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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非
& 怎么了?&
& 这里这里好漂亮呀,简直像皇宫一样
& 有一点像,但没那么夸张。明天你去了美泉宫就知道了。”
她杲杲地点头,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
“去洗澡吧,待会吃饭。”
“嗯。
她好像真的看傻了,晕晕乎乎地走到沙发边上,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倘使只是外衣鞋子什么的倒还正常,可她竟然一直脱到只剩下内衣裤都没反应过来。要知道放在平常她可绝不会这么做。顾惟就地坐在她方才坐过的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脱,也没有色欲,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玩。他其实对巴洛克装饰没有太多偏好,也不喜欢过于繁杂和纠结的东西。在酒店里住上两天还行,可要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天里住上两天还行,可要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天天对着,他肯定受不了。然而,陈蓉蓉的反馈是个好的开始。不管怎么说,她对奢华不像以往那么抗拒,也在无意识中体会到钱的好处了。
解开胸罩的瞬间,她终于发现了顾惟。说发现或许有些奇怪,因为打十分钟以前他就一直待在卧室里。她也是忽然想起自己忘了拿换洗衣服,抬起眼睛四处搜寻的当口才瞧见了他。不用说,当即吓了一跳,手儿反射性地遮住身体,双颊也涌上羞服。
“还遮什么?浴室就在门外头。”
“换的衣服没拿,
她迅速瞥了一眼卧室最内侧的衣柜,有些恳求般地望着顾惟。其实她的意思是希望他能背过身去,或者把注意力放到手机上,总之就是在她穿过房间的时候,能暂时性地移开视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很自然地走到衣柜前:
“要哪一套?“
便哪一套都可以
顾惟会为她代劳,这不能不使她产生出惊讶,因为她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捉弄自己来着。当他将选好的衣裙递到手中,她一面说了谢谢,一面觉得先前的想法很不正派。
“原来你喜欢巴洛克的装饰?”&
“不
“不是不喜欢,
或许是基于以往的经验,她对类似的问题变得相当敏感。接连做出两次自相矛盾的否定以后,又急忙夸赞起这个房间有多么华美,她对这里的一切有多么喜欢。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她的喜欢,不是那种想要得到的喜欢。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竟葛地有些可怜起她来,可怜她总是怕惹自己不快的心境。甚至可以说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地适应自己,无论是性爱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方面。她尽管乐于和自己相处,却又从未真正地感觉到自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亏欠她的地方。
等夸到无话可说了以后,她再一次说了谢谢。那几乎是一种带着负罪感的道谢。这当然不是最理想的答案。不过没关系,他们可以慢慢来。只要喜欢就好,潜移默化也需要一个过程。





夜莺 第九十八章 玫瑰
周六,他们整个上午都待在美泉宫。
维也纳这座古都,有太多景致都值得一游。不过他们在这儿的行程反倒比不上在波恩那样紧凑。这一方面是因为美泉宫本身就能看上个三天三夜,而另一方面,维也纳的建筑群也不如波恩那般集中。作为曾经与巴黎齐名的欧洲心脏,此处的历史遗产可谓是星罗棋布,曾经留下过伟业的名人亦是浩如繁星。相较于整座城市都以贝多芬为荣的波恩,维也纳似乎并不特别优待哪一位重要人物。无论是古典乐派的三位大师,还是哈布斯堡的王室成员,都仅仅只是其魅力的一幅侧影罢了。真要把数得出典故的名人故居统统看上一遍,哪怕是走马观花,一天的时间也远远不够。
顾惟也说没必要像拍马似的赶景点,倘若她喜欢这里,觉得没玩够,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何况他们晚上还有一场音乐会,白天玩得太累只怕会影响夜里的精神。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两人正停留在弗朗茨皇帝与伊丽莎白皇后的居所。宫殿里处处珠围翠绕,金碧辉煌,确实比他们入住的酒店还要奢华上许多。奇妙的是,昨天走入酒店所产生出的惊讶与震撼,今天反倒如云消雾散一般。她穿过铺着红毯的走廊,满眼皆是天花板与墙壁上繁复的金花,然而,心中所浮现出的却是和顾惟在一起的种种过往。她想到那个装满珠宝与华服的房间,想到他要送给自己的那栋别墅_他曾说过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就跟一朵花一样,而这一刻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理解了这句话。
尽管她始终在拒绝他提供给自己的物质,可是她看待他的出发点,不也始终落在这些物质之上吗?她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它们真正的含义。她怎么会觉得这些东西令人痛苦,令人悲哀呢?其实这种心境她早就体会过了不是吗?就像她希望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他那样,她想,他也一定如此。
按照原本的计划,离开美泉宫的下一站是贝多芬在维也纳的故居。然而途中经过纳许市场时,她为着都城中心竟然坐落着这样一个集市而感到惊奇不已。照她原本的印象-__或许也是许多初来乍到的游客的印象,维也纳这座城市应该时刻飘扬着优美的华尔兹,她的居民好像也跟世俗的柴米油盐相去甚远。不过毫无疑问,这个热闹的集市比壮丽的宫殿更加吸引着她。而且顾惟也觉得她会喜欢这种地方,因此取消了计划的行程,陪她上集市里随便逛一逛。
要说对一个集市最直观的印象,或许还轮不上考虑其场地的大小或是售卖的货物。当人们走入那些彩色条纹的遮阳棚底下,各种丰富而杂乱的气味就会第一时间窜入他们的鼻间。就生活的世俗性而言,即使是高雅的音乐之都也离不开这缕人间的烟火气。而恰恰是这缕烟火气,给陈蓉蓉身处异国的心灵平添上一抹亲切。她在这类场合的经验比顾惟要丰富许多,可兴奋与快活却反倒是他的好几倍。她,总是乐于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群,猜测哪些才是本地的居民。这对她来说丝毫不构成困难,因为熟客的脸上往往挂着熟客特有的从容与挑剔。这一点,似乎任何一个国家都别无二致。当然也有许多像她一样的外乡人,不停调动着身体的感官,以便从这个琳琅满目的小世界中汲取新鲜的刺激。有时眼睛还停留在色彩缤纷的蔬果上,鼻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嗅起了隔壁的香料。干果店的门前摆满品类繁多的干果仁,面包房的烤面包也是五花八门。麦香与焦糖的甜味融合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天闻着尤其诱人。除此以外,那些鱼摊,肉店,火腿店,杂货店,小餐馆,咖啡店多得叫人连数都数不过来。
最叫她觉得不可思议的,还得数花店里新鲜盛开的玫瑰花。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顾惟家的鲜花来自某个温暖又遥远的产地,之所以会出现在苦寒的北威州,那得多亏了金钱的魔力。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在隆冬时节的维也纳,一个普普通通的集市花店也照样摆满了碗口大的红玫瑰。
“喜欢玫瑰?’
“嗯,花开得真好
顾惟并没有和她一样的感怀,所以这句赞叹直接叫他理解成了物质的欲望。他顺着话问她想要哪一种,要多少,一下就把她给问懵了。恰好花店的老板娘正在玻璃窗后头修剪花枝,瞧见这对年轻的男女在门前驻足,顿时也从馥郁的花香间嗅出了生意的味道。
老练的卖花人是不会一上来就歌颂爱情的。一来是过于唐突,容易吓跑害羞的客人。二来也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万一对方并非爱侣,或者正处在尚未确立关系的敏感时期,那这样的话术就未免太令人尴尬了。不过总的来说,一个像鲜花一样的少女总归是最理想的推销对象。
“小姐们的玫瑰花很有各她们能开的时间很长,不会让你失望
其实老板娘准备了许多好听的说辞,不幸的是这就是陈蓉蓉仅能听懂的部分。尽管如此,推销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单是那张充满女性温柔的圆脸膛就已经使陈蓉蓉感到难以拒绝了。再仔细看看价格,一束玫瑰也绝对称不上奢侈。唯一让她犹豫不决的,就是不知该怎么安置这些漂亮的花儿。酒店的房间里倒是有花瓶,可惜它们已经叫白玫瑰给占满了。总不能一时兴起把花买回去,结果扔在一旁任其枯萎吧
“那些白玫瑰每天都会换,可以让酒店直接换成在这买的花。”
这么说的时候,顾惟已经让她进门去挑花了。所谓挑花,其实只是挑一个她喜欢的颜色而已,至于送货的数量和地址,花店可以直接向酒店确认。而剪花插花之类的工作,更是全部由专人代劳。进门一瞧,才知道店里其实有好几种花,郁金香与百合花都各有风情,不过最引以为荣的始终是玫瑰。在这其中,开得最好的又当属长基玫瑰。粗壮的茎秆比陈曹曹的个头还要高上一截,每一张叶片都健康得能直接掐出水来。花朵散发出丝绒般的光彩,简直像能开过一整个冬天。
末了,和蔼可亲的老板娘单独给她剪了一只红玫瑰。
& 这花很衬你,小姐。鲜花配美人。”
这话当然是顾性给她翻译的,译得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多余的修饰。唯独说到鲜花配美人,他的目光好像瞬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使她的心房怦怦跳动起来。短时间内她还能克制住这股悸动,很得体地道了谢。然而一走出花店,悸动便化为难以自抑的激情。她羞怯地望望他,脸颇染着和花朵同样的绯红。少顷,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儿就将玫瑰花朝他递了上去。
“什么意思,送给我?“
顾惟虽然笑了笑,却不是在笑她借花献佛。他的笑是一种颇具风度的微笑,而这种风度与他在社交场上展现出的风度绝不相同。这种前所未有的风度,源于他往愉悦中抄入了前所未有的庄重,那一刹那,她简直被他的样子给迷住了。那微笑是如此的高雅、神秘,睫毛浓密的双眼与天鹅绒似的花如相得益彰,简直像要将人引向眼眸的最深处。他的美介乎神与欲之间,时常如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心魂。然而,这样的美并不长存,就跟他在她身上寻求的东西一样,对他们彼此来说皆是转瞬即逝。
他随口问她为什么对玫瑰情有独钟,她这才终于转开了视线,
“也不是情有独钟,就是好惊原来集市上也卖玫瑰花,而且卖得这么便宣.
“便宜?&
这还是头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当然,她说的便宜是相对而言,因为她以为冬天的玫瑰花应该是昂贵的奢侈品。她就此谈起老家的集市,说逢年过节尤其热闹。可是乡下比不上这里整洁,而且一到冬天就瞧不见这么丰富,这么水灵的蔬菜和水果了。要是叫外公外婆知道这里的集市连冬天也能卖鲜花,保准会大吃一惊说到这里,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歆羡。不过很快,这股歆羡又转变成她惯有的故乡情结。这才刚说了两句家乡的短处,她又赶忙列出许多长处来,瞧那认真的样子,简直像下意识地维护着什么似的。
表面上看,顾惟好像也在聆听她充满情感的描绘,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不关心那个乡下的穷地方。岂止不关心,就连她快活的声音都好似飘往远方。唯留下现实的阴影逐渐扩大。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他清楚她对自己的负面情绪有多敏感。但无论如何,再过三天她就要离开了。




夜莺 第九十九章 田园
中午回到酒店,房间里的花瓶都已经插上了光彩照人的长茎玫瑰。酒店提供的白玫瑰倒也没有浪费下午在中央公墓的时候,陈蓉蓉把它们分别送给了那几位举世闻名的音乐家。
说起这两天的旅途也实在有些奇特,好像净在墓园里头打转了。不过,倒也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感觉。波恩的老墓园里笼罩着墓园特有的寂寥,但总地说来,仍然是一个祥和安宁的去处。而维也纳的中央公墓则更像一座适合观光的公园或者说,就是一座群星璀璨的名人堂。而且这座名人堂比起任何地方都更加平易近人。因为无论是多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旦长眠于此,就不会再拒绝任何一位客人的来访。尤其是贝多芬的墓碑,据说鲜花从未间断。在把花東放到墓碑前的时候,隔壁拜访舒伯特的老者还笑着朝她问了声好。
为了今晚的音乐会,晚餐被直接安排在酒店里。这样既省去了奔波的劳累,同时也方便他们饭后更衣。实际上,昨天的晚餐也是在酒店里吃的,因为抵达维也纳已经过了正常的就餐时间,而且两人都带着一身舟车劳顿的疲乏。这种情况下,出门就成了一种负担。昨天的晚餐安排在一层的公共餐厅,今天则更加足不出户,直接安排在套间里头。然而,这顿饭却不像陈曹曹原本想的那样,是温馨浪漫的二人世界。因为顶级酒店所提供的,同样也得是最顶级的餐饮服务。整个过程中,从厨师到服务生都得寸步不离地守在餐厅里,以便根据他们的用餐进度将菜着在最可口的状态下送上餐桌。
他们吃过前菜的海鲜冷盘,接着喝了一点蔬菜浓汤。两道主菜分别是烤小山羊配乳鸽以及酱汁烹调的风干底肉,最后的甜品则是酒店招牌的松露巧克力蛋糕。每一道菜都分别与蔬果、奶油、小酥饼及香料或者干果的粉末搭配在一起,辅以精巧的花草装饰,最后盛在镶金的陶瓷碟里。当这些艺术品一件件地星往面前,陈蓉曹从口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赞叹,随后,又颇自然地冲顾惟笑了笑。这一笑不同于以往,她虽然惊奇,但是已经没有过去的生怯或者畏蕙。甚至可以说她已经接受了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风格,并且也习惯了身边总是有侍从围绕的环境。若不是知道她还惦记着回老家的事情,单凭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和税似轻松的举动,顾惟都要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他的生活。
他没法往好的方面去想。如今每受到一次提醒,他就只能想到她离回家的日期又更进一步。她其实也在想家,他看得出这一点。而且他更加清楚她尽量避免当着自己的面去想家,因为她对自己怀有一种负罪感。她爱他,感激他,虽然爱他感激他却又已经决意要让他失望。再多的爱情,再多的快乐,也不曾使她哪怕有一分一秒放弃过回国的念头。他觉得她是在讨好自己,在仅剩的时间里尽最大的努力取悦他,奉承他,以此弥补她内心的歉意。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难免把动机关联到这种负罪感上。
尽管如此,他始终将表象维持得无可挑剔。尤其当陈曹曹出于迫不及待的心理,旱旱把礼服裙从衣柜里拿出来换上,他也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背后替她把拉链拉好,接着,又给她戴上了此前就已经挑选好的项链。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女仆的工作。当然,女仆绝非在偷懒耍滑,这会儿离音乐会开始还早得很,也没到她应该来服侍小姐的钟点。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陈曹曹的兴高采烈。她根本想不到顾惟此刻的心情有多坏,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高兴。当她主动帮着他换衣服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不仅不拒绝,甚至还不时对她流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而且在女仆前来为她整理妆发的空闲里,还陪着她聊了一会天。
音乐厅同样地处环城大道,距离他们十分接近。倘若是个温暖晴朗的夏夜,那么从酒店一路散步过去将不失为一个浪漫的主意。然而,对于这个季节的维也纳来说,这个主意无疑是自讨罪受。他们到得不早也不晚,位子是正厅的前座。这里跟最接近舞台的区域中间隔着一条走道,无论视野还是音效都堪称完美。虽然是旅游的淡季,不过上座率却并不算低,有些观众甚至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专程赶来赴这场难得的音乐盛会。这除开贝多芬本身的魅力以外,还得归功于交响乐团的声誉。坐定以后陈蓉蓉抬起视线,朝四面八方环望一周,别说侧边的楼座,就连最后几排都是人头攒动。就淡季的标准来说,这样的场面已可谓盛况。
过不多时,大厅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乐团指挥一面快速优雅地穿过大提琴和中提琴间的罅隙,一面朝各个乐器组点头致意。到舞台最前端的指挥台上站定以后,面对全场简单而郑重地鞠以一躬。没有冗长的开场白,也没有多余的曲目介绍,指挥棒举起的瞬间,一切嘈杂都不约而同地压抑于静默之下。陈蓉蓉激动得捂住心口,她怕不那么做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
算起来这该是她第二次欣赏现场的演奏。比起适用于室内乐的私人琴房,公开的音乐厅更进一步加强了声音的传播。单凭厅内宏大深远的共鸣效果,哪怕是那些二三流的作品也照样能催得听众潸然泪下。而伟大如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则无疑会将这一声学设计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拉开演出序幕的是标志性的第一乐章,命运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直到最后一拍也仍然不绝于耳。接着便是行板的两个主题个悠扬,一个雄浑,在整个乐章中娴熟自如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变奏。等到颇具宫廷的味的谐谑曲上演,节拍清晰的舞蹈旋律仿若将一场盛大的宫廷舞会直接呈现于眼前。
除开音乐本身,舞台上丰富的配器同样对陈蓉蓉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大大小小的提琴光滑锃亮,好似连震动的琴弦都辉映出射灯的反光。那些金色的铜管、黑色的簧管,以及酒红色的低音管,它们发出的音色无不优美到令人沉醉。她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望着整个舞台,好像恨不得将每一把琴弓,每一支管笛都刻入记忆当中。倘若有那么一部镜头把这副认真的模样单独拍摄下来,那么镜头外的观众大概不会认为她是来欣赏音乐,而是为了通过艰难的乐理考试。假设这镜头再挪近一步,摄下和她比邻而坐的男伴,那么则更能清楚明白地看出这位无动于衷的贵客绝不是为了艺术而来。他的时间有一大半都用于观察陈蓉蓉,就算不时听听当前的演奏进行到哪一个乐段,也是为了推测出她此时的所思所想。她的双眸明亮,嘴唇轻抿,娇美的脖颈因兴奋与专注而略微显出一丝僵硬。她关注不到他,也无暇与他进行任何交流,这种反应顾惟自然早有预料。他本以为她会一直维持这种状态直到结束,然而随着一阵轻盈的弦乐飘逸而出,那副单薄的肩膀竟然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毫无疑问,那是她最喜欢的《田园》。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处在什么心境,只要这段生机蓬勃的旋律奏响,她的心都会瞬间飞回故乡的青山绿野。而每一次,她都要为之生出无尽的感动。既不借助歌词,也不依靠影像,只靠听就能叫泥土变得湿润,河水涓涓流淌,无数嫩芽也会破土而出,在新鲜的空气中拼命生长。她聆听着,畅想着,仿佛整个心灵都置身于那个万事万物都快活得想要放声歌唱的世界。而发出第一声的必定是那些轻灵的鸟儿。它们随心所欲地停驻在任何一根心仪的枝梢上,自在地鸣啭着生来就会的曲调,这是何等地美丽,何等地不可思议她对贝多芬的崇拜早已毋庸赘言,甚至可以说她打心底里感激作曲家的天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从成千上万个音符中发掘出这些神妙的旋律,而更重要的是,她透过音乐感受到那广博到
足以容纳整个大自然的胸怀,还有那深切得令人敬佩的爱意,对这世间的一切,尤其是微不足道的一切投以最温情的注目。不知什么时候,澎湃的心潮染红她的面颊,原本目不转睛的双眼,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噙满了泪花。那泪水没有含着一星半点的哀伤。这一点,只消看看从眼神中流露出的爱意便可知晓。当《田园》中最著名的那段鸟鸣声响起夜莺轻声唱,鹌鹑与布谷啁啾私语,她倏然张开一直抿住的嘴唇,红润的腮边浮起一朵真切的,充满无尽喜悦的微笑。
她自己所无法觉察的这些神态,全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顾惟的眼里。




夜莺 第一百章 失意
散场的时候,她倏而发现顾惟有些不太对劲。说发现似乎并不准确,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不想让她发现的掩饰。矛盾的是尽管不加掩饰,他对她的态度却依然称得上温和。她忧心忡忡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抑或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全都一一否认。否认的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简直可以说有些令人生寒。眼周的睫毛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乌黑浓密,而那圈睫毛所包拢的目光,即便在对她和言细语的同时也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到她的身上,她能感觉出这一点。
陈蓉蓉虽然诧异,却绝不会认为是刚才那些美妙的音乐败坏了他的兴致。她只能猜想是某个时刻突然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至于这“别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当然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去宽慰他。她只是惴惴不安地盯望着他的脸,偶尔得到一个眼神作为回应,然而,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其实,顾惟自己也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之所以要过这个周末就是为了让她高兴,这才好不容易高兴了几天,有什么理由非挑在这个时候,非用这种态度对待她不可?何况以往表现出不快,那是为了告诉她哪些行为让他不舒服、不顺意,最终也是为了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解决,什么都不想投入,因为他发现即使继续下去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他感到极度的失望,甚至是厌倦,为这一次次地付出心血,而又一次次地发现是徒劳无功。他对她的期望实则是一种空想。所谓毫无保留的爱,只是因为他还不曾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直到今晚,他终于见识到了,清楚得宛如当头一棒。夜莺飞回田野的原因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是出于安分守己的短视,甚至,也不是出于对过往生活的习惯,那其实是出于一种至高无上,并且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爱意。对故乡的爱和对人的爱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它们的度量是相同的,它们可以用相同的标准去衡量。能给多少,取决于她的心灵能够承受多少,更取决于她究竟把倾注爱意的对象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他知道她从来没有向自己敞开过心扉,所以也一直保持耐心,觉得大不了先把人给留住。至于少得可怜的信任和总是有所欠缺的爱意,都可以花时间慢慢培养。然而这一刻,他头一次失去了对于她的信心,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她真正在乎的事物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而这种区别一毫无疑问对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甚至可以说他从她那里得到的,不过是一阵浅露又短暂的春情罢了。哪怕有一天她真的成为金钱的俘虏,或许也依然不肯向他拿出全部的爱情。而这种有所保留的爱,永远也不可能让他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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