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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他哪是来看我的?”方氏用手巾捂着眼睛,越说越为自己委屈,哽咽着说道:“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就赶忙往外头去了……你刚才从外头取藕回来的,那个姓冯的女人是不是也在外头呢?”
红杏哪敢承认,忙说“不在”,又道:“你这是何必呢?王爷惦记着她,也是一时贪新鲜。外八路的女人,没名没分的,眼看王爷这三年都不好纳人,她最多也就混个暖寝丫头,三年过了,王爷的劲儿也早过了。你是王妃,看她不顺眼,就撵出去,犯不着自己生气、”
方氏听着,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遂擦了泪,一边对着镜子重新匀脸,嘴上说道:“我原本也是为着王爷好,所以才把她从王府里带出来,免得爷们整日里眼睛看着,心里发馋,万一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王爷还不给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这会看着,王爷是怨我了,早知如此,就不费这个事了。”
这话说的,好似她有多宽宏大量,分明是见良王从外头带了个侍妾回来,心里发酸,才找了个借口把人弄到庄子上来的。红杏也觉好笑,她这些日子在乡间住着,也觉无聊,正巴不得早点回王府去,遂连声说道:“可不是。依我看,还不如这次就和王爷一起家去吧,男人都是,越得不到越想要,等整日里面对面坐着,就不稀罕了。”
“也许是这样。”方氏琢磨着,突然想起来了,忙推红杏道:“你也跟出去看看,看王爷和她在外头干嘛呢。”
红杏见推诿不得,只得苦着脸往日头下去找人了。
陆宗沅出了别院,谁也不让跟着,独自往庄头那一片莲湖走去。方才他在马上,看得十分确凿,分明是寄柔在湖边坐着,然而这会不像刚才那样居高临下,绕着湖走了一转,竟然半个人影也不见了。满眼都是密密匝匝的荷叶,绿浪翻卷,花立叶间,说不出的清爽怡人。于是倒不急着找人了,兴兴头头地看了一阵荷花,忽听一阵水声潺潺,歌声细细,便循声走了过去,拨开荷叶一看,见一个穿着松绿罗裙的窈窕身影,背对着人,正在水里揉衣裳。那一缕柔顺的青丝,险险地垂在水面上,正好把玲珑的鼻眼给遮住了。
陆宗沅便失笑了,心想:她穿着这么一身衣裳,又不露脸,隐身在荷叶间,谁寻得见?又有心要听她唱的什么,遂用手把那支荷叶拨着,也不出声,只静心聆听,听得冯寄柔那一道甜润的声音唱道:“一对乌背鲫鱼在荷花池里做鸳鸯,吃个黑鱼游来赶散子场。只有个油嘴条在搭团团里看,鳜鱼肚里气膨膨。小阿姐儿随人上落像个一扇篷,拿着紧处弗放松,去时罗管回头日,眼前且使尽子一帆风……”
她“咦”一声,嘴里的歌儿戛然而止,脑袋往前一探,见一只乌头胖鱼尾巴一甩,吐了几个泡泡游来了,于是她抬起一只玉似的脚,往乌头鱼的方向一踢水,说道:“走开走开!”
陆宗沅忍不住笑出声,手中的荷叶一松,正好打在寄柔的背上,她吃了一惊,忙回身一看,又低下头去,把衣裳展开,在水里轻轻一荡,如一团红云似的飘浮开了。
陆宗沅笑道:“嗯……什么是‘小阿姐随人上落像个一扇篷’?”
寄柔手里胡乱搓着衣裳,心里也思索了一番。没有个答案,只是这歌是她幼时曾听壁脚,听见娘对着爹唱的,如今虽然看不见陆宗沅的神色,然而他那个轻佻的语气,分明没有好意。她恨不得把舌头咬了,红着脸低头不语。陆宗沅看她窘得鼻尖都冒汗了,便暂且放过她一马,随口说道:“这是南边的歌,谁教你唱的?你那个嬷嬷?”
寄柔摇一摇头,没有说话。正愣神时,脚边那个木盆已经随水飘走了,她下意识地“哎呀”一声,陆宗沅眼疾手快,扇柄一探,将它勾了回来,放在了岸边,说道:“怎么不叫丫头来洗?”
寄柔这才想起她盆里放的都是贴身的小衣,怕被他看见了,便遮遮掩掩地把盆往自己身后一挡,咬着嘴唇说道:“我自己就是丫头……”
陆宗沅看她一眼,忽的笑了,附在耳边低语道:“你不想当丫头,想当什么?”
“什么都不想当!”寄柔胡乱答了一句,把盆抱在怀里,拔脚就跑。那一双裤管还挽在腿上,雪白的肌肤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陆宗沅笑了一回,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却见寄柔跑的太急,和一个门里的丫头撞了个满怀,那丫头鼻子上几点俏丽的白麻子,不就是方氏那个丫头红杏?陆宗沅哼了一声,也不揭穿,就把寄柔从领子上一拎,等她站稳了,才自己摇着扇子径自进院子里去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4章 一枝红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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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王妃既然打定了主意,索性当时就把事情同良王提了一提,良王自然毫无异议,于是这一行人,又累累赘赘的,带了丫头仆妇,驱车往良王府来。时已入黄昏,良王才下了马,被赵瑟迎着,径直往延润堂去了。良王妃自回了寝殿,看着丫头们安置坐褥,洒扫涤尘。这时见红杏领着一个仆妇走了进来,问道:“芷姑娘问,王爷带回来那位姑娘如何安置?”
方氏把茶盅一放,笑着说道:“这个小事,芷姐姐安排就好了。”
“芷姑娘说,人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她也不好随意安置,还请王妃娘娘去请王爷示下。”
方氏咀嚼着茶梗,心里想道:汀芷代理王府中馈也有多年了,放在别人身上,早不知道霸道到哪里去了,偏她还是这样谨慎,怨不得能讨太妃喜欢。这么想着,就说道:“等我去问过王爷。”于是换过衣裳,在镜子前后照了照,掠了掠鬓发,就往延润堂来了。
因延润堂前殿是群臣谒见之所,后殿才被用来日常承职,方氏过了穿廊,到了后殿,见那回纹窗棂栏杆连着的前檐上,左右两列带刀侍卫肃立着,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连个丫头的影也不见。方氏心知这延润堂自来是王府里的禁地,良王亦是十分忌讳女眷过问外事,于是迟疑着不敢再走,红杏在后头怂恿道:“娘娘,你也是为了冯姑娘的事——不正好是个机会探探王爷的口风?”
方氏深以为然,于是不顾侍卫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正见良王和赵瑟两人说话。良王见着她,毫无异色,把一纸文书往案上一放,说道:“有事遣人带个话即可,何必自个儿跑来跑去的,也不嫌累?”
他的语气,近乎怜惜,方氏心里一喜,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娇嗔,“那自然有要紧的事么……芷姐姐问,那位冯姑娘怎么安置呢?”
良王“嗯”一声,随口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自己定了就是了。不必来问我。”
方氏心里,越发地心花怒放了,于是满脸笑意,很想再和良王说些什么,眼睛一睃,见良王在书案背后坐着,案的侧首,又有一把交椅,于是试探着走了过去,正要落座,腰才弯到一半,听见良王说道:“还有什么事?”
方氏身子便僵了半截,坐也不敢坐,立又没面子。眼睛往良王脸上一瞧,见他虽然是微笑着的,然而那微笑的神气下头,隐约有丝不耐,她便满心的欢喜复化作了怨怼,拿帕子掖了掖鼻子,闷声说道:“也没什么事。”冲良王福了一福,就急急地走出去了。
红杏还在那院子里远远地翘首盼着,见方氏一边抹着眼睛,走了过来,就知道是又哭了,忙上去把人接住,问道:“怎么,王爷说要纳她?难道要抬举她做个侧妃?”
“哪里能够呢。”方氏说着,眼睛冲那金光闪耀的琉璃瓦顶回看了一阵,幽怨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冯寄柔,“咱们这位王爷,心是最冷的。世上哪有一个女人能叫他放在心上呢?”
红杏不解,问道:“那冯姑娘的事,到底怎么说呢?”
“王爷叫我自己看着办。”方氏沉吟着,往四周一逡巡,指着延润堂背后那一排盝顶房说道:“我倒想起来了,原来那房子里也是住人的,后来这前后两殿用作了延润堂,常有外官来来往往的,她们为避嫌,就陆续搬走了。好好的房子,空了几年了。那个冯姑娘,王爷不是极看重她吗?一路从金陵到燕京,都是同乘的一骑,索性就叫她住这里来吧,离王爷近点,也好说话。”
红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道:这是怎么的,想一出,是一出!才千方百计地把人和王爷分开来,这一会又要故作大方往一起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后悔了。于是忍笑说了一句:“娘娘说的是——只是看她那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别叫那些侍卫给惊着了。”
两人说着话,回了寝殿,才走在院子里,看见另外一个丫头白露在檐下挤眉弄眼,一边叫着娘娘,走上来附耳说道:“冯姑娘来了,在阁子里等着呢。”
方氏“哦”一声,一边琢磨着冯寄柔的来意,走到阁子外头,叫丫头撩起竹帘,便跨进门去,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的住处,我已看好了,就在延润堂背后那一排盝顶房,正房厢房,加起来也有七八间,我看你随身物件也不多,该是够住了吧?”
虽然是询问,实际上语气已经十分作准了。寄柔知道违抗不得,只得道了谢,等方氏落了座,双膝一弯,就着冰凉的地跪了下来,方氏“哎”一身,作势要拦,伸了伸手,见她意态坚决,也就罢了,只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寄柔道:“娘娘,让我给你做个丫头吧。”说着,把脸一扬,一双眼睛,楚楚地对着方氏。她这一双妙目,总是蕴含着满池的春水,动不动就要哭似的,盈盈的柔波中,没有半点的烟火气。扶在自己膝头的两个手腕,玲珑剔透的,真像个玉做的人儿。这么个姑娘,谁人不爱呢?就连她自个儿,亲眼看着王爷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时,心里都不是嫉妒,而是羡慕。王爷常年在外头奔波劳累,放这么一朵解语花在身边,也可聊以慰藉了吧?方氏这么想着,便俯下身把她的手一握,笑着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王府里,丫头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没有哪个能被王爷正眼瞧一眼的。要是叫你当了丫头,岂不是委屈你?王爷也要怪我了。”
方氏人倒不坏,说这话也算有几分真心实意。寄柔眼睛一眨,那清泪就顺势而下了。她把脸往方氏膝头一挨,抽噎着说道:“娘娘,我有话想跟你说,可是又不敢说……”
方氏听她这话,仿佛大有深意似的,遂冲着红杏白露使个眼色,叫她们都带着丫头下去了,然后才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吧。王爷是男人,心粗,你说给我听,兴许还能帮你想个主意。”
寄柔便把眼泪一抹,肩膀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我不想跟着王爷,我在金陵时,曾经许过人家,婚期临近时,他们家犯了事,全家都遭难了,因此我早在菩萨跟前发过誓,这一辈子不嫁人。王爷那里,我早求了好几回……如今只好求娘娘做主了。”
方氏微微吃了一惊,着实是没想到,她的身上,还有这么一桩故事。原本在方氏看来,这天下有哪个女子能不心属良王呢?他那么和气雅致,生得又那么好,还是个王爷!于是对寄柔的话,难免有三分怀疑,只是看她的神情,又是半点不掺假。于是犹犹豫豫地,把寄柔的头发抚摸着,说道:“你……唉,你和王爷都这样了,哪还能想着别人呢?”
寄柔一边摇头,泪珠子就滚落了,她哽着嗓子一再说道:“我不嫁人。”
方氏见她这个执着的样子,简直有几分傻气,顿时便释然了,心想:到底年轻,又经了那么大的事,心里还糊涂着呢!不管她是真心假意,既然把这话说出了口,日后想再反悔,还得思量思量,况且看王爷,对她也不是很上心似的——一时间,连日来的愁思全都烟消云散了,于是亲自把寄柔拉了起来,把手巾打湿了递给她,笑着说道:“说这些孩子话——你就是想嫁,这一时半会的也嫁不了哇!且得等着呢。你要真不愿意,就听我的话,安分等着,等过了这一阵,王爷要出门了,我就做主放你出去,回金陵也好,寻个本地人家也好,总之都不留你,你看好不好?”
寄柔用帕子按着眼角,顿时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方氏唏嘘不已,心里把良王腹诽了一通:男人就是这样霸道,看人家生得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抢了回来,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堂堂的良王,还少得了女人吗?犯得着这样逼人的?于是对着寄柔,就多了几分同情,说道:“只是这会,你还得再委屈几天,王爷那个人,别看整日笑模笑样的,其实凶着呢,就是个‘玉面阎罗’!你也别把他惹急了,且安心在王府里住着,最多一年半载就能走。”
寄柔听方氏说起良王,埋怨中带着亲昵,贬斥中不掩自豪,心里便是一阵阵的冷笑,待到脸上,就化作了感激涕零,招惹的方氏连誓言都下了,保证准她离开王府,她复跪下磕了几个头,辞别了方氏,走出寝殿,正看见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在那睚眦欲裂的兽脊背后,忽然地沉下去了,暮色四合,头顶的浑金藻井,也褪去了绚丽,变得晦暗无色。这一座王城,如夜里蛰伏的兽,伺机要将她吞噬了。她浑身一个激灵,寒意上涌,双手抱着臂膀,匆匆地往外走去了,走了两步,才猛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方氏说的那一排盝顶房在哪里。
正犯难时,一个提着羊角灯的小丫头赶了上来,说道:“冯姑娘,我领你去住处。”寄柔道了谢,两个人前后走着,寄柔是一径的沉默,这小丫头兀自解释道:“刚才红杏姐姐就说,让我给你指路,不过因为茂哥又走丢了,大家伙都急着找人,因此忙忙乱乱的,把这件事就给忘了。”
“茂哥?”寄柔慢慢地说着,“是王府的小世子吗?”
“不是世子,也快了!我们娘娘膝下,就这么一个哥儿,今年八岁了,再过两年,保准要封世子的。”
寄柔眼睛看着面前笔直的巷道,由宽至窄,遥遥无尽头似的延伸下去,她心事重重的,随口问道:“既然身份这么贵重,怎么没有嬷嬷跟着,动不动就叫他走丢了?”
“嬷嬷跟着,也没他跑得快呀。一不留神,就不见了。”丫头说道,“因为王爷总不在王府里,一年到头,和他也见不到几面。王妃又严苛,整日里逼着他读书写字,所以那个脾气,也怪得很!又怕生,又不爱搭理人。”这个丫头,大概也是因为茂哥时常走丢而挨过罚,因此一提起来,就有满腹的怨气,不停地说了一路,冷不丁“咦”一声,叫道:“茂哥!”
寄柔也跟着把脚一刹,看见那丫头扔下羊角灯,往那一段朱墙黄瓦前走去,墙上的镂空花窗里,有一双小手扒着,一对漆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往寄柔这个方向看着。甫听到丫头的喊声,他好似受了惊吓,手放开花窗,掉头就跑了。跑了几丈远,到了一丛凤仙花旁边,又隔着花影回望,用那个怯生生的表情将寄柔看了一眼,顺手掐了一把花跑开了。
那个丫头急着要把茂哥找回来,顺手把羊角灯往寄柔手里一塞,说道:“你就往延润堂走,延润堂后殿左手,就是一排盝顶房。延润堂好找的很,有侍卫带着刀的就是了。”
寄柔立着看了一阵,见茂哥和那个丫头你追我赶地都跑得不见了,才举着灯,往延润堂的方向去了。
这个延润堂,果真是显眼得很,因为整个王府里,就只有这么一处地方是灯火通明的,还未走近,闻得那一片肃静,就知道是个闲人禁入的地方了。寄柔借着后殿的光,沿墙走着,才走到角门上,看见一个人影,就倚在门边,左右张望着,忽然就高兴地叫了一声:“姑娘!”
寄柔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轻唤道:“望儿?”
“是我呀,姑娘。”望儿从灯影下走过来,激动地说道。
寄柔乍一见到她,还有几分惊讶,待回过神来,想道:有个熟人,总比没有的好,尽管这整个良王府,不管熟或不熟,全都是良王的人。于是对望儿笑了一笑。望儿却想起了在徐府的事,渐渐地把头低下来,也没话了,两个人沉默着进了屋子。这一排房子,想是历代良王办公后的燕居之处,自成一院,有角门通往延润堂后殿。正房空置着,设了地屏宝座。两边各有四五间厢房,寄柔进来的这一间东室,古琴悬画、香药玩器,已全都布置妥当了。其情景一如往昔在徐府的时候。只是从宅门,到了侯门,庭院越发的深了。
望儿在旁边看着,见寄柔眼神飘忽,心知是想起了徐府旧事,她也不敢多话,只安静地服侍寄柔梳洗了,待她进了帐子,才不失时机地说道:“姑娘,王爷对你多好呀!他是怕你在王府里不认识人,因此特地叫我来燕京的!”
寄柔笑道:“是王爷跟你说的呢,还是你自己猜的?”
望儿赧然地一笑,说道:“是……我自己猜的。”说完,见寄柔脸上那个表情,实在不是高兴的样子,遂悻悻地把玉钩一解,正要落帐,见寄柔又拥着绫被坐了起来,转过脸问她:“徐府这会怎么样了?”
望儿早料到有此一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定了谋逆。女的都被送了教坊,男的十五岁以上都被判了杀头……”才说着,见寄柔那张脸都欲哭无泪了,忙又补了一句,“三爷!三爷没死成。那天抄家后他就不在府里了,反正一直没找到人!”
寄柔颤颤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嗯,我知道了。”然后自己双手把帐子一合,将脸埋在枕头里,压抑着悲鸣,无声哽咽了一场。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5章 一枝红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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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赵瑟也在延润堂里,把徐府的后事同陆宗沅说了个七七八八,说到徐承钰失踪一事,赵瑟那个神情,很有些愤愤,同陆宗沅说道:“这件事,必定是庆王世子的手笔,徐家谋逆之事,先头庆王爷那里不也得了信吗?兴许就传到世子耳中了。”
“十有八|九是他。”陆宗沅颔首道,“宗海这个人百无一用,唯有重情这么一桩好处。”
赵瑟还惦记着和承钰那件旧的公案,便急道:“那王爷就这样放过徐三了?”
“穷寇莫追。”陆宗沅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和他无冤无仇的,费那个事情做什么?任他去吧。”
赵瑟有些失望,只能答了一声是。正要退下,冷不丁听见陆宗沅一声冷笑,忙站住了,正见陆宗沅手腕一扬,手上的一页信笺飘然落在了地上。然后手扶着额头,无限烦恼状。赵瑟暗自的好奇,见陆宗沅的表情也不甚严肃,就上前将信笺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咦”一声,“就为着别人睡了一个抢来的女人,他就将人杀了?听说萧将军治军甚严,不会让他偿命吧?”
陆宗沅摇头道:“萧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因此才特意手书一封,问我该重罚还是轻罚。”他一边沉吟,指节在案上“驾驾”叩了两下,说道:“你替我回信给萧泽。”
赵瑟答应一声,忙于地上盘膝而坐,面前放着一个脚凳,提起笔来,等待陆宗沅吩咐。
陆宗沅说道:“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是大战在即,乍见血光,恐怕动摇军心。虞韶那里,重重罚他一百军棍,若是挨下来了,就继续去打仗。挨不下来,就把尸首给我抬回来。”
赵瑟听他那末了一句,很有些疾言厉色的味道。心里一个咯噔,忙刷刷几笔,草草成文,将信封好。再往窗纸上一看,见夜色黧黑,已经万籁俱寂了,因想到傍晚是亲眼看着陆宗沅带着冯寄柔一起回来的,恐怕今晚再这样不识相地拖着他,难免有被轰出去的危险,于是嘿嘿一笑,说道:“那……属下告辞了,王爷也早点歇着……”
“回来。”陆宗沅一声把他喝了回来,然后睨他一眼,说道:“刺杀老王爷,将你重伤的人,石卿让那边的人已经传了消息回来,是一个叫做偃武的,现在已经做了石卿让心腹。你要报仇,冤有头,债有主,找他就是,不要再跟个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赵瑟浑身一震,全然不顾陆宗沅话中的警告之意,因为激动,那双细长的眼睛都瞪圆了,“王爷,此仇我非报不可!”
“你有肺疾,上不了战场。况且他的身手远在你之上。”陆宗沅淡淡地说道,“对付这种阴险小人,不必光明正大地硬碰硬,我自然有办法叫石卿让把他乖乖交出来……这件事容后再议。上个月原蓟辽总督被迁往湖广,新来的这一个,你先去把他的底摸一摸,叫……”他想了一想,“叫程崧先去拜会他一次。”
“是。”赵瑟应了一声,见陆宗沅以手扶额,两眼盯着面前那一纸蓟辽总督调令,眉头越锁越紧,心知此时不是触他霉头的时候,于是秉着呼吸,悄悄退了出来,也不敢走远了,就在外头那一个禅椅上盘膝而坐,打了一回盹。再一睁眼时,见窗纸麻麻亮的,立时跳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四肢,却见陆宗沅已经自己熄了灯,大步走了出来。赵瑟忙紧紧跟随,一叠声问道:“王爷一夜没睡?这会是要先洗漱?先用饭,还是先打个盹?”
陆宗沅不理他,一直走出后殿,忽然停住脚步,听了一阵,说道:“后头新住了人?”
赵瑟也早听见了,是丫头们早起说话,叽叽喳喳的,往日里陆宗沅在此,从来都是寂静无声的,骤然被这么一喧闹,赵瑟不安地正要开口,却见陆宗沅忽然展颜一笑,也不继续往前走,而是折身往殿后去了。赵瑟跟了两步,走到门里,看见那檐下一个掩着嘴打哈欠的丫头,不是望儿是谁?心里顿时醒悟了,因为还记得自己挟持冯寄柔的事情,心里生怯,于是往后一退,踩在门槛上不动了。
陆宗沅一路在满院丫头的福礼中走进房里去,一挥手,连房中的望儿都退了下去,寄柔还懵懂地坐在镜台前,满头青丝如黑缎一般从肩头垂到地上,在微曦的晨光中闪着幽暗的亮泽。她抬手举着犀角梳,宽宽的袖子滑到了肘部,余下的那截皓腕,欺霜赛雪,连着映在菱花镜里的脸颊和脖颈,笼笼统统,层层叠叠的,都成了一团雪白。里头偶见红蕊,正是两片不点而朱的樱唇。
陆宗沅熬一整夜后的疲惫一扫而空,笑着上前,正见那一只犀角梳落在地上,踩在靴底,“啪”一声断了,他哪管那许多,把人拦腰一抱,就扔上了床,正是帷幄里生香,绫被里堆雪。寄柔也不过是晨起,兜肚外头一件薄薄的银蓝纱衫子,四只手乱扯,真是捉襟见肘。才护住小衣,衫子就不翼而飞了,陆宗沅一手握住她双腕,才往头顶一放,说道:“‘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比起你的‘小阿姐一扇篷’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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