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杨氏暗使眼色,韦氏明白,亦只得先应承,和泪颔首,术弛才放了她,押她去备药。
韦氏哪里知道该用什么药,发了半天愣,忽然想起姜汤有驱寒温胃作用,想必可治风寒,便去找了一块姜切了,煎成浓浓的几碗汤,应术弛之命先自饮一碗,再为宗贤送了一碗去。
宗贤饮后出了身汗,感觉竟好了些,术弛大喜,遂命韦氏这几日都留在宗贤身边伺候。韦氏深惧金人,不敢不尽心照料宗贤,除了每日为他煎姜汤外,也日夜侍奉于宗贤榻前,为他端茶送水、洗面盖被,一切均做得小心翼翼无比细致,惟恐惹他不高兴责罚于她。
一夜,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韦氏在宗贤营中守着他枯坐。本来闭目沉睡的宗贤忽然醒来,睁开眼睛瞧她半天后问“你是赵佶的什么老婆”
韦氏惶惶然站起,琢磨他问题半晌,猜他问的应该是她的品阶名号,便垂目轻声回答“奴家是道君皇帝的贤妃韦贤妃。”
他点点头,还是盯着她看,暂未再说话,她便也沉默着不敢出声。片刻后,宗贤吩咐说“唱支曲儿给我听罢。”
韦氏颇感意外,又不好拒绝,只得问“大王想听什么”
宗贤道“你们汉人的曲子我也不懂,你随意唱。”
韦氏想了想,轻轻坐下,启口清唱“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唱着唱着,不觉微露浅笑,亦有淡淡喜色浮上眉梢。
原来这是赵佶昔日填的一阕探春令,写宫中赏春与饮宴情景。韦氏随之忆起宣政年间的歌舞升平,生香罗绮。犹记当年初见时,楼外帘旌微动,那人一身华服,姿容炫目,傲立于龙池水边,看得她心中和暖,浑然忘了那峭寒天气
一路含笑地想,直至曲终,目色尚温柔。又出了许久神,听宗贤转侧,才陡然意识到身处何地。转首见宗贤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立时大感不安,惟盼能尽快逃离他的注视,遂朝他跪下,低低道“大王既已大好,请容奴家告退。”
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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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却不允,简洁命道“你,留下来。”
这“留下来”的意思是分明的了。许久以来担心的事终于来临,韦氏忧苦之下也找不到良策脱身,只好故作糊涂,万望他能开恩放她归去“今夜大王已进膳服药,宜早些歇息,奴家不敢再留此叨扰,请大王让奴家先回去,明晨一定早来。”
宗贤一哂“你真要回去现在”
韦氏低头称是。宗贤倒似不恼不怒,但说“你听。”
韦氏先是不解宗贤让她听什么,不过两人都未再出声,外界的声音就逐渐清晰起来。
刚才唱曲时未留意,越下越大的雨已成倾盆之势,杂以电闪雷鸣的声音,和隐隐传来的,金兵的狂笑声及女子的哭喊声。
韦氏惊骇之下起身,奔至门边掀帘朝外看,此刻一道电光闪过,扫落她脸上所有颜色,炽亮的光线下,又一桩令人发指暴行的序幕映入她惊惧的眼。
行军途中驿馆与营帐有限,皆给金军将领及兵卒住,宋女们平日一般只能找个角落露天而眠。因这晚下雨,宋女们一个个被淋得难受,便有一些跑到金兵营边,欲站在檐下略避片刻。这情景令营中金兵色心大起,纷纷出来,抓住那些宋女就往里拖。
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女子这才明白雨并非此夜最大的悲剧,她们惊叫、挣扎,或在瓢泼的雨水中漫无目的地狂奔,然最终都逃不过一双双粗蛮的手。她们相继没入金人的营帐,不久后更凄厉的呼叫又自内传出。
韦氏右手紧捂住嘴,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后退。门帘再度垂下,隔断外间的景象,才让她觉得稍微安宁。
“还要回去么”宗贤再问。
韦氏未答他,只瑟缩着蹲坐在宗贤房中的一个角落里,在宗贤下床来拉她的时候,她没有作任何抗拒。
抵达金上京后,金主赐浴,命她们着金国盛装觐见,然后金主从中挑选了几名姿容出众的王妃纳入后宫。韦氏自不在此列,而邢氏因倍受折磨而形容大损,也未中选,故此二人与其余落选宫人都被送往金人专为宋女开设的洗衣院服役。
金从汴京俘虏北上的宗室贵戚女子起初约有三千四百余人,抵燕山后仅存一千九百余人,死亡近半。其余人陆续抵京后也是先由皇室选过,再分赏部分给金军将帅,被赐给金人的有一千多人,剩下三百余名则送往洗衣院。
宋俘的死亡给韦氏带来的最后触动是来自朱皇后。她刚到上京金人就强令她露上体,披羊裘。朱后不堪其辱,回屋后即自缢,虽被人救下,但很快又投水自尽。韦氏闻讯落泪不止,对杨氏道“她是皇后,尚且如此,我等日后更不能活了”
杨氏虽也颇感惊忧,却还是极力劝慰她“娘娘福大命大,只要懂得爱惜自己,必能等到九殿下前来营救的那天。”
她们所居的洗衣院名为浣衣之地,实与妓院相似,宋女们不仅要为金人浆洗衣服,更要忍受他们的凌辱,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到最后韦氏再见有宋女尸首自院内抬出已无感觉,只漠然低头使劲洗盆中的衣服。
还是尽量把自己打扮成粗陋老丑的样子,以躲避金人的注视。但有一天,一位金人还是把她从一群洗衣妇中拉了出来。她抬头,看见宗贤那熟悉的虬髯面孔。
“跟我回府。”他以习惯的简短命令语气说。
“我”韦氏有点惊讶。是经常有金国的达官贵人来洗衣院挑选女子回去做妾,但他们选的都是年轻貌美的。
“是你。”宗贤确认,见她呆呆地不再说话,皱了皱眉,问“难道你想留在这里”
韦氏垂目看看自己洗衣洗得红肿脱皮的双手,迟疑地,最后终于摇了摇头。
宗贤催促“走罢。”
轻叹一声,韦氏说“我已经不年轻了”
“嗯,”宗贤说“我知道。”
韦氏想想,又说“我长得也粗陋。”
“我瞧着顺眼。”宗贤应道,随即拉她阔步走出“快走,哪里这么罗嗦”
宗贤在接走韦氏的同时也应她所请带走了她的侍婢杨氏。两日后,他又去洗衣院把邢氏接回了府中。这也许是念及与邢氏北上途中的“旧情”,也有可能是想多找个韦氏熟悉的人与她作伴,可这就使得这对昔日的婆媳不得不面对此后共事一夫的窘境。她们都无比尴尬,也因为如此,在韦氏要求下,邢氏不再称韦氏为母,而改称“夫人”。
而宗贤对韦氏倒很不错,待其几乎如正妻。除韦氏婆媳外,他还分得另外一位王妃、一位帝姬和数位宗姬、贵戚女,都是很年轻的女子,但她们所得之宠均不及韦氏。
8牵袖
此后几年,宗贤常往返于云中、燕京两处枢密院,有时也去中京大定府,并经常把韦氏带在身边。
因韦氏信佛,宗贤允许她去庙宇进香。她在燕京一寺庙中结识了一名法号道净的僧人,此人是东京陈留人,大观年间出家为僧,宣和年间因故北上契丹,后契丹为金所灭,他便一直留在了北方。韦氏常去听他讲解经义,一日道净提起他日前入城布道,偶然见到被囚于燕京的赵佶、赵桓父子,天已经很冷,但他们仍穿着单薄的衣裳,且暗淡破旧,两人都形容憔悴。
韦氏听后,想象着赵佶惨状,心下难过,便拔下头上金簪递给道净,说“烦请大师将这簪换些银钱,买几身衣裳给他们。”
道净尚未答应,便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韦氏回头一看,见是宗贤,顿时又羞又怕,深垂首,等他责骂。
宗贤走来先审视她片刻,再一把夺回簪狠狠地插回她头上,掏出块银子抛给道净,喝道“拿去,照夫人吩咐的做”
韦氏大为惊讶,难以置信地看他。但听他说“你还记挂着你那混帐皇帝不是坏事,若跟了我就把他抛到脑后,那就太无情无义了。不过日后再要接济他须让我知道,不得瞒我。”
因他这回的大度,韦氏深感庆幸,可以后哪敢真明着接济赵佶父子,倒是宗贤存了这心,有时会施舍点财物给他们,或让监守他们的兵卒将领莫过于折磨他们,回来告诉韦氏,以让她舒心,而韦氏闻后却少有喜色,倒是常背着宗贤长吁短叹。
天会六年八月,金主完颜晟命赵佶赵桓前往上京会宁府,着素服跪拜金太祖庙,并朝见金主。那时宗贤也在京中,随后竟在府中宴请赵佶赵桓,并邀与他相熟的八太子宗隽携赵佶女柔福帝姬出席。
韦氏不知道何以宗贤会命她出来与众人相见,躲在屏风后再三迁延,最后被宗贤拉出直面赵佶,她深觉无颜,在多人旁观下,仿若裸呈于世地羞愧。
席间她不敢看他,亦不敢说话,只盼这如凌迟般的宴会早些结束。可宗贤似有看戏的兴致,竟命她再为赵佶唱曲。她哪里能唱,当着后夫的面为前夫唱曲,莫若立时死去。
然后她听见赵佶开口,说“往日都是韦娘子唱曲给我听,今日让我为她唱一曲罢,也算将她对我多年情义一并谢过。”
于是,“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一曲燕山亭听得满座宋人凄恻不已,她更心神俱伤,泪落涟涟。
万万没料到,宗贤随后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若还念着他,今日就跟他回去罢。”
她难以相信这话是出自他本意。若他是有意试探,她答应的话,甚至哪怕一点点喜色都足以为她和赵佶惹来大祸。何况,即便他是真想放她走,她又真能回去继续与赵佶过么
本就无宠,现又失节,如今只见一面都无地自容,若以后再日日相对,又如何自处又听说他身边仍有几位妃嫔,这年春天,邵才人、闫婉容和狄才人还分别为他诞下了新的孩子
她忽然在心底涩涩地笑。最后,她听见自己如此回答“事已至此,岂可回头奴家情愿继续跟随大王,此后半生,不离不弃。”
在宗贤如释重负的笑声中她告退,未料却被柔福唤住。
那个活泼的、勇敢的、明亮得可以灼伤人的柔福。
“皇后娘娘。”柔福竟然如此称呼她,这个陌生到她几乎意识不到柔福是在唤她的称呼。
柔福提醒她,她已被九哥尊为宣和皇后、太上皇后,她是国母。
柔福质问她,盖天大王既肯让她回到赵佶身边,她为何不答应。
柔福警告她,她如今身为国母,行事应以家国为重,切勿贪念一时富贵而折损自己清誉,影响九哥名望,使大宋国君沦为金人笑柄。
柔福的言辞激烈,柔福的目光咄咄逼人,她过来握住韦氏的手,急切地想劝韦氏随她父皇回去。
像是被烫了一下,韦氏迅速地抽手,朝屏风后奔去。她只想逃离,逃离柔福的逼迫,和柔福想让她领会的关于家国的责任。
但身后柔福带着呜咽声的倔强的话就此萦绕于心,挥之不去“她是九哥的母亲,九哥的母亲岂可主动委身事敌”
韦氏就此哭了一夜。杨氏陪在她身边连连叹气“这个柔福帝姬真是太不懂事,根本不明白娘娘的难处,却在那里胡言乱语”
她还是但哭无言。其实,柔福的话能刺伤她,正是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柔福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很不幸地,后来她又在赵妃玉箱的宫中遇见柔福,在她怀着与宗贤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玉箱常召宋室归于诸王府的女子入宫闲聊,平日对她们颇多照顾。见韦氏怀孕,也不惊讶,只嘘寒问暖,要她多保重。
没想到,那日柔福也来见玉箱,赫然见到韦氏已明显隆起的肚子,立时就睁大了眼睛。
韦氏自是羞惭。她那时已年近四十,居然还怀了身孕,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是个金人。看到柔福的反应,她甚感害怕,不知她又会说出什么剜她心的话。
“娘娘,”柔福开始问“你准备生下这个孩子么”
这要让她如何回答难道她可以,给柔福一个满意的、否定的答案
韦氏将目光从柔福身上移开,看向远处花木,尽量装作漠然的样子,说“当然。”
“不可”柔福当即说,如韦氏意料中的激烈,“这孩子有金人的血脉,娘娘绝对不可生下来”
韦氏恻然笑“宋室女子诞下的有金人血脉的孩子还少么”转首看看同样也怀有身孕的玉箱,又道“生不生子,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我自是如此,赵夫人也是如此,瑗瑗你日后也必如此。”
柔福摇摇头,眼睛红红,已蕴满了泪“但是娘娘,你生的孩子就是九哥的弟弟。你怎能让天下人知道,当今的大宋皇帝竟有个有金人血脉的弟弟”
她果然,又一语刺中她隐痛。韦氏深悔今日入宫,再次面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名义上的女儿带给她的尴尬。
无言以对地沉默,须臾,她才低低说“瑗瑗,你想得太多了。”
柔福苦笑一下,以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直视她“瑗瑗不想,金人会想,宋人会想,你让身负大宋中兴重任的九哥如何自处”
韦氏坐不住了,也不答她话,起身向玉箱告辞,欲像上次那样逃离。
柔福却一把拉住她袖子,蹙眉道“娘娘,瑗瑗求你,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他的存在,将会是九哥毕生的耻辱。你继续留在盖天大王府我已不怨你,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盖天大王的孩子,为金人加多一个嘲笑他和大宋的理由”
韦氏不发一言,只想自她手中抽出衣袖,但柔福紧紧拉住,不等她答应就不松手。两人僵持不下,韦氏颇着急,脸也越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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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玉箱冷斥一声“瑗瑗放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柔福一怔,这才放开,但仍咬着唇,紧盯韦氏,期盼着。
“别这么没规矩地对韦夫人大呼小叫。”玉箱责备柔福,“你也不小了,却还这般不明白事理。亡国之女,别老记着自己还是天潢贵胄,可以对人颐指气使。韦夫人自有她的苦,你以前没嫁过人,不明白。她这孩子虽身份尴尬,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生。你这样胡闹,不过是于人于己徒增烦恼。”
听了这话,柔福的泪滴落,胸口起伏,显是又悲又怒,最后也不告辞,自个儿转身就奔了出去。
9归梦
怕见柔福的恐惧,渐成心上越积越深的阴霾。日后再有玉箱的宫人来请韦氏入宫,她必先问柔福在不在,会不会去,若听到肯定答案,一定会托辞婉拒。某次当玉箱侍女再来相请时,韦氏照例问这问题,这回来的侍女是个心直口快的金国女子,一听便笑了“咦韦夫人也这样问我每次去八太子府请他家小夫人,她也必先问韦夫人会不会去”
显而易见,柔福也不愿见她呢。
她知道柔福鄙视她。柔福在心里为她设定了一个高贵端庄、母仪天下的国母形象,却不明白她已心力交瘁、不堪扮演。韦氏劝自己泰然处之,但不知为何,始终放不低柔福的鄙视,此番侍女这寥寥数语,又令她郁郁好些天。
金天会八年,赵妃玉箱以符水冰雪调生人脑进奉金主,东窗事发,玉箱自难逃一死,而完颜晟的盛怒也随即发泄到一批无辜的宋室女子身上。凡曾与玉箱过从甚密的宋女都被捕来处死,新一轮的血雨腥风又在京中掀起。
当杨氏在外见到仿若靖康之变中的满城惶乱搜捕景象后,略一打听,便匆忙赶回府中告诉韦氏此事。
“啊,她竟然如此大胆”韦氏先是惊叹玉箱的勇气,感慨于她多年隐藏、而功亏一篑的复仇计划,随即一想杨氏提及的搜捕,脸色顿时大变,颤声问杨氏“香奴,他们会不会来捕我”
未待杨氏回答,门外已穿来喧嚣声。一群兵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将韦氏拘到宫中。
有宫人告发说,韦氏曾与玉箱于殿内密语,且言且泣。待见了韦氏,完颜晟只扫了一眼,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便命人将她拖到院中以棒击杀。
她被缚着手,跪在地上,已哭不出来。闭着眼睛,绝望地等待最后击在她脑后、将她引向黄泉路的那一棒。
幸而棒落之前,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谁敢杀她”
宗贤。他风尘仆仆地从城外赶回,大步流星,直奔韦氏而来,推开准备击杀她的兵卒,一刀割断缚她手的绳子,拉起她,疾步走向完颜晟所在的大殿。
见了完颜晟,宗贤也不下跪,但指着韦氏,直问“郎主为何要杀她”
完颜晟淡淡说“赵妃谋逆,株连韦氏,赐死。”
宗贤力争道“谋逆之人是宫妃赵氏,而我妻韦氏并非其族属,为何要受连坐之罪”
完颜晟道“韦氏与赵妃素有往来,曾在殿内密语,足见二人是同党。”
宗贤冷笑“韦氏入宫,还在赵妃承宠之时,那时与她密语的,不独韦氏一人,也不独宋女,郎主后宫那些大金嫔妃,又有几人从来不曾与赵妃独处对答过缘何她们概不追究,偏偏罪及韦氏何况韦氏性情柔弱,平日谨言慎行,从不敢犯一丝小错,更遑论谋逆天条赵妃既已受死,郎主还欲罪及族属以外人,臣不敢闻命,务请郎主收回成命。”
完颜晟见宗贤怒容满面,担心若一意处死韦氏,逼急了他恐有不妥。再看那韦氏只知瑟缩在宗贤身后垂首抹泪,也不像是有胆参与玉箱计划之人,遂给了宗贤这份面子,挥挥手让他领她回去。
回到府中,杨氏、邢氏急忙上前相迎,见她无恙,又喜又泣。韦氏亦垂泪对她们感叹“亏得嫁了盖天大王,敢与郎主力争,若是嫁了别个贵人,我今日哪还有命再见你们”
也是在这一年,韦氏自宗贤口中听到柔福南逃的消息。
暗暗在心底长舒了口气,首先感到的,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和她含怒的鄙夷眼神,再也听不到她所说的尖刻刺耳的话,多么好。
然后随之一层层涌上心的,是新的惶恐她回去了,一定会去找她的九哥。待见了他,她会怎么说她会跟其他宋人怎么说
故此当后来杨氏告诉她,在城内见到一个酷似柔福的女子时,韦氏喜忧参半,不知该哭该笑,连连问“那是柔福么真是柔福么她还没有逃回去”
杨氏摇头“我问她了,她不是柔福帝姬。她也是汴京人,自幼在乾明寺出家为尼,法号静善,靖康之变时也被金人掠入军中,带到金国。柔福帝姬南归后八太子不知从何处寻到了她,见她容貌与柔福相似,便带到府中,不久后又把她送给了大皇子宗磐。但仅过几天大皇子就厌了她,他家大夫人便把静善赶出去。现在静善流落街头,衣衫褴褛,憔悴病弱,人人见了都欺负,很是可怜。”
“如此”韦氏沉吟,再吩咐杨氏“你再去找她,给她些盘缠,让她去五国城罢。那里宋人多,想必日子会好过些。”
杨氏笑道“还是夫人心善,这姑娘不过是长得像帝姬,你就肯帮她。”
韦氏却神色黯然“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我也不瞒你。我让她去五国城,固然是想略略救助于她,但也有另一原因我不想日后在这城中遇见她。”
杨氏轻声问“是因为她长得像柔福帝姬,所以”
韦氏颔首,叹道“我是真不想见她,就算跟她相似的人,我也不想见。”
杨氏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呀,她那样的人,尖刻无礼又不明事理,每次都惹娘娘心烦,确是不见为好。”
“幸好,如今她已不在金国。”韦氏忽淡然一笑,装作轻松的模样“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杨氏闻言沉默片刻,再谨慎地留意着她脸色,低声问“娘娘不准备回大宋了么”
这显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韦氏迟疑许久,然后弯腰抱起蹒跚着走到自己膝下的两岁小儿,目光茫然,凄凉地笑“我还能回去么”
四年后,韦氏又为宗贤生下第二子。后来,赵佶也死于五国城。韦氏偷哭一场,只觉世事无常,如此看来,归国之事更是遥遥无期,自己也如赵佶一般,只能等着老死北国了。但就在她几乎要安于现状,灭了南归之心时,却又有希望骤然闪现。
金天眷二年,宋绍兴九年,赵构接受了金国诏书与宗磐、宗隽等人拟定的议和条件,下诏宣布“大金已遣使通和,割还故地。”并命人北上迎奉梓宫,迎请皇太后。
这个消息宗贤一直不告诉她,直到六月,邢氏才从别的家眷口中探知,立即兴高采烈地奔来告之“夫人,九哥要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韦氏忙细问详情,也是大喜不已,两人又说又笑,末了又相拥痛哭一番。
次日,邢氏仍心情上佳,过来与韦氏聊天,开口便改唤“娘”。但韦氏听了微微一怔,却是忧思恍惚的样子。
邢氏也渐渐觉出婆婆郁郁不乐,遂问原因。韦氏先是不说,在邢氏再三追问下,才叹道“柔福已经归去多年,你想,她会不会把我们之事告诉九哥”
邢氏当下也整个愣住,垂了双睫无言以对。
韦氏苦笑,再道“你猜,她会不会说,我们如何失节如何在金国共事一夫”
邢氏头越垂越低,最后终于伏在桌上,无法抑制地开始啜泣。
韦氏木然枯坐良久,后转首看看邢氏,叹息,轻轻拍她的肩,劝慰道“没事,没事。你也别太担心,有娘在呢,没人敢欺负你。娘会跟九哥说,你是个孝顺贞洁的好孩子,要他别听旁人胡说外人的议论咱们也无须去理会你回去就是皇后了,宫里别的嫔妃若有半句闲言碎语,你只管来告诉娘,娘会让九哥责罚她们”
她的言辞婉转,语气温和,神态更是无比慈爱和蔼,但邢氏似毫不觉有一丝安慰,倒是愈发悲伤了,就像当初失去腹中赵构之子时那般绝望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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