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程殷
我克制着自己不要过多地把目光停留在云深身上,但这很难。她太像幼时的疏影。
她的皮肤像雪花石膏一般细腻,又有着亚洲人所少见的透着隐隐粉色的莹白,像明媚春光下半透明的桃花瓣。她的线条优美到不可思议的瓜子脸上,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如精灵一般清澈灵动,微微凹陷在两排欧罗巴人特有的卷翘浓密的长睫里,眼尾却像工笔画下的中国仕女般略略翘起。她挺秀精致的鼻梁下,小巧的粉色嘴唇发着珠润的光泽。她有一分像成碧,却有五分像疏影。尤其是她看人的眼神,灵透澈明,与疏影一般无二。
我不想错过她每一次回眸,每一个转头,每一下颔首。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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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我不能让玮姨担心,也不能让成碧起疑。
我回头看玮姨。她正注视着我,目光中有隐隐的不安和焦虑。我明白她的心忧,是怕云深的出现,又引得我对疏影思怀万千。我回她一个泰然的微笑,让她安心。
云深不会用筷子,便换了刀叉用餐。她切割食物的动作优雅轻盈,刀叉碰击在瓷盘上却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每次只送极少量的食物入口,因此嘴唇只用张到恰到好处的幅度,而又不会将食物蹭在唇部的皮肤上。当她咀嚼时,紧闭的小巧双唇连同精致的下颌只是轻轻地蠕动,配上翕动的长睫,倒像是在娇嗲地嘟嘴。
我吃惊于一个孩子能有如此完美的就餐礼仪,只怕连她的母亲都不及。不知在布鲁塞尔的皇宫里,她花了多少原本属于孩童的玩乐时光,来接受这些训练。她过的是怎样的一种与她同龄的孩子迥异的生活
成碧坐在云深身旁,替她布菜,耐心地告诉她每道菜的原料和来历。她仔细听完,礼貌地对玮姨说“谢谢您花这样多的时间做菜,我很喜欢吃。”
玮姨听了,高兴得连说“那就多吃一些”
我注意到云深把蟹蓉小笼包切成两半,剔出肉馅放在盘子的一侧,再把包子皮切细了吃,就笑着问她“怎么云深喜欢把包子皮和馅分开吃吗”
她摇摇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回答说“我不吃肉。”
我和玮姨都吃了一惊。玮姨连忙担心地问她“这样小的年级就不吃肉,身体受得了吗”
成碧无奈地说“云深的奶奶是素食主义者。云深常年和她住在一起,也就不吃肉了。她父亲强迫过她一次,结果吐了。我们也就没再勉强她。”
吃完饭,玮姨带云深去洗漱,午睡。我和成碧坐在书房里,各执一杯清茶聊天。
成碧细长的手指捻转着青花细瓷的杯盖,环顾四周,感慨道“那年你和疏影发现了我和hiie的合影,便偷偷拿了,就藏在书架上那本楚辞里,然后敲诈我说照片被爸妈发现了,要我对你们招供。吓得我不轻。”
我望着茶杯上升起的温氤水烟,慢慢道“都已经多少年了。”
“我和hiie满世界颠簸,自从疏影去世就再没回过这里。算算有六年了。这里居然没怎么变。你有卓正的消息吗”
“卓大少弃文从商,现居香港,事业成功,婚姻美满。”
成碧叹了一声“疏影去世时,卓正那样伤心,像是也要随了她去。而如今,他也是另择绿树,花开满枝了。可见这世上真正长情的人也不多。”
我笑她“你难不成还要让卓正立贞节牌坊他再不结婚就要被他父母敲破头了。”
成碧白我一眼“说别人。你自己呢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如花美眷你身家无数,出身显赫,又玉树临风,追你的美女众多,连我住在欧洲都听说了。你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据说太完美的男人大多都是同性恋,你是不是也啊”说着就朝我挤挤眼。
我苦笑“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比较挑剔一点。况且现在也再没有父母来敲我的头。”
她凝目看了我一会儿,认真道“这么多年一个人,不寂寞吗,靖平”
我顿了一下,直视她,坦然道“习惯了。再说也太忙,没时间去感觉寂寞。”然后我转开话题“你没和我提过云深长得像疏影。”
“我提过呀。她刚生下来,你抱她那会儿,我不是说她像疏影小时候吗不过现在是越长越像了。我只希望她比疏影幸福。”
“别担心,她会的。不过云深好像是太安静了些。”
她无奈地苦笑“这是我最忧心的一件事情。我想让她和普通孩子一样自由活泼地成长,而不是在宫廷里被教成优雅的牵线木偶。但我和hiie工作的地方,大多是荒山野岭,孩子没法待。而且我们满世界颠簸,一年也和她见不了几次。只能让她在宫里和她祖父母在一起。他们很宠爱她,云深也是个很乖的孩子。但她祖母对我有成见,认为我抢了她最优秀的儿子,抢了比利时最受人爱戴的储君。云深跟着她祖母的时间长了,就和我有些疏远。”
“这我看出来了。”我点点头“可孩子毕竟还小,跟你又是血脉相连,只要多花时间跟她相处,她和你终究是会亲近。”
她叹了一声“我也试图去改善,但工作太忙,常常是只能和云深相处几天,又要匆匆赶到下一个项目基地。”
我沉默片刻,对她坦然道“工作固然重要,可错过了一个项目,下次还有机会。但你和hiie却只有一个云深。”
我明白成碧和hiie对自己事业的热爱。这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梦想和自由,是他们承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付出沉重代价换来的。我敬重他们对事业的执着,但他们作为父母对云深这种忽视,仍让我觉得不妥。
成碧抬头看着我,眼中已是泪影婆娑,嘴唇抖了半天才开得口说“靖平,实话告诉你。真正的原因是当hiie和我结婚时,王室开出了一个的条件 – hiie的父母将拥有我们孩子的监护权,从而按照传统的王室教育来抚养她。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放弃事业与否,我们都已经永远失去了对自己女儿的监护权。我不喜欢那虚伪刻板的宫殿,但我尝试过在那里住下来,只为了能和女儿接近。但annhie皇后却担心我这个平民出身的母亲与云深过多的相处,会把她的孙女变成个缺乏教养和仪态的野丫头。因此每次我和云深同处一室时,周围都有几个女官跟着,防着我跟她讲了不恰当的话,教了她不合宜的举止。我跟自己女儿说话,开口前都得斟酌思量,这样的相处怎么让她跟我亲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给她足够的关怀和爱。我没有一天不在自责,但却无法可想。”话音落时,眼泪已流了下来。
我心中一叹,拍着她的肩安慰“别这么说自己。世上没有母亲是不爱孩子的。你忘记从前我母亲对我有多严了么以至于我小时候跑去问玮姨自己到底是不是我母亲亲生的。可后来懂事了就明白她那样做都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的爱。我相信等云深大些了,也就会明白你们的身不由己。”
她不说话,接了我递过的纸巾擦泪,头随着抽泣微微晃动着,仿佛点头,又仿佛摇头。
“对了,这次你们怎么能把云深从宫里带出来,而且还任何侍从和警卫都没跟着”我不想让她太伤心,便把话题岔开。
“这也是我和hiie费了好大劲才争取来的。我们希望就一家三口人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度一个假期,但云深的祖母死活不同意,一定要一群女官侍从和保镖跟着。hiie急了跟他母亲大吵一架,最终还是皇后妥协了,但要求两周以后必须把云深送回去。”
“两周总胜过没有。你不是正好可以趁此跟云深多亲近亲近。”我笑着说。
“我也是这样想,但冰已冻了三尺,用这两个星期,我能融它多少现在就算是周围没有别人,这孩子在我面前也还是拘紧得很。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慢慢来,别着急。云深看起来是个乖巧柔顺的孩子。和她多沟通交流,会好的。”此时除了宽慰,我也做不了其它。
第一条牛仔裤 靖平
第二天原本安排了我带成碧和云深去逛故宫。但成碧一早起来便感冒发烧,要在家静养,只好我带云深一个人去。
我收拾好了坐在客厅里等她。云深从她楼上的房间款款走下来,脚步轻盈柔软。
她穿着一款藕荷色的连身无袖及膝裙。一顶白色的宽沿小礼帽盖在她披散着的柔顺长发上,露出帽沿下细碎的刘海和晶亮的褐色眼睛。她手上戴着一双白色的短手套,脚上是白色的及膝长袜和皮鞋,露出膝盖上方粉嫩的一寸肌肤。
非常美丽得体,也非常宫廷气。
她走到我面前,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道“您早,希望您昨天晚上睡得好。我们可以出门了吗”这次她用的是中文。
我对她一笑“当然可以。”
我陪她走到早已停侯在起云池边上的汽车旁,替她拉开副驾座旁的车门。她姿态优美地先将身体坐在座位上,再将双腿一起收进车里,优雅地斜放在身前。完美无缺的动作,却老成持重得和她稚气的小脸不符。
车进入闹市区后,我放缓了车速,在大街上不急不徐地行驶。
我发现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周围热闹熙攘的街景上,而是我的衣着。我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色t恤,很随意的穿着。
我笑着问她“我的衣服上有什么让云深感兴趣的吗”
她红了脸,收回视线,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可不可以摸一下您的裤子”
我有些惊讶,但仍微笑着回答“可以。”
一双温软的小手怯怯地覆上了我的膝头,小心地摩挲着。良久,我听见她说“我就不能穿这样的裤子。”声音里满是羡慕和遗憾。
“不能为什么”
“奶奶说这样的裤子不庄重,我们不能穿。”
“你穿过吗”
“没有。”
“你想穿吗”
“想。”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张小脸上此刻是怎样的表情。我调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我在停车场里停下车,然后替她打开车门。
她跨出来问我“我们到故宫了吗”
我笑着摇头“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现在先把眼睛闭上,直到我让你睁开,好吗”
“好。”她信任地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牵着她的手,小心地走进rada店里。一个女店员迎上来刚要开口,我向她摇头示意。
我把云深牵到童装部,然后在她身侧蹲下,在她耳边说“现在可以睁眼了。”
她迅速地睁眼,看到面前成堆的颜色款式各异的童装牛仔裤,惊讶得说不出话。
“喜欢吗”我注视着她泛着兴奋红晕的小脸。
她使劲点头。
“喜欢就去试试。”
她难以置信地反复问“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我微笑着点头。
她眸光闪烁地看着我,然后第一次,我看见了她的笑容。
我无法形容我的震动。那张本已美丽绝伦的小脸,因着这笑容变得更璀璨夺目。她潋滟澄澈的褐眸中流泻出的快乐波光,让我的呼吸一窒。不笑时,她是一幅最优雅精致的画;笑时,她是天上最灿烂的星辰,艳丽到你无法逼视。而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我陪她挑了六七条牛仔裤和一堆t恤。方才的店员走过来,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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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问好。当她看到云深的面容时,一愣之后,向我赞叹“好漂亮的小姑娘”
我笑笑说“麻烦你帮她试试这些衣裤。”
她接过来,带着云深走向试衣间。云深一面走,一面有些惶惑地回头看我。我明白她从来没有和不认识的人走开过,心里一定害怕,便两步跟上去,陪她走到试衣间,站在门外等她,一面不时和她说两句话,让她知道我就在她近旁不远。
良久,一阵轻轻的帘响,那位陪云深试衣的店员笑盈盈地走出来,示意我看她身后的云深。云深穿着一条裤腿上画着一支长尾巴猫的淡蓝牛仔裤,上身是一件浅粉t恤,披散的头发被店员小姐梳成了两条清水长辫,垂在胸前。这是一个普通邻家孩子装扮的云深,却清丽新鲜得像带着晨露的小樱桃。
穿惯了正装的云深像是有些不习惯,两只小手绞在胸前,无措起来。
“云深转个圈。”我笑着鼓励她。
她蝴蝶一样翩翩地一转身,然后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紧张而期盼地望着我。
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她双颊绯红,眸光闪闪,竟忘了说那句她常挂在嘴边的“谢谢”,只用带了那样多欢乐的眼睛,牢牢地看我。
我给她买了三条不同款色的仔裤和四件t恤,又买了一双运动鞋换下她脚上精致考究的皮鞋。然后大包小包地回到车里。我不急着开车,坐在座位上,欣赏着云深爱不释手地抚弄她的新衣。
她忽然抬头开口道“那位小姐问我你是不是我哥哥。还说你很”她像是忘了,便皱着眉苦想。“帅”她终于想起来,高兴地看着我“什么是帅”
我只好解释“帅一般是指男人长得比较好看。”
“那你很好看,她说的是对的。”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谢谢她,也谢谢你。”
“不用谢。”她满认真地回答,然后问“接下来我们要去故宫吗”
我想了想“你想去哪里”
她惊奇地看着我,仿佛从来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半晌,她说“我不知道。”
我沉默片刻,问她“你平时都有哪些事是不能做的”
这次,她想也没想,背书一样念出一串法文“不能随便出宫,出去了也不能不带侍从;不能去街上的商店买东西;不能去电影院看电影;不能大声叫喊除非是遇到危险;不能称呼长辈和身份比自己高的人你,而要称您;不能不戴手套就让男人握手;不能随便吃东西;吃甜点时,一定要用叉子,不能直接用手拿着吃;冰激凌要盛在碟子里用勺子吃,而不能放在蛋卷上用舌头舔,那样吃相很难看;吃完东西以后要马上用牙线和牙刷;笑的时候嘴不能咧得太大;不能”
我看着云深正在认真叙述的小脸,心里的一角楸了起来。我也生于世家,明白要学习种种繁复的礼仪,会多么耗费时间和精力。所幸父母并不拿太多繁文缛节来桎梏我,因此我的童年过得充实而快乐。在多数欧洲皇室都简化了礼节的今天,比利时宫廷仍严格地遵循传统的法国宫廷礼仪,繁琐而苛刻。云深十二岁的年纪便行止端丽,进退雍容。这一切的代价便是小小的她要接受长时间的严格刻板训练和宫廷命妇的身教言传,而不能如她的同龄人那样玩耍嬉戏,尽情享受他们人生中最无忧的时光。恐怕她平时听到的都是别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很少有人问她,想做什么。
我心疼地看她良久,开口道“我们今天不去故宫。你刚从一个笼子里出来,没必要再去看另一个笼子。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喜忧掺半,将信将疑“我真的可以吗”
我略俯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用平稳的声音给她最肯定的答复“在我面前,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故意顿了一顿“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着急地问。
“对我不用称呼您,只用叫你。”
她吁了一口气,说“好的。”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羽扇一样的长睫往下垂了垂,再幽幽抬起,编贝般的牙齿轻咬着粉色的下唇,带着一丝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小小调皮看着我“那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不叫你舅舅。”
“一言为定”我干脆地一点头。
“靖平。”我听见她小心而轻声地念我的名字。
篱笼外的探险 靖平
我们的第一站是游乐场。一个她想了很久却从没去过的地方。
从玩第一个游戏时的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到后来逐渐放开,大声欢笑尖叫,那个永远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比利时小公主的形象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快乐,活泼,天真,好奇的十二岁小姑娘。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听见她的欢笑,清脆欢快得像晨风里的铃声。
我陪着她坐海盗船,钻鬼怪屋,捉偷奶酪的老鼠,射游泳的鸭子。她非常聪明,任何没玩过的东西,教一遍就会。一上午下来,得了一大堆奖品,让我抱着,她手里拿着一个最喜欢的小布猪,乐颠颠地往前跑。
我轻轻拉住她“云深,渴不渴”
她这才突然想起了似地点点头。
我牵着她,走到近处一辆冰淇淋车旁。“想要什么味道的”我问。
“istache。”她回答得想也不想,说完之后又微微脸红,小声说“我不知道中文怎么念。”
“开心果。”我慢慢念给她听。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的嘴,跟着我小声地重复。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冰淇淋啊。”卖冰淇淋的胖小伙一脸为难。
我看看他冰柜里盛着各种冰淇淋的圆桶,转头问云深“香草的要吗就是vanie。”她高兴地点头。
我给她买了一个香草蛋卷冰激凌,然后给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她两手捧着蛋卷,有些发愣。
“怎么啦”我在她身前蹲下。
她小脸有些微红,求助地看着我。
“真的是没有勺子就不会吃冰激淋吗”我调侃着她。
她脸儿更红,小嘴委屈地微微撅了起来。
我赶紧赔不是“好啦,好啦,舅舅乱说话,舅舅不对。云深别生气,好吗”
她长长的浓睫幽幽抬起,看我一眼,又垂下去“我没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吃。”她又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向她一笑“那舅舅给你做个示范。其实很简单,用舌头舔着吃就行。别担心,伸舌头吃东西并不难看。先从冰激淋下面靠近蛋卷的地方舔起,这样就不会流你一手。”说完,在她手里的冰激凌上舔了一口,然后笑着问她“觉得难看吗”
“一点也不。”她小声地回答,转着手里的蛋卷。
“是不是嫌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我问。
她使劲摇头,然后鼓起勇气,从雪白的齿间伸出一段粉色的舌尖,在冰激淋上轻轻一舔。
“一点也不难看,很可爱。”我笑着鼓励她。然后她再舔第二下,第三下。
我们坐在树荫下的木凳上休息,远处是欢笑和尖叫的人声。
云深坐在我身旁,一面对付着手里的冰激淋,一面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跟着我学写“开心果”和“香草”两个中文词的笔画。这孩子聪明,只教了一次就一笔不差地写出来了,而且还不难看。听我夸她,她就抬头极快乐地对我笑。微风拂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整张脸清透灵动得像头顶上浮动的悠悠云彩。
在初夏习习的清风里,面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感到了那样久违于我的,单纯的欢乐。
玩了大半天,我带着恋恋不舍的云深离开游乐场,去了陈园吃晚饭。这大概是云深第一次在饭店里和普通人一起吃饭,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东看西。
因为云深吃素,我就点了香菇豆腐煲,竹笙酸笋汤,和麻酱凤尾。最后要了一个南乳扣肉,嘱咐侍者用带筋的瘦肉做,不能肥也不能柴,要煨到入口即化。
这是她第一次用筷子,同样是只教了一遍就用得像模像样。她大概是饿了,吃得很是开怀。
“谢谢你,靖平。今天我过得很愉快。”她眸光闪闪地对着我笑。
我回她一笑说“今天还没过完。再说,你是真的想谢我吗”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朝侍者示意,片刻后,他把做好的南乳扣肉端上了桌。
“试着吃一块,好不好很香的。”我切了一小块,放在她的碟子里。
她微微把脸别到一边,轻声说“奶奶说吃动物是罪恶的。”
我把座椅挪近她,伸手把她轻轻掰过来,看着她说“云深,动物和植物有着同样的生命,它们和人一样,都会生老病死,不同的只是生命的形式。植物是安静的,而动物的生命是有声的。如果吃这盘肉是罪恶,那我们刚才吃了蘑菇和莴苣,也是罪恶。万物都是在食物链里循环着。这是自然界正常的生命和能量交替。”
“但是我不喜欢肉的味道。”她皱着眉说。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在吃之前,脑子里就告诉自己,肉不好吃。我们先不这么想,好吗把它当成一个从没吃过的东西来试试。”
她没说话,但仍然在挣扎。
我最后轻轻说“为了舅舅,试一试,好吗”
她迎着我的目光,眸子里流动着晶亮的光彩。良久,我听见微弱的一声“好。”
她慢慢伸箸,夹了一小块肉,送到嘴边,看我一眼,然后壮士断腕般地送进嘴里。
我一直看着她的反应,手里抓着餐巾,随时防着她会呕吐。等她咽下去,便问“味道怎么样”
“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吃。”她皱皱小鼻子。
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往她碟子里放了第二块。
吃到第三块时,她像是到了极限,一边咽一边抬头看我,眼里竟已蓄满了泪水。
我心里一抽,赶紧用餐巾给她擦眼泪,一面哄她“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不用再吃了。乖云深,委屈坏了。”
晚饭后,我带她去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是卡通片onster c。她抱着一桶爆米花,笑得咯咯出声。
入夜,我带着玩得筋疲力尽的云深驾车回家。她睡在我身旁的副驾座上,呼吸一起一伏,轻软得几乎不可闻,但却是我在这车水马龙的夜里听到的唯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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