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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青壤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可是,没过几秒,那种牵扯感又来了。
林喜柔陡然停下,心跳得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极其缓慢地、转头往身子左侧看。
有个四五岁、打赤脚的女孩儿,正虚牵着她的衣服,就走在她的身侧。
似乎是感觉到林喜柔停下了,女孩儿也抬起头,仰起脸来。
女孩儿长得很好看,一张讨喜的圆脸,头发梳编成两股,自肩侧斜搭而下,但脸上的那对眼珠子,是白色的。
林喜柔如遭雷殛,连退两步。
女孩子的脸,让她想起一个人,一样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神气。
她嗫嚅着说了句:“心心?”
炎拓的妹妹,炎心。
当年,她把她扔进黑白涧时,心心追着她跑,也曾这样死死揪住她衣角,嚎啕大哭说:“姨姨,我听话了,我听话了,不要扔我。”
炎心笑起来,她开口了。
声音很怪,像嗓子里挤出来的,音调也怪,但林喜柔能听得懂。
炎心说:“我记得你。”
第138章 23
林喜柔打了个寒噤,不觉退了一步。
她不是害怕,这么多年了,什么风浪都见过,早就无所谓怕不怕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发慌,被这宿命般的一幕给震惊到了:当初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炎心认得她,这不奇怪,小孩子对一些重要的事,是会有深刻记忆的,更何况,自己的这张脸,从来没变过。
林喜柔提醒自己,炎心虽然还是小女孩的样子,但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二十来年了毕竟。
炎心看着她,表情很和气,她继承了母亲的脸,没表情的时候都像在笑。
“我(一)眼认得你了,你没了,少你(一)个,我等到了。”
林喜柔一愣,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炎心居然还会说话。
就算她被扔进来的时候会说话,这么多年不讲,语言能力也早该退化了,可她居然还能组织语言,虽然发音异常、缺字漏词,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开口时也如同在操蹩脚的外语,但勉强能够传递意思。
难道这地下,有人可以和她说话、一直在教她说话?
还有,炎心说,一眼就认出她了。
林喜柔手足发凉,怪不得没能躲过去:炎心早就认出她、留心她了,后来双方混战,自己玩的花花肠子骗过了缠头军,骗过了炎拓,但没能骗过炎心——看来看去,就是少了一个啊,那个女人,怎么会凭空没了呢?
所以炎心没走,静静地匿在暗处,终于等到了她。
林喜柔喉头发干:“你想……怎么样?”
炎心说:“妈妈说,你坏女人,见(到)你,带去(给)她。”
真是见鬼了,炎心哪来的妈妈?她的那个妈妈,早就成了活死人,在疗养院的床上躺二十来年了。
林喜柔面上的肌肉微微簌动,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说:“好啊。”
话音未落,一把抡起肩上的包袱,向着炎心狠砸过去,然后,也顾不上去看有没有砸到,掉头狂奔。
能摆脱这小畜生就好了。
然而炎心的速度飞快,白瞳鬼的速度本来就骇人,她骨轻人小,行进起来就更迅捷,林喜柔才奔了十来步,就见眼前一花,要不是及时收步,真能和炎心撞在一起。
炎心挡在她身前,垂在身侧的手虚张着,磨得尖尖的指甲泛微微的光:她在地下待的日子不算漫长,牙没有变尖,容貌也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不过指甲已经够尖够厚了,肉食时,她会用指甲一寸寸撕烂猎物、送进嘴里。
她尖声细气,说:“见妈妈。”
林喜柔攥紧手电,向着她当头就砸:“见你的头!”
没砸到,炎心太快了,身子一晃就避开了,不过,林喜柔这一再的攻击显然激怒了她,她喉底嗬嗬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很可能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白瞳鬼自己的语言了——尖叫着直冲上来。
林喜柔急中生智,手电猛然推到最大亮度,向着炎心的双眼猛晃。
炎心这么久以来,也是没见过手电了,眼前强光乍现,到底经验不足,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刹时间疾步后退。
机不可失,林喜柔觑准时机,迅速攀上就近的高垛,向着远处飞掠起纵。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道是真的起风了还是自己速度太快,林喜柔不敢往后看:速度差异搁在那儿,摆脱炎心的可能性太小了,得想个法子……
正想着,后背突然一沉,紧接着双肩刺痛,是炎心窜跃到她背上,趾爪抓进她的肩头,声音尖利而又阴森:“见我妈妈。”
这一刻,林喜柔正翻上土堆,被炎心硬生生扒拉下来,带着土灰翻倒在地,手电也滚落边上。
很好,炎心抓住她了,这就意味着炎心的速度优势暂时使不上了,林喜柔一咬牙,反手抓住炎心的腿,使尽浑身的力气,把她整个身子拽起、抡向身侧的石块。
能砸她个脑浆迸裂才好。
然而炎心的反应也快,就听哧啦声响,她的身体刚触到石面,就已经伸指死死扒住了,指甲尖利,生生在石面上扒出几道抓痕来,同时也扒停了身子的去势,旋即一蹬石面,子弹出膛般向着林喜柔撞弹过来。
林喜柔猝不及防,被炎心撞得仰面栽倒,这还没完,炎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带起她的脑袋一下下往地上撞,面目渐渐扭曲,语气森戾:“见我妈妈!”
林喜柔被撞得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似乎看到在疗养院的床上躺着的那个林喜柔,她缓缓拔掉鼻饲管,慢慢坐了起来,干瘪到萎缩的脸上绽开一抹舒展的笑。
***
炎拓的水性确实不错,但多是在游泳池和比较平静的河水中,他还从来没有挑战过激流。
所以一入水,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被水流裹着向前,险些头下脚上、在水中倒翻,好不容易勉强控住身体,却又碰不到河岸内壁,几次想伸手去抓,手刚抬起来,身子就被水流推走了。
炎拓急出一身冷汗,这季节地下水冰冷,人一旦泡久了就会失温,到时候别说爬上岸了,他连浮漂都费劲——可别让邢深一干人说中了,他这趟出来,就是没事找事、寻死的。
正奋力泅游,无意间抬眼,突然看到,高处岸边,有几对莹白的眼珠子晃动。
白瞳鬼来了?
炎拓脑子里一懵:虽然自己把照明棒压在身下、尽量做到不漏光,但白瞳鬼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一定是能“看到”他的吧?自己倒霉到这份上,刚出来就羊入虎口了?
正想着,高处破空有声,不看也知道,带绳的箭已经奔着他来了。
炎拓身子一猱,借着水流的推力避过了这一箭,箭头空撞进斜前方的水流中,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炎拓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现在上岸困难,与其被淹死在水里或者冲去不可知的地方,为什么不借着绳箭上岸呢?目前看来,白瞳鬼只绑人、不杀人,他索性先“落到”它们手中,再见机行事。
不过,得先让自己受伤,白瞳鬼对气味很敏感,不放点血混不过去。
腿不能受伤,腿废了就跑不快了,胳膊也不行,绳箭穿透胳膊,着力点太偏太小,带不动他这么重的身子……
第二箭很快来了。
炎拓竖起耳朵听箭声来势,借着侧身时照明棒的光亮确定方位,在最后一刹那耸起左肩迎上,一声痛叫之后潜入水中,含了口水,又迅速把箭绳绕缠在了肩臂上,同时伸手把住绳身。
这样,白瞳鬼往回扯绳时,他的伤口不会太受罪。
绳子的那一头有大力回扯,炎拓的身子哗啦一声出了水,不过也没有瞬间被扯飞回岸上那么夸张:第一扯把他扯离了水,身子撞靠到涧水内壁,第二扯才上了平地。
炎拓一落地就装死躺尸,肚子凸挺,似乎喝饱了水已经淹晕了,唇边还缓缓往外溢水。
有个白瞳鬼抬起脚,用力踩在他肚子上。
炎拓没受住,扑的一声把刚含的水吐了出来,然后眼睛一翻一闭,脑袋一歪,继续装死。
他感觉那几个白瞳鬼在商议着什么,但叽里咕噜,又像喉底挤音又像肚腹发声,完全听不懂,过了会,脚踝一阵刺痛,是其中一个抓起他的脚脖子,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拖着他径直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肩上受伤更重,脚踝被抓破,反而没有痛得很厉害,炎拓隐隐有点担心:被地枭抓伤,有兽化的危险,那被白瞳鬼抓伤呢?或许,因为大家都是“人”,抓伤了也没什么吧。
他闭着眼睛,只觉身子摇摇晃晃,身底和脑后磨得生疼,途中偷睁了一下眼睛,也看不出这个白瞳鬼要带他去哪:不过看方向,是远离涧水的。
这就好,只要不入黑白涧就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杂声渐多,气氛也渐渐不大对,像是从安静的所在换到了激烈的争斗场,炎拓一颗心砰砰直跳,正想眯缝起眼睛看看是怎么个情况,那个拽住他脚踝的白瞳鬼突然猛一撒手,嗖地跳开了。
紧接着,有笨重的玩意儿砸在炎拓身上,砸得他眼前发黑,翻了个身,险些吐血,当然,那玩意儿也好不了多少,那是头枭鬼,撞着炎拓之后,又连翻了几个滚,才蜷缩在当地,抱着血淋淋的腹部哀呼痛叫。
怪不得那个白瞳鬼跳开呢,阖着是遭遇了意外。
炎拓迅速往另一头看了一眼。
照明棒的光亮延展不了多远,青幽色的光里,鬼影憧憧,但在包围圈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聂九罗:刚刚那头枭鬼,估计就是在她手上吃的亏。
但她没起初那么神挡杀神了,炎拓看到,她后退两步,脚下有点虚浮,剧烈喘息间,还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可转瞬间,又有几条身形向她扑了过去。
炎拓头皮发颤,他觉得聂九罗撑不了多久了:这是车轮战,别人战一轮就可以下来休息,她得不断应战,这样下去,不被杀死也得被活活耗死。
他有一种想立刻上去帮忙的冲动,但还是拼命压了下去:以他现在的战斗力,估计还没挨到她的边就报销了,他得耐心寻找时机,在最合适的时候发挥作用。
那个白瞳鬼又过来了,这一次没拽他的脚踝,而是拎起他的衣领往前拖,炎拓装着没什么反应,右手不易察觉地捞了又捞,把连在箭头上的绳身牵到了掌心。
这一次,没有走多远,只是从争斗场的一侧被拖到了另一侧。





枭起青壤 第163节
炎拓呻吟了一声,一副行将醒转的模样,眼睫半开半闭,他看到,这里站了七八个人,有白瞳鬼,也有枭鬼,似乎正在观战,也不知拎着他的那个白瞳鬼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观战的白瞳鬼向着他俯下了身,还伸手啪啪掴了两下他的脸。
炎拓还没打定主意是继续半晕还是被打醒,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你的同伴,藏哪去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下一瞬,炎拓反应过来:这是人的说话声!和白瞳鬼正面交接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接触到能说话的白瞳鬼!
不是说,它们用的都是古方言吗?
炎拓慢慢睁开眼睛。
这女人的脸离他很近,和其它的白瞳鬼不同,她的眼珠子虽然也是白莹莹的,但眼瞳并没有外扩,上下睑也没有外翻,所以,她看起来更像人,有着年轻女人的清秀轮廓。
那个白瞳鬼把他拖了那么久,拖过来见这个女人,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一般。
炎拓心头急跳,他双目发直,一副呆滞发昏的模样,嘴里喃喃有声:“有条路……土堆有条路……”
那个女人没听懂,下意识凑近了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炎拓暴喝一声,手起绳绕,如同聂九罗当初拉绕手环对付他一样,迅速以绳圈住女人头颈,然后抱着她滚落地上,后背贴地,把这女人挡在身前,同时狠狠抽绳,厉声喝道:“停下!让所有人停下!”
他这一抽,使了大力气,那女人被抽得身子一痉,双目暴突,喉间逸出凄厉的长嚎。
炎拓豁出去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哪怕这女人能把他撕成碎片呢,只要他死不松手,这女人也好不到哪去。
还别说,战局还真停了。
聂九罗也确实差不多到极限了,虽然还能勉强支撑,刀下总能见血,但身上也已经挂了好几道彩,她压根就没注意到外场的动静,忽见围攻撤下,正一阵莫名,忽然听到炎拓叫她:“阿罗,过来!赶紧过来。”
炎拓?
聂九罗心中一喜,正要抬脚过来,眼前又是一花,这一次跟上次不同,这次花得有些眩晕,只觉得地面像浪一样起伏波动,身子立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炎拓急得要命,既要关注聂九罗,又要防钳制下的女人骤然发难,还得警惕周围的白瞳鬼突袭,三面分心,焦头烂额,只得迅速爬起身,带着那女人不断后退,一再拉绳,勒得她无力反抗,又恫吓四周:“滚开,滚远点!”
对方未必听得懂,但估计看懂了,都迟疑着没再过来。
聂九罗喘着粗气爬起来,才刚朝炎拓走了几步,面色忽然一变,大叫:“小心!”
什么情况?难道身后还有异状?
炎拓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尖锐的“妈妈”,再然后,后心吃了狠狠一撞,登时站立不稳,带着那女人栽倒在地。
那女人喉间一松,刹那间回了血,瞬间翻身坐起,回手屈指,五指如钩,向着炎拓头脸插落。
第139章 24
炎拓心知不妙,急向旁侧偏头,那女人的手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堪堪擦出几道血口,又直直插进土里。
不能让这个女人脱身,这是唯一能尽快控住的“有效人质”,如果让她脱了钳制、一声令下,所有的白瞳鬼和枭鬼就会一拥而上,顷刻间把他和聂九罗撕成碎片。
炎拓急红了眼:“阿罗,先制住她!”
话未落音,不管不顾,也不讲什么章法了,合身猛扑上去,死死从侧边抱住那女人的腰,把她掀翻在地,那女人怒极,一爪从炎拓后背抓过。
传说中能豁开最坚厚牛皮的白瞳鬼趾爪,炎拓终于见识到了,这一刹那,他觉得像是有锋利的冰刀自后背切入——何止是后背,连天灵盖都仿佛被刀刃撬开了,森寒阴冷的风嗖嗖往里灌。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死不松手就是,炎拓牙关紧咬,手上用力。
他的臂力原本就不小,再加上此刻破釜沉舟、用尽全力,那女人的腰如陷在越收越紧的铁箍之中,被掐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狂躁之下,疯狂向着他背上乱挠乱抓。
聂九罗在炎拓吼出那句“制住她”之后就扑了过来,原本是想配合着炎拓把那女人给制住,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被斜剌里猛冲过来的炎心给撞开了。
不过也很巧,这一撞,恰好把她撞得跌落在炎拓身侧。
聂九罗一瞥眼就看到那女人正在发狂,而炎拓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抓得稀烂。
虽说她的体力已经开始不支,但那股子狠戾的劲头还没消,刹那间血涌上脑,整个人也是疯了,大吼一声,迎着那女人直扑上去,硬生生把她扑得仰翻在地,然后两手一伸,左右同时控住那女人的头,就要狠狠往一边掰。
她可不管什么“制不制住”,此时,此刻,她只想要人的命。
那女人的脸尽入眼底。
聂九罗一愣。
她觉得这张脸好熟悉,虽然长了一对可怖的白色目珠,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聂九罗其实并没认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肌体记忆快过了脑子,手上蓦地一滞,嘴里就下意识喃喃了声:“妈……”
生死关头,强敌对招,容不得半点迟疑,一秒一瞬都会战局逆转。
那女人觑准时机,低吼一声,一爪抓进她咽喉,把她第二个“妈”字抓得生生消了音,然后回手狠狠一拽。
炎拓艰难地爬起来。
他看到,聂九罗背对着他,正跨坐在那女人身上,双手控在那女人头侧。
怎么看,都应该是她制住了、或者说是暂时制住了那个女人,然而下一秒,那个女人坐起身子,一抬手就把聂九罗给推开了。
聂九罗的身体,像是毫无生气般,软绵绵歪倒开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炎拓瞬间如堕冰水,但还抱了一丝侥幸:聂九罗从他这儿把那女人“截”走,也就才几秒不到,几秒钟,一错身的功夫,不至于发生什么事吧?
再然后,触目所及,人一下子懵了,脑袋也炸了,仿佛炸翻了蜂窝,除了嗡嗡的乱响,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看到,聂九罗躺在地上,艰难地不住喘息,咽喉处一个黑色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炎拓几乎是跪着爬扑过去,想说什么,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伸出手,近乎笨拙地捂住聂九罗的伤口:“阿罗?”
温热的血几乎是跃涌进他的手心,又从他拼命收紧的指缝中溢出来,聂九罗的身体发颤,眼睛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又好像是要冲他笑一笑,可涌溅出的血弄脏了下巴唇角,把笑也淹没了。
炎拓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没了,就在她的目光里寸寸蒸发成汽,他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语无伦次叫她:“阿罗,你撑一下,我马上找医生,真的,你坚持,千万再坚持一下……”
说到末了,忽然痛哭失声。
聂九罗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想去勾住炎拓的衣角,但她没力气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拼了命般从喉口奔涌而出。
她抬眼看天。
这儿没有天。
视野渐渐暗下来,是这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漆黑,恍惚间,有温柔的光漫起,无数的星星四散陨落,拖着长长的光尾,无比绚烂。
都是她折的星,她一生的星,都在这一刻落下来了。
身后,那个女人做了个手势,阻停了所有行将冲上来的人,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她的右手里,抓下的血肉间,正悠悠荡晃着一根极细的链子。
那个女人疑惑地把右手抬到眼前。
活在地下,看东西跟在上头时大不一样,在上头是借着外来的光,辨形看色,在下头是看物体自己的光,不管活物死物,身上总有光晕流转。
她还要更特殊些,因为她下来的时日还不算久,眼睛原有的官能还在,嗓子里出的音依然能字正腔圆——这一点比“夕夕”要强,“夕夕”虽然也能说话,但受下头的影响太大,更习惯白瞳鬼间的沟通,说人话时怪里怪气、支离破碎,怎么矫正也拧不过来。
链子是有吊坠的,两粒,一粒是温润的小柿子,一粒是雕工精细的小花生。
小柿子上,正缓缓滑坠下一粒血珠。
好事会发生。
炎心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又抬手示意了一个方向:“妈,坏女人,带来。”
循向看去,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歪瘫在地上,满面血污,形貌疯癫,一头长发被拽得披一缕秃一块,炎心就是这样揪着她的头发,如役使畜生般,把林喜柔一路驱赶过来的。
那女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目光重又收回,先回到轻晃的链坠上,又转到炎拓身上,最后,落到了聂九罗身上。
她上前一步,问炎拓:“她叫什么?”
炎拓完全没听到那女人的话。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沾了很多血,聂九罗就在这儿,静静地躺着,眼眉处没溅到血,看起来很安宁,仿佛只是睡着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炎拓突然产生了时空的错乱感。
这是梦吧?
或者他是快要死了,他其实还淹在涧水中,一切都只是他呛水昏迷、行将溺亡时产生的荒谬臆想罢了。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他松了口气,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下一秒,发根生疼,那个女人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迫使他仰面朝着自己,又问:“她姓什么?”
炎拓看了看她,又看她身侧站着的小白瞳鬼。
真的好像心心啊,脸型,鼻子,嘴巴,哪哪都像。
再看远处,那是林喜柔。
这个梦可真齐全,谁谁都到了。
他游魂样喃喃了句:“姓聂啊。”
“聂什么?”
“聂九罗。”
那个女人松了口气,撒开手,说了句:“不是。”
没了女人的揪抓,炎拓的头一下子垂下来,脖颈和脊椎都似乎承不住头下垂的力道,一起被带倒,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栽倒在地。
他一侧的头脸贴着粗粝的地面,看近旁的聂九罗,然后伸手去揽她身体,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张开,慢慢覆在她尚有余温的后脑上。
怎么才能快点醒呢?
印度教里说,世界是梵天神的一场大梦,所有人都生活在他的梦里,只要他梦醒、翻身,所有人,甚至于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都会灰烬样从他梦里抖落。
如果这不是他的梦,那他希望是梵天的梦,希望梵天梦醒,黑白涧坍塌,自己的身体寸寸化作飞灰,抖落到无穷深处。
那女人的喃喃自语絮絮飘进他耳朵里。
“聂九罗,夕夕,不是,九月四号,九四……”
他的身体忽然又被揪搡了起来,有个恶狠狠的声音响在耳边:“她爸爸,是不是叫聂西弘?聂西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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