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程殷
“她是观世音菩萨,是佛教里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佛。”
“那她是中国的圣母玛丽亚吗”她问得认真。
我笑了“相当于是吧。不过她可没生过孩子。”
云深和所有的比利时王室成员一样,一出生就别无选择地成为了罗马天主教徒。我便给她讲了一些佛教和天主教在教义,历史,和宗教仪式上的不同。她听得津津有味,又对抽签特别感兴趣,很想一试。
我环顾殿内,并没有签筒。眼见树下的老和尚醒了,便走过去想问一问。
和尚大约六十年纪,长得面胖身圆,没有仙风道骨,却也眉目慈和。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僧衣,正在揉眼睛。
我走上前,对他颔了颔首“师傅,您好。请问寺里有签筒吗”
他愣了一会儿神,才从小睡里清醒过来,回答我“签筒么原本是有的。前两天却不知被那家的小娃儿偷拿了去耍。这寺里就我一个人,看不过来哟。”
我只好谢了他,再转身告诉云深。她一下子失望地撅起了嘴。
老和尚看到了我身后的云深,定睛打量了她一会儿,便笑着开了腔“是这位小施主想抽签吧。签今日是抽不成了。让老和尚给你算一卦可好”
我将老和尚的四川话翻译给云生听了,她高兴起来,直说谢谢。
这位法号“宽林”的和尚问了云深的出生年月日,掐着手指算起来,又细细打量了云深一会儿,开口道“小施主是极金贵的命。要放在古代,该是个娘娘,荣华不尽,富贵无边。只是,她皮相生得太好,要遭天妒。她这一世,厄劫颇多,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一世平安,夫妻恩爱,还会有两子一女。但若不能”宽林和尚看着云深摇了摇头。
我从不信看相算命,但此时一颗心却往下沉。
云深站在一旁,拉拉我的衣角,问“他说什么”
我勉强对她笑笑说“他说云深会很幸福,将来要生三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皱眉头”她不解。
“因为他还说,云深有了自己的幸福就不理舅舅了。”
“我才不会”她急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
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她“云深,你去看看那边树下的小摊上摆了些什么”她便依言走过去。我趁机转身问宽林“请问宽林师傅,她的劫数源于何处,生于何时,如何破除”
宽林抓抓头“这个么,老和尚就算不出来啦。再说天命也不可说破,看造化吧。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算是结束了交谈。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一片。
“靖平,”云深清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她喜滋滋地蹦过来“那边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原来那小摊上摆满了供出售的香烛。
我想了想,便向宽林买了他摊上所有的香烛,到殿里点燃了,满满地插在所有的香炉里面,余下的便放在佛像案前。
云深不能参拜除天主教外的其它任何神佛,便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
原本有些昏暗的佛堂,被旺盛的烛光映得通亮。我静静地站在观音像前,注视着她那张平和淡静,哀喜不辩的脸。空气里满是香烛燃烧的气味。四周很静,只有蜡烛偶尔爆出一朵烛花,发出一声细微的“啪”的声响。
下意识地,我的双膝缓缓下沉,落在了面前的蒲团上。我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许下了我今生在佛前的第一个愿望
我愿不惜一切,要护她一世平安周全。
我跪了许久,忽听身旁息索作响。侧目一看,云深小心翼翼地学样跪到我身旁的蒲团上,两手交握着,虔诚地放在颌下,眼看着佛像,嘴里轻轻地念“亲爱的神,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是如果靖平信奉您的话,您一定是一位很好的神。请您保佑我的妈妈爸爸,健康幸福。也请您保佑靖平,永远快乐,不要忧伤。阿门。”说完飞快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感念得无言,只静静地看着她。她也微笑着回望我,烛光映衬中的脸,空灵,梦幻,美得不似凡尘中可见。
云深,这沧海万里,谁会是渡你的人
在这个远离尘嚣的佛堂里,我和她跪在老旧的观音像前。烛光将我们的身影投在粉壁上,一短,一长。
游园 靖平
我和云深在四川待了三天便返回了北京。临行前,我又专程开车去了一趟桃花驿镇上,给云深买了一只小鹅。她当宝贝一样,把它装在一只小篮里,一路捧着回了北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茅真” – 那是她喜爱的童话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一只会飞的大白鹅的名字。
hiie和成碧要在基地待到着周末才回来,因此这期间的几天时间里,我便不去公司,而是留在家里陪着云深。我问她想先去哪里玩,她却回答说家里。
家里的三个园子加起来有五十公顷,是江南园林式建筑和景观的精品,也是我曾祖父的心血之作,各处有名的景致极多,的确值得一看。
我领着云深在园中各处悠然信步,给她讲解各景致有关的典故和轶事。她从未接触过任何中国文化和历史,却听得专注入神,兴趣盎然。
她的中文水平仅限于一些常用的词汇,但悟性却极高。当我把园中一些牌匾的典故出源和相关的诗词细细解释给她听,两次三番之后,她便已经明白了汉语诗词中各种修辞的运用,毋庸我多言,就能很准确地抓住诗词的意境。而且她记性非常好,从未接触过的词汇,我念两遍,她就记住了。这些都着实让我吃惊。
我们踱进春睡坞。此时坞内的西府海棠已过花期,在碧绿的叶间结了些艳色的小巧果实,远看去如同翠锦上的点点胭脂痕,别样地风韵绰约。
云深看着院门上虞体的匾额,慢慢地念“春睡坞。”然后眼波一转,对我粲然一笑“这个不用你讲我就明白。这个院子里的花一定是在春天开,而且特别漂亮。你的太爷爷春天时就会到这里来闻着花香睡觉。”
我闻言大笑“云深真聪明,说对了一大半。这院子里种的是西府海棠,开花时的确是在春天,而且艳丽无匹,清香怡人。但这春睡坞的来历,却是因了唐朝一位叫李隆基的皇帝称赞他的妃子杨玉环酒后的睡态如海棠一般美丽而来。”
“那位皇帝也是你的祖先对不对他一定很爱他的妃子,才会把她形容得这样好看。”云深若有所思地说。
我本想告诉她,同样是这位皇帝为了保全自己,赐死了他的海棠。但夏日和风里的云深,清丽明媚,我不忍让一丝阴霾爬上她快乐的面颊,便只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走进雪香阁,云深看着玲珑山石间散落的丛丛梅枝,感叹道“这种植物叫什么虽然没有花,但是枝叶的样子真美。”
“这叫梅花,也是中国的文人非常喜爱的一种植物。它的花朵细小秀美,但香味清沁绵长。它开花时正是百花凋败的冬天,只有它才是迎着风寒,独吐幽芳。诗人常用它来形容不畏艰险,高洁淡泊的品质。”
“靖平,你念一首写梅花的诗,好吗”
我不经思索,林逋的山园小梅便冲口而出“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念到这两个字,我顿时僵在当场,无法言语。那张我记忆深处的脸浮起来,和面前的云深叠成一张。
我深吸一口气,对满脸惊异困惑的云深一笑,继续道“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云深羽扇样的长睫轻轻扇了扇,然后抬起来,带着孩子的天真询问看着我“真好听。可靖平你为什么难过”
我历来对自己的不露声色很自信,但居然没有逃过一个孩子的眼睛。我对她微微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有没有吓着你”
她摇摇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想起了我的姨妈吗我听见这首诗里好像有她的名字。”
我惊得半晌无语,仿佛她明亮的目光真能看透我的心。
良久,我回答“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起了你的姨妈。她的名字就是根据这首诗而来的。”
疏影,她清丽皓洁,幽独超逸,看似柔弱,但却决绝坚持,的确像极了梅花。虽然我父母和玮姨一直对她和成碧极好,但她却从小自尊而敏感,在家里,终是觉得寄人篱下。患病以后,因为家里每月为她的治疗花销不菲,更让她觉得不安。而我母亲要她断了和我之间感情的暗示,更让她伤心。但从小,她便学会了将所有的辛酸无奈藏在心里,只在人前微笑。
但云深却和她太不一样,生于位高权重的皇室,长于众人的疼宠,解开心结以后,便是一个天真无忧,哭笑无拘的小姑娘。
“妈妈告所过我,你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你和我姨妈特别好,就像是亲生的哥哥和妹妹。”然后她垂下眼帘,小声说“她真幸福。”
我笑着问“怎么云深也想要哥哥啦”
她涨红了小脸,更低了头,半天又问“妈妈说我长得和姨妈有点像。她好看吗”
“好看。你也很好看。”我微笑着对她说。
“我,我不好看。我这样矮呢。”云深在胸前绞扭着细小的双手,不安地说。
“你现在还是孩子。但你是舅舅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不矮了。”
她高兴地抬头看着我,眼中含了夏日里所有明媚的光。
近黄昏时,我们来到了今天游园的最后一站 – 宜园的荷塘。
这里见证着我和疏影的初见,以及她去世后我思念她时的徘徊。而又是在这里,我和云深相遇。这仿佛是我生命的圆心,我所有的岁月和情感都绕着它静静流过,我所有的旅途都起于此,再终于此。岁月流转,云生涛灭。变的是容颜和心境,不变的是这暮阳柔光里的荷塘。
“这里真美。美得我都不想回布鲁塞尔。”站在留听桥上,云深喃喃地说。
我坐在她身旁的汉白玉桥栏上,笑着问“比利时宫廷的园林也是出名地漂亮。云深是不是隔锅香”
她侧身看着我,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这里的风景会说话,可我家里的不会。”她转头再注视着荷塘“这么多漂亮风景里面,我最喜欢这里。好像以前梦里到过一样。”
我心中不知何故一惊,旋即对她微笑着说“你出生在六月,当时恰好是中国农历的荷月。你跟荷花有缘。”
她听了很高兴,又问“这座桥为什么叫留听桥”
“这是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写荷的名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回答。
她低头思量,小鼻子皱了起来“有些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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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换一首。” 我又念了一首孙光宪的思帝乡“如何 遗情情更多永日水精帘下敛羞蛾。六幅罗裙地,微行曳碧波。看尽满地疏雨打团荷。”
“还有别的吗”她仍不满意。
我有点没辙,还好想起了晏殊的渔家傲,这一首比方才念的那些都欢快开朗得多“荷叶初开犹半卷。荷花欲拆犹微绽。此叶此花真可羡。秋水畔。青凉伞映红妆面。”
“我喜欢这首”她脸上绽开一朵尽展的笑颜,我便再看不见周围的荷塘,波光和夕阳。
玉观音 靖平
这几天我都一直带着云深,在家里闲逛,或者带她去颐和园,天坛转转,直到澄碧和hiie从四川回来。
他们打算去一趟成碧的老家苏州,也邀我同行。一来我不想打搅他们一家三口来之不易的独处,二来这几天也落下了一些工作,就婉据了。
云深嘟了小嘴,有些失望。
四天以后,他们居然提前回来了。最先进门的是hiie,他一见我就笑着说“靖平,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汤她这几天在苏州嘴里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你,又急着要回来。要不是她还小,我还真担心她爱上你了。”
我唬了一跳,连忙说“可别乱说。”但心里却有莫名的宽慰和失落,抬眼朝他身后看去。
门外曲折蜿蜒的廊桥上,款款走来了成碧。当我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牵着的小小身体上时,一颗心顿时落到了实处。我这才明白我这几日的神思不宁都是为了什么。
成碧看我一眼,对着云深笑盈盈地开口“在苏州的时候,有人不是成天靖平这个,靖平那个的吗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是不是让小猫把舌头叼了”
云深红了脸,拉着她母亲的衣襟,垂眼看着地面。
“还不把你求来的宝贝给舅舅”成碧低头对她说。
“云深还给舅舅带了礼物吗”我笑着问她。
她小嘴抿着笑,喜孜孜地走过来,小心地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在我手掌心里。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翡翠玉观音,用一条红丝绳系了,像是一个颈饰。
“这玉观音可有大来历。”成碧说“我们在寒山寺的时候,在寒拾亭遇到了寺里的主持静云大师。他一见云深就特别喜欢,跟我们聊了好半天,然后说要为云深开光一个玉佛送她,可以保佑她平安如意。据说这位高僧一年只开光一件东西。”
成碧满脸都是一个母亲的骄傲和得意“谁知我们家这位小公主就问他,她能不能把这个玉佛送人。大师就说,只能送女人,因为男戴观音,女戴佛,否则是不灵的。云深就说您能不能为我开光一个观音呢我要送给我舅舅。 hiie一听就在旁边吃醋了说那我呢云深就走到hiie面前说爸爸,你有妈妈和我。但是舅舅谁也没有。然后静云大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设坛颂经,开光了这枚玉观音。”
hiie在一旁笑着接茬说“靖平你可收好哦。我女儿用自己的平安换了你的,可别辜负她。”
掌中的玉观音带着云深身上特有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温润而慈悲地注视着我。
我的一生至此,已经历了所爱之人和父母至亲的死亡。我曾不只一次地坐在他们的病榻前,等待与他们诀别的时刻的到来。那种等待,缓慢,痛苦。但那种噬心的哀伤缓和后,我又会继续工作和生活。我有为患者找寻良药优方的职责,有对已所剩无多的亲人的挂怀,还有月夜荷塘边对疏影的思忆。 人生于我,起落沉浮,辗转离合,我都尽量以平常心,做能及事,已无少年时的易感冲动和大喜大悲。
但此刻,我心中却有突如其来的空落和渴望,仿佛被我压抑了太久,此时忽然喷了出来,溢了我满心满怀。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这些年来的心静如水和平稳淡然都是表象。我居然仍有如此强烈的渴望。我在渴望什么我要用什么来填满我那空了一半的心
面前的云深看着我微笑,真挚,满足,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的羞涩。
我再管不住自己,不顾成碧和hiie就在身边,将云深一把搂进怀里,强压着喉间涌上的硬块,说不出一个字。
“你一直带着好吗静云爷爷说它会带给你福气和祥和,让你避开灾难。”云深看着我,一脸认真和虔诚。
良久,我听到自己有些发哑的声音说“好。”
云深,你的平安才是我愿不惜一切要去维护的东西。我该怎样做才护得了你,保得住你
这块玉观音,我会戴着它一生。
第二天,hiie接到他母亲annhie皇后的电话,说是因为hiie和成碧改变了计划要去四川工作,云深就必须回到她身边。后天会有女官和侍卫乘皇室的专机从布鲁塞尔赶到北京来接云深。他们两夫妇无奈,但也只能听从。
下午时,hiie在书房里处理一些从考古基地发来的邮件,成碧和玮姨在嘱咐着佣人替云深收拾行李,我则带着她,把家里她没去过的地方最后走一遍。
我和她一左一右,走在三色雨花石镶成的海棠花纹小径上。她垂着眼睛看路,不声不响。这孩子自从知道要走了,话就少了许多。
她舍不得父母,我又何尝舍得她。
我们走到玉兰馆,这是家中的藏书室。玲珑雅致的单檐歇山建筑,傍着沉香池掩在丛丛紫玉兰之间。围着馆体的金丝楠木长窗裙板上,精雕细琢地刻着八十四幅西厢记雕画。
我想逗云深高兴,便顺着雕画,一幅一幅给她讲西厢记的故事。
她渐渐转移了注意,听得入神。我故意将“张生跳墙”和“拷红”等等带有喜剧色彩的部分讲得生动活泛,云深听得笑出了声。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悲喜只在转念间。
而讲到“长亭送别”一幅,整版却没有雕画,只用秀丽的赵体楷书刻着王实甫为此节所写的那首著名的端正好。云深看着对她来说有些难认的字体,一字一字地念“碧云天”
我怕她有些字不认得,便在她身旁蹲下,和她一起慢慢念道
“碧云天,
黄花地,
西风紧,
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念毕,她怔怔地不动,我以为她是在思量着词句的意思,正要给她讲解,她忽然慢慢转过头看着我,脸上已挂了两行清亮的泪水。
她懂这首词里的意境和离情她完全懂
我将她揽在怀里,任她纤细的双臂环住我的脖颈,然后将柔软的面颊贴上我的。她不出声,但温热的泪水却不停地滑落在我面上,烫得我的心撕扯一般痛。
我抱紧她,贴在她耳畔轻声说“宝宝,别这样好吗别这样。你和爸爸妈妈很快会再见的。”
她从我怀中仰起脸来,带着满脸的泪,伤心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一愣。
她的伤心里有小小的一部分是为了我吗
她的心里会有些微的一角在念着我吗
该死,李靖平你在想什么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是疏影。她把你当成了她的玩伴,相处久了,自然舍不得你,过些时候她就会淡了。
我尽量平心静气地安慰着怀里的小小人儿,直到她哭累了,说想去荷塘。
我背着她,一路走到留听桥。然后和她靠着桥栏,并坐在桥上。她小小的身体偎过来,我轻轻用手臂揽了她,看着面前的斜阳,水色,与荷影。
我不愿也无法再去分辨心中的芜杂纷乱,只愿时间就此停了,我可以和她坐到地老天荒。
生别离 靖平
我此生东奔西走,已习惯了聚散合离。但除了疏影和父母的离世之外,还没有哪一次让我有如此锥心彻骨的不舍。而对象是一个孩子。
此刻,我和云深的父母都站在机舱里,同她道别。
云深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我给她买的小鹅“茅真”正卧在她身旁的篮子里,云深要把它带回布鲁塞尔。
成碧和hiie一边给她小心地系好安全带,一边絮絮地和她话别,从布鲁塞尔赶来的女官,保姆和侍卫恭敬地站在一旁。
等成碧和hiie跟云深说完了话,起身站到过道里,我便走上去和她说再见。
她美丽深邃的褐眸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一眨不眨。我朝她俯下身去,还没开口,她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着急地问“那个玉观音呢”
我把系在脖子上的玉观音从衬衣下面拿出来,微笑着说“别担心,我一直戴着的。”
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地说“你要一直戴着呀,不然就不灵了。
我点头“好。我一定不摘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她眼巴巴地看着我。
“等到十月舅舅就去看你。”我回答。
“你要保证。”她有些不安地认真说。
“我保证。”我朝她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算是道别的结束。
在我嘴唇触到她柔软细致皮肤的瞬间,她纤细的小手紧紧握住了我两根手指。
我从容地直起身,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我的手指,然后微笑着对她说“再见,云深。”
我们三个大人走下飞机,站在浮梯旁,等待着舱门的关闭。成碧开始哭了,hiie紧抱着她,温言安慰着。
我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心里却翻腾起伏。我和这个孩子从初见到分离,短短十七天。我在她身上看到疏影的影子,也看到疏影所没有的天真烂漫,童稚无拘。这十七天中她带给我的欢乐,是我自十岁时获知疏影患病起便再没有感受过的。但我们终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从此刻起,我该放下她。
但我为什么会觉得空落虚浮难道这孩子走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吗
乘务员站在机舱门口准备关上舱门,这时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喊叫从舱里传出,乘务员随之惊异地扭头看着舱内。
那是云深的声音,是她在喊
我下意识地拔腿跨上浮梯向上跑。这时,云深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机舱门口,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身后女官拉住她的双手,跌跌撞撞地顺着浮梯向我跑来。
我只觉得肝胆俱裂,只能迎着她拼命向上跑。
在我的双臂即将触到她之前,她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朝前一扑,双膝重重跪在了浮梯的金属梯级上,然后在成碧狂乱的惊叫声里,云深整个人面朝着梯级倒下来。
我双臂向前一伸,抄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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腋下,在她的身体碰到梯级前的一霎那,把她向上一提,抱了起来。
她如溺水一般,双手紧紧圈住我的脖子,放声大哭。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伤心欲绝的惊哭,快要把我整个人撕成两半。
hiie和成碧从我身后奔上来,把她抢到怀里。成碧抱着她,也开始大哭。hiie紧抱着她们母女俩,红着眼睛说不出话。
我立即去看云深的膝盖,及膝的白袜上已经渗出了血渍。我赶忙让hiie把她抱回舱里,安置在座位上。一个侍卫赶忙把医药急救箱递过来。云深仍在不停地哭,成碧坐在她身旁紧抱着她,hiie站在她们身旁抚着云深的头,轻轻地安慰着。一旁的女官骇得面无人色,而保姆早已是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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