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第五十七章 惨象叠叠 何谓同心(7)
蔚璃擎剑在手便不知如何处之,方才的气势汹汹顷刻间又要融化在他云淡风轻下。向来如此!向来如此!他半哄半欺总能使她缴械投降!偏这回不行!
她重振精神,不肯放过,“你是要拿青袖献祭!息莫嵬之暴怒!挡莫家之虐杀!此是你一贯伎俩!”
一言喝尽,再未得任何回音。院中灯火寥寥,月辉惨淡,偶有凉风掠地亦是悄悄然,花落无声,水漾无息,唯恐惊了这满庭寂寂。
她趁机抹尽眼底泪光,才惊见阶上人何以瘦骨至此她惊惶之下不觉又是泪盈双眸,心痛如割——倒底是怎样艰难!
玉恒面若寒霜,大约从不曾待她这样冷漠过——她心中原是这样揣度自己!亏得这些年与她情义!她口口声声“既见君子”,心心念念却当他是卑劣小人!
“璃儿若有此心……恒愿受死。”玉恒缓步走下门阶,迎上她凌厉剑锋,“普天之下,我只准璃儿杀我!也惟有璃儿才能杀我!”她一言即可推他入九渊!
薄衣抵上她剑尖,惊得元鹤大声呼叫,“殿下,不可再进……”
羽麟也急得苦劝,“阿璃休闹!”忽然又想起师源曾有劝他二人同心之言,思忆着切切道来,“此样危局,阿璃与阿恒惟有肝胆相照,生死相许,方能度此劫难!忌生杂念!若有猜疑!万不可刀剑相向啊!”
肝胆相照生死相许蔚璃苦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含泪质问,“莫家兵发柏谷关,你们为何无人告我!蔚珂言辞未尽,剑鞘未出,就惨死阵前,都是被你们奸计所害!与我论肝胆相照你们也配!”
原是这样!玉恒闻言亦觉心惊,“蔚珂柏谷关守将莫嵩射杀柏谷关守将……”
“殿下也知是莫嵩领兵!可见早知有此行军!为何隐而不告”蔚璃忿忿质问,“殿下若要亡我蔚族,何不先杀我蔚璃,一剑封喉,岂不利落!何故又掠了青袖去!只怕泄露当年旧事吗!青门上下千万人,殿下也知冤魂无计!”
“璃儿……”玉恒终知她为何而来,与她隔了三尺青峰,如隔千山万水,他纵有万般怜惜,此间也是难于言表,“青袖无恙……你不必心忧……我亦不会伤她!”
“那为何要伤子青!”蔚璃擎剑又问,“萧雪了得!一次劫杀不成还想再杀一次吗!还是奉你旨意……”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也隐隐忧心若然疑他是否又招他心痛。
玉恒浅浅一笑——竟然还有子青,她满怀悲怆有几分是为子青——“世子如何会在青濯府上我并不知还有这样奇遇。萧雪许是情急之下误伤了世子,他伤情如何你去看过了”
长剑在手还是渐渐失去锋芒,蔚璃闭目自问——倒底是他计深,还是自己多疑提剑冲来当真还能杀他不成!损兵折将已是凄惨,又何苦要来自取其辱……与他,该是路至尽头了……
转身去,脚下如坠千均,多么渴望头顶再飞来一只羽箭,最好也是染有剧毒,箭入我心,毒侵我血,倾刻即死,便也不会这样痛了,还可凭此身谢罪地下亡魂!
她不知自己要往何方,亦不知前路院墙高耸,径自去了,泪也磅礴,一步三摇,剑也曳地……只看得玉恒心惊不已,连唤数声,“璃儿璃儿!……”抢步上前,伸手才触她衣袖,那人已如枯叶飘零,瞬间瘫倒在他怀里,喃喃唤一声“云疏……”愈发泪淹衣衫——只是此下淹得是他的衣衫了!
他拥她在怀,与她窃窃耳语,“璃儿不怕……云疏与璃儿同生死,共进退……”
夜风悄悄绊人衣袖,月辉寂寂渡人疏影,自此去,是否肝胆相照!
第五十八章 少年澄明 我当惜之(1)
一夜惶惶,子时点兵,凌晨催发,蔚珒率五千铁骑出西门,扬起黄沙漫天,直往柏谷关去了。
青府进来祸事接连,昨夜又经一场惊魂,府中上下各样惶惶。越安女君惜疼青门,特颁旨意要接少将军入越安宫养伤,连带将府上贵客一并接入宫去。
旨意入府时,贵客风篁正用早膳,听见外面车马叮当,又有管家庭前急呼,“世子快些请!长公主召见入宫呢!”
入宫入宫做甚么风篁不明所以地来在庭前。
“宫里住去啊!”老管家似乎很是为这位实心厚意的世子感到欣慰,“这府里的家兵家仆稍会使些棍棒的都自荐参军去了!如今只下些婢女婆子根本无力守庭护院,长公主不放心,所以特地接了少将军和世子入宫居住……!”
管家裴伯啰嗦一通见这位世子仍旧一幅懵懂之态,也是着实替他捉急,举头又见他额角伤口狰狞,也是替他心怜,另又劝说,“这是好事!宫里有好医好药可以为世子疗伤!又有那伶俐宫女可以服侍世子……最最重要是啊,世子与长公主可不就是近水楼台了……”
被管家各样言说,风篁倒觉得颇有因祸得福之感!
于是早膳也给撤了,又给寻了件青濯未曾穿过的新衣,虽说略短了一寸半寸的,可是细绸薄锦着实趁这少年俊逸!又有婢女给梳发束冠,结系腰佩,摆弄得风篁好不自在,连声抱怨,“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她,何苦这般”
婢女们也是稀奇,这位世子昨夜提剑去追那刺客时可真是英姿飒然雄风万丈啊,可如何穿个衣服、系个腰佩偏这样扭扭捏捏,这碰不得、那摸不得……倒似谁人还能把他摸坏了似的!
裴伯一旁候着,耐心劝慰,“总要齐整光鲜些,不然长公主会责怪这府里待客不周,老奴也没脸啊……”
如此倒似打发闺阁出嫁一般,各样装扮齐备总算出了府门,上了车撵。青濯仍处昏迷中,只能拿竹架抬上了车子,由若伊并两个婢女陪护着,一起往越安宫来。
越安宫内,蔚璃负手中庭,举目四围金瓦层叠,想到归国之年王兄赐居此宫,说是奉母后遗旨,并赐封副君之名,可参朝政,可享封邑,此样荣华多少载,其中艰辛多少重,才成就这一片宫阙华彩,庭院安若。——只是今朝若去了,却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归故园
廊道上一队队宫女正各样忙碌,奉了女君旨意打扫庭除,要收拾出颐风园供青门将军居住,还要装点了明月轩迎那召国世子下榻,都说这位世子啊——俊朗清风,皎洁明月,那该是怎样的盛世美颜啊!只怕是不输给那位凌霄君罢……宫女们一面传物置器,一面彼此触肘牵袖、眼波互递,都悄悄议论留神着,窥看那庭院中往来之人可有清风朗月之影踪。
玖儿领了风篁进到庭院时,蔚璃也是心头一恍——艳阳灼灼下,晨风清冽里,那少年步履矫健,身形峻拔,风姿何等飒爽!那一身天青色长衣乃青门子弟素爱之常服,今时穿在他身上,衬着他那慨然潇洒之姿态,愈见当年故人模样。
第五十八章 少年澄明 我当惜之(2)
蔚璃怔怔看到出神,玖儿连唤了几声,才得她恍惚着蹙眉应之,玖儿也不知该笑她情痴还是该忧她神恍——“世子到了,定要来谢长公主盛情相邀,说是,还有要事与长公主商议。”
风篁在她瞩目之下,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涨红了脸,心道:这可都是那位裴管家之功啊!当真华彩斐然不成!难道女子也好色这璃丫头倒真似第一次见自己一般……他各样稀奇想着,面色愈发红云漫延。
“谁给你的衣裳”蔚璃凝眉质问,这样青衣加身可是真像当年人物啊,若然他是澄哥哥再生又该有多好!凭他天下怎样混乱便也不怕了!
风篁低头看看身上新衣,勒肩束腰着实小了几分,“我那件衣裳淋湿了,她们就给洗了,还没有晾干,就先借给我这件……”他断断续续言说,总觉她目光异样,颇为难耐。
蔚璃果然眉头又紧一重,又望他头上白麻缠裹,左边额角上仍有殷殷血迹渗出,“谁给你裹得麻布”
“不妨事不妨事!”风篁连连摆手,只怕惹她忧心,故仍无谓地回说,“皮肉伤而已。我只未料到那人剑法卓然,内力亦是异常深厚,贪功之下竟被他剑气所伤……”说时看见蔚璃微微立目,又怕惹她着恼,忙自我解嘲道,“阿璃一定觉得百无一用便是子青了!文谏不能替你借兵马,武斗不能为你护亲友……现下还要住进你的宫里得你庇护,天下人一定笑煞此样的女君夫婿……”
他答非所问地絮絮念念讲了一堆,蔚璃蹙眉听完,只能去问玖儿,“伊儿未来世子的伤须重新理过,再另外寻件衣裳给他,问王兄那里先去借几件,再请宫人裁制几件,不许用青色!”
玖儿至此才知她为何事恍惚,忙应道,“若伊只肯守在濯儿身边,半步也不肯离开。还说世子的伤……只小事一件,无须劳动她亲自动手……”
“她慕容若伊可是出师了!几时变得这样骄狂”蔚璃半嗔半笑,又无奈叹说,“如此,就请医丞罢,问伊儿讨一点上好的金疮药与去疤粉总可以罢”
一旁风篁连连摆手,“当真不必麻烦!男儿丈夫落一点疤又算得甚么!”
“今时算不得甚么,他朝若为这疤痕缘故讨不到美妾可不是要与我一并清算!”蔚璃横他一眼,又想这话说来似乎把自己也套进去了,颇为苦恼,转身便走,又吩咐玖儿,“请世子屈居明月轩罢,你带了去,好生安顿所有,以后也不必早请安晚问候,礼仪之事一切从简!”
风篁见她处事雷厉风行,颇为赞赏,并不理会玖儿怎样称唤相邀,只一味追着蔚璃脚步缠磨哄笑,“明月轩乃你我定情之处,怎算是屈居。我还要谢璃丫头收留之恩呢!”
“此处越安宫,世子再一声一声丫头的叫,当心侍卫官一支冷箭射你个透心凉!”蔚璃唬道。
“是是是,阿璃……璃公主,”风篁讨好地改口唤她,又看四面宫墙,虽也觉出这宫中有森森兵刃之寒,可却是怎样也看不出那些侍卫隐身何处,“丫……璃公主今日弹过琴否为我拨弦一曲可好全当谢我为青门仗剑之功劳”
蔚璃白他一眼,“人未救下,何谈功劳倒是累我出钱也力医治你侍奉你!”
风篁忍不住笑,“阿璃也太功利了!我伤得这样重都不能得你怜恤吗可是险些就伤了眼睛呢!”他指着眉梢处剑痕直贯入鬓向她讨巧,“你看你看!我若是变个独眼龙才真真是讨不到美妾呢!那时阿璃也会更嫌弃我罢”
蔚璃回头看他,亦是忍不住笑,想到乍闻恶讯还真的以为他一眼致盲,那时当真是心痛如剜,如今再看他这样笑意朗然,又怎能不欣慰。
风篁见她笑而不语,又继续缠磨,“何况,我听裴伯说,青姑娘原是被世人高人接去医伤了……可当真他是受你之命安抚全府,还是只哄我一个”
蔚璃依旧含笑,却无意答他,“子青……既然讨赏,本公主赏你就是!且说说你想听甚么曲子可要顺便唤来舞姬为世子献舞”
“岂敢岂敢!只阿璃一人足矣!”风篁欣然回说,又绕着她各样奉承,“我听闻有一曲《御风行》,昔年阿璃演于帝都凌霄殿时可谓倾倒天下名士,可否今朝也令我倾倒一回呢”
御风行蔚璃心下苦笑,哪得清风可御当年那曲《御风行》本就是各怀心思,如今又要各奔前路,纵有清风,又御往何处呢想来还真是讽刺!转身再看这朗朗少年,曾经与他的东极之约,才不过一夜之间便化作泡影,她曾无限企望要赠他真正的“沧海月明”,可是谁又知世事难料,前途难占!
“还是《沧海月明》罢。”她撑笑答说,“我已习练了许多天,想来必胜于你。”
“更好更好!”风篁亦是拍手称赞,“我正好也有重要事与阿璃言说,我随你去。”
他随她进了瑶光殿,前堂上裳儿领了两名小宫女正在置晾衣物,一层层的素锦薄纱淹案,流目间忽见女君带了位少年郎进来,都是各样惊诧。
裳儿更是看得怔住,如入幻境——那个惟有在寒天雪月才会赶来王都为长公主庆贺生辰的少年,如何在这盛夏暑期会出现在越安宫里!她连吐了两个字“澄……澄……”少将军三字还未吐口,旁边不明旧事的小宫女已悄声接了去,“诚然是位美少年呢!”大家掩嘴羞笑,各样欣喜——还道只有那在外劳作的才能窥见世子流光溢彩,未料长公主竟把人领回寝宫了!
风篁入内,见大堂轩敞,桌几素净,惟有艳阳透窗洒下光明满室,余者再难寻一件杂物。倒是一旁偏殿里桌几上的流纱铺锦,看去份外生动斐然。
“女子闺阁,未免素净了些。”他忍不住叹说。
第五十八章 少年澄明 我当惜之(3)
“女子闺阁,未免素净了些。”他忍不住叹说,一指入门左右手的两支青檀高几,“这几上分别添置两只铜柄夜灯岂非装饰实用两相宜,”又见正厅桌案上也是空空如也,又道,“那案上摆一套茶器总不至添多少麻烦罢璃公主莫不是茶水也不喝”寻目四顾还想要多加指点。
蔚璃却是不屑他这等自以为是自以为主的霸道劲,转头去唤裳儿,“今天是扮陶俑吗怎都不动了!也没个人过来奉茶未见世子挑理!”
裳儿与那两个小宫女这才醒悟,忙着迎上来作礼参拜。裳儿此回得在近处观看这位召国世子,愈发瞪大了眼将这少年上上下下瞧看了许多回,直看到风篁又面上飞霞,笑问蔚璃,“你宫中婢娥还真是随你脾性,都这般……这般……”他窘得一时想不出辞令。
“这般好色。”蔚璃代他言说,且一本正经,“怪只怪世子装扮得太过流光溢彩!”
“当真”风篁又笑又喜,不免几分得意,“丫头也爱我颜色姣好!”
“男儿若只是因颜色姣好而可爱,岂非可悲”蔚璃立目回他,又讥笑裳儿,“切莫色迷了心窍,待客之道可还记得”
裳儿也羞了个红脸,忙令两位小宫女一个去备糕点,一个去搬茶炉,又向华彩少年笑语道,“世子不知,这殿内原也有些个布置,只是近来王上为长公主筹备嫁妆,一些个长公主素来最爱的便都撤去装箱了,又因奴婢们近来忙乱倒也未能及时添补,让世子见笑了。”
蔚璃瞪她一眼嫌她啰嗦,风篁一旁却是较有兴致地接了去,“怎样嫁妆莫不是铜灯茶器之流,我府中还能短了阿璃这些物件不成”
“这个世子就不知了,”裳儿也愈发来了劲头,“这越安宫内凡长公主所用之器物,虽说不甚繁盛,然每一件可说是都有其来历,你就拿这门口高几上原本摆放的透雕凤纹镶琅玕铜擎灯来说罢,那原是蔚族十一世祖迎娶皇族帝姬时所得的陪嫁之礼,世代相传,至今朝便得封赏在长公主宫里……还有那堂前原悬有一块卷云纹大铜镜,是为先太后嫁予先王时……”
“裳儿啊!”蔚璃无奈叹说,“人家说‘如数家珍’大约讲得就是你这个样子罢又有甚好显摆你不知世子得了一个等人高的雕纹繁复之极的大铜镜,临照唤之,可得窈窕仙子呢!”
“当真”裳儿信她胡说,又来询问风篁,“世子原有这样宝物,倒也可省下长公主那些简陋之财了!”
风篁听她主仆似闹似真玩笑往来,也是仰首大笑,又哄蔚璃说,“原来璃公主早已着手准备嫁礼,可见……”
“是我王兄闲来无事胡乱闹腾!你又见着甚么!”蔚璃一言止了他想入非非,又吩咐裳儿,“我传了医丞进来为世子理伤,你再去催迎催迎!玖儿事多许再忘了。”说时寻向主位坐了。
裳儿应命去了。风篁端看座上人物,起初倒还像模像样跪坐了片时,可转瞬便又蹙着眉头偏身倚向凭几,大约此样仍不舒适,索性又伸腿舒腰,半倚半躺,慵懒无状地横在席位上,又指右下首坐位指示说,“世子随意,此处闲居之地,不必拘礼。”
风篁笑她还真是未拘半分礼仪,便往下首去拎上凭几,又移步至主案前,也学了她的模样,与她隔案而倚,一边手撑额头,一边脚蹬席镇,欣笑问她,“此处闲居,可能论政”
蔚璃看他额上一抹白麻裹伤,腰间却是一串墨玉风雅,也是又笑又怜,“世子与我论政你手中有几多权柄麾下有多少兵马凭甚资格与我论政”
“那么——便算作是献计也行。”风篁宽宏大度并不与她相争,又谦逊言说,“我献阿璃一计,可安南方边城,可借万乘雄师,如何”
蔚璃明眸璨璨,凝睇不语。是想到曾与蔚珒论说——如果扣押了这位世子做质子岂非正是安边借兵之良策如今已然把他哄进宫来,再设法圈进明月轩,再送他几个美姬娇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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