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不知道
“我知道每次都是心如刀绞的痛,可我心甘情愿去忍。与见不到你相比,那些痛又算什么呢”
她笑了,宛若轻若凡尘的羽毛,随风一跃,飘飘而落。
“不”那一刻,岸上一抹翩翩身影亦是急于跳进江水,却被一个接连一个的人蜂拥而上,秋雨里只传来阵阵无力的唤声“宛静”
迎着瓢泼大雨,迎着岸边骤然响起的歇斯底里呼喊,迎着冰凉刺骨的江水,她笑得很安然,就让他的心痛跟这秋风一起沉寂在枝江,连同那磨灭不掉的最后一吻掩埋进滔滔江水。他说过的,以后她去找她喜欢的人,他不会横加阻拦。
而他的中枢神经像被凌厉的一刀彻底割断,拼死从无数藤条般阻截的铜墙铁壁中挣脱不出。耳膜像是破裂了,懵懂了,他竭力嘶喊却听不到她的回应,只能远远看她坠落,看她下沉,看她慢慢离他而去,慢慢消失在这世界。
以为对她的威胁,以为张澤霖对她的伤害,以为她的不哭闹和温和已是对他的顺从,他却为何偏偏领会不到她醒来后一次次微笑背后的沉寂等待,她回谭家时明明对丫环说过,以后的时日当她去了南洋,她听到张澤霖娶亲时明明是笑着对他流泪,她尽心尽力为槿芝操办嫁妆分明是在为自己出嫁而精挑细选,她想过绝食,想过死掉,他却想不到她会选择今天,选择令他绝望令他苍白无力的这种方式,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船停滞江面,扑扑瞬间跃下几十个黑衣影子,却有一个形如自己,形如甲板上的她,隔着凛冽的秋雨远望,他内心一震,匆忙下令人手准备船只,却已是来不及,跃下江水的人似乎空手而归,船鸣声俨然再次启奏,渐去渐远,渐去渐失,终消失于眼帘,消失于无际。
断肠日落千山暮1
婚宴没有因宛静突如其来的投江而刻意取消。
到达顺德府东平码头,冯槿芝找不到宛静的影子,方从众口一词的禀告中得知她自杀的死讯,瞧桃根泪雨直泻,呜咽不停,哭得眼睛红肿,嗓音嘶哑,她顿时脚腿瘫软,身子列颠不稳,被左右丫环搀扶着上了装扮招摇的轿车。
“谁都料想不到冯夫人会自尽当时风雨飘摇,没人注意她上了塔顶,听到扑通的落水声,大家才发现有异常。当时江面波浪滔天,水急湍流,下去了几十个人愣是找不到冯夫人的影子。当时亦不确定是谁,只感到是位女眷,寻来寻去才发现不是外人,是夫人的嫂子。”
“我们已经派了人去跟冯少帅报信,望夫人您节哀”
“推迟婚宴之事,我们联系不上元帅,所以取消不了,希望夫人您能坚持到典礼结束”
宛静
她思维不楚,意识不明,不知何时到了顺德进了张家,不知张家是层楼高起还是室宇精美,不知被谁人蒙上大红锦帕。她难以置信的思绪里装不下婚礼的爆竹鸣奏,怔怔呆呆的眼睛被一帘红色遮掩,随丫环的步子迈左出右,又不知是如何行完的大礼走进昏暗殷红的洞房。
空寂的房间时时传来陪嫁丫环隐忍垂泪的默默哭泣,她胆战心惊,不敢刻意去问刻意去猜,只能在慢慢长夜里去刻意等待那个可以让她片刻依偎的肩膀。
斜风细雨,萧条庭院,遍地紫薇朱槿花残。
孙铭传戎装未换,灰色浸湿,思索徘徊在孙家壁苑
清秋吟 分节阅读_42
门匾之下,不时撩开衣袖端详手腕处的钟表,终于一辆急速黑色轿车划破长夜嘎然静止于面前,他微微一惊,一步掠下台阶,
躬身打开车门,雨伞淋漓地递了上去。
下车之人神色着急,心急火燎地罢手推开,直奔紫芸阁而去。寂静走廊除了飞马踏踏等待不及的脚步,还有他稍纵即逝的问话“情况怎么样”
孙铭传几乎跟不上他步伐“医生说寒气如肺,高烧不止。已经打了退烧针,有退烧的迹象。”
解不开新婚礼服,他硬生生地撕裂,随手丢弃在枯萎花丛“什么时候能醒”
“估计要过了今晚。”
紫芸阁一重重门窗紧闭。
房间内弥散着袅袅的麝香,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在推门而进时即刻沉静下来。孙太太帕子遮着酸涩鼻孔,豁达眉目凄恻哀痛地瞅着床榻昏迷的人,听到响动,抬头瞧了一眼,忙腾让出位置。他几乎是扑到床沿,紧锁的眉头望见那弯翘的睫毛纹丝不动,那淡然的唇齿毫无色泽,心底不由泛起一股股绞痛,虽然携了她滚烫的手,蠕动的嘴角思念万千却是有口难开。孙太太与丈夫对视一眼,知道外人场合,多有不便,道了“她已无碍”之类安慰的话便悄然退出门外。
许是他带来的湿气给干燥的房间一抹清凉,许是他冰冷的手给了昏睡中的她若隐寒气,许是她虽然迷糊不清却嗅到了他的味道,她无意呛了一声,震荡的心口上下起伏,合目呼吸渐渐急促,渐渐紧迫,挣扎的娥眉仿佛瞬间窒息了一般。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匆忙抱她进怀,贴着沸热的脸颊活像遭受着烫心的烙铁的折磨。像是有了知觉,她憔悴的容颜痛苦不堪,揪住他衣领无力地往后推攘,柔弱的嗓音像受了重伤,战战兢兢道“澤霖,别管我,你快走。”他箍着她的双手不禁多失四分力,生怕再次遗失再次被人抢夺,又怕捏断了她捏痛了她“宛静,别怕没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不知是他浑厚声音给了她恬淡,还是她寻到了熟悉安心的气息,像只迷途小猫,她老老实实往他怀里钻了钻,最后寻了舒适的位置,熟睡了。
张澤霖一夜未眠,清晨再也坚持不住,依着沙发呼呼休息了一阵子,医生过来时,又开始紧张兮兮地精神奕奕。孙太太瞧不过去,嘱托他道“你这副样子,她醒过来肯定心疼,这方有我留守,你先去进食些东西。”他两眼深陷,蒙蒙答道“待医生检查完,我再去。”孙太太知道他的执拗只在宛静面前猛增千丈,阻拦亦是无益,可医生认真仔细查完心跳查完眼膜查完体温松口气说完全退烧时,他依如尘佛,雷鸣不惊,一丝不动,像是又担心错过她的苏醒。
风雨停歇。
浮云掠过月光,窗棂台上傲放的菊花,斑斑点点,疏影横斜,偶尔晓风拂来,淡淡凉意夹着缕缕花香霎时飘然而进。
已不知过了几天,睁眼看到记忆里那张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脸,轮廓瘦削,青茬毕露,闭合的眉宇褶褶皱皱失了往日俊朗,那只纤细的玉手情不自禁探了过去。房门忽然响动,轻微一声如闷雷滚滚,顿时吓得它如胆小乌龟,缩头缩脑缩了回去。
透过梳妆镜面,孙太太早已瞧在眼里,待近了些,看那微微虚掩的眸子颤颤抖抖,不由长叹了口气,对着心明眼亮的人暗语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忌恨他娶了外人,这才投湖自尽。那确是他的不是。可他的痛苦难过,你又怎会体会到他奋不顾身去许昌寻你,在冯家门外守了整夜,什么都没等到,只等到你的贴身丫环送来的一封信,说什么你已经跟别人入了洞房,成了别人的女人。淋了一夜的大雨,他哪里受得了那种打击,差点昏死在地。信上还说,看在你的面子饶他一次,若是他下次再去许昌,定会不顾情面要了他的命。他不是一般的人,是顺德府堂堂的元帅,这种屈辱如何让他承受得下好不容易被下属强架回来,他便一个人赖在这张床上不愿回张家,他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这里有你。”
见那豆大的泪珠汩汩从她眼角淌出来,孙太太亦是感同身受,鼻子微酸,眶子红红,却强忍继续说道“你这个傻丫头平日里机灵聪明,怎么到了紧要关头犯起糊涂,以为他心里没你他是为了让你丈夫放松警惕才跟冯家小姐定了这门亲事,想着你可能会一同过来,便把你留在身边。若不是他想你想得发疯,跟着迎亲船只偷偷接你,若不是他及早发现你投江自杀一了百了,可单单留他一人在这世上想你念你伤心难过,你又于心何忍他已经守了你一天一夜,茶饭不思,把新娘冷落在张家洞房里不闻不问。你若是有心,就别如此地继续折磨他。”说罢,她便搁下汤药在茶几夺身而去。
断肠日落千山暮2
孙家西厢房,灯火阑珊。
久候不睡的孙铭传凝眉深思,左手叉腰,右手扶鄂,房间内来回踱步,似是忧心烦恼,这会儿瞧见夫人面色阴沉,沉默不语,回来便对着镜子卸妆,取下发饰时,动作更是鲁莽,毫无往常的娴熟端庄,知道她方才亲自送汤药去过紫芸阁,知道这整个顺德无人敢惹无人敢碰她的忌讳,定是生了不该生的人的闷气。
“我早说过那小妮子厉害,碰不得的人物,老四偏偏要去招惹,看看现在,自个儿的夫人不顾,守着别人的太太彻夜不眠,传扬出去,亦不怕整个顺德府的人笑话。”
一场两全其美的婚姻因为自己一时失误酿成这种后果,孙铭传有苦难尽,少有的劝慰“他做事自有分寸,犯不着咱们为他操心。”
孙太太挥着海棠花式雕漆木梳,不乐意道“我也不想过问他的事,可你仔细回味回味,只要小妮子出现,是死,是活,比任何人都能左右他心境。小妮子现在又不是什么普通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她丈夫是谁你现在对外报道定军少帅夫人投江自尽,若是以后被人发觉她待在老四身边,又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夫人的担忧,孙铭传不是没有多加考虑,只是张澤霖交待的计划同样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用余宛静投江之事挑拨冯家与谭家的关系,严损冯梓钧的威信,对南北易帜之后张澤霖统领定军无疑增添了筹码。他思索再三,回道“老四做事向来不糊涂,你不必忧心过多。再说,那也是他自己的私事,我们不便过问。”
孙太太听罢气怒的眸子盈盈一转化为哀叹,又继续安心搭理妩媚的卷发“虽说是他的事,可小妮子住在咱们孙家,她没有意外倒好,若是出了事端,老四脾气暴躁,还不是冲你冒火。世人都说,红颜祸水。依我看,你还是找机会把她送出门,避了晦气,也避了霉运。”
其实,孙铭传的顾虑何止是外人发现宛静留在张澤霖身边而去大肆宣传,还有他新娶进门的冯家小姐似乎亦不是好惹的主儿。跟刘伯宽的闲聊时打听过冯家小姐的性子,刘伯宽哭笑不得的态度已让他有了半分忌惮,她即使不会仗势欺人,也是娇生惯养、喜欢无理取闹的角色。夫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以后姑嫂俩人争斗,姑且不论谁亦不输谁,鸡飞狗跳起来苦得只有孙家。
哪知他翌日清晨准备好台词去见张澤霖,开门的却是另一张品格端方的面孔
他微微一惊,即刻礼貌严肃道“余小姐,我找四少爷。”
宛静退烧后意识已然清醒,可她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张澤霖,若是她恼她糊涂恨她嫁人亦就罢了,他偏偏一幅惹她心酸惹她痛苦的深情,她那原本略微带怨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不起他的心痛。喝过药,见他依旧倦怠地俯在床沿,她只好遮了被子在他身上,听到有人敲门,又怕吵醒了他。
她跨出房门顺带关闭,对孙铭传恳请道“孙先生,我想跟你谈谈。”
孙铭传意料不到,又是一惊,躬身做出恭请客人下楼的手势。
客厅里鲜艳牡丹画案地毯似乎未曾换过,背靠的玫瑰绒布沙发舒适依然。
挽了额前掉落的丝发至耳后,她清雅一笑,先是客套答谢他的救命收留之恩,又缓缓道“孙先生应该对澤霖与我的事有诸多了解。”
孙铭传猜测不到她是开门见山,还是抛砖引玉,只好点头回道“略有了解。”
“既然如此,我也不避讳。孙先生,其实,在许昌府内,我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冯家少奶奶,是定系军阀冯梓钧的夫人,”她自嘲一笑,低头继续道“如果我以后贸贸然出现在孙家,出现在顺德,于澤霖,于孙先生您都不是件好事。我知道澤霖他娶冯槿芝意义重大,不管他有什么计划什么意图,我多待他身边一天,便会多增他一份麻烦。我想,孙先生比我站得高看得远,明白我的意思。”
万万想不到她此刻会讲出一番颇通情理的话,孙铭传不自在地清了清嗓音“那余小姐您希望孙某能帮些什么”
寻不出对方一丝挽留之意,她断然明白孙家壁苑不是久居之地“记得刚来顺德时,听说孙老太太去过东瀛,想必孙先生对那里甚是了解,我想去走走。”
“你想去哪里走走”
孙铭传未来得及回话,楼梯口毅然浮现出张澤霖风度翩翩的影子,他浑然一震,神经顿时紧绷,刷地直立起立,见对方表情凝重,边优雅整理袖领,边跚跚而下,踏出的脚步明显不悦,大气不敢多出。
他的出现每次都像一团火不是把她燃得焦糊干裂便是灰飞烟灭,她竭力压抑内心莫名的冲动,回眸齿笑,温柔道“你醒了。”
他不理会她的柔情,究根问底“你要去哪儿”
“这段日子烦闷得紧,我想去顺德城郊外散散心。”
他一双尖若利刀的眼睛犀利又沉默地盯着她,宛若骄阳烈火炙烤她扬起的头颅。她经受不住,渐渐面红耳赤,怏怏地低垂下鄂。
孙铭传见周围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忙找借口退出大厅,出来时仍胆战地回望一眼,张澤霖的暴怒似被抑制掩埋进冰山雪地,只有铁青的脸色透着显而易见的阴森,而宛静虽然这一刻沉如石磨的冷静,可那不自在扯拽丝帕的手指明明使了八九分的力。
“我问你,你要去哪儿”那暴跳如雷的炮火声顿时吓得孙铭传不敢继续探视,急速逃离阵地。
良久等不到回答,张澤霖血液膨胀,青筋暴出,脸色由铁青转为鲜红,由鲜红转为煞白,极为恐怖吓人“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骗我你知不知道你跟我撒谎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不是我笨我傻我好糊弄,是你余宛静从来没信过我。我不过想你留在我身边,想你跟我回顺德,我张澤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耍我。”
她不是骗他,她不想离开他的时候又是一番惹人心酸的无奈,她大大的眸子晶晶闪亮,可嘴巴倔强地去隐忍一切悲痛“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
“不值得”他悒郁痛心的面孔突然苦苦地笑了,笑声如一丈白凌渐长渐大,却又瞬间停止,两手抚过她肩不停摇晃,誓要把她的真心摇出体外“我放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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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棠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这话我去许昌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信誓旦旦跟我离开你嫁给了冯梓钧,跟冯梓钧过了几天日子,倒跟我说不值得余宛静,你他妈是不是对他动情了,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啊”
她嘴唇颤抖,泪水不断潮涌又一次次堆积而上的倔强压回眼眶“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他皱起的眉头苦不堪言,却是切齿地嘲笑“前天你投湖的时候,他表现得多自然,隔着几百米的江水撕声呐喊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每一声都像寒山寺的钟声,震得我好痛恨。他后来竟还不顾一切要跳水救你,我当时真想一枪崩了他。”
她立眉嗔目,紧闭嘴角,半晌,眼泪如绝世幽泉沿着白瓷脸阔湍湍而出“你以为我不想杀他吗你以为我看到你跟冯槿芝在试衣间在池塘边打情骂俏,我的心不伤吗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活在冯家,为什么不跟冯槿芝争风吃醋戳穿你的计划我不想坏你的事,我想一走了之,什么都不闻不问,把亏欠你的全部还了,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
他说过的,他不喜欢任何人碰她。
她亦说过的,她理解他,以前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秋风过耳,吹散了一丝燥热,也吹开了默默无语的寂静下掩盖的伤痕累累的心伤。隔着透明的千尺空气,他终于揽她入怀,如花开花谢遭遇到春天而重生,只希望过去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不再回来。
“呦,我是不是又来迟一步。”是孙太太毫不避讳的娇娆声。
宛静脸颊霎时微红,退出张澤霖的怀抱后匆匆撩了丝帕拭干泪痕,规规矩矩唤了声“碧莹姐。”
孙太太如五月争艳的娇花笑了,径直携了她的手轻轻抚过两下“先是哭哭闹闹一阵子,然后蜜蜜甜甜生活,雨过天晴最好不过。他待你是一分之万的好,你以后行事也要考虑考虑他的心情,如此这般,日子才能走得长久,不是吗”
“宛静她”
张澤霖话未出口便被孙太太快意抢过“你瞧瞧,我还没说两句你不是的话,他已经看不下去要替你圆场,他有这份心,你又怎能辜负他的意呢”
该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情景画面,在她不随心不由自主的意识里竟然沦落至此,是她太贪恋这个红尘,还是她本就对他钟情难舍不管曾经发生了何种痛不欲生的事实,不管他娶了何人为妻又与她何种关系,她心底只想这一刻,哪怕是这一秒,与他一起便是好的。
断肠日落千山暮3
孙家早餐圆木桌摆放的白色陶瓷盘子刻意做出竹叶风景,其间盛放的菜肴色泽素雅,味道清淡,多是西方简单营养菜式,胡萝卜番茄鸡蛋芹菜白菜搭配。似乎早已远离了习以为常的生活,她望了孙太太一眼,感激的眸子弯弯微笑,转而欲跟澤霖提出搬离孙家壁苑之事,偏巧孙家管事匆匆带了陌生人过来,略微五十上下年纪,方阔耳目,眼睛精明,瞧了厅里的状况,忙右手提起绸缎长褂,躬身才入,对诸位点头哈腰笑过一番,近了张澤霖方和敬唤了声“四少爷”
似乎意料到宛静这个无干系的外人在场让来人顿感隐晦,张澤霖朗声凛冽令道“讲。”
“太太问您,军部事务若是处理完了,能否回家一趟新婚少奶奶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大吵大闹了整晚,扬言若是你再不出现,她今儿要跟送亲的人一起回许昌。”
尽管听过百遍此类小说戏剧里常发生的故事情节,尽管心理早有戒备,宛静仍是当头一棒,晕晕沉沉,却又不得不极力掩饰内心莫名的不适与不介意,装着毫无关联,低头去吹拂碗里的稀粥。
孙太太心眼透亮,趁张澤霖命令之言未出,不悦接道“做张家的媳妇自然要懂得规矩。不过是让她等了两天,她已不晓得自个儿身份,闹得鸡犬升天。若是以后四少爷出门打仗,一天半月不见一次,还不把张家给翻个底儿朝天。”
这暗藏锦针的话虽让张澤霖耳根清爽,却间接又给了宛静一记闷棍,望着层层叠叠的精美盘子,她恍若隔世,这高雅的背后其实并不是想象般淡如止水的平静。
张家管事见孙太太话里不满,赔笑道“二小姐说得在理,大小姐也说过此话,可太太也说了,这次是四少爷大婚,洞房花烛的时候抛下人不理不睬,任谁都受不了这份气四少爷哪怕是回去露一次面,解释两句都是好的。毕竟事情闹到南方去就不太妥当了”
宛静知道不能在孙家人之外的客人或者下属面前表露与他非同一般的关系,悄然摸索到他手牵到遮掩的布帘之下,搁置在自己身上,继而撑开他掌纹,来来回回,默默写了一个“去”字。他心灵回神,忽地翻过,紧张捏住她指尖。只要这,便够了,不是吗她眼睛被热气蒸得一帘水雾,嘴角微微一抹淡笑,又是张开他手,写了令他安心之语“我等你回”。
孙太太听罢,面对张澤霖时话语软下“一周过后,你这个做女婿的,于情于理都是要走趟许昌的,我看这会儿,还是顾全大局要紧,别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张澤霖沉默半晌,终点头回道“你先回去通传太太一声,我在二哥这儿待会回家。”
管事不愿动身又屹立不动,为难道“太太说,若是接不回少爷,定要打断”
他斜眼瞧宛静面淡如云,不露声色,而他掌中的玉手却不断浸出汗渍,知她在竭力压抑,只好不耐烦地回管事道“在车里等我。”
“哎”管事见好便收。
瞧来人的影子消失于走廊,他方回首对她安慰“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回来。”
她抿嘴微笑,识相点头,可见朱栏白石墙围花香渐渐遮挡他和孙铭传的影子,她的笑又霎时凝固脸面,再也潇洒不起来。
一股柔软细嫩轻搭在了她手背,也伴着一种闺中怨恼的叹惜“咱们做女人的,哪个不是人前风光,背后辛酸我知你心苦,多担待他一些,少惹他心烦,他自然会向着你。”
这俨然是拉她进地狱坟墓的圈套陷阱。处在孤立无援的木桥上,往前便沦落为见不得天日的小妾,向后便重新退进不尽人意的冯家囚笼,向左向右远离的天堂不是被冯梓钧一手遮天便是被张澤霖围得水泄不通。这岂止是“辛酸”二字可以道尽的
张家门庭。
指派了孙铭传远送冯家来人,张澤霖径直去了新婚园子。
楼花处大红的喜字被一夜涨雨淋花色彩,撩挂的红绸缎子也七零八落无人问津,敞开的窗棱依稀可见房内墙壁摇摇欲坠的油画空寂的檀木书架还有悲悲戚戚的哭泣。推门而进,碎裂瓷器五彩缤纷撕裂衣裳五颜四色柔捏字画一片狼藉,床上倒卧之人依然是那天新婚的鲜红,身边服侍的丫环见了是他正欲唤“小姐”,被他冷静的眼色怏怏吓出门外。
他迈过碎渣,掀开散开的红色丝帐,坐到起伏的钢丝床沿,拍了拍颤动的肩。似乎知道是他,槿芝哭哑的嗓子突地爆发千度音亮,怒道“别碰我。”他扳过她肩,她挣扎两下终于屈服。两天的时间,她依然没了冯家时的光彩照人,头发乱糟不堪不说,一双哭红的眼睛汪汪闪烁,甚是委屈。他眉梢一挑,嘴边一丝轻笑,似是笑话她的落魄。她瞬间恼羞成怒,一个巴掌挥了过去,凌空被他识破后,牵了住,随之用力一带,她身子不随心地从远离丝床融进他怀里。她又是气气地捶了他两拳,每一拳都揍在他心房,每一拳都带了四分柔情,三分缠绵,三分舍不得的娇气。他识趣地触到她唇边,她似乎迫不及待,没有一刻避闪,两手攀住他颈脖便牢牢下沉,直到衣裳贴住温暖的绣花锦被,直到卷曲在他宽大结实的身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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