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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大哥,虽然我不知道赣西到底是穷还是富,但我们那个地方,我敢肯定是真的穷。百来户的村,十户人家九家供不起一个大学生,有好多个因为缴不起学费白白错过了。”

    阿香用手背手掌揩了揩眼泪,“那年,我弟弟念高二,如果我不跑出来打工多挣点钱,真的,我爹妈就真的会把我嫁了人,赚一份彩礼供我弟弟念书。”

    阿香凝噎,擦了擦眼角泪花说“我不想这样,我想嫁个我喜欢的男人,我不想凑合着过一生,更不想被爹妈当牲口似的卖了。所以我跑出来,我要自己给自己挣个幸福。”

    离三怕她越说越伤心,有意转个话题“那个赵姐她待你很好”

    “嗯,嗯,当然好。当时我一个人刚进城,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个伴儿,幸亏是遇上赵姐,是她好心收留我。不但免我吃住,给我工作,还允许我跟师傅学手艺。”

    “她人的确好。”离三说道。

    “是啊是啊”

    阿香一想起赵姐,她便心潮澎湃。“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贵人,要没有赵姐,我现在没准也成这巷子里的其他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她抽噎了一声,接着说“在那里我就想在赵姐手底下打一辈子的工,哪怕领的是学徒的工钱也没关系。可她对我太好,说我手艺学得不错,可店里不缺理发师,再让我呆着反而亏待我,就推荐我到她朋友新开张的店里当美发师,工资一个月开一千五,比一些上过大学的都高。”

    “那又怎么想着出来开店”离三问道。

    说起这茬,阿香当即转悲为喜,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唇角上扬的弧线透露出自信骄傲“赵姐说水往低处流,人得往高处走。我在她朋友店里又干了一年多,平时偷偷学习怎么经营,再省吃俭用攒了一笔能开店的钱,就越来越想开店自己当老板,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头脑一热就干出来了。”

    离三不解道“那怎么想到选在这里开店”

    阿香的脸上流露出尴尬,弱弱道“当时光想着开店了,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太多,结果自己一动手才知道成本多高。好地段的租金贵,好装修的费用高,单花它们两项,剩下的钱,我算是绝对不够置办陶瓷烫发机之类的设备。那这生意只能做洗剪吹,像给人烫发美发根本没法做,那生意就少了一大截。这一合计,再扣除水电费,可能还不如重回店里呢。”

    “所以这里的租金便宜,把店开这里”离三神秘一笑。

    “这里不是我租的。”阿香面露难色,垂下头心虚说,“说实话,我的钱就够置办设备搞个简修,租一般地的开店,连押一付六也做不到。”

    离三拖着长音“那这店”

    阿香支支吾吾说“是我拉伙找的人出的,就就刚才大哥你遇见的陈凤。”

    “她”

    “对,这地方是她租的。”历练了三年嘴巴的阿香也会见人说鬼话,可她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面对着离三居然有一股想把心底话全掏空的感觉。

    离三夸奖道“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挺好的,点选得不错。虽然开在这里不见得会有一些人来,但起码巷子里的会很愿意。毕竟她们吃的都是美丽的饭,爱美心会比一般人更重,总会来光顾你的店。”

    看着镜子里的离三,见他丝毫没露出一点鄙夷的神态,坦荡自然,说话语气也带着真诚,没有半分开玩笑,阿香一时间愣了出神。

    阿香喃喃着“好,好”

    “好了,板寸头是这样吗嗯,很怪。”看着镜子里一半短、一半长的头发,离三哭笑不得。“看着不习惯。不好意思,你还是帮我理成平头吧。”

    “呀”




第二十八章 蚯蚓与蛆(下)
    “不是不是,还没理好呢。”

    阿香忙重启电推子,嗡嗡推着他的头发。一边推,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大哥,你刚刚那番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我不知不觉就出神了。”

    离三大笑说“哈哈,我还以为板寸头会是这样。”

    “大哥,店里的生意还真像你说的一样。”

    阿香绕着耳朵推掉离三鬓角的一块,然后从桌上拾起海绵揉擦。

    “光顾我的一般都是她们,有的成了回头客,还会领自己的姐妹过来。像大哥你这种路过理发的人,我开张到现在只有七个。其实说实话,我还是想服务你们。”

    “来的都是客。不要在意她们做过什么,做服务最重要的就是态度。和她们相处要平等交心,这样你的生意自然会越来越红火。”

    “呀,你说的跟陈凤一样。”阿香很是意外。

    “是吗”

    “嗯。她说好几条街的人宁愿不去自己街边的店里美发,也跑来我这里,就是觉得呆在我这才像一个求美的正常女人,不会觉得自己那么不堪,比较轻松。”

    “这说明你从心底没有看不起她们。”离三说道。

    阿香一手拿梳子,一手拿剪刀,细心地修剪他的头发“呵呵,其实一开始心里还是挺膈应的,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钱少,才不会来这里开店。对她们,一开始挺嫌弃她们这种人,打心眼里瞧不起,觉得她们就像人骂的那样,臭婊子、。不过几个月相处下来,却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觉得她们是什么样”

    阿香眉头轻蹙,感叹道“唉,她们其实命苦,都不容易”

    她顿了顿,“这些巷子里的人,她们有的九几年就从乡村来沪市里头,那个时候工作的地方少,而且又抓盲流,又有下岗,她们刚来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干不了。如果没有同乡的引荐,到哪里都可能找不着工。说实话,她们没有我的幸运,刚一进城就遇上贵人,给一个好活儿。”

    “据一个姐妹说,她刚进城的时候,就在一餐馆里干洗碗刷筷,从白天洗到晚上,手洗到褪了皮,一天只有二十。另外啊,还有一个,好像是在服装厂缝缝补补,一个月白天黑夜,一天算上加班得有十四五个钟头,结果到手的工资才只有城里的三分之一,而且一有招城里人,替下的准是她们。”

    嫁夫,生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样的日子对农村里的某些女人来说,早已丧失了兴趣。

    她们像村里的男人一样,厌倦了乡土,厌倦了一眼望到头慢悠悠的生活,心向往城市,满脑子只有进城的冲动,哪怕没有本钱,没有手艺,没有学历,可一想到白日梦中城里的灯红酒绿,那份欲念便驱使着她们不顾一切地冲出乡村。

    但当两只脚都迈进去了,她们却在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中迷失,只会瞎转悠。

    转悠来转悠去,非常的难堪,她们原本是向往城市的物质丰富,可进了物质的围城中才发觉没有自己的一席位置,才发现,原来乡里的一口饭,在城里竟然贵得吃不起。穿金戴银的梦,只能是彻底地破碎,眼下最要紧的是生存。

    生存逼迫着她们像流浪到城街里的山狗,四处寻食。

    兜兜转转,她们或许饿了好几天,或许吃厌了垃圾桶,在看不见希望的深渊底从守望,终于到绝望,心灰意冷,难免会在一丝骨肉香气的诱惑下发了狂,不在意肉是否有毒。

    “乡下进城不容易,看的见、看不见的苦都要咽下。”坚强如离三他莫名地心酸,他久久才语气沉重地说,仿佛说给阿香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

    “她们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喜儿的。她二十六七,大我五六岁,六年前来的沪市,而且带了一个孩子。她孩子很可爱,可身体弱难养活,一般的活赚的钱根本不够看病的,她后来就干起了那个。我开张刚有一段时间,她总会一闲来我店里跟我商量兼职,帮洗一次头给一块。”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天洗头挣的五块钱,就是她一天的饭钱,四块面包,一瓶自来水。再后来几天,我就再也没见着她了,一开始以为她是活多没时间,可当福利院的人来抱走孩子才知道,她是杀了她乡下的老公逃到城里的,前几天刚被抓到,抓到的时候诊断得了艾滋。”

    阿香鼻子“咝咝”抽吸欲出的鼻涕,她用颤抖的嘴唇伤心地说着。

    “其实,她老公该杀。她老公就是一个赌鬼,在村子里面什么都不干,游手好闲,只会赌钱,经常赌输了就回家毒打她。打完之后,就拿家里的东西低价卖了继续赌,不到一年,背了一身债还不了,债主找上他家,他竟然要拿她跟她孩子抵债。终于,喜儿忍不下去了,拿了一包耗子药偷放进他酒瓶里药死他,跑进了城里。”

    故事说完,潸然泪下,阿香抬起手,用手背抹去滑落而下的泪水,她哽咽说“大哥,她们是真不容易,会干她这行的哪个都不容易。我也因为喜儿,才觉得干她们那个的不一定是脏,而是这个世道太脏。”

    听到有关她们的点点滴滴,离三想起了养活他的李婶,她虽然没进过城受苦,可在村里遭的难已经够多了。她们同为女性,同样在困难中受苦。

    对此,他不无同情,默默呢喃着李婶常念诵的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不情愿。比妨前些天跟好几个聊天,她们都说干这行多好,不用干活,不用加班,钱来的容易又快,而且赚得还多。万一运气好傍上哪个大款,就算当小三,也是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呸没脸没皮的,我打心眼里瞧不起的这样的,虽然当初我也有过这念头”

    阿香一副恨其不争的神情,用一种哀其不幸的口气说“在赵姐店里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人来美发,每次看她们穿的漂漂亮亮,身上一件件都是名牌,心里羡慕她们,什么都不用干就有这样的生活。幸好赵姐点醒了我,她说别看她们现在风光,那都是她们拿一生换的,一点儿不划算。她让我安心学手艺,踏实过日子。”

    生活丰富多彩,灰白、黑暗也是颜色。离三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谁都有选择的权利,可不是谁都有几个好的选项,它只有坏,还有更坏。”

    咔嚓咔嚓,剪刀动,头发落,理发围布上积了一堆毛发。

    阿香停下动作,认真地审视离三的发型,左右来回打量了三次,满意地放下梳子、剪刀,抓起棕黄的海绵,擦拭掉落在鼻梁、耳朵、后颈的碎发。

    “现在想想,她们过的日子那的确说不上是日子。糟蹋自己赚钱,这饭能吃多久再说了,万一她们措施做得不好,容易得病,那病姑娘一沾上那可是一辈子都毁了。”阿香一想到她见过的病症,不觉冷吸一口气。

    通过镜子注视短寸的自己,五官的端正硬朗被衬托得愈发凸显,离三不禁赞赏沈清曼的审美,也夸赞阿香的手艺“剪得真好。”

    阿香一边拆解围巾,一边格格地笑“我干过的两家店里老板都夸我手艺好,所以我才有信心自己开店,再说生意就算黄了,大不了再回去打工。”

    她抖了抖理发围布,任那一堆堆的碎发掉落在地上,“大哥,你去那躺着,我再给洗洗干净。”

    离三躺在洗头床上,直视她的脸问“有想过招工吗”

    阿香一面搓洗他的头,一面骄傲地说“是想招个女工来着。最近来做烫卷的不少,也有不少巷子里的姐妹帮忙介绍,来的人越来越多。光我一个人,又是洗头又是烫发的,忙不过来。”

    “你可以试试像喜儿那样招个女学徒。”

    阿香笑得愈发灿烂“已经招了一个,这几天就来上班。我想考核她一阵子,等合格了就收下来教她手艺。”

    “招到第一个,就能招第二个。招的多,说明生意就好,那店迟早可以开得越来越大。阿香,你这么干,就不只是赚钱了,也是和你那赵姐一样,再做善事。”

    离三描绘的光景让阿香乐得合不拢嘴,但她自谦说“哪里敢想这样的事。大哥,我现在想的就是赶紧把本钱先赚回来。”

    望着那张与她年纪相仿的面孔,阿香觉得他不仅沉稳温和,而且和他聊天让人感觉到一种在偌大的沪市里少有的平等。这种平等,不是出于两人之间的出身、职业、地位的对等,而源自离三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包含着一种包容,一种与人为善的性格,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些,或许是阿香从他身上所能察觉到的不平凡。

    “大哥,欢迎下次再来。”

    “一定。”

    这两个字说完,离三推门而出。他重新被巷子里缤纷的粉紫光笼罩着,歪斜的影子追随他同行,又学他在巷子外的一盏路灯下停下,模仿他抬头望一眼城市里的光。

    那闪耀着的光,刺眼,就像烈日里的一道道强光,既能照得所有人都晕了眼,又何尝不能照得乡村来的女人眼前发黑。她们渴望融入这座城市,就像破土而出的蚯蚓,歆羡着星星的明亮。可她们不应该乱钻乱动,尤其是不该把黑不溜秋通往深渊当成了路。

    那是一条不正不明的路,一步一步下去只会越陷越深,一错再错,到头寻见的不是星的璀璨,而是如夜的漆黑。但错已至此,再回头又怎得复返

    满天群星,漫天灿烂,蚯蚓在底层泯然消失,人生终为了什么,变得如此凄惨

    翌日城里,放了阳光,也进了苍蝇,它生了一窝卵

    孵出一群蛆。



第二十九章 苍蝇聒噪
    工地的工人,作业的时候几乎不说话。

    因为说话,在他们眼里,既影响效率,又浪费时间。

    而如今,工地最讲究的就是时间和效率,就像仈jiu十年代从蛇口流行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另外,说话同样浪费力气。比方抬搬物件上楼,人原本是一鼓作气,噔噔几个台阶上去。可一说了话,那沉着的一口气,可能轻易就由眼、嘴、鼻这些窟窿洞里泄出,就得多耗一口气扛上去。

    而在工地,体力就是本钱,就是立足的根。

    所以,经常是只闻轰隆隆的机器声,听不着闲言碎语。

    但偶尔,躁动不安分的年青人,面对枯燥的机械式工作,会像是拖着木犁的耕牛,哞哞叫唤几声。大呼小叫、插科打诨,也只有朝气的他们可以,毕竟身体结实有的是壮力气,就算呼扯啊呀的乱喊,也能一口气提回嗓子眼。

    但喊归喊,一会儿也杳无人言,因为机器隔三差五的声音太过嘈杂轰鸣,一下子便盖住了他们的。

    咚咚,轰轰,等机器歇了,人跟着歇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团,但说话的也不多。有时咀嚼的细微声,便是彼此的交流。

    这并不奇怪,搁在中午不奇怪,搁在晚上一样不奇怪。

    农村来的见闻,或许都比不上他们吃坏肚子的次数。就算是有,这么长的时间,多长的家长里短、村中轶事终将会说干了口水,说渴了喉咙。

    即便再有,有的大多是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故事神话,而且讲的平淡无味,远远不及老人的那股子味道。

    当然,也有几个出众的嘴皮子利索的

    “俺上个工地住着一人,有一次手给砸了,流了不少血。急急忙忙,给大伙送进了诊所。他包扎的时候,俺问他,咋这么不小心伤了。他说是那个跟他一块抬的龟儿子不讲究,说好了喊口号一块扔,结果一二,没等仨,他球的一松手,把手给砸底下了。俺疑惑啊,问跟他一块抬的。可你们猜怎么着那货说,哪来的三儿,做梦啊,丫的只有一二”

    像这样,无非是把上一个工地说过的故事,照搬到这个工地给生面孔再重复一遍,听一遍倒稀奇,多听一两遍还是厌了。可单调烦闷的生活、疲乏困倦的精神,没有点新鲜娱乐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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