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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至于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大家伙都想法设法地熬过去。

    只是,工地上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斗大字很难认一麻袋的他们又看不懂小说,看得见、看得懂的,大概只有工棚前空地上的那一片夜空。

    然而天公不作美,今夜黑漆漆,肉眼可见的只有浮云里的一轮浅浅的残月。

    云很淡,不值得看,倒是那月,抬眼间使他们不自禁陷入一种虚幻,仿佛回到了乌黑的村里,置身自家前院里,一样如以前坐在门口纳凉。

    举头望明月。低头缘何思故乡大抵日落而息的庄稼人,在缺灯少电的农耕时代,闲来无事跟他一块望月亮的都是家人。而现在,他离故乡离家远远的,恍惚之间,一种熟悉的感觉不免牵动起记挂。

    但整夜没事,总不能一直看月亮。

    夜里没活的工人,都在动用自己的五官、四肢,打发时间。

    “一对三。”“管上,对五。”有的在打牌。

    “像这么大的碗,在家里,俺能喝这么十来碗烧酒。”有的在侃大山。

    “哎呦,赵工长他们木工组不讲究,又把木料搁在路中间,差点没把咱绊倒。”有的在抱怨。

    其中,也有得空清闲,脑子的活路一轻松,突然渴望看书的从陕西带来的满满两大箱子的书,一小半是外公传下的,一多半是那个男人留下的。据说他下乡来李家村的时候,背的行囊里装的就是这些毒草。

    关键他不止带,而且在夜里还悄悄看,不但看,有时借机到城里,更会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冒险淘回来几本,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等,都是他熟练地运用“地道战”、“麻雀战”,成功躲过一次次的明搜暗查。

    最可气的是,他还耍了心眼

    蒙骗村里的父老乡亲,说是给他们诵读语录,可到头,他给讲的,全都是这些。

    李家村有阅历的叔伯辈,对他是又爱又恨。而在李家村近三十年的记忆里,也不可以没有他。没有他,当时同一辈的他们,就听不到双城记、悲惨世界、茶花女之类的悲喜故事,但也因为他,李家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得替他兜着藏书的事,一个个都提着心、吊着胆怕被连坐打发去批斗劳改。

    同样,这是这个人作为父亲,留给离三唯二的东西,另一件是苦难。不过他没有狭隘,书照样读,也因此爱上读书。

    剩下的一多半,就是离三费时费力攒下的。有的是从县里的图书馆、从学校的阅览室、从大大小小拢共二十七名教师那抄的,有的是省吃俭用,咬牙跺脚,横了横心从书店里买的,比较稀罕的像高鸿业的现代西方经济学,是他央求着老班邮订的,还有一些,是每逢在垃圾回收站打零工,用自己的工时小心翼翼换的。

    当然,里面不包括他离开秦川山河两天前买的二十七本,也不包括他将来从每月工地发的生活钱所购置的。

    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那么多书,现在的得空了,离三读书的冲动如涌入堤坝决口的洪涝,强烈到一发不可收拾,难以压抑。

    “土子,工地的灯一般亮到几点”

    离三这会儿,跟马开合、李土根蹲在一块,翻着李天甲开小灶偷给他们的图纸,一点一点地学看图。

    李土根正搔着头,纠结问题。一听离三问话,回答说“八点啊,咋啦”

    八点吗离三心里嘀咕,宿舍里的灯仅仅能维持到八点,八点以后该怎么办

    也许可以买一盏手电筒,也或许不用花钱。离三想着,“值班只能轮”

    “那咋可能人有三急,谁没有一个急的时候。有事啊,可以找其他人替嘛。嗯,你干啥这么问,是不是值班那天你有事”

    李土根热情到“有事,兄弟你就说事。额没问题,那天额帮你值了。”

    “不能一直帮人”

    离三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图纸上的问题,更让李土根稀里糊涂。他疑惑道“哪有这样傻的人咧又不发钱,说是休半天,顶多歇仨四小时,完了下午得接着干重活,干不好还得扣半天工钱,哪有傻人乐意多值的。”

    离三点点头,那干脆买一堆蜡烛,熄灯了摸黑出去,蹲个角落也行,正好天气在转暖,倒也凑合,但就算夜里冷一些也不打紧,想来身体能撑得住。

    “土子,附近哪里有杂货店”离三问道。

    “呃,有的有的,在西街”李土根手指着一个方向,突然瞧离三站起身,惊疑道“哎,离三兄弟,你干嘛去”

    “我去买点东西。”

    下了决定,离三毫不犹豫往大门口走,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工地。

    汪汪,此时,拴在门口的黑鼻闻不惯他的生人味,上蹿下跳晃动着铁链,汪汪,汪汪,犬吠不止。

    对于黑鼻来说,离三是陌生的,对于离三来说,工地外的一切同样陌生。来了有四天,这回算头一回迈出工地的门。

    但他又不像黑鼻那样警惕,那么躁动,他的心静如古井,泛不起一点波澜,即便是呼吸几口沪市的空气,也没有一点自卑的颤动。

    正对面,矗立着两根电线杆,中间有一盏路灯,灯没亮,或是坏了,或是天暗的还不够彻底。

    然而,当他往前刚走几步,呼咋呼炸,路灯微微地闪烁着,眼前一道黑影伴随周遭的亮光出现,他蓦然回首,那灯一点不阑珊。

    忽闪忽闪,每一次的发光就像一粒雨滴滴在他一泓幽泉的心,泛起涟漪,分外激动,因为

    他可以省下蜡烛的钱,买更多的书。




第二十六章 蚯蚓与蛆(上)
    学会了冷拉、调直、切断、套丝、弯曲、除锈,接下来学绑扎。学之前,更要先学的是怎么省力气搬钢筋。

    四月,时间正好,日头不晒,钢筋即使在太阳底下晾了半天,表面摸上去也是暖呼呼,一点儿不烫手,不比夏季酷烈的日子,整一条钢筋能烤得仿佛一根烧火棍,手指一碰都能烫得无意识地缩回,更别提要肩膀扛着这样的三四根。

    而等入了冬,天一凉,冷风呼啸,把大地的暑气吹得散尽,漫天遍地里寒气习习,将热腾的“地龙”吹了个凉透。这个时候,人又巴巴地想起盛夏的好,能当汤婆子,不像现在,迎来的是一根根钻心凉的冰棍子,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抬钢筋也不光有温度上的难处,它外表的螺纹暗刺,细小却锋利,在衣服上磨一阵能磨扯坏了。虽然有人心疼衣服,但心疼归心疼,谁也不愿意光膀子学货郎担扁担肩挑着,磨下一层皮。

    风和日丽,和其他干活的钢筋工一样,离三的肩膀、脖子各绑了两条破布毛巾。一般工人扛四五根,他一趟是九根。

    往楼上抬,注意脚下,楼梯都是一截截钢管搭成的,上去的都要吆喝两嗓子,他也不例外。

    “让让,麻烦让让。”

    凡是一经过这里的,无论工龄几何、经验多深,都好似趟人生这一汪深浅莫测的溪流,全身的精力都集中起来,手扶着粗糙的墙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头不能晕,眼不能花,沉着应战。

    单骑闯了几层楼梯,总算是上去了,弄得满头流汗、满身发烧。

    没办法,小公司的工地,没有大中型企业的阔气,没有升人的电梯,升物的吊车也偶尔不用。他们是人,有时候就当机器。

    万幸过去一周,没听说有工伤的坏消息。都平安,白天平安,夜了也平安;昨天是平安,今天正平安,明天将平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人人平安,一切随遇而安。岁月静好,人匆匆,人头上长的那片“林”也郁郁葱葱

    抓了抓过眉遮耳的乱发,觉得隔三差五洗头麻烦,离三便问李土根“附近哪里有理发店”

    “有一家,那家额常光顾,就是离这远,隔两条街。”

    碰巧背对着他们的梁二柱子正和室友们打牌,他一听见,满肚子坏水泛滥,开始盘算该怎么报当众挨骂的仇。鼠目转睛了一阵子,他突然一脸坏笑,轻推了一把右手边的年青,凑近了轻声嘀咕“吴能,你不是今晚”

    一聊完,吴能抬头看向离三,冲他招呼了一声“哎你也去洗头”

    “不,我去剪头。”

    “嘿,都一个意思。打算找什么价格的”

    “尽量能便宜就便宜。”

    “瞧你抠搜的劲,第一次去不给自己挑个好的”那年青瘪瘪嘴,说话带几分嫌弃。“别怪我没提醒你,便宜的手艺都不怎么滴,整得也不好看,到时候挑错了可没理说。”

    “美丑我不挑,都一样。”

    “庸俗,忒庸俗,俺说你们这些嫩芽啊”

    梁二柱子截住吴能的话,问他“行啦行啦,吴能,就说愿不愿意一块吧”

    “成吧,看在一个工地,又是同道中人,省得你个嫩芽给人坑了。”没正经读过一天书的吴能多看了几本小说,竟能活用成语。同道中人,可不是同一条道上的。

    “喂,你怎么样”梁二柱子搁下牌,转过身问向离三。

    “离这远吗”

    “不远,三四分钟准到。。”

    离三微笑道“行,麻烦你带路了。”

    “那你等等,等我这副牌打完。”这局牌也没打多久,吴能最多出了三张就输钱了。他面色不虞,心里有气,把牌甩在桌上,抄起所剩不多的票子起身,喊了一句“走吧。”

    “哎,吴能,又去找你的凤啊要俺说,你就甭去了,丢俺们鲁东人y的脸,那么孬,嘿,才两分钟就无能喽。”

    同乡的调侃,淹没在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离三压根没听清。

    一条街上,昏暗的路灯照不清来往人的模样。

    一个巷口,却向外散射出比路灯更亮的光,粉的,红的,紫的,颜色妖艳,暧昧诱惑。

    站在光下的,是一群夜里找食的流莺。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露肩、露腿,最裸露的是身前两摊肉。

    “帅哥,洗头吗”

    无论是多大的年纪,长相多埋汰,只要是男人,从不挑食,搔首舞姿都去搭讪。风一吹过,从她们身上飘出的香水味,很快扩散到四处,刺鼻异常。风尘味,许还混合着她们唇齿间的尼古丁味。

    离三不禁疑惑“这里有理发店”

    “怎么没有这里,嘿,可是有名的洗头按摩一巷子。”吴能说着,笑容逐渐猥琐。

    摆脱了站街女的纠缠,他疑心越来越重,但还是跟着吴能走进了小巷。巷子很窄,右边是一堵墙,它在灯光的映照下粉红发紫。

    左边是一家家紧挨着开张的洗头店,店门多是玻璃门,从外往里一瞧,一眼就能看见座位上坐着的各色穿着打扮的女人,矮的高的、瘦的胖的,无所不有。

    她们有的在补妆,有的在揽客,但离三没发现有一个是在理发。便再看了眼玻璃门上贴的各种时尚发型的海报,未免有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

    “吴哥”

    踩着白高跟的凤儿挽住吴能的胳膊,一面拉扯近,一面态度热乎地说“你可算来了”

    “凤儿,是不是两三天没来,俺想嘞”吴能的占着凤儿的便宜,口花花地说些荤话。

    “吴哥,你不知道。刚才你没来前有俩人就想找我,要不是念着你的好,这会儿你可得找别人哩。”

    “嘿嘿,好情妹妹。今个晚上,俺非好好收拾你。”

    “走,房间都预备着呢。”凤儿由着他占便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俩人紧紧依偎着就往一家店里走。

    离三见状,终于确定自己被戏耍了一番,他摇摇头露出自嘲的笑,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长相不差的一女给拉住。

    那女的抓住他的胳膊还死死不放,一面往他身上倒,一面眨着眼说“呦,平时没见过你呀,头回来吧嘻嘻,看着长得蛮帅的,也挺壮实的,这样吧,给你打个折扣,一晚上四十”

    离三被这种亲近搞得浑身不自在,他微微用力拿开那女人的手,婉拒道“不好意思,我来错地方了。”

    “姐姐我都懂的,第一次嘛,呵呵”女人显然是看上了离三,她的手尽管被离三抓了下来,却很快又拉住了他。“一回生两回熟,来多了就习惯了。帅哥,就别不好意思了,一晚上才四十,姐姐今天可是赔了本呢”

    离三往后一退,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他伸直手说“我要找的是理头发的店。”

    女人还以为他因为头一回害臊拉不下脸,于是乎揶揄说“呦,来这里理发是要姐姐给你下面理理吗”

    在旁边看热闹的姐妹听得一乐,几乎同一时间噗嗤一笑,有一个和她熟悉的姐妹更是捧腹大笑说“哎,小兰姐,生面孔啊,这一看就是个毛没长齐的,是该给他好好理理下面。”

    也有操着方言不怕事大的说“什么理发啊,小兰,他是根本没看上你。”说着那晃动水桶腰的阿姨向离三招了招手,声音洪亮道“哎,小子,是第一回吧。来,让阿姨疼你,事后按规矩俺再补你一个红包。”

    掉进了盘丝洞,相中他的英气俊朗、雄健壮硕的蜘蛛精,不得个个张牙舞爪的。

    其中一个性子急地直白道“这样的,姐儿倒贴都值喂,帅哥,有相好的吗没相好,要不就便宜姐儿我。你放心,姐儿可温柔了,伺候你这样的,姐乐意呢,准让你舒舒服服的。”

    更有的在围观之余,还不忘招揽生意,跟人眉来眼去,一遇到有意的,一张口就做起买卖“五十一次,八十四十分钟内随便弄,一百一晚的话,少说也要一百三,套钱另算。”

    面对众人的戏谑讥讽,离三付之一笑,而且昂首正步,每一步都恰当好处地踩在她们奚落讥讽的每一笑声,脸上既无一点羞愧,也没半分羞赧,而是像天地包容万物兴衰那般的沉稳从容,看向花枝招展的蜘蛛精,一本正经地问“剪个平头,多少钱”

    诚恳认真的语气,不似玩笑的回答,大出她们的所料。

    离三重复了一遍“剪个平头,多少钱”

    人有好奇之心,尤其对那些异乎常规难以遇上的往往多看几眼、多听几句,纵然是流莺,也不例外。可以说,人之始,性奇也。

    但好奇的劲儿总归要消退,就像再美美若貂蝉昭君,多看也难免会有看倦的时候。她们对这样正经的回答,渐渐地失去取笑打趣的念头,慢慢地在他一次又一次提问下,心底里,仿佛被水钻钻穿了眼,正不断有一股股羞耻感如水柱喷涌而出。

    “理个平头多少钱”

    不再是哗众取宠、看热闹眼里的笑话,它听上去是多么的刺耳扎心,唤醒她们在堕落沉沦中丧失的道德感,使她们一想起自己的不光彩,打着厚厚粉底的妆容都遮掩不住不自然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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