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尤四姐
他肩膀宽,军装肩头有肩垫,腾空也撑得很挺括。他看着她傻样发笑:“像钟馗呵!”
她眼波流转,斜斜地瞥他一眼,亦嗔亦怨。良宴有些晃神了,眼下情景太难得,身边有行人走过,隔着雾,远天边,他面前只有她而已。他定定地注视她,说不出心头感受。拇指她手背上一遍遍抚,她温顺样子有种沉着美。如一捧水,掬起来,兜头冲他扑过来,扑进他心里。如果一直这样站着也不无不可,他有点幼稚地想,后还是下了狠心,转过脸看霓虹下玻璃门,“进去吧,这个点不知道还剩下些什么。”
蛋糕房是这样,每个时段都有鲜烘焙糕点出炉,但是六点以后基本就不做了,要保证当天产当天销完,蛋糕是不好隔夜。他们进去时候好多屉子都空了,南钦俯身看橱窗里,只有寥寥几个盒子还有剩余,盒子边框上夹了夹子,夹子上竖着带花边纸片,上面依次写着桃酥、朗姆蛋糕、半岛曲奇、拿破仑……
南钦无限怅惘,糕点世界里满是甜腻芳香,可惜来晚了,只能为数不多品种里挑选。这家店装潢很不错,顶上是用无数小镜子吊天花,所以三盏柔软景灯就照得一室辉煌。她趴玻璃柜台上计较,有两种酥皮蛋糕,一种夹花生酱,一种夹果酱,琢磨很久,买哪种拿不定主意。
良宴终于凑过来,“喜欢哪个?”
她唔了声:“你爱吃花生酱。”她纤细手指点住其中一个盒子,“就要这个吧!”
两个人躬着身并肩看,丽影双双,倒映橱窗上。良宴一个错眼,蛋糕倒不研究了,只管看玻璃上影影绰绰她笑容。忽然觉得很多东西从指间流逝,以前竟没有抓住。
柜台后店员取包装盒来,不锈钢夹子拿手里,操着沪腔笑道:“晚上歇业前都是打折头,买得多戈算。我们这里山核桃糕销路很好,还有掼奶油小方和覆盆子芝士蛋糕,饼底酥脆,味道也嗲,先生小姐要不要各来一份?”
南钦抿嘴笑,转过头来问良宴:“你说呢?”
良宴看着那笑脸有些呆呆,茫然应道:“都要。”
她听了为难地嘀咕:“太多了吃不完,摆那里会坏掉。”
他说不怕,“家里人多,吃不完赏给佣人就是了。”
他看她眼神叫她不好意思,实躲不开,只得微侧过头,慢慢红了脸颊。!@@##$l&&~*hah*~&&l$##@@
透骨 10(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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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对视会心慌意乱,说出去没有几个人能相信。可是真是这样,就像当初还未论及婚嫁时,遮遮掩掩地一瞥,满含着紧张和忐忑。他们恋爱时间确切来说不长,总有情未到浓时戛然而止感觉。今天倒像是中途续上了,说不出来刺激甜蜜,因为婚后还是**两个人,依然充满了吸引力。
店员把糕点打好包,恭恭敬敬地双手托送过来,脸上带着虔诚微笑:“先生您要东西都准备好了,正好一个大头。”
良宴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临要付账了才想起来,他口袋里永远不装钱,没让俞绕良跟着,他现是一文不名。
他尴尬地看看南钦,没等他开口她就知道了,“没带钱么?”她参加晚宴,手袋里也只有粉盒和口红。真是生平第一次,两个人为钱发起了愁。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甚觉坍台。
还好冯良宴大名摆出来比现大洋值钱,他把他证件出示给店员看,明明很别扭,还要装得大方得体,打扫一下嗓子从容道:“蛋糕我今天就拿走,明天再派人把钱送过来。”
人家得知他身份,吓都要吓死了。搓着手一迭声道是,“没关系,您只管拿走。不用您派人来,明天让伙计去府上取也是可以。”
赊了账出来,两个人都有种落迫乐。良宴穿着白衬衫,两手提着蛋糕盒子,样子像粤菜馆里送餐服务生。南钦笑起来,上来接手,一人一个提着。腾出来手无处安放,自然而然就牵到一块儿去了。
良宴攥着那柔荑,心里暖意蒸腾。怎么握都不好,被窝里轻轻试探也只限于勾住小指,现这样,她醒着,柔顺地倚他身旁,他就有种**,把她搓圆捏扁,反正都是他人。
他颠过来倒过去,南钦无奈地笑着,并不去阻止他。终于他找到个方式,不是大人牵孩子手法,也不是十指交扣。他把她整个包裹住,完整地控制他能够监管范围,仿佛这样才让他觉得安心。
雾气扑面而来,人陷里面变得平静迟缓。时候到午夜了,街头冷清下来,只有偶尔一串铃声划过去,是黄包车车把上中式喇叭。他们车离西饼屋不远,其实认真走,十来步距离就到了。可是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搓着步子,把一步分成两步,凭空多出很多时间来。。
良宴偏过头看南钦,“囡囡……”
南钦原本有乳名,只不过他喜欢这样叫她。这是苏白里特有一种爱称,舌尖轻抵门牙,吐出来字糯而软。南钦理解里,只有孩子才被这样称呼。如果把成年人当成孩子,那就是无宠溺了吧!
她嗯了声,朝他靠拢一些。
良宴有点犹豫,想了又想才斟酌着同她提议,“你以后不要见寅初了好不好?我没有别意思,毕竟南葭和他离婚了,他也不再是你姐夫,走得过近会惹人闲话。”
南钦心里坦荡,见不见都不重要。如果以前对寅初有好感,也是因为太年轻不懂事。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偶尔一点惆怅,现已经没有其他想法了。所以他这么说,她很就点头答应了,“我不常出门,大约也没有机会和他见面。”说完又低声补了句,“你不高兴,我不见他就是了。”
夫妻相处,只要有个人服软,总没有过不去坎儿。南钦脾气有时候很犟,但是大多时候是温柔可人。她生官宦之家,父亲又是读书人,对女儿教养也特别严苛。虽外受了两年西式教育,也没能改变什么,她骨子里到底还是传统东方女人,这点和她姐姐南葭大不相同。
良宴一块石头落了地,前途一下子光明起来。握着她手攥紧些,萎顿了一年精神仿佛一下子振奋,那种意气风发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欢喜得有点飘飘然了。
可惜太晚,如果天色再早些,他就把车开到海边去。今天婚宴吵吵嚷嚷让她不安生,他知道她累,只得把那点浪漫臆想克制住了。让她好好休息,等歇够了,挑一个风和日丽早晨带她去看海上日出,也不失为讨好手段吧!
南钦把蛋糕盒子放膝头上,就这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回到陏园已经将近凌晨。
家里佣人却搞不懂了,习惯了看他们争执对垒,今天并肩进门来,眉梢眼角都含着三分笑意。先生殷勤地布置餐具,和平时呼呼喝喝作派大相径庭。众人掖手站着,彼此带着不确定笑,心里猜测着也许雨过天晴,从此可以平安顺利地生活了。
良宴把人都打发走,从盒子里搬出一块蛋糕来搁她面前。难怪女人大多喜欢甜食,有时不单是喜欢口感,多是喜欢蛋糕表面无穷想象。用奶油堆砌一簇一簇花纹像翻卷云和浪,即便中间只点缀一颗蓝莓、一颗樱桃,都让人觉得无比玲珑可爱。他看着她挖掉蛋糕一角,然后勺子横扫过去,把那些掼奶油刮了个干净。剩下蛋糕摆碟子中央,光秃秃有点寒酸,中间夹了果酱也挽救不了被丢弃命运。
他托腮看她,视线调转过去,眉毛挑起了半边,“不吃了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饿。”
他不声不响地把她面前盘子拉过来,慢慢,一勺一勺地吃完了。
南钦很安然,她知道他不爱吃过甜东西,她把奶油解决掉,他来吃底座蛋糕,分工合作,相得益彰。说起来又不是穷人家,用不着这样子节俭,可似乎唯有这样才显出家常亲切。南方管吃剩叫下巴食,下巴食不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不能乱吃,只有亲人之间才可以。婚前是和父母亲,婚后就是和另一半。夫妻间没有那么多避讳,他懒得再拆封蛋糕边上油纸,直接吃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像一些太太提醒匆忙出门丈夫裤子拉链没拉好一样,夫妻可以直面很多隐晦事,当然是没有隔阂情况下。
不吵架,彼此心平气和地相处,南钦已经忘记多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她打着呵欠上楼,他跟身后,走过道上她倒难为情了。他们分房十个月,昨晚是她忘了锁门才让他闯进来,今天怎么办,还要收留他过夜么?照理说和丈夫同床没什么,可是他外面不清不楚,她想起那些又觉得有点硌硬,一时难以接受,便停门前拿背抵着门,轻声道:“忙了一整天,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他撑着腰站她面前,脸上神色难断。稍顿了下说:“你进去,我看着你。”
南钦推脱不得转过身开门,刚拧开把手,他突然拉住她胳膊,把她压了门框上。
“今晚我还睡这里,好不好?”他气喘吁吁找她唇,手指顺着她腰线滑下去,把她紧紧勒向自己,“明天让她们收拾大房间,那间婚房空得太久,上次我母亲还问,被我搪塞过去了。这么下去总要露馅,叫她知道我们生分了不好。”
因为当初是极力争取,哪怕现摇摇欲坠,也要设法让表面光鲜。南钦有片刻闪神,他纠缠上来,她避开了说不要。他却不肯放弃,挟制住她两手,顺势反剪到她背后去。
良宴现乱成了一团麻,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沉睡火山,不触动尚且可以将就,一旦爆发就抵挡不住。他爱这个女人十个月没有让他近身,他像个苦行僧一步一匍匐,现她他怀里,他满脑子就只剩要她。
南钦挣扎了两下,后还是屈服了。她也不想一直和他吵下去,要达成和解,这种事不可避免。他吻她,唇齿间还有糕点芬芳。她听他一递一声叫她“囡囡”,心里柔软部分被他占领了。不管他出身多辉煌,也不管他军衔有多高,他感情方面霸道又幼稚。残忍幼稚,很多时候伤人伤己。
她抚他后脖子,他剃头,头发茬子短短,扎人手心。他唇缓缓移到她下颚,她抬起头,脖颈拉伸出一个绮丽弧度。他把脸埋进她微敞旗袍领口,一点一点细细啄,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放进蓬松被褥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门开着,走廊里光照进来,照亮了地毯上细密锦簇花纹。那么热闹编织,一路延伸向黑暗里,到那铜铸床脚下分散开,各奔东西。
床是西式,床头有金属管子扭成花纹,锃亮镀金遇着光,倒映出无数扇小门。南钦不习惯这样,捂着眼睛朝外指,“总要把门关好吧!”
良宴有些扫兴,她一向中规中矩,要她豁出去,大概真会要了她命。反正她他手掌心里,他也不怕她跑到天上去。拧亮了台灯把门阖上,屋里荡起一层浅黄色光,她就坐光晕下,偏着头拆她鬓边珍珠发夹。他靠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夹子远远抛向梳妆台。梳妆台一角放着他配枪,金属片和枪管相撞,叮地一声脆响,然后弹落到地上,沉寂下来。!@@##$l&&~*hah*~&&l$##@@
透骨 11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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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音回门这天良宴有公务,临走时候南钦额头吻了一下,说今天要去趟南京,也许天黑前赶不回来了。
南钦还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穿着睡袍一直送到楼梯口,“要去南京啊,开车来回就要一天呢!”
她光脚踩地毯上,瘦瘦脚背和足弓,十个脚趾陷短绒里粉嫩可爱。他看着她,倒有些恋恋不舍了。重折回去替她整整晨褛翻领,笑道:“舍不得我走么?你忘了我是干什么吃,也不是光乘车一个法子。如果着急要我回来,地勤那里调个专机也可以。”
她说不必,“你忙你,家里也没什么事,不用当天赶回来。行程太紧了人辛苦,南京住一夜,明天不慌不忙才好。你这里定了不回来,我今晚就住寘台吧!雅言说妙音下午要打疫苗,怕大嫂一个人弄她不住。我们陪着一道去,回头再陪雅言去烫头发。”
良宴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你千万不要烫。”
南钦嗔怪地暼他一眼,“为什么?我也想换换发型。”
“那些电烫拿捏不好会烫糊了。”他正了正领带道:“蛮好一头黑发,烫得满头卷,一个闪失就发黄,可惜了。你昨天看到刘处长夫人了吗?后脑勺简直像个鸡窝,发梢都焦了,那样好瞧么?”
他就喜欢不经雕琢,所以南钦常年都是直发。他说这样子好,看着和上学时候没什么分别,似乎对海外那段时光无限眷恋。南钦却有点怏怏,他霸揽得太宽,很多潮东西都不让她接触。虽然她偏好传统,但是周围女性都尝试了,她也有从众心理,偶尔也会跃跃欲试。和他理论是理论不通,只有敷衍过去先斩后奏。她推了他一下,“知道了,你走吧!”
俞副官已经大厅候着了,良宴略一顿,转身便下楼去了。
南钦目送他出门,又转回房间里。落地窗正对着花园大门,她撩起窗帘,透过花瓶式栏杆往外看。那辆黑壳斯蒂庞克缓缓往外行驶,车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良宴坐后座,美式军装把他身形烘托得很好。平直肩,端正军帽,拉开些距离,反倒可以发现他吸引人之处。
车子拐个弯驶出了陏园,南钦放下帘子进浴室梳洗。水龙头里汩汩放着热水,她脱了睡衣站洗手台前,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拿手去刮,刮出小小一块。把脸凑过去,边上像朦胧画框,虚虚实实。看自己脸,平板没有表情。再往下扫一点,锁骨上有浅浅吻痕和牙印,她忽然面红耳赤,忙拧过身子踏进了浴缸里。
下楼时候厅房里电话铃响得正热闹,佣人阿妈跑上去拿听筒,操着洋腔说“哈罗”。她也不甚意,绣花拖鞋趿着,踢踢踏踏地从楼梯上腾挪下来。
走廊拐角处放了一只方口樽,里面插着一大捧待开不开深山含笑。佣人刚喷过水,枝叶间都是细碎波光。她经过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水珠淋漓洒了一脚。花束震动过后造型散乱了,她蹲下来重整理一番,调整到满意位置,这才踱到门前,让人去车库吩咐备车。
初春早晨太阳光显得单薄,她挨门前眯眼远眺,花园里草坪修剪得很整齐,喷泉上张着肉翅小天使经年累月立柱子上,水门汀质地常常浇注也不那么粗糙了,日光下十分圆滑讨喜。待想起里面电话,下意识去听时候已经到了尾声。阿妈说了句再会,嗑托一声挂断了。
她回过头问:“找谁?”
阿妈两手围裙上反复拭着,趋身回话:“有位小姐找先生,我说先生出门去了,问她要不要找少夫人听电话,她说不必麻烦了,就把电话挂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位小姐好像是姓司马。”
南钦哦了声,看来不是熟人,家里佣人听不出她声音。她招了招手,让丫头把她外套和鞋送过来,收拾妥当便出门了。
到寘台时候德音还没回来,女眷们花园里喝早茶,她过去请安,满脸堆笑对冯夫人欠身,“姆妈,早。”
冯夫人点点头,让佣人添杯碟,一面问:“早饭吃过了吗?坐下,再用一些。”
南钦习惯早上不吃东西,但是冯夫人盛情相邀也不好推辞,便顺从地坐下来,嘴里道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冯夫人精神很好,对三夫人笑道:“孩子们大了,我操心事越发多了。要过问他们前途,还要担心他们婚事。德音结了婚,我肩上担子轻了些,接下来是雅言和良泽。同他们说,他们都是西式做派,总觉得自己事自己能做主。可是做父母,天生就不是轻省命,哪有不忧心?我常说还好咱们家里孩子少,要像李次长身后八/九位少爷小姐,那日子真没法过了。”
“李次长夫人是有窍门,她说孩子看着多,结起婚来一个带一个,开了头就顺利了。”二夫人接口,想起过世儿子,哀声道,“我就是苦孩子少,良润走了,现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三夫人无奈一叹:“好留了个妙音下来,看着孙女总还有点寄托。”
南钦边上插不上话,良宴大哥去世时她还没有过门,对这位大伯子映象也只限于黑白照片上军装照。冯夫人怕话题太伤感,今天又是德音回门,说那些不大好,因转了口风问南钦,“婚礼那天事我听说了,你和良宴怎么样?回去闹了吗?”
南钦不确定她说是哪件事,心里惶惶跳起来。转过脸看雅言,雅言颇具正义感,正襟危坐道:“我把手镯事告诉姆妈了,本来二哥做得就不厚道,总替他遮掩,不是助涨了那个卿妃气焰吗!”
冯夫人是过来人,南钦手上按了一下,“度量放大些,男人有时候就是一时糊涂,别都是假,他心里有你才是真。你看良宴,他脾气虽不好,可处处维护你,这个我们都瞧眼里。逢场作戏嘛,但凡男人都有。尤其像我们这样,受气还比寻常人家多些。你放心,等良宴来了我一定教训他。夫妻间和为贵,不好吵起头。形成了习惯,动不动针尖对麦芒,一辈子那么长,熬几十年,不是把骨头都熬成渣滓了么!至于那个卿妃,看不过眼,想法子让她哪里来回哪里去就是了,何必为这样人伤了夫妻感情。”
以冯家势力,要处置一个歌女不过动动手指功夫。冯夫人这句话让南钦吃了定心丸,她松散地笑道:“我知道,谢谢姆妈关心。回去路上良宴同我说了,周小姐那个手镯不是他送,我也相信他。”
座长辈脸上都浮起欣慰笑,连连道:“是这样,夫妻间信任要紧。”
雅言听了不好说什么,人往后靠,托着碟子搁胸前,朝别处扭过了头。
二夫人又说起刚刚听来消息,“政府发了通知,据说市面上大洋要禁止流通了,银行里开始兑换法币,一块兑一块。还好铜币暂时是好用,不然买小菜倒成难题了。”
“说起买小菜,我就想到上次苏州老家来远房亲戚。穷是穷得来叮当响,叫人家介绍女人去做帮佣,简直是发痴。”三夫人笑道,“后来抹抹面子真到了一个富户家里,找准了机会又去问女人讨钱。两个多月没看见鸡蛋了,饼干桶里现抓起来,拿针两头一戳吸掉好几个,弄得他女人没法向东家交代。”
冯夫人嗤地一声:“老家是有人吃生鸡蛋,听听也觉得腻心,像蚊子一样。”
她们话题年轻人不感兴趣,恰好大嫂汝筝带着妙音过来,雅言忙来拉南钦,“妙音知道今天要打针,闹了一个早上。过去给她做做工作,她一向听你话。”
南钦和雅言一道起身,妙音穿着格子呢小洋装,头上扎个蝴蝶结,小脸粉嘟嘟,是个漂亮小姑娘。看见南钦,嘴里喊着二婶婶就扑过来。南钦也爱孩子,抱怀里连亲了好几下,“今天早上哭鼻子了?穿得这么好看,脸上挂两根鼻涕,形象要打折扣。告诉婶婶你怕什么?怕疼吗?”
妙音含着泪点头,那模样可怜又可笑。南钦抱着坐铁制秋千椅里缓缓地摇,温声安抚着:“上次大夫手艺不好,今天咱们换一个打针不痛。要是害怕,眼睛闭起来不要看,忍一下就过去了。打完了针我们去百货公司买洋娃娃,我听说市面上又有娃娃啦,竖着抱眼睛睁着,横着抱它合眼就睡着了,你想不想要?”
孩子到底是孩子,三下两下就哄住了,满含期待地问:“那摇一摇会叫吗?”
南钦点头,“当然。不单会叫,还会唱歌。”说着把妙音两个食指拿出来,“咱们来**斗好不好?”
妙音唔了声,她欢地把两个细细手指头点一起,嘴里念念有词:“**斗,毛毛来,**斗,毛毛来……”绕啊绕,把两只手往上一举,“拱拱飞,飞到天上去吃虫,落到地上啄白米。”
妙音破涕为笑,这么浅白游戏就是逗孩子玩,雅言囫囵笑道:“怪道她喜欢你,也只有你想得起来玩这个。”
汝筝过来抱孩子,妙音颊上亲一口,“好了乖囡,不要缠着婶婶,跟阿小她们去玩,回头咱们买洋娃娃。”
孩子被打发走了,姑嫂妯娌坐一起谈外面时兴东西。说眼下雪花呢受欢迎,舶来品里有种玳瑁眼镜,戴上尤其俏皮。南钦歪过身子问汝筝,“大嫂想好烫什么头了吗?我觉得卷儿烫得大些,以后梳爱司头也很好看。”
汝筝是寡妇,早就屈服于现状。脸上带着谦恭笑,极慢地摇头,“你们烫就是了,我这样情况,打扮得太时髦,空叫人家说闲话。”
雅言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大哥过世两年了,活着人总不能一直把孝戴脸上吧!”
汝筝朝二太太那边瞟了一眼,“我怕要被说,男人都不了,打扮给谁看?到时候难为情死了。”
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别人什么看法不要紧,婆婆瞧不上,天天横眼来竖眼去,那才是真煎熬。大家也不好再撺掇她,雅言转而追问南钦,“那二嫂你呢?”
南钦咬着唇憋了半天,“你二哥不让我烫头。”
雅言立刻满脸鄙夷,“叫我说你什么好!”
南钦挺了挺胸道:“不过我决定剪一下。”
雅言很兴奋地探过脖子来,“剪短吗?剪得女学生似?”
剪成那样……她来时路上想了很久,也生怕良宴要生气,后折中想了个法子,红着脸嗫嚅:“就剪个一字头前刘海好了……”!@@##$l&&~*hah*~&&l$##@@
透骨 12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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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言大失所望,“你这是怕男人么?”
南钦说:“也不是怕,两个人过日子,互相迁就才能长久。他不喜欢我烫头,我偏要逆他意,为这点小事吵架不值当。”
“倒也是,我二哥这样霸道人,真真是难为你了。”雅言道,顿了顿又想起来,“听说这次疫苗有限,要走后门才能弄到,你姐姐儿子接上来没有?”
南钦愣了一下,那个孩子生下来就被寅初母亲带到老家去了,这些年音讯全无,她居然忘了他存。雅言这么一提醒,她才有种忽上心头感觉,茫然道:“那孩子我从未见过,算起来也有两三岁了。当初我姐姐不肯带,这次离婚定然是放弃抚养权。具体情况我没打听,也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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