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晴岚早迎了出来,正要开口请她进去,寄柔却笑道:“你们姑娘养的这几盆寒兰开得倒好。”
晴岚苦笑道:“柔姑娘,你可千万别提这寒兰了。我们姑娘才刚发话,叫我把这几个花盆偷偷砸了呢。”
寄柔诧异地说道:“好好的,砸它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这兰花本来都是三爷一个从高丽来的朋友送的,我们姑娘见是冬天也能开花的兰草,很稀奇,三爷就叫人给搬过来了。姑娘养的不知多精心,又怕它冻着了,时时拿纱笼盖着,还不敢放在熏炉旁边,说怕被那个烟味香味串了,损了兰草的清气。谁知道好端端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许砸它。”何氏从房里走了出来,对晴岚说道:“她不要了,我倒看着很好,你带几个丫头搬去我院子里吧。”晴岚答应一声,便叫人去搬花了。
何氏对寄柔笑一笑,便告辞了。寄柔一边往房里走,冷不丁地想起来昨夜望儿的话,却想着:看她往日一颦一笑,也是极平和的性子,难得受了那样的委屈,丝毫怨气也没有,着实可敬。
一边想着,进了内室,见念秀脸黄黄的,头上裹着一个卧兔儿,躺在床上捂着。一听见脚步声,她便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一笑,将卧兔儿解下来。
“别解!”寄柔忙拉着她的手,“我看你戴着这个,比往日还俏皮,好着呢。”
“人家都病了,你还来笑话我。”念秀微微一笑,便不去管那卧兔儿了。
两人闲话几句,听见外头晴岚领着众丫头搬花的声音,念秀脸上本是笑着的,慢慢笑意便没了,眼皮一抖,泪珠盈满了眼眶,拈着那一只早被泪浸湿了的帕子,又偏过脸去拭了拭。
“柔儿,不怕你笑话,我是真盼着能早点从这府里出去。”念秀说道,声音也是颤颤的,“府里那么多姑娘奶奶们,怎么总抓着我不放呢?难道是瞧着我是个外人,没人疼没人怜的,所以尽情地糟践我别的人倒还罢了,她自己也是个姑娘家,眼看也要说亲了,就不知道整日里说那些没盐少醋的话,被别人听见,我就没脸活了?”
寄柔微笑道:“秀姐姐,我还比你好吗?起码你还有爹娘,我可是连爹娘也没有的。再说,咱们府里玩笑话,也不至于就传了出去,太常寺卿大人府上,也是讲理的。”
“你也是个可怜的。”念秀叹了一声,“别看他们那些人,整日对咱们亲亲热热的,其实到底把你当外人,跟嫡亲的孙女、女儿一比,就真是人家脚下的泥了,搓圆搓扁都不敢吱声的。”
寄柔听她说话,似乎有满腹的怨气,想是怕何氏刺心,不曾在她面前抖落,如今却是对着自己一个外人掏心掏肺了,可见在念秀心里,自己是比她更可怜的。
寄柔便自嘲地一笑,也不插话,只听着念秀抱怨。念秀絮叨了一阵,也知失态,脸上一热,便停了下来。又苦笑地说道:“你看我,一病话就多起来了。这病也是不赶巧,正好昨晚又来了那么一纸诰令––她又好有话说了,说我‘心急嫁人,都急出病来了’!”
“我也病了,难道我也是心急嫁人”寄柔笑道:“秀姐姐,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要怎么说,你是管不住的,只是别自己也犯傻了,要打要砸的,让下面的人看见,像什么呢?可千万别欲盖弥彰了。”
念秀眼神忽然一黯,绞着手帕,半晌,才强笑道:“你说的是,我行的正坐的直,原不必这样气急败坏的。”便叫了一声晴岚,让她不必搬花去何氏那里。
晴岚答应一声,走了进来,却不提搬花的事,只说道:“刚才二姑娘房里的丫头来了,说夫人要领着二姑娘去庙里吃素斋,问姑娘和柔姑娘去不去。夫人也说,接二连三的都病了,兴许是她这一年没去拜菩萨的过错,因此要去给菩萨烧香赔罪呢。”
念秀这时候对忆容正在气头上,巴不得一辈子不见她才好,哪肯陪她去庵里同吃同住。于是把身子往回一躺,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一声,对晴岚说道:“你去回夫人,说我觉得身上沉重的很,太医也刚说了,这两天不宜见风,恐怕出不得门。”一双眼睛往寄柔脸上一看,问道:“柔妹妹去不去?”
寄柔也无情无绪地,摇一摇头。念秀挤出一丝笑,将她的手一拍,说道:“我劝你还是去吧。整日里跟着你那个糊涂姨母住在长房,总不搭理这头,也不像话。殊不知你若得了二夫人的喜欢,她一句话,顶的上大夫人十句。况且你看你也不很忌惮忆容……另有一重,你今年不小了,该是为自己打算了。”
寄柔垂眸想了一会,说道:“倒不是为那个缘故……我父母离世也快满三年了,我这一向懵懵懂懂的,也没给他们立两个灵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庵里请两个回来。”
念秀也叹了一声,说道:“正是如此。”于是寄柔便辞了出去,回去打点行装,以待出行。
出发去庵里这一天,不巧天上飘起了细雪,落到地上,是轻而薄的一层,像苍苍的炉灰,被风一卷,越发迷了人眼。因时间甚早,外头人迹罕有,唯见往城里拉水、送柴薪的牛车,随着牛颈子上的铃铛被晃来晃去,“叮呤当啷”地从道边经过。
傅夫人这一趟是轻车简行,不过四驾车,头一驾傅夫人携忆容坐了,次一驾是徐大奶奶何氏领着一对儿女们坐了,再后头是寄柔和庶出的三姑娘忆芳,最后压阵的则是各人领的一名丫头,及痰盂唾壶、坐褥靠枕等物。徐三公子承钰骑在马上,也跟着队伍不紧不慢地走着。
越往城外走,雪势越急,傅夫人招呼承钰去车里同乘,承钰正贪看雪景,哪里肯动,又嫌忆容也跟着聒噪,于是牵住辔头,越走越慢,逐渐落到了队伍后头。未几,只觉风卷着雪尽数灌到了衣领子里,脖颈上凉飕飕的,始觉有几分寒意,才将脖子一缩,听见旁边有人叫,转过头去,见是几个丫头们,全都从掀起的车帘里望出来。叫他的那一个,穿着紫袄棉裙,头发油黑。承钰认得,是寄柔身边的丫头芳甸。
“三爷!三爷!”芳甸笑着叫道,“雪景虽好,也别这么看呀。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哪一个担当的起?”说着从车里将一顶笠帽和一领蓑衣递出来,叫承钰的小厮博山道:“快来替你们三爷把帽子戴上。”
博山忙赶了上来,将笠帽接过来一看,便吃吃一笑,说道:“三爷,这帽子是给姑娘戴的,你看上头还挂着一排彩穗子呢!”
“拿来我瞧瞧。”承钰前后一看,也笑了,自己将笠帽戴上,一边在脖子下面系绳,只觉一阵隐约幽香传入鼻端,想是这笠帽整日和香粉香囊之类的放在一起,因此也沾上了那些味道。于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脑袋一晃,便拍马往前紧赶了几步,到了寄柔车旁,扣一扣车壁,说道:“柔妹妹,多谢你的笠帽和蓑衣。”
寄柔闻声挑起帘子,将承钰身上一逡,神色虽还寻常,那白璧般的脸颊上却仿佛淡淡点了胭脂,红晕从雪白的肉皮底下浮了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却将眼皮一垂,平淡地说道:“这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承钰见马车走得快,便也一夹马腹,紧紧追上,和她齐头并进,一边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南边雪少,金陵的人自来是打伞,或是穿带了雪帽的斗篷,少有用斗笠的。阖府里就你一个是北边来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一句话说的寄柔无可辩驳。这斗笠原本是她和杜氏住在餐露山里时,偶尔去菜畦里莳花弄草,怕被日头晒着,因此自己用篾条编的,如今见芳甸自作主张,戴在了承钰头上,心下便很不快,闻言便泠泠地一笑,说道:“是我的,三哥哥请还给我吧。”说着将白玉般的手掌往外一伸,作势要去揭他的斗笠。
承钰忙将脑袋一偏,身子在马上一晃,又坐稳了。他回过身,扶一扶斗笠,对着寄柔哈哈一笑,说道:“还想让我摔个大马趴?有一回,可没二回了。”
说完,看寄柔的神态,好像想笑,又忍住不笑,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微微一转,极其灵秀。恰有风卷着一片晶莹的雪落在她的睫毛上,承钰看得心里犯痒,既想替她去拂了,又怕一出手便显得轻浮,反而被人所恶,于是挓挲着手,犹犹豫豫的。恰此时有一个淄衣黑发的少年,乘着一骑,星移电掣地从身侧擦肩而过,因一晃而过,不记得眉目,只觉得他那张脸极白,仿佛和雪融在了一起似的,唯有眉目湛然,凛凛寒气扑面而来。
被那阵风带着,承钰的斗笠也被掀了下来,他将旖思打消,翻身下马,一边捡起斗笠,回头一看,见那个骑士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雪中,唯有一串模糊的马蹄印,一直往金陵城里去了。
到了紫金山脚下的望仙庵,一行车队停下,早有四五名女尼在庵门外等着,将傅夫人及几位姑娘迎进庵里去,承钰不便入内,领着小厮博山在望仙庵附近的一个蒋王庙安置了。到下午的时候,承钰已经将庙里几十楹殿宇转遍了,连碑碣石刻、古树名木也瞧了个尽兴。天色向晚时,见外头仍飘着零星的雪粒子,漫山遍野的衰草被半埋半露的,呵一口气,从肺腑到皮肤都觉清冽极了。承钰在院子里随意走着,见望山从外头走进来,神神秘秘地道:“二爷着人传信来了,在下水门宅子里置备好了酒席,就等着三爷你呐!”
承钰正等得无聊,听这一句,如何不喜,随手拿了斗笠,就要下山。两个人走到山门外,正撞上芳甸和一个傅夫人身边的丫头叫做在香的,两个人手拉着手,结伴自山道上蹒跚而来。
承钰自知打扮可疑,不待她们发问,便先说道:“我和博山去看看山景。”又问道:“夫人叫你们来的?”
“夫人让我来看看三爷吃的好不好,住的地方是不是洁净。”在香答道,将一领带雪帽的泥金羽缎斗篷从包袱里亮了亮,“这是二姑娘让我捎来的,说怕三爷带的衣裳少,出门受冻。”
承钰一见那包袱皮里露出来的一角精致刺绣,便把眼睛一翻,说道:“这是姑娘家的衣裳,我哪里穿的。给你们二姑娘拿回去吧。”他急着下山,一边说着,便继续往前很快地走着,说道:“去回夫人的话,就说我吃的很好,睡得也很洁净。拜菩萨须得心无旁骛,不可这样东想西想的。你们两个这就回去吧。”
他走得急,山道上又被雪盖了,脚滑难行,在香赶了几步,见追不上,也只得算了。芳甸却小跑着追了上来,口里叫着“三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也冻红了。
博山不耐,问道:“还有什么事啊?”
“三爷,”芳甸也不理博山,只对着承钰,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她手将承钰头上的斗笠一指,说道:“我们姑娘刚才骂我了,让我来把斗笠要回去。”
承钰一愣,紧了紧脖子上的系绳,笑道:“这斗笠我戴着甚好,跟你们姑娘说,借我两天。”
“这个……也是姑娘家戴的呀。三爷你就不嫌弃?”
“不嫌弃。”承钰眼睛往上一望,正见帽檐上的一排大红穗子随着自己抬头的动作乱晃着,想到寄柔此刻不知多懊恼,心里极是得意,也不管芳甸在后头连声哀求,脚下如踩了风火轮似的,后面紧跟着博山,从小道上一转便不见了。
一口气下了山,博山从驿站讨了马来,两个人骑上马,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下水门曹宅的后巷那两扇红漆木门前头。博山手搭在狗头门环上,正要叫人,听承钰“嘘”一声,便轻轻把门环放下,两人悄没声地自半开的门里溜进去,绕过琉璃影壁,听见缠绵的女声吊着嗓子在房里唱着,承钰驻足听了片刻,等到一曲唱完,便突然一推门,笑着走了进去。
却见屋里一桌酒席,各色菜肴纹丝未动,摆了四双碗箸,酒注子坐了水放在红泥小炉上,那水犹“咕嘟嘟”地沸腾着。桌子两头,一头坐着承辉,一头却坐着庆王世子宗海,曹荇春正要把琵琶放下,从注子里斟一杯酒去给宗海吃。
一见承钰进来,承辉和宗海两个都笑道:“可是来了!”宗海将送到唇边的酒杯一拨,指着承钰笑道:“他来迟了,罚他吃了这杯酒。”
曹荇春便捧着盅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往承钰面前一送,柔声笑道:“三爷,先请吃了这杯罚酒。再吃一杯一杯我和二爷的谢恩酒。”
承钰笑道:“咦,别人是‘先礼后兵’,你倒‘先兵后礼’了。”说着将荇春手里的犀角荷叶杯接了过来,在手里一转,见杯身上用极细小的字写着“春水春池满,春石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鸣春声”,一连八个春字,便知道是荇春自用的酒杯,放到鼻端,仿佛犹有脂粉幽香,他便一笑,也不推拒,一连吃了两个满杯,然后又吃了一杯,对荇春笑道:“这一杯是请你把刚才的曲子再唱一遍。”
荇春听了这话,把面颊都红透了,却不答应,只拿眼睛将承辉一溜。承辉未曾开口,宗海先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承钰,你房里不曾纳妾,这个曲子却是听不得的。但凡听了,那便要惹出祸事来了。”
承钰笑道:“听得听不得,我刚才已是在外头全都听见了。只是有些字句不甚清晰,所以请春姐姐再唱一遍。”
宗海便哈哈一笑。他是个团团脸,不显年纪的长相,这样开怀一笑,挤得脸上五官都到了一处,局促之余也有几分喜相。他自来心胸豁达,和承钰又是莫逆之交,于是也不再劝,吩咐荇春道:“那你就再唱一个。”
承辉搭上宗海这层关系本属不易,对他的话自然是无有不从,闻言便对荇春点一点头,荇春于是重新抱起琵琶,玉指将弦一拂,娇声唱道:“蛙声闹、姐心呆,有意情郎踱得来,把奴推倒,罗襦扯开,新红滴露,教奴自揩,小阿姐道、郎呀、宁可将来累子香罗帕,莫遣纷纷点翠苔。”
宗海耳朵听着,一双眼却直直地盯在承钰脸上,见他先是好奇,继而疑惑,再而皱眉,最后却是闷头吃了一盅酒,因吃得急了,酒气上涌,将一张脸染的红晕秀丽。宗海再忍不住,指着承钰,笑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勉强听见他口齿间蹦出几个字,说道:“原来你……”
承辉半是好笑,半是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笑道:“世子不知,我这个三弟,自来有些痴,总想着除了自己将来的妻子,别个谁也不碰的。”
宗海对这样的话,自然是闻所未闻,连荇春一双眼睛,也诧异地不住在承钰身上打转。承钰向来被宗海打趣惯了的,因此也不恼,只笑一笑,便过了。三人说了几句玩笑话,吃了几筷子酒菜,因外头夜色深了,承钰怕下起雪来,上山难行,于是向二人告辞,拿了斗笠便要走。承辉自他进来,便看见那一个斗笠,心里疑惑着,当着宗海的面,却也不好细问,只得放在一边不提,叫下人打着灯笼送承钰出门。
承钰过了门槛,正要挥手道别,却被外头一个人一撞,踉跄地退了几步,只觉浑身的热乎劲儿被那人身上的寒气一冲,尽数化作了冰,冻结起来。而刚才撞到身上的,极为坚硬,似乎是兵刃。承钰便心里警醒起来,扶着门框站直了,正好瞧见那人的脸,生的雪人似的,眉目蔚然深秀,约摸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赫然正是出城时惊鸿一瞥的那个马上少年。
那少年见撞到一个喝醉的人,也不理会,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后面一名宗海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追着。承钰便也掉转头跟了上去,直进了屋子,见那少年与宗海见礼,宗海却满脸的笑容尽数不见,只坐着受了一礼,冷淡地说道:“哦,是你。你夜闯百姓私宅,有何贵干哪?”
那少年见屋子里酒盘狼藉,一个是浓妆艳抹,怀抱琵琶的姬人,两个是华服锦衣、酒气熏熏的纨绔,还有几名家丁在门口严阵以待着,他那两道长眉便皱紧了,浓黑的羽睫在因雪化作水雾后显得氤氲的双眼上一扇,颇有些踌躇的样子。
宗海便一笑,叫荇春先退下,然后说道:“两位徐公子都是我的挚交好友,你也不必忌讳。你是才来的金陵?你主子这会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了,顾不上来这追究我这国孝期间饮酒的大罪吧?”
那少年对他讥诮的语气毫无反应,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子爷在北边,无暇南下。我这趟来,是有件急差要办,这会需要世子借几名王府侍卫一用。”
“借几个人呀?”
他略一思索,说道:“五百足矣。”
宗海险些一个跟头从椅子上翻下来。他扶着桌子坐稳了,眼睛将少年一瞪,说道:“这么多人,你要造反呀?”
“是要在山里找一个人。”少年说完,见宗海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呈了上去,宗海一目十行地读了,脸色便凝重起来,对旁边随从吩咐道:“你领他去王府,点五百人马,跟他去搜山。”
“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承钰突然插话,问道:“要搜哪座山?”
“紫金山。”
承钰脸色一冷,说道:“不行。家母近日在山上庵堂里清修,这么多人马去,恐怕要惊扰到她。”
那少年拱一拱手,带着几分蛮横,几分傲慢地说道:“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向徐夫人赔罪。”
“混帐!你当我们定国公府上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承钰自来对周军中的将领无甚好感,这少年腰间带刀,分明是个武夫,况且撞了人,性子又如此高傲,令一向温和的承钰也气愤起来,出口便是气势汹汹。
宗海见状,只得插了进来,对承钰说道:“承钰,今日的事,确实是事关重大,等我改日再和你细说。”又将那少年一指,撇嘴笑道:“他是个野人,不懂得礼仪教化,长幼尊卑,你就当他那些话是放屁,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便一挥手,对那少年喝道:“还不去办你的事?”
那少年面不改色地去了。
承钰犹自愤愤不平,暗自忖道:看那少年,年纪也和自己相仿,不知是谁家门下,连庆王世子也如此忌惮。心里想着,承辉却早将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宗海眼睛一眯,好像在回忆往事,末了,笑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他是良王世子的侍卫,说起来也和我是旧识了。我那位堂兄,对他可是十分宠信。如今宗沅承继王良王之位,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越发目中无人了。”说着摇了摇头,极其不忿。
承钰听了这话,心里早打起鼓来,一者为的和陆宗沅的亲信打了照面而不自知,二者却是担忧望仙庵里的傅夫人和几个妹妹会被人惊扰,于是同宗海和承辉两个道别,急急骑马往紫金山的方向去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9章 珠帘几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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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钰领着博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脑子里却不断响着临行之际宗海对他耳语的那一段话。
原来宗海毕竟怕承钰惹出祸事来,私下里将实情对他交代了个清楚:良王薨逝,不是因病,而是被刺。半月前良王冬狩,领着侍卫进了深山,离帐解手的时候,被人从背后一记冷箭,射中当胸,太医极力救治了半月,终究一命呜呼。良王一死,他身边的随行扈从便少了一名,陆宗沅令虞韶追捕刺客,一路到了金陵紫金山下,便失去了影踪。因此虞韶才向宗海求援,要连夜搜山。
山上并无几户人家,却有望仙庵与蒋王庙两个落脚处,后者还在其次,若虞韶带着那五百卫士杀气凛凛地闯进了望仙庵里,叫一众深闺里的妇孺如何自保?
他暗自想着,心急如焚上了山,一边命博山去蒋王庙里将随行的几十名侍卫都召集到望仙庵外守护,一边自个儿早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庵堂外求见。彼时傅夫人已经就寝了,听闻是承钰叫门,忙草草挽起头发来,叫女尼领着承钰进茅堂来说话。
两人一照面,承钰将实情说了个一五一十,傅夫人先是诧异,继而脸上竟浮现出几分快意的笑容。
“阿弥陀佛,菩萨开眼。”她喃喃地念了句佛号,忽然起身,走到菩萨像前,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几拜,然后笑中有泪地对承钰说道:“你当我这回为什么来庵里我是来还愿……两年前你大哥受伤时,我就在菩萨跟前发下了宏愿,此生若能老天开眼,替你大哥报了仇,我就为菩萨塑金身,供一辈子的香火,还要吃长斋……”
承钰见他母亲这个模样,也是心酸,脑子里却始终记挂着当前这一桩大事,于是将她打断,直截了当地说道:“要还愿也不急在一时,这会却是想法子下山要紧。那些王府侍卫都是武夫,鲁莽不堪,让他们闯进来挨个搜人,丢了东西还在其次,冲撞了嫂子和几个妹妹便不好了。”
傅夫人也极赞同,当即命人去将几个姑娘和何氏唤醒。不到片刻功夫,众人都草草梳妆后往茅堂里来了。因都知道官兵要捉拿江洋大盗,因此要连夜下山,看向承钰的目光,便是十分惶恐不安了。承钰也不说什么,几步走到茅堂门口一看,见外头微光莹莹,地上青白的一片,连房顶也被雪罩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场雪竟扯棉拉絮地又下了起来。
“这可不好,雪这么大,没法下山了。”傅夫人犯难地说道。
“倒也不是不能下,只不过咱们何必要犯这个险”忆容夜里不得安眠,也焦躁起来,将一双柳眉一竖,盛气凌人地往蒲团上一坐,说道:“要捉的是江洋大盗,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贼人还能剃了头扮成姑子躲在这庵里庆王府的人又怎么样,难不成还敢抓着咱们定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们给判个窝藏贼人的罪?”
何氏倒镇定,对承钰说道:“三弟,待会万一人来了,咱们同他们分解清楚便是了。当着菩萨的面,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他们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承钰被这么七嘴八舌地闹了一通,便是有主意,也不得不妥协了。他没好气地说了声:“那就照你们说的办!”然后自己也要了一个蒲团,就地盘膝坐了,一个手肘撑着膝盖,托腮发呆。这时忽听忆芳极不安的声音说道:“三哥哥,柔姐姐不见了……”
承钰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往人堆里一看,果然不见寄柔,倒是她的丫头芳甸,低着头立在人群中,眼睛盯着脚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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