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石章鱼
罗猎道:“据我所知,仁慈医院是一间日资医院,奇怪的是这里却看不到任何日式风格的建筑,藏得真是够深。”
松雪凉子道:“有些事做了未必一定要让别人看出来。”
罗猎笑了起来,他转脸看了松雪凉子一眼道:“见不得光吗”
松雪凉子嫣然一笑:“你究竟是叶无成呢还是罗猎”
罗猎反问道:“你是松雪凉子还是兰喜妹又或是还有其他的身份”
松雪凉子道:“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搞清这个问题”
罗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她的底细并无太大的兴趣,开门见山道:“放方克文全家一条生路。”
松雪凉子凝视罗猎的双目:“我如果没听错,你是在求我”她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罗猎不卑不亢道:“以你的智慧应该能够分清谈判和请求的分别。”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松雪凉子脸上的笑容肃然收敛,一双美眸迸射出阴冷的杀机。
罗猎道:“方克文不会去争夺方家的产业,对你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威胁。”
松雪凉子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罗猎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我可以保证你会因为自己的误判和冲动付出惨重的代价。”
两人的双目对视在一起,罗猎镇定坦然,松雪凉子美眸中充满了愤怒,可是她的愤怒也迅速衰减了下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给你这个面子。”她已经两度和罗猎交手,而且全都是在势力远胜于对方的条件下,看似占尽上风,每次交手的结果却都让她损失惨重,继续对抗下去,或许能赢,可必然会胜得极其艰难,松雪凉子虽然不甘,可是她尚未丧失理智。
松雪凉子的让步可不是看在罗猎的面子上,真正的原因还是缘于她对眼前形势的认识,白云飞的落难让方克文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支持,现在的方克文想要改变大局应该是有心无力,自然失去了他原有的重要性。
就算罗猎不来找她谈判,松雪凉子也已经收到了来自坂本龙一的命令,小桃红母女的事情就此作罢,从这两母女逃入唐家,就意味着唐先生会对她们提供保护,玄洋会社的势力虽然很大,可是闯入唐府去抢人他们也是不敢的,至于在小桃红母女离开的途中下手,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是此事引发的后果实难估量。
只要能够顺利得到方家的巨大利益,暂时选择息事宁人也没什么不可。当然促使日方放弃对方克文追杀的另外一个原因还是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白云飞刺杀德国领事的事件并非他们在背后策划,虽然这件事对他们有力,可是背后策划者的用意却让他们不得不防,他们想要得不仅仅是方家的码头,还有德国人在华拥有得诱人利益,随着德国的战败,德方不得不放弃他们在华现有的巨大利益,而中国方面即便是协约国的一员,即使身为战胜国,他们也没能力收回这部分利益。
以日、英、法为代表的各方列强已经对德国拥有的在华利益蠢蠢欲动,在这一点上日本并没有绝对的优势。所以他们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和其他协约国成员的博弈中,和德方失败后放弃的在华巨额利益相比,方家的产业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种时候松雪凉子必须要顾全大局的,为了一个方克文激怒了罗猎,显然会树立更多的对立面,船越龙一已经发话,让她暂时放过方克文。现在刚好罗猎主动登门谈判,松雪凉子刚好借着此事下台,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和松雪凉子达成协议之后,当天下午,罗猎就安排小桃红母女离开津门前往北平,由张长弓、阿诺、铁娃全程护送,叶青虹只是将他们送出了津门,并未随行,她和罗猎还要安排白云飞离开津门。
是日深夜,一辆轿车停在津门沽口码头,罗猎先下了车,确信周围并无异样,这才示意白云飞下来。
一身长衫的白云飞拎着藤条箱推门走了下来,礼貌地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叶青虹挥了挥手,然后来到罗猎身边。
替天行盗 第一百一十九章【帮个忙】(下)
罗猎习惯性地摸出香烟,烟盒里只剩下一支,将唯一的一支递给了白云飞,为他点燃,低声道:“已经安排好了,你坐舢板去前面的东星号货船,从这里南下可以直达黄浦,穆三爷在那边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不用担心去黄浦之后的事情。”
白云飞用力抽了几口烟,然后将还剩下的半支烟弹了出去,火红色的烟蒂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然后他用力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道的寒冷空气,心中意识到自己今晚离开津门之后,恐怕在短期内很难回来了,虽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可现实却没那么容易。
罗猎看出了他的不舍和失落,微笑道:“你那么年轻,一定有重来的机会。”
白云飞摇了摇头:“谢谢”他举步向小船走去。
罗猎在身后叫住他:“你好像还忘记了一件事”
白云飞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淡然道:“多些耐心,等我到了黄浦安顿下来,马上安排解决这件事。”
罗猎皱了皱眉头,可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白云飞做事谨慎,在他确信自己彻底脱险之前,绝不会轻易将方克文还给他们。
目送白云飞上了小船,罗猎察觉到身后的车灯闪了两下,是叶青虹提醒他应该回程,转身回到车内。
叶青虹从他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事情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顺利,轻声道:“他有没有告诉你方克文的下落”
罗猎摇了摇头:“你有烟吗”
叶青虹拉开手套箱,从中拿出了一盒仙女牌香烟,罗猎抽出一支点燃,摇下身侧的车窗,望着窗外不远处漆黑的海面,只听到阵阵涛声,载着白云飞的小船已经消失不见。
海风吹入车窗,将烟气吹到了叶青虹的面庞上,叶青虹有些敏感地咳嗽了起来,她抽出手绢捂住口鼻,咳嗽了好几声方才止住,抱怨道:“这一戒烟,居然连烟味儿都闻不惯了。”
罗猎捻灭了刚刚点燃的香烟,待冷风吹淡了车内的烟味儿,方才将车窗玻璃缓慢升了上去。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却让叶青虹从中感受到了体贴的成分,虽然她还无法确定,罗猎是为她才这样做。
叶青虹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他不敢耍花样。”在她的眼中现在的白云飞犹如丧家之犬,生死全都控制在穆三寿的手中,在白云飞平安抵达黄浦之后,他应该会信守承诺。
罗猎点了点头道:“也就是多等几天,走吧。”
叶青虹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罗猎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信守承诺。”
罗猎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被绑在了叶青虹的船上,虽然中途想要下船,可是未能如愿。一天无法确定方克文平安归来,罗猎就无法安心离开津门。他回到了当初的旅馆暂住,默默等待方克文的消息。
还没有等来方克文,瞎子已经先行从黄埔抵达了津门,此前罗猎就已经从叶青虹那里知道瞎子过来的消息,所以并没有感觉到诧异。
瞎子按照此前电报中的地址,背着大包袱小行李一路找到了罗猎所住的旅馆。
在罗猎开门之后,这货小山一样扑了上来紧紧将阔别多日的损友拥抱在怀中,亲切地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在了面包上。罗猎笑着从这货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挣脱开来,然后帮他将行李拿了进来。
瞎子没顾得上寒暄,先去桌上拿起了罗猎的茶杯咕嘟咕嘟将里面的茶水饮了个干干净净,抹干唇角的水渍道:“大爷的,渴死我了。”火车上人多,为了少去厕所,他几乎不敢喝水。
罗猎打量了一下瞎子,发现这货又胖了许多,看来周晓蝶的不辞而别并没有给这厮带来太大的打击。
瞎子小眼睛瞪得滚圆,也在打量着这位老朋友,啧啧叹息道:“离开我就是不行,瘦了,怎么瘦了”伸出白生生胖乎乎的一双大手想捧住罗猎的面庞。
罗猎笑着向后一仰头躲开:“你丫有毛病啊,见面又抱又摸的,当我是女人啊”
瞎子乐了,一双小眼睛顿时眯成了两条细缝儿:“在我心里,再好的女人都比不上你。”
罗猎呸了一声,他的确瘦了一些,这段时间一是为了方克文一家的事情奔波,二是因为失眠症不分白天黑夜的折腾着他,自从到津门之后,除了那天在唐家靠在叶青虹的肩膀上睡了一个安稳觉,除此之外全都是在反反复复的失眠中渡过,越来越严重的失眠症让罗猎的情绪变得浮躁,他甚至开始尝使用酒精和药物,只可惜没有任何的作用。
瞎子拿出了给罗猎带来的礼物,一双外婆亲手给罗猎纳得千层底布鞋,他也有同样的一双,还有一坛老太太酿得米酒。
罗猎拿起布鞋试了试,刚好合脚,又将布鞋收到了箱子里,问起老太太的身体。
瞎子道:“好的很,咱们离开黄浦的这段时间,穆三爷倒是信守承诺,不但给福音小学的孩子们添了棉衣,送去了取暖炉,还答应开春就翻修校舍,我外婆被送到了医院治病,现在身体好多了。”
罗猎皱了皱眉头:“我交代你的事情全都忘了”
瞎子笑道:“哪能呢,按照你的吩咐,我本想将外婆接走,可她老人家说无所谓,穆三爷乐意花钱就让他花,还说自己反正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谁也不能拿她威胁我。你让我捐得钱,我也都给福音小学的校长了,她准备再开一间小学,救济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罗猎点了点头,低声道:“陈阿婆在穆三寿的控制下始终是个隐患。”
瞎子道:“我外婆说了,让你不必担心,还说穆三爷也不是什么坏人,让咱们能帮忙就帮忙,千万别担心她。”
罗猎有些诧异地看了瞎子一眼,感觉瞎子这次回来之后整个人改变了不少,昔日提起穆三寿他恨得牙痒痒的,现在即便是在背后也一口一个穆三爷,言语间明显透着尊敬。
瞎子被罗猎看得有些心虚,吞了口唾沫道:“我到黄浦之后,穆三爷还特地请我吃了顿饭,对我很是客气,对了,他还几次提起你,对你相当欣赏呢。”
罗猎淡然笑道:“那是因为咱们对他还有些用处。”心中暗叹,瞎子果然被穆三爷的糖衣炮弹给打迷糊了。
瞎子道:“也是。”
罗猎道:“你不在黄浦等我,来津门又是为了什么”他其实早已知道了瞎子这次来的目的,只是故意提问。
瞎子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干咳了两声道:“小蝶失踪了。”
罗猎道:“她双目失明又能走到哪里去”
瞎子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她毕竟是肖天行的女儿,肖天行生前作恶多端,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他死了,肯定有人要报复到他女儿身上。”
罗猎道:“她来津门了”
瞎子摇了摇头道:“我调查了一下,好像她买了前往北平的车票。”
罗猎故意道:“她双目失明真是难为了。”
瞎子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有人和她在一起,我怀疑她已经被人劫持了。”
罗猎并没有追问瞎子的消息从何处而来,不过他大致能够断定瞎子消息的来源很可能是穆三寿那边,为了让自己继续参加叶青虹的行动,不排除穆三寿通过瞎子来绑定自己的可能,只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津门发生的事情,让罗猎欠了叶青虹一个不小的人情,这次的北平之行,是他主动答应。
叶青虹其实告诉他不少关于周晓蝶的消息,罗猎并没有将这些事全都告诉瞎子,毕竟这些消息未经证实,即便是真的,还是让瞎子自己慢慢发现为好。
瞎子道:“我饿死了,咱们是不是去吃点东西”
罗猎抬起手腕,已经是晚上六点,是时候吃晚餐了。他起身穿了大衣,拿起瞎子带来的那坛米酒,兄弟两人一起出门。
方才出了旅馆的大门,就遇到了骑车前来的董治军。他来得很急,警服都没顾上换,热得满头大汗,远远叫道:“兄弟,兄弟”
罗猎笑着迎上去叫了声姐夫。
瞎子因这声姐夫而坠入了云里雾里,不知道罗猎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董治军这次前来是专程叫罗猎去民安小学吃饭的,其实昨天老爷子就跟他说了,董治军也准备今天早点过来找罗猎,可上班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到了晚饭时候方才想起来,所以蹬着自行车匆忙赶了过来,幸好还赶上了,稍晚一会儿,就可能扑个空。
听说瞎子是罗猎的好朋友,董治军盛情相邀道:“那就一起去,爷爷专门做了红烧肉,就想着咱们陪他好好喝两盅。”
罗猎点了点头,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身后喇叭声鸣响,罗猎转身望去,却是叶青虹开车出现在后方。
瞎子对叶青虹颇为忌惮,本来也将脸转了过去,可看到是叶青虹,又赶紧将身子背了回去。
替天行盗 第一百二十章【这杯酒】(上)
罗猎走了过去,趴在窗口道:“找我?有事?”
叶青虹点了点头:“吃饭了没有?”
罗猎摇了摇头,想了想道:“一起去吃饭吧。”
叶青虹想都没想就应承了下来。
罗猎让董治军先去,他和瞎子上了叶青虹的轿车,叶青虹听说是去人家里做客,坚持去买了礼物带过去,罗猎也没跟她客气,反正叶青虹有的是钱。
向来嘴巴闲不住的瞎子因叶青虹的出现突然变成了闷葫芦,明显有些不自在。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瞎子对叶青虹就是如此,从开始的一厢情愿到意懒心灰,再到心中忌惮保持距离,瞎子并没花费太久就已经走完了全部的心理历程。
现在的瞎子认为叶青虹这种女人只适合远观,不可以走得太近,属于带刺的玫瑰,太近了容易被刺到,不如周晓蝶有亲近感,想到了周晓蝶,瞎子的内心顿时就变成了空空荡荡的失落,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周晓蝶会不吭不响地离开自己,至少也要留一封信,再不济也得留一句话再走嘛。
因为中途买礼物的缘故,罗猎他们反倒比董治军到的要晚,来到民安小学的时候,就看到老洪头早就在大门前翘期盼,叶青虹将车停好,瞎子率先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极其自来熟地亲切地叫了声洪爷爷,热情周详地将自己主动介绍给老洪头。
老洪头听说他是罗猎最好的朋友,乐得眉开眼笑,拍着安翟宽厚的肩膀道:“小安子,快里面坐。”
安翟总觉得这称呼虽然亲切可还是有些别扭,稍一琢磨,这称呼有点像从宫里出来的。
叶青虹也跟在罗猎的身后来到了老洪头面前,罗猎将叶青虹介绍给老洪头,老洪头打量着美貌出众的叶青虹,然后笑眯眯望着罗猎,目光中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含义,显然是认为叶青虹和罗猎的关系很不一般。
叶青虹从老人家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误会了自己和罗猎之间的关系,她将带来的礼物送了过去,笑道:“洪爷爷,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老洪头看到叶青虹居然带了礼物,顿时板起面孔道:“这是干啥啊,都是自己人,哪用得上那么客气?”
罗猎笑道:“洪爷爷,叶小姐初次登门,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您老可不能不给面子哦。”
老洪头听他这么说只好收下,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了,以后再来,可不能这么外气。”老头儿大有将叶青虹当成一家人的架势。
英子此时也出来迎接,从爷爷手中接过礼物,自然又被叶青虹的美貌所吸引,罗猎为她引见之后,英子悄悄朝罗猎挤了挤眼睛,意思不言自明。罗猎知道她肯定也是误会了,不过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英子带着客人四处参观的时候,罗猎来到厨房,看到董治军一个人在里面忙活。
董治军见罗猎过来,向他道:“老弟,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将蒸锅里的水烧上。”
罗猎走过去帮忙将蒸锅接了水,炖在炉子上烧了,董治军这边把鱼给料理好,等到水开后,放入蒸锅。
罗猎习惯性地摸出香烟,递给董治军一支,董治军有些心虚地向门外看了看,确信英子不在,方才接了过来,从炉膛内抽出一根劈柴点燃,罗猎也凑过来把烟点了,笑道:“你这么怕英子姐?”
董治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怕才能爱,爱才会怕,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明白了。”抽了口烟,神神秘秘道:“那位叶小姐好像跟你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罗猎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我看得出来。”
罗猎摇了摇头道:“姐夫,您这次看走眼了,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董治军道:“我好歹也是德租界的巡捕,你骗不了我。”
罗猎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和英子姐怎么样啊?”
董治军叹了口气道:“还好,总算不跟我提离婚的事儿了,可还是不愿意跟我回去,我最近也实在是太忙,见面的机会都少。”
罗猎道:“可别因为工作冷落了英子姐啊。”
提起工作董治军也感觉头疼,最近德租界事情不断,他们这帮巡警也是疲于奔命,弹了弹烟灰道:“你有没有白云飞的消息?”
罗猎摇了摇头,这事儿他当然不会轻易泄露:“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又生了那种事,对他自然要敬而远之。”
董治军倒是没有产生怀疑,点了点头道:“白云飞是各方通缉的要犯,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罗猎道:“是不是上头压得很紧啊?”
董治军道:“还好,本来我们也觉得领事被杀是天大的事情,搞不好都得要因为这件事担责,可现在德租界人心惶惶,欧洲战场上德军节节败退,据说很可能最近就会投降,一旦成为事实,他们连租界都保不住,谁还有心情管这件事?”停下来抽了口烟又道:“租界的巡捕大都心存忐忑,若是德租界没了,我们也就失去了工作,所以啊,大家查案也没什么动力。”
董治军也曾经是雄心万丈的热血青年,可是在现实社会中磨砺得多了,昔日的热情和棱角也被渐渐磨平,整个人变得现实了许多,也市侩了许多。德租界若是没了,生活却还要继续,这是摆在他和同事面前最为现实的问题。
罗猎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了德租界,一样需要警察,不然治安谁来维护?”
董治军点了点头:“鱼蒸好了,咱们喝酒去。”
罗猎本以为叶青虹的身份和性情在这里会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却想不到她和英子居然聊得颇为投缘,英子带着她参观了校园,两人还去英子的房间内聊了好半天,罗猎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话题跟自己有关,连叶青虹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戏谑,罗猎甚至认为英子已经将自己小猎犬的外号毫无保留地跟叶青虹共享了。
瞎子颇有老人缘,这货嘴巴甜得跟抹上蜂蜜似的,哄得老洪头乐个不停。
老洪头为人豪爽好客,又将另外一坛珍藏的美酒给开了。
罗猎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爷子曾经说过,这坛酒要留着以后再喝的,当时还说,如果董治军两口子先添了孩子,这坛酒就给他们,如果自己先娶了媳妇,这坛酒就送给自己,想不到这么快就拿出来大家分享了,这样也好,大家雨露均沾。
英子担心爷爷喝多,待他喝了六杯就不让他再喝了。
老洪头倒也听话,将最后一杯酒放下道:“这坛酒啊原本想留着跟你们打赌的,可我回头想想啊,自己已经是黄土没到脖子的人了,不知还有几天的活头,还是趁着你们都在我身边,把这坛酒给喝了,有些事啊,我就算是想,也未必有那个福气看得到了。”
英子知道他又想说什么:“爷爷,大家都高兴呢,别说扫兴的话。”
老洪头道:“我也唠叨不几天了,这两天啊,我时常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图个啥?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极其要强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打抱不平,见义勇为常干的事儿,后来啊我生了三个儿子,打小我就教导他们,做人最重要就是要顶天立地,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英子咬了咬嘴唇阻止道:“爷爷,您喝醉了,别说了。”
老洪头笑道:“我没醉,清醒得很,今天难得你们那么多孩子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让我说两句,你们不嫌烦吧?”
瞎子道:“洪爷爷您说,我想听着呢。”这货嘴巴就是甜,其余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老洪头道:“我活了就快一辈子了,这辈子过得憋屈啊,我大儿子死在了甲午海战,是我一手送他入伍,我得知他的死讯,我没有掉一滴眼泪,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后来我小儿子参加了义和团,烧教堂,杀洋人,他没有死在洋人的手里,却死在了清廷的刀下,最后还说他是乱党,他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掉泪,八国联军抢咱们的土地,欺负咱们的百姓,我儿子挺身而出,不畏**,为争这口气,不丢人。”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英子没有说话,默默给老爷子又添了一杯酒。
老洪头道:“打那时起,我就立下了一个规矩,家里不谈国事,英子的爹是我二儿子,为人老实木讷,安分守己,她娘谦良恭顺,他们婚后不久有了英子,两口子就在这里教书,我那时想啊,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光宗耀祖,一家人就这样平平安安就好,可我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本本分分的儿子儿媳一夜之间变成了革命党,他们要革满清的命。”
老洪头突然止住不说,室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方才继续道:“如果不是有好心人提前通知我,我和英子当时也会被清廷抓去砍头。我亲眼看到我的儿子儿媳被刽子手砍了脑袋,我还是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我三个儿子都没了,我倒是想哭,可无论怎样都哭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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