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沈清曼手上一顿,双手一合,含笑投以柔和的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许立秋旋即将离三近期的情况一一如实相告“他最近认识一个书店的老板”
深爱离三的沈清曼,说到做到,她说过会在远处远远地望着你。
而且,她一直坚信离三会带她走,正如他说的,在光天化日、喜庆祝贺之下,带她从正门走。她始终坚信着
纵然城市大到让人迷失方向,离三仍旧能走到她面前;纵然高楼高得让人不见希望,离三依旧能跃到她面前。他俩彼此只是遥隔太远,远得不能联系,只是故事太短,短得没有开头,但是,他们俩无论是自己还是离三,不可能是姹紫嫣红的朝花,等满地憔悴了才在夕下拾起。
她相信,团聚是必然的,而团聚的时间又必然不久不远。
因为,他们俩的脚裸被一根红线的两头拴住,除了月老,远近、上下、高低、熟陌根本剪不断它。
第四十六章 徐汗青(上)
“喏,这家店就有邮购服务。”
老人指向不远,“新华书店”四个白体的字嵌在赭红色的拱形标牌内,格外醒目。
标牌下,推拉门向外敞开,像是果腹口欲生意的饭店,大加欢迎有精神需求的食客。
老人用爷爷叮嘱孙子的口吻说“呆会进去,不要瞎逛,不要瞎问,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头子的屁股后头,要是跟丢了,我可不管”
“您放心,不会给添麻烦。”离三应答,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踏进店门。
眼前,一摞摞书整齐堆放在圆形的展台上,旁边竖立着一个醒目的纸质标牌,上面写着“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有”
围绕着展台细细挑选的,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他们精挑细选心仪的一本,例如声名狼藉,例如恭候野蛮人,或者这样的几本,然后到营业柜台结账。
“门轴响风铃响
走廊灯关上,书包放,走到房间窗外望。
回想刚买的书,一本名叫半岛铁盒。
放在床,边堆好多,第一页,第六页,第七页序”
音响里放着当年最火热的专辑歌曲,老人径自上前询问“小姑娘,能不能请你给我一份你们店里有关经济管理学的书单,我想以后邮购一些书。”
沉浸在旋律中的女孩猛一被打断,脸色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但注意到店长看着自己,当即收起自己的小性子,客客气气地说“好,请您等一下。”
“喂,臭小子,书单拿来了,自己看着选吧。”老人把一叠厚厚的目录本扔向离三,接着向他讲解邮购的流程。
离三翻了几页,又翻了回去,说“光看上面的书名、作者、出版社,也看不出好坏名堂。您受累,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我想看一看,挑一挑。”
老人白了他一眼,不无好气地说“你行吧,就当你今早做题的报酬,跟我来吧。”
老人看来对这家店倒熟门熟路,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楼梯口,有专门的指示物,标注各大专业书类的区域位置。
“小子,你要看的书就在那个方向,自己慢慢挑吧。”
扔下一句话,老人抛下离三,单独坐在的空座位上,从旧布挎包里掏出清晨让离三作的习题册。
哗哗,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偶然一抬头,只见离三像一根电线杆似的傻杵在原地,老人拧着眉头嚷嚷“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书”
离三看了看习题册,又望了望老人,满脸憨相地摸着头,人畜无害。
然而,老人可不吃这套,他像驱赶苍蝇似的,挥摆着手打发道“滚滚滚,赶去找书,别耽误老头子工夫“
“哎”离三答应了一声,立刻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鬼灵精”老人望着他离去,笑骂了一声,把视线投向两本总计六十页的习题册。
就在这时,第一次闯入沪市一家书店的离三,彷如孙猴子进入了水帘洞,游览着四周的洞天,呼吸之间都格外激动亢奋,终于,隔了一个多月,他再次左右让书架包围着。
真希望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上十天半个月,离三张开双臂,架子上书几乎触手可及。
放眼望去,经管的书多不胜数。
摆放着严谨篇幅长的大部头,排列着细致权威的专著教材,也有风趣的索罗斯、摩根、洛克菲勒等经济人物自传或传记,另外夹杂了一些以国内国外经济背景著述的。
离三穿行其中,就像闯进巧克力做的糖果屋,望着满眼都是软糖、硬糖的书籍,既心潮澎湃,又犹豫不决,盘算兜里的钱这次该买哪些书。
走了两三步,这个念头很快抛到九霄云外,他伸出手触碰在马克道格拉斯写的交易心理分析上,径自地取下来,摸了一手封面,便细细地品读起来,俨然忘记了阅读区坐着一位不耐心的老人。
而偏偏,老人这会儿思考最多的就是他。
哗哗,纸张翻动,一道道题目填的一个个答案,像一块块飞石,在老人深邃的眼波、宁静的心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他微微张嘴,睁着眼看向在书架间穿梭的离三,没想到这小子,人不可貌相,居然全答对了。
要知道,这些习题册可是他特意从几位教书授课几十年的老友那里讨来的,虽说这帮老家伙不地道,背地里偷懒,尽是拿些证券从业资格考试、期货从业资格考试、历年来硕博笔试题滥竽充数。可老人心里清楚,剩下有一多半的选择题、判断题和填空题,那可都是动真格的,就像一名喜欢恶作剧的游戏设计师,故意调戏玩家,在百关关卡的前五六十关,设置成最高困难难度,让玩家优哉游哉地一路唱歌加小跑,欢欢乐乐地过五关,斩六将,堪比真三国无敌的赵云。
殊不知,好戏都设在后面,犹如二的二次方是4,二的三次方是8,二的四次方是16,可是没等玩家适应二的五次方,难度一下子跃升到了二的十五次、二十次、五十次的时候,相当于无双的吕布,实力不济的低玩们容易ga,然后不屈不挠,盲目地将前面困难难度积累的自信一点一点的消磨,有时候,这比直接给你一道世界奥数竞赛题更打击人。
然而,自己那位现编这本习题册的老友,也就是现任明珠财经大学金融学院院长的他,还“恬不知耻”地说,难度大体适中,极个别难度偏高,呵呵。
这难度,就算是重点学院那些金鸡般的学生,谈不谈的上考满分只是因为有满分,还是先保证在及格线边缘上下疯狂摸索。这么一想,老人噗嗤一笑,他突然有一秒钟的念头,想立刻打个电话取笑一番老友,告诉他,有一个人花了一个小时多,不但做完了两百七十道考题,连同老人刻意刷花样,额外增补了三十道cfa一级考题增加难度。
结果,对这个整夜整夜在路灯昏光下的离三,显得轻而易举。
老人不由地发笑,把饱经沧桑而满是皱纹的手放在习题册上,眼睛一直盯着离三出没的身影,不禁想起在报炮火连天战乱的年代,留洋的自己抱着“教育报国”的志向,一样日日夜夜疲命于德校图书馆。
回忆片刻,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已经练就波澜不惊的老人,此刻的神色难得凝重了几分,不再像平常示人的那副嬉笑调皮的老顽童模样,目光灼灼,不怒自威。
“小子,跃过龙门的不一定成龙。龙门不高,充其量不过一头鲤鱼精。”
第四十七章 徐汗青(下)
快节奏的沪市,像汹涌奔腾的江流,难得其中还有图书馆这一隅安静。
时光流逝,当离三翻开交易心理分析的第一页,他的全身心都贯注在字里行间,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他的世界,学海在不断地拍打知识的山崖。
啪
突如其来的这一声,不是浪打黑礁,离三能感觉到是后背给人拍了一掌。
“喂,小子,你到底挑好了没有”
老人望着离三的背,语气不悦地说“老头子可提醒你,现在已经十点四十三了啦”
离三一听,边合上书,边道歉道“已经这么迟了不好意思,大爷,扎进里面看花了眼,一时不知道选什么好。您能再等一下吗,马上就好”
说着,他急急忙忙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但当指尖刚脱离书脊,不曾想老人竟用埋汰的语气哂笑道“小子,你耽误老头子这么久,就是在看这种书要我说,你是嫌时间太富余,还是读书读傻了”
离三侧过头,目光里透着询问的意思。
老人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瞧你样子也读了不少书,怎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他冷笑着,扬起的弧度包含着嘲弄的角度,“书的本身没有价值,有人看了才自有它的价值。而每个人,评估的价值都不一,有人读了,对得起买的价格,有的人读了,简直是白糟蹋钱。像你,就是典型的后面那种。哼,之前不是跟你讲了,小心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怎么就不长耳朵”
“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压根没有操盘经验的嫩头青,看这样一本金融心理方面的书,纯粹只能是一本茶余饭后随便翻翻的闲书罢了”老人耳提面命,一句话接一句话地教训着离三。
离三愣了愣,很快露出恭谨而又高兴的笑容,“您跟我外公说的一样,就像割麦子讲时候,这看书也得分时候。您是说,我的时候没到”
话一落下,他当即摆出一副请教的学生样。这份尊敬,在看过做过习题册之前,多少源自于长者的尊敬。而当老人貌似有意考校自己,拿出今早的两本习题册,这份尊敬,在动笔间,慢慢地变成了由衷地敬贤。
长者为先,达者为上。
懂得越多,离三便越识货。他非常地清楚,习题册里面牵涉的数理、经管、金融方方面面知识,其广度、深度跟程度,光是出题就极具水准,更别提批改。尽管到现在,老人不说他也猜不透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就从早上那翻阅批改不用答案,而且可以揪着一道或者几道的题,串联发散起来,抛出一个更深奥的问题
这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老顽童,而是洪七公。
因此,离三像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以仰慕江湖神话般敬佩,心甘情愿地执弟子礼。
老人瞄了眼,瞧他态度端正,满意地点点头,“你外公既然提点过你,你怎么就没践行呢小子,记住喽,这看书呐,不是什么书好就看什么书。好比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籍,武功秘籍知道吗“
“在工地看过一二本。”
老人于是继续说“那你就该更明白,这武功秘籍可不是什么都能学的,凡上品都是有要求的。万一碰到一本只有内力深厚才能练的呢,像你这样根基浅薄的去练,不是找死嘛老实说,现在的你,见识和经验还跟不上这种书,要等到你在市场里摸爬滚打一阵子再说吧。”
“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与其说推荐什么,倒不如说指点什么。小子,你觉得你现在应该挑什么书”
老人摆摆手打断张嘴欲说的离三,接着说“你不说我也很清楚,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可老头子年轻过,心里跟明镜似的,懂你年轻人的想法。让我说说看,是不是经济学原理、期权、期货及其他衍生产品之类的哼哼,老头子承认,它们都是好书。可小子,好有不同的好法,关键你要清醒地明白读这些书的初衷。”
初衷吗离三沉吟了片刻,他的答案不是在跟马开合的酒局上便说清楚,书,是他的原始积累,没有血腥,充满的是艰辛。
瞬间,离三深邃的眼睛里,一时间闪烁着一道坚定的精芒。像彗星般短暂,但老人捕捉到了它的璀璨,心底不免坚定了某种决心,当即,他敛下神情,不再以嬉戏游戏的姿态示人,面容上重现出睿智与深沉,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沧桑。
“听你刚才说,你是想跃龙门”
老人含笑道“这很好嘛,不想跃龙门的鱼就是条翻不了身的咸鱼,一辈子没什么出息,落得最好的也就小富小贵。”
“您客气。”离三如云松挺拔的腰杆子,回答间,难得又倾斜了几度。
“够了,别在老头子面前藏拙啦,藏得住吗,都暴露了”老人拍了拍手里厚厚一叠的习题册,“老头子的眼睛脑袋可灵光着,你糊弄不了。之前不戳破你,纯粹是跟你闹着玩,现在老头子没工夫逗你。”
“您说。”
即便离三弯下三十度的腰,老人仍然得伸长了脖子抬头,他不禁瘪瘪嘴,不留情地重重捶了离三胸口一拳。
他说“小子,你外公教过你怎么看书,怎么就没有教过你怎么敬老啊真没眼力劲,就不会多嘴客气问一句要不要找个地儿边坐边聊啊”
“是我的疏忽。”离三赶紧扶着老头子的手臂,将他搀到二楼大厅的座位上。
老人一边走,一边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可以听听老头子的想想,反正从我的一生里,实在是见过太多赶上好时候的人,当时又赶上大胆去试、大胆去闯,可恰恰缺乏了这方面那方面的积累,结果成功没几天,马上就被市场扫出门,风光辉煌都没几天。”
“后来走了一批,迎来一批新的,可在这片大好的时光里,因为前车之鉴,胆子却缩小了,偏偏没有魄力没有勇气,结果不等机遇来,失败就先找上门。这一前一后两种人,依老头子来看,做得成小事,做不成大事,你啊,老头子粗粗观察了一下,倒不像是,像是既没有天时又没有地利的寻路人。小伙子,是不是路很难找啊”
离三一怔,浅浅地一笑,有点苦,但只有点。“总比无路可走,原地踏步的好。”
老人扫了眼架子上经管的书,“现在看来,你找到了自己的路。可是可惜呐,这条路你找到了,对不对呢倒在其次,关键你没有灯,而路又太黑了,注定要走得磕磕绊绊,难免会让你迷途漫漫,走错了都不知道。”
离三把老人搀到座位上坐下,侧耳倾听他的教诲,“我不缺勤奋,胆也算大,不怕摸黑,不怕吃苦。”
“勤奋呐,的的确确是个好品质,可还得看你朝哪方向勤奋,是不是正确而前进的。”
老人叹了口气。
“农民工兄弟在工地当牛做马勤奋一辈子,可他们的辛勤,到头来还是一成不变。而像你这样吃苦念书的,如若没有一条上道的路走,肚子里空有墨水可吐露施展不出来,一辈子可能就不是卧龙凤雏啦,是真正的死虫麻雀,没什么出息,没什么作为。”
离三顿时心口激荡难平,老人的话一下子戳中了自己的软肋,是啊,报国无门,怀才不遇,有一身屠龙术,没有龙还不如杀鸡屠狗。一想,养气的他差点破功,他忙不迭抿了下嘴,忍了忍,轻呼了一口气后缓缓地说“您能指一条明路吗”
“有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别人给不了你一条一直亮堂堂的阳光大道。”
老人看着离三,似乎在看同岁数的自己,那时候他这般大,只是一名德意志机械厂里微不起眼的临时小工。当年,他也曾面对着一个人,问过跟离三同样的话,多亏了那位信仰坚定而豪情仗义的人指引,方才成就了今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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