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阿耐
明玉嘀咕:“好歹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真郁闷。苏明成找上新人了?”
朱丽哭笑不得:“你更离奇。不是,他倒霉透顶,我昨天听着不是滋味。离婚不是房屋归我,我给他一笔房价折算款吗?我本来以为他会用这些钱先还了他在各方面的欠债。昨天知道,他竟然没还欠他前部门经理周经理的十万块,反而拿钱买了一辆新车。他如果真没钱倒也罢了,可他开着新车进进出出,大家是一个圈子的人,这无疑是在周经理的脸上扇一巴掌。这样,本来的经济纠纷上升到斗气,到现在,苏明成已经被迫离职,而周经理则是跳出原本窝在公司里的矛盾,公然在业内扬言,她与苏明成誓不两立,谁帮苏明成就是与她作对,她将不惜代价。所以苏明成离职刚刚后有点起色,又被掐头了。”
明玉听了奇道:“有人怎么善于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啊。”
朱丽一想,可不是,都是明成自己把问题搞僵的,她不得不承认,她也是恨的明成这一点,脑袋不知怎么想的,不知道妥协,不知道软化,以为别人都是他妈那么好说话吗?她将明成与周经理矛盾的来龙去脉与明玉说了一下。“这种僵局,都已经上升到斗气了,关系到面子问题,周经理哪里肯放手,某些人完了。昨晚两个外贸公司的女孩都在猜测,如果你真是苏明成的姐妹,你会不会见不得自己兄弟被欺负,忍不住出手。”
“我?”明玉愣了一下,看看朱丽,不得不叹息一声,“朱丽,你是好心人。”
朱丽低头叹息:“没听见倒也罢了,既然知道了……”朱丽没说下去,她想到了离婚那天明成受伤的头,而更想起再遭封杀的苏明成这几天怎么过活。她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昨天最后向他们说了,你和某人正是兄妹关系。”
明玉听了只会笑,不出所料,其实她在看出朱丽为明成担心的时候,已经想到朱丽会岀这一招。但她还是笑道:“我和他们又不是同一个行业,你别指望我能成虎皮大旗。你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只想,你们的关系肯定会传到周经理耳朵里去,希望她能有所收敛。”朱丽一脸沮丧,她理智上根本不想帮,可是她昨晚就是那么冲动地帮忙了。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不能对明玉隐瞒。“也不知某人会不会从这件事上汲取一些教训。对不起,明玉,又扯上你。”
明玉只有无奈地道:“别人扯上我我反对,你扯上我我没办法。不过我怀疑没用,欠钱还是小事,斗气是大事,周经理话已出口,大伙儿都盯着她行动呢,她骑虎难下。再说周经理是个女的,女人大多气量小一点。”
“离婚前,他已经想过转行,可是三十多岁的人转行,哪那么容易。”
明玉婉转提醒:“朱丽,他已经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他是成年人。”
“我知道,所以我都不能跟爸妈说。对不起,明玉。”
明玉笑笑,并没太在意。有名头可以给人扯虎皮大旗,总是好事,总比没名没气的强,可她来不及答话,她电话又处于忙碌状态。
朱丽吃饭不是很有心情,昨晚还希望扛明玉的名头出去,周经理好歹能稍微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下,今天听明玉一说,也觉得用场不大。虽说苏明成的事与她无关,可她没法安心。
朱丽饭后打车去一家公司。经过全市最大开放公园的时候,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这背影明显瘦了。虽然朱丽知道明成已经是自由职业者,可大白天上班时间看到明成一个人在公园踽踽独行,联想到昨晚听两个做外贸的女孩说起的事,明成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是离婚后朱丽第一次看见明成,却看到的又是明成最气馁的时候,朱丽的眼圈红了。可她终究是没有叫停出租车,她只是一直贴着车窗看着,一直到看不见。她何尝不知道明成已经不是她的责任,她何尝不知道明成是成年人,而且她还恨明成为什么不先还了周经理的钱,而是非要充阔贪享受买什么新车,她恨明成再一次无知得白痴惹下更大的祸,可是,她不能左右自己的情感。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对明成更无能为力。
明成怎么也不会想到,朱丽的眼泪在为他而流。如果知道,他只有更添压力。他这两天郁闷异常,原以为已经逃离周经理魔掌,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新的生机,没想到周经理在一周前来电问他讨债无果后,豁出去了。周经理说,即使赔岀这辈子赚的身家,也要把他搞垮搞臭,这十万块欠债,她就算是送给苏明成做搬离本省本市的安家费。周经理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和力量。
正因为周经理是公然放风,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周经理的行动,明成知道,周经理不可能再放手。周经理是破釜沉舟。
给明成挂靠的朋友仁至义尽,前晚约几个朋友出面与周经理谈了一下,可周经理是豁出去了。明成的朋友毕竟只是一般的朋友,不可能替明成承担来自周经理的不理性压力,回来就请明成退出。没有资金,没有挂靠,明成还做什么生意,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老外客户又得泡汤。他简直是焦头烂额,他已经考虑着要不要放下面子向周经理投降。
他今天考虑的是,他投降,可是周经理能接受他的投降吗?万一周经理不肯见好就收,豁出去到底,他不是白投降又丢脸了吗?
投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周经理见好就收,但是不投降,那就只有离省。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尤其是一个省的圈子。问题是,他还有资本要面子吗?他现在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业务就是没有收入。不向周经理投降,他下个月的房租、物业、水电费、汽油费、邮电通信费,这些都从哪儿岀?
除非他卖车。
如果向周经理投降,那得把十万还了,他只能卖车筹款。如果不向周经理投降,他的生活费似乎也只能是卖车得钱。那些原本高价买来的衣服鞋子,现在卖掉只能当作废品。而电脑,电脑上网现在已经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怎么可以卖。
投降吗?要投降吗?必须投降吗?
周经理欺人太甚。这都还没到约定还钱的日子。让他好好赚钱,他到期怎可能违背法律不还钱?她何必损人不利己?
这世道也太现实。这世道竟然没有讲理的地方,只有强权可以横行霸道。
他憋着一股气回家,打开电脑,将一腔子的愤怒不平全敲上键盘,发上各大热门网站和他的博客。题目很耸,论调则是他大学时候几乎倒背如流的尼采风格。“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为什么要考虑穷人的死活”,“作为既得利益者——和平年代,金钱才是硬道理”等等。他的笔调一反他平日做人的作风,异常犀利泼辣,而他的论点论据,则稍偏极端,可铿锵有力,令读者耳目一新,不由自主地被煽动。他的文章一发上去,立即获得网友追捧,也招致无数叫骂。明成正气头上,面对叫骂,他一篇一篇地还击,论调异常辛辣。一时,他的博客客流大增,网站把他放上首页。
虚拟世界的盘肠大战,成了明成最好的安慰剂,虚拟世界的硝烟战场,让明成暂时忘却现实世界的烦恼。他除了吃饭睡觉,不,是不得不吃饭睡觉补充体力,他足不出户,两条手臂几乎麻痹。只有脑袋异常亢奋,几天时间,他写出刀剑般锋利的九篇文章,和无数争论。
可这一切都是虚拟。这几天里,离下月付房租的日期越来越近,吃饭喝水又让手中的钱消失几张,而周经理对他的迫害不知已经走到什么地步。
他头顶是苍蝇般密集的炸弹,他顶着一顶破帽子当没看见。
只有朱丽着急。明哲远在上海,明成电话里粉饰太平,他就以为平安无事。只有朱丽,可是朱丽没有办法。
朱丽通过同学找到周经理,周经理给朱丽的同学一句话,钱不要了,事情没商量。
周六下午大家又是在一起跳操后喝咖啡,明玉在,朱丽也在。朱丽忍不住轻轻问做外贸的练友,明成与周经理的争斗到什么地步。练友看看明玉,还以为是明玉不好意思问,让朱丽代问,就有意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明成一败涂地,大家都说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他。
朱丽吓得脸都黄了。明玉看在眼里,只得拉朱丽先结账离席。众人看着都奇怪,明明应该是苏明玉担心的,她却满脸的若无其事,怎么变成是苏明玉的朋友更担心了呢?
朱丽被明玉拉到车上,怔怔坐下,忽然说:“他会出事。”
明玉也有这感觉。一个一辈子顺风顺水身受太多关爱的人,在如此压迫之下,好几天没有露面,很可能出事,而且是岀大事。但她没说话,只是问朱丽拿来手机,给明哲发去一条短信,用朱丽的名义,问明成住哪儿。
很快,明哲回短信,可见,明哲并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拿到地址,两人都是沉默,都在心底清算前账。但朱丽很快就道:“明玉,我去看一下,我不放心。对不起,我没骨气。”说着,朱丽准备起身下车,明玉没说,只是将门锁上,不让朱丽下去。她叹了声气,将车开去明成所住的单身公寓。明玉心想,她也很没骨气。
一起站到明成的公寓门前,两人又是对视,但明玉走了,走之前无声示意朱丽该捂住猫儿眼。因为明玉知道,如果明成活着,能看到外面的前妻,以他现在的落魄,绝无开门的可能。
很快,在一声嘶哑的“谁啊”之后,门给猛地打开了。屋里屋外两个人都呆住。没等朱丽看清楚里面明成的脸,门就被重重合上。里面一片寂静。而朱丽知道,明成再不会开门。
活着!可不好。
朱丽默默走下楼去,都没坐电梯,一路回想惊鸿一瞥的明成的脸。这还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吗?以前的婴儿肥哪儿去了?以前的白里透红哪儿去了?以前没心没肺的阳光笑脸哪儿去了?她看到的是一张被胡子模糊的脸,苍白,而亢奋。
坐上明玉的车,朱丽开始啜泣。她恨,可她不能不为明成难过。明玉听了发了会儿呆,想打电话给明哲,要明哲过来处理,但最终没拿起电话。明哲来能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明哲一个离乡多年的人回来,即使还钱给周经理,也未必有用。
除非她出手出力帮忙。但是,她不甘。
她气愤地想到,周经理不也是一个女人吗?苏明成扯住她头发扇耳光的勇气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干脆闹个鱼死网破,即使最后背井离乡,也要给周经理一个好看呢?原来不过是个窝里横。
想起她那夜无望地挨打,她心头又是火焰万丈。再加苏明成完好无损活得好好的,她原本的担心烟消云散。她看了啜泣的朱丽一眼,不由分说,开车将朱丽送回她父母家。她在朱丽下车时候告诉朱丽,苏明成既然好好地活着,他就应该为他自己的生活负责。可明成等朱丽走后,却冲到窗口张望。他只看到朱丽坐进一辆宝马7系的豪华车,他不知道这是明玉的新车,一时呆了。是,朱丽,多少人爱朱丽,他哪里配朱丽。他更陷绝望。
明玉心里很矛盾,不愿去想,可眼前时时浮现苏明成据说不成人样的脸,交叠出现的,是她被打倒在地上时,看到的路灯阴影下苏明成狰狞的脸。她一次次地回味那张路灯下的脸,渐渐冷了心。
她送走朱丽,恶向胆边生,打电话给小蒙:“出来,到公司,上课。”
小蒙当然反抗:“老大,现在是八小时以外,你无权支配。”
“谁说八小时以外不用上课?课外补习,兴趣班,辅导班,都是上课。过来,敢不来周一大棒伺候。”
“老大,做人要厚道。我现在过不来,我在离城半小时的地方,反正现在就是回来也已经是吃饭时间。我明天来伺候您老人家行不行?今天是我上班满月,朋友们为我庆祝。”
“你上班满月早过了。”不过明玉却已经想到,被她管住不得不上班的小蒙肯定被他的小朋友们耻笑了,因此小蒙可能不得不用请客摆平。“你开车没有?”
“没开。”
“你会没开?酒后不许驾车,酒后不许闯祸,答应我。”
“是,大妈,你烦不烦。要不你过来管着我?可惜我们吃的是大排档你嫌脏。”
明玉才终于放过小蒙,去找石天冬除晦气。但到了石天冬窝里,闹不起来,她不好意思闹,石天冬又对她宽容,两人又是各自对着一台电脑,安静做自己的事。石天冬说都跟老夫老妻一样,挨了明玉一声啐。
明哲终于可以一年一度地回美国。他归心似箭。周五获得确切消息,周六赶紧着交接了工作,周日准备回家跟父亲和弟弟告个别,周一的飞机起飞。
他越来越有危机感,原本最喜欢他抱的宝宝,现在电话里需要吴非做很多思想工作才马马虎虎叫一声“爸爸”,立刻就跑去玩。而吴非的工作则是很出色,当然,她本来就是因为好脑子才到美国留学的。吴非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独立。家里很多事,她都是一个人在美国拿了主意做了,不需要他帮忙提供意见。他觉得自己在家中的男主人地位岌岌可危。当他越来越不被需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拿脚趾头想都知道。
他一天都不能拖,必须以最快时间回美国。
他不知道朱丽来短信问明成的地址干什么,但想到两人分开的原因,并不是太苦大仇深,或许……见面是有好处的。他给明成电话,想跟明成说他周一准备回美国,今天收拾行李,明天回家看一趟,一起吃中饭,但没人接。他只好发短信给明成,希望明成回到手机身边时候看到短信。晚上打明成手机,还是没接,但收到明成回的短信,说他正出差。明哲只能作罢,但明哲隐隐有丝怀疑。
周日一大早,天几乎还没全亮,明哲就起床去高速客运站。早早到了父亲家,却见只有父亲一个人。原来蔡根花回家看儿子去了,据说蔡根花儿子今天带女朋友上门。苏大强看见明哲回来,得意扬扬地给明哲看他登在晚报上面的文章,明哲自然是赞叹一番,不等父亲说,主动要求拿一份报纸去美国,给吴非他们也看看。苏大强自然叫好。
明哲不放心明成,过去明成的公寓看一下,敲门没人应。看来是他多疑,他这才作罢。带着一丝没见到明成的遗憾,他回去上海,周一,兴奋地起飞。
蔡根花周日下午很晚了才回来,一回来就眉开眼笑地进厨房洗菜做饭。苏大强看见她简直比看到儿子明哲还高兴。可蔡根花却笑眯眯地给苏大强带来一个晴天霹雳,说她儿子已经找到女朋友并同居,而且很快即将结婚,她准备不干保姆,回家伺候媳妇生子,换取未来媳妇伺候她终老。苏大强一听已经急了,蔡根花怎么可以走,她走了,他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人。他回避到客厅里。可是,再回避,蔡根花还是要离开,怎么办?他怎么能离开蔡根花?怎么办?
苏大强悄悄打电话给正在回上海路上的明哲,告诉明哲蔡根花明年可能不做的事。明哲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做就不做,到时再叫一个人。苏大强说不行,他怕别人,只有蔡根花他才不怕。明哲知道父亲胆小,怀疑蔡根花可能是要挟想涨工资,就跟父亲说等他春节后从美国回来再来处理。
苏大强无奈放下电话,但蔡根花要走的事,成了他的心病。
都挺好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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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气一阵接着一阵地南下,天气迅速地冷了下来。不过苏大强觉得现在的房子比原来的一室一厅温暖得多。苏大强更怀念明成家的温暖,空调多强劲,空气多香甜,可怕的电费又不用他来考虑。
但才想到明成,明成就来敲门。看见瘦了整一圈的明成,苏大强惊呆了。他害怕,他本来就怕明成,现在更怕苍白消瘦眼睛略微深陷的明成。这双微陷的眼睛,与去世老婆的真像。他刻意避开明成的眼睛。
明成也在回避屋里两个人的眼睛,他心虚,他惭愧,但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蔡根花道:“你把你房间的铺盖卷了,我立刻搬进来住。”说话的时候明成没有抬眼,好像是不把蔡根花放在眼里的样子。
苏大强惊呆了,蔡根花也惊呆了,一起愣愣地看着明成。明成却已经转身下楼去。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两条被子进来,看见两人都没动静,他把被子往边上一放,将客厅的弹簧床打开,将客卧床上蔡根花的铺盖卷了,放弹簧床上。然后他又出去,走出去前,用凳子将门倚住,免得被风关上。他口袋中有限的钱,已经不够支付房租和物业费,他只能搬家,他无处可去,他只有搬到父亲家。这里是他唯一似乎可以理所当然回来的地方。可是他也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他在外面活不下去了。
明成的东西非常多,主要还是衣服鞋子。占了原本属于蔡根花用的衣橱还不够,还得占用苏大强的。这一些,大多是奢侈品,或许在别人眼里都可以丢弃,可是,明成如今保命一样地留住它们。他现在已经无可倚仗,只有靠这些,才能显得自己与庸碌大众有所不同。他因此不愿意卖车,他将为车子坚持到最后一刻,他为此宁愿搬到父亲家住。车子,是他最后的面子。
苏大强在一边看着悲愤地想,为什么,他凭什么大摇大摆说来就搬进来住?而他住明成家就得像做贼?可是,苏大强不敢问。明成也没给他机会问。只要不是吃饭的时候,他都是闷在自己房间里,唯有从门缝下面飘出一缕一缕的香烟。苏大强想对明哲告状,可明哲刚回家,忙得要命,暂时没来得及顾得上他爸,没来电话。苏大强自然是不舍得那国际长途费。
明成在屋里的时候就是闷着上网,什么都看。看累了,才写一篇激情洋溢的文章扔上博。他现在已经不用去各大网站发文,人家已经会自己找上他的博客支持或吵架。他甚至都不用再找题材,自有人在后面跟帖问他对某某问题是什么看法。只有在网上,他才有精神上的满足,网上不用考虑柴米油盐,网上他权威。他沉溺于网络。
可是苏大强家的饭菜不好,只管吃饱。隔几天,明成肚子里油水耗尽,不得不带着一身烟味出去觅食。天冷了,不再有摆在人行道上的快餐,而那些小店里面的实在太脏,他无法凑合。太好的店,他的钱包又无法凑合。他寻找再三,才找到一家稍微像样的,他记得,好像这家店在网上有点名气,说是价廉物美。
他点了几个浓油赤酱的菜,他现在的胃呼唤这种没档次的菜。
而后,他又要了两瓶啤酒。环顾小店,已经坐满。一桌是一大帮小瘪三,大呼小叫地说话,一桌是几个工人阶级似的人,天然的大嗓门,小小的店堂挤得人都不能起身,大家几乎背靠背地坐,鸡犬相闻。他被挤在一角。
满屋子的烟酒臭。而才是半年以前,他只进最高档的饭店。落差,什么叫落差,谁能相信网络上的名人居然会挤在这样的小地方吃最廉价的菜喝最廉价的酒。
没油水的肚子无法抵挡酒精。才一瓶下去,他就感觉有点上头。
他悲哀,可他悲哀地清醒,他在酒精中清醒地认识到,他如今为什么一头扎在网络里,因为网络廉价,网络几乎不需多少钱就可以提供最丰富的精神生活。同样丰富的精神生活,如果他走上街,一张电影票就可以掏去他六十大元。网络真是最价廉物美的娱乐,可是,明成并不觉得占了便宜后的喜悦,他只是悲哀,因为他是被迫选择这种价廉物美的娱乐。就像他被迫选择这价廉物美的小店。
小蒙已经知道石天冬的住址,是明玉告诉他的。石天冬常在家为了创新菜谱试做新菜式,有时一个人吃不光,想给明玉送盒饭上去,可又觉得这样做对明玉不便,明玉就打发小蒙去拿。一来二去,小蒙倒是认准石天冬了,硬是石天冬在哪个健身房锻炼,他也报名跟去,石天冬周末安排与明玉去海边钓鱼捉蟹,他也死皮赖脸当灯泡。石天冬与朋友骑车转山路,他也买了全套设备跟上。小蒙又缠着石天冬带他打篮球,他则是硬要教给石天冬玩轮滑。石天冬大高个子玩轮滑不便利,当着小蒙的面摔了几次,小蒙却觉得特亲切。石天冬硬是看在明玉面上才与这小流氓交往,可交往下来倒是觉得这小流氓心思单纯,有点英雄主义思想,就有意引导他做大男人。明玉与石天冬双管齐下,小蒙不知就里,懵懂落网。
可小蒙依然与他的狐朋狗党常混一起,这是明玉最头痛的一件事。
晚上明玉吃了石天冬做的菜后,照旧坐书桌前做事,石天冬忙他自己的,偶尔抬头说几句话。明玉怕自己这么静束缚了脚底如装弹簧的石天冬,但石天冬却甘之若饴。
一会儿,石天冬做完他的事,从柜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拿到明玉面前晃,“走,出去玩会儿,你的轮滑鞋我已经买到,我们好好滑几圈,现在路上人少。”
明玉听了大笑,石天冬好动,前不久看了小蒙灵巧地轮滑后,偷偷迷上了,她都已经被邀观摩石天冬初滑多次摔跤,现在他也想引诱她下水。“我不行,我重心高,肯定摔得鼻青脸肿。我看你滑。”
“我们先去你那儿多穿一些衣服,冷空气到了。外面风很大。”
“我行吗?”看看石天冬穿着的宽大粗毛衣,明玉很不自信,不过看到石天冬有兴致,她愿意参与。她依言与石天冬回家,上去换了厚衣服下来,却见石天冬已经换上护具和轮滑鞋。石天冬一看见明玉,就笑道:“你看我。”说完“刷”地滑了出去,一个转身,竟然并脚跳上彩砖人行道而没摔跤,依然稳稳地前行,而且还稳稳地跳下来,站到明玉面前。“你看,很简单,两天就行了,并不一定非要从小孩子开始就学,只要掌握好平衡就行。我扶着你,保证不让你摔跤。”
“我行吗?我体育一向不好,四肢协调不灵。”明玉也羡慕小蒙穿上轮滑鞋后闪跳腾挪的灵活劲儿,但想到自己在弗拉明戈舞班里最差劲的肢体协调能力,又有些怀疑自己行不行,别一把老骨头给“咔嚓”了。
“你试试,我给你系上鞋子,你自己戴上护腕护膝,还有手套。”石天冬竟然就站在轮滑鞋上帮忙,“非常好玩,比小时候学骑自行车还好玩,人好像是甩掉一种束缚。我们冬天学会,正好春天滑出去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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