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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可能做的,还能更多。”

    老人步履艰难,踏出一步就像抽空将近一半吸进的气力,他两条白眉浸没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上扬,上下同步地,在一蹙一展间,左右脚向前,继续向前,一直将矮小的整个身子钻入到犹如黑洞般深不见底的铁皮屋里,他的走路,他的举手,任何的动作全然吞没在黑漆漆的夜色里。

    叮铃当啷,一阵翻腾寻找的响动从矮屋里向外扩散。

    “找到了。”

    啪嗒,孙勇冠顺手又找到了手电筒,这是他唯一的照明工具,两块六元的大电池支撑他在漫漫长夜度过一个又一个充满蚊蝇闷热的夜晚,如今,电筒里依然有电,因而便有光。

    光直直地照在纸片上,上面的内容突兀地浮现在老人的眼帘,那是一串数字,不多不少,是一个手机号码的数量。

    零四年,手机大多数是国外的舶来品,爱立信、诺基亚、摩托罗拉三足鼎立,依靠着金不换的品牌从而价格不菲,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机,留存在人们脑子里的流行概念还停在“功能机”、“24k纯金宝石手机”,又或者鹏城盛行的“三防山寨机”。

    它们性能不一,但能通电话,能发短信,而且附带几个有趣的游戏,可产于国内贴着哪个劳什子不出名的国产牌,价格低廉,在一些不懂行市的人眼里,简直跟白送没有区别。

    然而,对于一个一日三餐都可能是捡泔水剩菜的孙勇冠来说,别说是山寨机,就是公用电话的ic卡,他也是忍痛在一年前买了张。此刻,他正内心忧虑地把卡插入到卡槽内,一边担心着ic卡无缘无故地过期不能使用,一边坚决地按纸片上的数字摁下号码键。

    “嘟,嘟嘟,嘟”

    持续拨打了五六秒,听筒里忽地传来一名语气温柔的男声,“孙爸,您终于肯给干儿打这个电话了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要我说,您还是不要在学校干保安,干儿接您回家享福好不好”

    老人一言不发,面带微笑,眼中含泪地聆听与他渊源颇深的这位干儿由衷的关心,他喉咙蠕动哽咽地一时间说不出一字一句他想要说的话。

    “孙爸,咱这病还有得医,干儿这儿认识大把的名医,他们有办法能治好您。”电话里的男声说着说着,显然沉不住气,他似乎对孙勇冠的生活状态了如执掌,一下便戳中了要害。

    “果然你个细伢子,还是派人跟着我。说,是不是那个吴磊”老人说话的语气里半分责怪都没有,有的只有欣慰与感动。

    “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甭管怎么瞧出来,既然你晓得我怎么样,那省得多废话。”老人保持着军人时期的干练果断的作风,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细伢子,孙爸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您说,不管难易,不管一件还是一百件,干儿都帮您办。”回话斩钉截铁,却隐约有点点的凝噎。

    “我想托你”

    嘀嘀,嘈杂的喇叭鸣笛声在公路上响彻,轰鸣的引擎撕心裂肺着,为飞速奔驰的快车呐喊助威。

    咣当,孙勇冠得到了答复,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挂上电话反过身便笨拙艰难地离开,人生中他竟头一回干出一次奢侈的事,当年千般舍不得花十块钱买的ic卡依然插在卡槽当中,他似乎一点儿没留意,又或许,已经一点儿不在意。

    “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孙勇冠从公用电话亭走了十几步,又立刻顿足,犹犹豫豫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望着公用电话亭,一会儿看向灯火通明的社区。

    思量间,他又重返回公用电话亭,把刚刚离三聊天告诉他的手机号摁了一遍。

    “嘟嘟嘟嘟”

    叮铃,叮铃。

    离三匆匆地跟教练孙哥请了个假,刚挂断半晌手机便再次振动,他接通一问“喂,请问您是哪位”

    “是我,李三。”孙勇冠强撑着虚弱的嗓子,大声道。

    “孙大爷”离三眉宇微皱,疑惑不已。“孙大爷您怎么打来电话”

    “喔,就是突然想提醒你一句,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啊,千万不要忘了。”

    孙勇冠千叮咛万嘱咐道“还有,最好早上来,早上来阳气足。”

    “孙大爷,您放心,明天一早我准时来,我呀再给您带几张上次工地的婶子烙的饼,让您当早饭。”

    “人来就行。”

    “人来就好。”

    两声相隔间,孙勇冠已经重回到黑不见底的矮屋,一个人借着忽闪忽暗的手电筒,挣扎又焦急地从一个大木柜里翻出一块白布包裹着的东西,他打开的刹那,这只陪伴他数年的手电筒突然熄灭,一丝一点的光都消散在黑寂里。

    然而,老人没有停止动作,他的双手摸索着包裹,慢慢一点一点地揭开,双手十指往里一抓,松软的触觉顿时传到他的掌心,他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件质地精细如衣服的物件,一手在上面摩挲了几下,忽然,手电筒抽搐一般地又忽闪出几下亮光。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片刻,孙勇冠仿佛回到了战争纷飞的年代,深夜脱了衣服的自己刚躺下,一个集合号便催促着光腚的他急急忙忙在十几秒穿好了衣服裤子,此时此刻,他颤抖的双臂,无力的双腿,再次充满了力量,使他焕发出昨日的青春,重复了壮年时的模样。

    咻,他平了平衣服裤子的褶皱,十几年第一次穿的端庄的老人,憔悴的眼神有一瞬间迸发出尖锐犀利的光,他直勾勾地盯着墙面上唯一贴的人像,那是他梦寐着到燕京去看而一直未如愿的画像。

    现在,老人盯着它,使劲地抬起紧皱枯槁般的胳膊,敬了个尽可能正规的军礼。

    霎那间,微闪的暗光彻底消失,老古董的手电筒,它没电了。




第189章 薄云天
    离三来的时候,日头刚刚挂在半空,旭日的余晖在高耸入云的大厦遮挡下,仿佛水流给一刀两断般。

    眼下七点整,不在雾蒙蒙的地上,离三如约而至,尽管心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不安,他从孙大爷怪异的语气里感受到当年李婶一样的口吻,在他们生命终结的岔路,会莫名地充满着哀伤与死气,似乎在感慨与此方世界隔绝的不舍。

    死,从没有一个活着的告诉世人,它的末路又在何方

    怀揣着不详的预感,他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步伐,面无表情地望向一点一点正在揭开谜底的前方。

    那里,确实与平常不同。毫无人烟以前只有主人孙勇冠、客人离三光顾,而今天,面前不远犹如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护法的黑衣人不说,再往前眺望,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胳膊上绑着一条白系带,整个人面容枯槁,仿佛丢了魂似的在默默抽着烟。

    在他的一旁,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摘下黑色的墨镜,取下黑纱手套,光洁纤细的手微张地轻触憔悴的男子,好似将炙热的体温渗入到他心底最深处的寒霜,给予一缕阳光的温暖。

    烟雾缭绕间,他空洞的眼睛,伴随老气横秋的脸微微摆动,左眼的余光忽地扫到离三的身影,骤然,不露声色的自己脸上细微一变,阴鸷的目光果如锐利凶悍的鹰隼般死死盯着离三。

    不是一般人,这是离三觉得最无可争议的事实,普通人谁又是保镖,又是美人,又是香车,这样的阵势,他只在几年前沈家人迎接沈清曼见过,然而,那个显然是中心的人物,其身上的气质,远远超脱于沈叔,非但使人一眼便觉得贵不可言,更令自己发觉,他不带感情的面容上一笔一画间流露丝丝的桀骜倨傲,然而,又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的不妥。

    他是一个大人物。

    离三下了结论,猛地纳闷,他认识孙大爷

    “云天,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电话里孙爸提的学生”女人乖巧顺从地循着男人的目光一探。

    “是他。”被称作“云天”的男人,张口间一缕白烟飘然而出,他粗粗地看了眼模样轮廓,“果真不是一般的种。”

    女人仿佛没来由地信服,一下子好奇。

    “素雪,我们过去。”

    说着,他舔了舔嘴唇,步履稳健地大步迈开,从两个保镖身边擦肩而过,与此同时,朝夕相处了多年的素雪,一边挽着他臂弯款款相随,一边替代着他的嘴,主动道“你就是李三同学吗”

    “你们是孙大爷的亲戚”离三微微地皱下眉,语气不由多了三分尖锐。“或者更亲近的子女”

    素雪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蜜桃成熟般的魅力,回答道“看来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孙爸的儿媳妇,这位是我的先生,也就是”

    “呼”

    离三痛苦地闭上眼,在确认关系的刹那,那一身扎眼的孝服瞬间透露了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如他所想的一样,这位年及八十多历经峥嵘岁月的革命老兵,他流淌的爱国热血,此时此刻,如一朵艳过的蔷薇,终究凋谢。

    “之前没有提大爷提起过你们。”

    离三,出乎素雪的意料,他竟不似自己见过的人,一双不输于爱人的锐目,居然不为自己的花容呆滞也罢,惊艳也罢,毫无贪念毫无玉望,完全视自己为无物,而是炯炯有神地正眼对眼对视,从深邃的瞳孔中,心思敏锐的她,注意到满腔的怒火在燃烧。

    素雪灵巧聪慧,片刻便猜到离三滔天的恨意从何处来,张张嘴打算解释,却让一直缄默不语的爱人抢了先,他抬起手臂,客气道“我是他的义子。既然,你称呼孙爸大爷,那不嫌弃,你可以唤我叫薄叔,或者不想占便宜论同辈,叫我云天。”

    “薄云天”

    离三不怒反笑,憨相中收敛了全部的杀气,他不问不顾地暗讽道“义薄云天,少个义,是不是就是义子里丢的。”

    闻言,两尊秦琼、尉迟迥样的门神默契十足地各迈左右脚,撑得西装有棱有角的健硕肌肉,在裸露出短袖的两条手臂上可见一斑,上面一条条血管犹如大江大河,虎踞龙盘在上,隐隐约约跳动着,里面的血液在高速的流转,酝酿着一记恐怖未知的力量。

    “站住站住”

    离三的脸上,恢复到了当年上山杀狼的神情,他眯着眼警告,竟不经意与薄云天异口同声,登时,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略微认真地审视第一眼印象不差的,在他眼里无疑是娃娃大小的青年。

    “非常谢谢你能这样误会我,因为这样,我才真正地明白,我义父临终前的嘱托有多么重要。”

    薄云天伸出自己的手,“也让我看得出,你对我义父真正的感情。你,值得跟我握手。”

    然而,离三冷冷地瞧着薄云天,瞧也不瞧身后两个威武的保镖。

    这个孩子,他有点狂。

    近距离观察的素雪,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肢体语言里的诉说,这名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完全不把跟随薄云天多年凶名在外的亲卫放在眼里,顿时对他的高看降低了几分,现在想来,之前的对视,单纯是一个年轻人毫无经验习惯目空一切的盛气。

    “是大爷不愿意”

    离三言简意赅道“还是你不愿意”

    “哈哈。”薄云天苦笑着摇摇头,“你这话问的真好,子欲养,而亲不就,是到底他不愿意,还是我不愿意”

    离三质问道“大爷不愿意,总有方法。你不愿意,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有什么话,呆会儿车上再说吧。”

    薄云天扬起头,仰望蔚蓝的天空红日灿烂,他闭着眼,深呼吸着同时心里感到钻心的疼痛,他松动忧郁悲伤的眉毛,罕见地露出今天第二次的笑容,那是秋老虎的阳光都无法融化的苦冰,已经凝结在悲凉的心窝里。

    “大爷有什么嘱托,这里说掉吧。”离三拒绝道。

    “难道你就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在焚化前最后一面”



第190章 有一种力量,总让人感动
    两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一前一后并排成直线,兀自在车流不息的城市路段上行驶。

    素雪,第一次出人意料地坐在驾驶位上,第一次素手亲自把控着方向盘,而她平时陪同薄云天的后座位置,此时离三古铜色的面容映入在前视镜中。

    “抽一根”

    薄云天随手递来一包拆封的包装精美豪华的烟盒,盖子翻开展露出一支支散发浓郁烟草味的卷烟。

    “我有。”

    离三自给自足,从口袋里轻车熟路地摸烟,点火,将衔在嘴里的二十不到大洋买来的红双喜燃着,同时一回生二回熟地习惯性摁下车窗按钮。

    咯咯,车窗自动下滑间,离三侧歪着头,在突如的愤怒渐渐给迎面来的冷风吹散,听闻到孙勇冠去世噩耗的自己,终于在压抑的安静中撕裂开外表的伪装,他再一次感受到当年李婶撒手玉陨时的痛苦与悲伤,虽然理智不断地反复提醒着尼古丁迷醉的大脑,孙大爷不是亲人,然而,他是一名值得缅怀的军人

    真正的军人,而今日,他的血,不再流淌,不在岁月中流逝,彻底地枯竭。

    “哼。”

    离三鼻子一痒,忍不住地抽泣了下,紧蹙拧成一团的眉毛衬托着满脸的凝重,乌云密布之下的两眼,目光扑闪,仿佛云层里来去无踪驰骋的雷霆闪电,点点滴滴的光泽里凝聚着复杂而不可名状的感情。

    薄云天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再次攥紧,再次松开,他如离三一样,或者说,如所有历经磨难的人一样,内敛得将全部的情绪隐藏地不为人知,密不透风。

    “这个是义父千叮万嘱的,是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意。”他取来一封油纸信封,棕黄的封皮上什么都没有。

    信口没有密封,敞开着似乎欢迎离三的探索。他一言不发,伸手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片,定睛一瞧,是一张个十百千万上填了一串数字的支票,底下的签名里写着银钩铁画的名字,赫然是自报家门的薄云天。

    “这是什么”

    对视着离三质询的眼色,薄云天解释道“这钱是我的,但意思是义父的。”

    “大爷有说为什么给我吗”离三动容道。

    “他没有,但我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这是一笔资助,他老人家未尽的资助。”薄云天的手在半空挥舞了几下。

    “资助”

    “没错,就像他把积蓄散尽,把辛辛苦苦捡垃圾当保安吃剩菜一个硬币一个硬币舍下的钱,全拿出来支教一样,这笔钱,它是希望供你读书的,明白吗”

    离三两眼睁睁,忽地瞳孔里尽是震惊,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孙勇冠和蔼可亲的面容,刹那间又跳跃到每一个日夜与他在社区附近固定的垃圾点相遇的情景,这位在战场流血不惜命的战士,他在所承受的苦难中,居然仍燃烧着血,将希望与热情灌输到其他人冰冷的梦里。

    支教

    难怪昨天看他脖子上围着红领巾,离三心里嗫嚅着,他捏着支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两只眼眸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左转右动,不安,难过,掺入到了已经滚动的热泪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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