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非
除开确实没有打算付出全部以外,没准也是为了故意吊着他。因为一旦他得到满足,对她的渴求就会淡化。假如就此声明女人的卑劣,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这或许是因为她们要面对同样卑劣的男人。无论如何,他已经厌烦了。顾惟离开沙发回到床上,就手熄灭了桌面的台灯。
夜莺 第一百零三章 鲜活
这一趟回国就跟两周前出国一样,全程都由鹤姨陪伴着她。这似乎是顾惟的习惯。尽管他从不缺少仆从,单管家就有好几位,不过但凡是他的私事,且是足够要紧的私事,几乎都会交由鹤姨去办。陈暮蓉从他对鹤姨的信任中,亦体会出他对自己的重视。那么
那么,为什么没有给他发消息呢?
照理说,她到家后就应该给顾惟报个平安。只是一来,她知道鹤姨已经向他说过这件事,自己再把相同的消息重发一遍,就显得有些耽误他的工夫。二来,她觉得这还不算到家。她在家里只待了半天不到,立马就得投入到风风火火的春运大潮中去。幸好此前带去欧洲的行李都能原封不动地带回乡下,细心的母亲也早已备好给外公外婆捎去的年货。临走前她特地去了一趟母亲工作的地方,母女俩这才得以在过年前最后见上一面。
母亲的春节假期只有三天,若是跟她一块儿回去,连往返一趟的车程都不够。所以她其实已经有好几年都不曾见过外公外婆的面。有时候自己问她,她也只是温柔地说等女儿独立以后再回去照料双亲。如此想来,母亲对自己的爱,对双亲的爱,始终都跟无偿的奉献划着等号。她在感激母亲的同时亦涌上难以自抑的心酸。尤其当母亲瞧见她健健康康地回到身边,疲惫的面庞绽开笑容的瞬间,她竟忽然撇下嘴唇,泪水扑簌簌地淌落下来。这莫名其妙的哭相,吓得母亲还以为她在国外受了什么委屈。
也是那一瞬间,她头一次想要向生活的艰难屈服:假使自己接受顾惟的建议,母亲是不是真的就能轻松许多?不用再没日没夜地操劳,也能经常回去看望外公外婆了。不,如果有那栋大房子的话,说不定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地住在一块
这种从未有过的念头于她来说,恰似站在悬崖的边缘准备往下跳。她猛然缩回正要向前迈动的脚步,浑身上下都惊出了一层冷汗。霎时间,她为自己的一时贪念而深感后怕,同时,亦产生出强烈的羞耻。自己怎么会想到这种旁门左道呢?早在认识顾惟以前,她不是就决心要拼命努力,将来一定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了吗?哪怕顾惟的赠与恰好能够实现这一梦想,但,那终究是两件不同的事。
或许是出于往爱情中掺入物质的恐惧,又或者,是为了保持直面未来的勇气,她知道绝不能把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明白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就足够了。他给,是他的心意,而她不要,同样也是她的心意。
之后她就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返乡大军,也成为了春运镜头下一个风尘仆仆,肩挑手提的缩影。这一路的紧张与波折自不必提。直到乘上火车,她的心情才总算得以放松下来。随着列车驶动,她情不自禁地浮起许多关于故乡的遐思,譬如云蒸雾绕的峰峦,譬如漫山遍野的翠竹,还有外公外婆喜不自胜的面庞,家里的老屋,菜园,狸猫她的思乡之情是兴奋而蓬勃的,以至于生出了难得的倾诉欲。她多想给顾惟分享这一刻的喜悦,给他看看此前询问过的家乡风貌。可是放眼望去,车厢里到处是乱糟糟的行李和闹哄哄的乘客,这幅景象还是不要给他瞧见为好。最好是在县城转乘中巴车以后,半路给他拍一些照片,也顺便说一声自己已经平安回到老家了。
不巧的是,在欢欣雀跃地做着这些计划的同时,她完全忘记了时差的威力。尽管在火车上拼命想要入睡,结果却怎么也不能如愿。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得绷紧神经加快脚步,从火车站一路辗转到汽车客运站。同车有好几个年轻的姑娘,同样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在把行李搬上车厢的时候,中巴司机下来搭了一把手:
“女娃儿家家,得不得行哦?‘
那些姑娘似乎同手上有些皴裂的司机相当熟络,一边同他说笑,一边利索地将行李安置妥当。她们一眼就看出她是学生,所以格外亲切地与她攀谈起来。然而,经过两天一夜的舟车劳顿再加上昨晚彻夜未眠,她在车上摇晃了没两分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若不是邻座的姑娘好心把她叫醒,恐怕这一觉都得直接睡到天黑以后。她一醒便想起尚未发出的消息,于是慌里慌张地眺向窗外。汽车在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抬眼一望,两岸山巅蒙着一层湿润的冬雾,山腹反而愈发青黑起来。此般情景下,她就知道自己离县城已经很远了,
回到通讯不便的乡下,再怎么懊悔也已经无济于事。她好几次走到村外的公路边上,手机也还是接不上运营商的服务。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掐着指头数日子,等候年集的到来。只有年集到了才能跟着外公回到县城,才有机会把没来得及说的话告诉他。尽管时间并不因她的焦急而加快流速,不过春节仍是一天天地临近了。到了腊月二十八号那天早晨,顾惟正坐在餐厅里吃早饭,冷不丁的,听鹤姨提起后天就是农历的大年夜。
这么说当然别有意味,他向来不过农历春节。她接着话,又问小姐有没有发来问候要说在这个家里也只有鹤姨敢问这种问题答案依然是没有。
最近这段时间,顾惟的心境倒是平静了许多,不再囿于爱情的困局,也不再从陈蓉蓉的身上找不自在了。然而,他为这种平静付出了代价。在隔绝了悒郁的同时,快乐也随之灭绝。不仅是陈蓉蓉,他好像对世上的一切都变得麻木不仁,既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无论何种刺激,如今看来都是那么地乏善可陈,而且,跟自己毫无联系。毫不夸张地说,就连食欲和性欲都变得可有可无了似的。这究竟是出于不去想她所导致的无趣,还是世事原本就是如此,他也不得而知。反正无论怎么想,生活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他仍是无法摆脱名为孤寂的大网。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应该习惯。有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要发火-__不是冲着某人,也不是冲着某事,而是冲着某种不知名的,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唯独今天听鹤姨提起快要过年的时候,他突然产生出一种久违的新鲜。当然这新鲜远不足以破除生活的烦闷,但是对他来说,那确实是一种几乎快要忘却的感觉。且不知为何,当天夜里再去看陈蓉蓉的肖像,这只曾被他视为爱情化身的机械夜莺,眉眼间似乎也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
并不是fuhrmann的技法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他在透过完美的机械夜莺去眺望那只并不完美的小鸟。她这会儿绝不可能是这幅幽贞娴静的模样,而应该像那张合影上的样子,一身朴实的,便于劳作的旧棉衣,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年节而快活地忙碌不已。那麻利的积极劲,应该比在厨房里给他做饭的劲头更加充足。只是,随着对她的回忆逐渐加深,印象中的陈蓉蓉似乎再度与肖像叠作一体。在那些回忆当中,她也曾无数次凝眸微笑,并且在他并未觉察的时间里,也注视着爱情深远的未来如今见不到他,她的目光会不会有一瞬间穿透生活的现实,悄恍地投往他的所在之处?
“你在看什么?‘
听到这句提问,顾惟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因为他觉得只有疯子才会对着一幅肖像说话。然而,画中少女的目光仍然紧抓住他的心不放。接着,第二声提问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你想说什么?”
真是疯了。是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受不了继续这么自言自语下去,所以借由洗漱的缘故,挣脱此种怪异的迷醉返回了现实。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是亮着的。随手划开一看,出乎意料地,竟然是陈蓉蓉给他发来了消息。
她先是写了一段长长的开场白,把此前没有联系上他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就是一张接一张的风景照,每一张底下都配有说明_哪里是自家的农田,哪里是村口的小路,哪里是从老屋房顶上眺见的群山和竹林,就连在田埂上嬉闹的孩童和尾巴打圈的黄狗都事无巨细地摄入镜头底下。
她说之所以能在今天给他发信,那是因为终于跟外公回到县城,到年集上采买的缘故。所以后续的照片画风一转,变成了卖鞭炮的、卖炒货的,卖福字对联的小摊小贩。此外活禽活牲,腌鱼腌菜之类的年货也不一而足。她老家的集市跟纳许市场完全是两个样子,单从这些照片就能看出差别。脏兮兮的地面上漾着尘土,随处散落着活禽掉下的羽毛和剥开吃剩的瓜子皮,再加上挤开人潮的推车和驮运重物的牲口,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然而,他依然能体会出她此时的快活,这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正经历着相同的快活。想必她一边在集市上逛着,一边抓住这点时间,赶快同他分享身边发生的一切。看着看着,顾惟意识到自己在笑,直到翻见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短视频。
视频开头她满脸紧张,像接受检阅般直挺挺地站立着,旋即,又刮了刮耳边的碎发,最终还是变得一动不动。拿着手机的大概是她的外公,用老人的喉噪说了句什么。他猜大概是笑话她的意思。因为她马上就红着脸回嗔了一句,眼神也慌忙飘开,不肯再看镜头了。
这一老一少说着当地的方言,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可不知为何,偏偏就能感觉到那些话里的心意。她的外公肯定不忍心再臊她,开始逗她笑,她一下就舒开紧绷的面庞,忍俊不禁地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只要她轻轻一笑
顾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存在。仿佛为了证明他依然是血肉之躯,这颗心强有力地鼓鸣不已,强到震撼整个头脑,强到震彻整副身躯。再去看她的肖像,这只机械夜莺好似陡然失去了使他沉湎的魔力,成了再普通不过的物品罢了。
这原本就是一件物品。他的夜莺是活的,他也是活的,他怎么会蠢到用一个替代品聊以自慰?
一秒钟内顾惟连着拍了好几次摁铃。现在是凌晨一点,女仆显然不可能立马出现在房间里。然而他连片刻都不愿再等,直接抓起椅背上的衣服就往门外走,嘴里一边叫着鹤姨,一边大步穿过通向主楼梯的走廊:
马上去安排。我要回国,现在就回!”不是要回国,而是要去找她。为了她他可以去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直到她的所在,直到她的身边。
夜莺 番外·牧神的午后(上)
早在懂事以前,冯振霖那颗孩子的头脑就装进了所谓的等级制度。在他的金字塔里,处在最底层的永远是大哥冯振麓_因为他得听他爸的____安排。接着,他爸又得听他爷的。他爷得听他奶的,他奶得听他的。所以毫不意外地,他在过度的溺爱下长成了一个肆无忌惮,谁都管不住的小霸王。其任性妄为的程度,简直到了人见头疼,鬼见发愁的地步。当然他自己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不仅没有不对,甚至还觉得老子他妈的牛逼坏了。别人眼里的无法无天,在他看来只不过是随心所欲。然而好景不长,在他热热闹闹地过完了三岁生日以后,突然住进家里的堂姐冯珍真,彻底终结了这种牛逼的好生活。
要说冯珍真为何会离开父母来到本家,个中情由十分复杂。最为要紧的,就是出于冯老爷子对于孙子的担忧,
自打生下来的那天起,冯振霖就是冯家二老的心头肉。两位老人对于这个带来天伦之乐的小孙子,可谓是极尽宠爱之能事。哪管冯振霖有多顽劣,冯老太太也从来不肯打上一下。就算是一身铁胆的老爷子,也是吓唬的次数居多,动手的次数鲜少。一来二去的,反倒把他给打皮实了。常常一通教训下来,这位祖宗非但梗着脖子死不认错,反而比先前更加不分是非好歹,更加不知天高地厚。这样下去哪还了得?然而,叫二老狠下心来打他个半死,却也是这个年纪所力不能及的。至于把冯二送回他父母那儿,不用说,更是有一万个舍不得。为今之计就只能从同辈的孩子里挑一个出来压他一头,叫他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顺着他的意,也要知道祖辈的给予绝非理所应当。
那,为何偏偏是冯珍真?
来到本家的她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姑娘,跟打小长在膝下的冯振霖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冯家二老对于这个孙女并没有额外的疼爱,但,她的父亲到底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年也曾肩负过身为长子的厚望。不幸的是他先天赢弱,八岁那年又横遭恶疾。虽然托现代医学的福,好歹保住了性命,然而双腿却就此残废。这样一副身体注定与家业无缘。好在他这个人性情坚韧,心胸豁达,不仅不被疾病击垮,而且处处让着几个兄弟。原本他并无结婚的打算,婚后也一直等到二弟生下长孙,这才慢吞吞地生了一个冯珍真出来。当时得知妻子怀的是女儿,他打心底里舒出一口长气。因为假如是个儿子,他担忧也会染上和自己相同的恶疾,也不得不放弃抱负看破红尘,终身面对不尽其数的悲悯与嘲笑。
鉴于这一往事,祖父母在冯珍真身上所寄托的,或许也有对其父的哀情。不明就里的堂姐堂妹只当她交了好运。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女孩天生就要矮男孩一头,而分家的孩子又跟本家的有着天壤之别。冯珍真虽然称不上得宠,但也绝不至于会受委屈。本来把她养到身边就是专门为了整治冯振霖,倘若她的待遇差上那么一星半点,那个小势利眼立马就会明白这个堂姐也跟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很快,冯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就见了成效。虽说是到祖父母这儿挣前途,但冯珍真到底是正儿八经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要她舍弃尊严去讨好一个三岁的小弟弟,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更别说还会像旁人一样,由着他胡作非为。几顿胖揍过后,冯振霖就明自什么叫作家庭弟位。而且不管他再怎么发脾气,装可怜,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只要对方是冯珍真,家里就没人会跟他站在一边。打又打不过,摇人人不来,久而久之他也就只有接受现实,跟这个恨得牙痒痒的堂姐和平共处了。
不过,冯珍真的到来其实也并不只有糟心的部分。在他们这一辈里,冯振霖生得最晚,所以跟大多数儿童都不相同的是,他尤其喜欢上幼儿园。因为一旦回到家里,围绕着他的就全是没法玩到一块的成年人。哪管有多少仆从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那也无法填补他想要一个同龄玩伴的渴望。少年老成的大哥差了他十二岁,早就变得和大人没什么两样。这份被年纪疏远的兄弟情,首先就给冯振霖的童心添上了一笔可怜的寂寞。至于只有在家宴上才会出现的堂哥堂姐们,显然也有着更为成熟的,目前他还无法理解的爱好。尽管嘴上不肯承认,但他其实看得出这帮人瞧不起自己的幼稚,而且,也没有耐心应付自己。所以大他九岁的堂姐愿意屈尊降贵陪他玩——就算有时会戏弄他,有时甚至以暴力相向他觉得她这个人其实还挺不赖的。
这天,冯老爷子在主宅里做寿,六岁的冯振霖高兴得跟自己过生日似的。他向来喜欢热闹,因为可以见到许多新面孔。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来祝寿的人里有不少是他的小伙伴。他难得懂事地在老爷子跟前卖了一会儿乖,好不容易得到许可,马不停蹄地就跑出来撒欢了。经过二楼的一个待客厅时,冷不丁地,听到门缝里传出他姐的声音:
“老二,你过来一下。”
急着下楼的冯二少不情不愿:
“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过来呀。”
姐姐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激起了他的警惕,这女人今天不正常,还“过来呀”。于是他飞快地回绝了对方的要求:
“我不过!&
然而一对上冯珍真拉下的脸,他飞快地说完又飞快地怂了。为了避免日后可能遭受的打击报复,遽忙像找补似的说道:
“你,你先说干什么?”
原来冯珍真也和他一样,早早跟自己要好的小姐妹齐聚一堂。几个青春期的姑娘在充分保密的房间里交流时尚,互换八卦,聊得可谓热火朝天。然后,不知谁扯到了化妆的问题,分歧就此出现。因为在场的人里谁都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就很想抓一个倒霉蛋来佐证各方的观点。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放在平常,冯振霖说不定就从了。偏偏今天是个大日子,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去丢这个脸。可要就此拔腿开溜,冯珍真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要说冯老二的头脑里存有什么智慧,那一定是跟他姐斗智斗勇累积下来的经验。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那颗六岁的脑袋瓜转眼就想出了一条绝世妙计:
把他的小伙伴哄骗过来,代替自己去当那个倒霉蛋。
冯珍真听他把阴谋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不像是为了开溜随便找的借口,也就点头相信他这一回.更为重要的是,她确实对他的小伙伴挺感兴趣。她的这个小老弟其它本事没有,交友倒很有些眼光。何家的,徐家的,还有那个刚从德国回来的洋娃娃,颜值一个比一个能打。再过十年绝对是未来可期。虽说六岁的冯振霖也算得上粉雕玉琢,仙童一个,可是身为大姐的冯珍真最想做的,就是一脚把这个祸害蹬出门去。
说实在的,出卖朋友的冯振霖也不是毫无愧意,可如果问他是否有过哪怕一秒钟的懊悔,他的回答肯定是不。因为当商定好的那一刻,他觉得他姐笑得就像一个吃小孩的女妖怪。
终于他离开了房子,一路穿过许多不认识的,冲他点头微笑的陌生人。绿草如茵的庭院里洒满了阳光。放眼一望,徐礼熙正站在一棵老杉树下跟顾惟说话,何靖则在一旁不发一语地听着。
“你听得懂中文吗?”
这纯粹是孩子气的好奇。因为顾惟才刚回国没多久,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对他都不太了解。上同一个学前班的冯振霖最先开始与之称兄道弟,而他恰好跟何靖请的是同一个钢琴老师。三个人里,就只有徐礼熙还没有正式建立起友谊。
“我想听就听得懂,不想听就听不懂。”
这发音字正腔圆,非常有说服力。对方像是赞许般地点了点头,但,眼睛却仍旧一眨不眨地盯望着他。那种不加掩饰的目光多少使顾惟有些不太舒服。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好奇,然而这位一无所知的同龄人,好像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在礼仪许可的范围内适当地表达出探究。这第一次见面,徐礼熙给他留下的印象委实不算太好。
然而他弄错了一件事情。徐礼熙对他,其实并非是一无所知。
在此之前徐礼熙就听说过关于顾惟的传言,传得最多的就是他没有母亲。五岁的徐礼熙当然懂得什么叫作离婚,但是在他的理解,顾惟的情况就跟那些被母亲遗弃,或者死了母亲的小孩毫无差别。照说这种八卦不该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提起,可正因他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大人们在言谈间才会毫无顾忌。只不过实际见面以后,他发现顾惟跟传言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从他的眼睛里岂止看不到失去母亲的忧郁,甚至可以说他生活满足,好得不能再好,根本没有为此感到过一丝寂寞或者悲哀。
夜莺 番外·牧神的午后(下)
今天是冯振霖的主场,玩什么自然得由他来安排。冯二少首先把他相中的绿林好汉全都招作一帮,说是一帮,其实连他自己算在内,也不过就是八九个人罢了。然后,他郑重其事地向众人宣布了自己最喜欢的阵地战游戏。也就是所有男孩分作两边,选好阵地以后相互进攻,以率先占领对方阵地者获胜。
他嘛,不用说,自然要出任四人小组里最重要的指挥官。然而战前检阅军队的时候,己方士兵竟然表现得疲沓松懈,毫无干劲,没有半点军人应有的血性。这让他们的长官非常失望。
出战的第一步就是排兵布阵。为了显示公平除却指挥,其余三人猜拳决定各自的位置。因为冯振霖有比取胜更加要紧的目的,而其他三人又不了解规则,所以除开听之任之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一轮是徐礼熙不幸猜中了侦察兵,又因指挥官提供虚假情报而走错了房间,结果一进门,屋里的那群女妖怪就当场将其捉获。之后要接受何等惨无人道的蹂躅,透过冯家大姐那副洋洋得意的微笑就能窥见一二。
在尚未了解女人是一种什么生物的三位童男心中,这个笑容留下了堪称阴影般的回忆。尤其是将朋友卖给她们当玩物的冯振霖,霎时间也感到此情此景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
徐礼熙同志牺牲了,
说罢,他以一种格外动情的口吻对幸存的士兵命令道:
&
敬礼!&
顾何二人不明所以地朝紧闭的大门敬了礼。
实际上,徐礼熙并不认为自己成了冯振霖口中的倒霉蛋,至少五岁的他还不会那么想。他确实是暂时离开了现实世界,不过不是牺牲,而是意外落入了一方仙境。房间里充满了春天的暖香和花的甜香,大约是因为紧挨窗户的玉兰树开满了白花的缘故。阳光有一部分叫花枝和花叶挡住,另一部分则透射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少女们正围成一圈,坐在斑驳的光影之下。
如今想来,那个午后也像无数个消失在童年中的幻梦一样,无论再怎么回想也总是看不真切。不过,这或许是一种幸运也不一定。因为这种不真切,他的回忆永恒地蒙上了一层曼妙的轻纱。他能忆起的就是枝叶婆娑的树影,晶莹美丽的长发,有那么几个时刻,也被漂浮在空气中的欢笑声所吸引。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譬如被拿来试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化妆品,甚至还穿上了冯珍真小时候的连衣裙,反倒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就连后来恋上的冯珍真,那时的她是个什么样子?脑海中也找不出一张鲜明的面孔。对于他来说,那个房间里的少女就像一群无名的水仙女,亲亲热热地相互嬉闹,以至于分不清谁是谁。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们要求他当场换衣服,而他也依言照做了的时候,这群水仙女直勾勾朝他射来的,新鲜又热切的目光。正如他还不了解女人,她们同样也不了解男人,哪怕面对一个还远远称不上男人的男童,看到他那特有的男性器官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激起她们的惊奇与兴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