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红杏便揪着帕子,一甩一甩地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见那些侍卫目不斜视,全然看不见的样子,也便明白了。回了禀报了方氏,各自庆幸。寄柔自己,却是一心一意地煎药,才煎好一碗,正在滤药渣,看见望儿左顾右盼地往殿内来了。走到跟前,把一个青布包袱给寄柔看了,里头装的都是她的靠背坐褥,常用器皿,一边零零碎碎地摆了出来,趁隙在寄柔的耳际悄声道:“姑娘,我刚才跟延润堂的人打听,说是萧将军平叛,打了败仗了,王爷这会可顾不上你了。”
寄柔被烫得手一缩,摸了摸耳垂,随口道:“怎么就打败仗了呢?”
望儿瞅了瞅她,惭愧地摇头,“不知道,延润堂的人嘴太紧了,别的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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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这一趟远征,自伊始就不大顺利,先是人马都染了时疫,走到半程,就折了十之一二。再者,两年前才打过仗,沿途的村庄城池,都是十室九空,征粮无望,只能请朝廷拨了粮草辎重随后运上,结果被漫长的雨季一耽误,就有了寅吃卯粮的危险。因先头破金陵时,是良王一系和石卿让交的手,萧泽不敢冒进,遣了一只前锋部队直撩其缨,结果五千人马,损了大半,他只得率军退守江北,转攻为守,以待朝廷的粮草辎重送抵。
这一等,就是十数天,见暂时打不了仗,各营的人,都闲散下来,夤夜的耍子赌钱,被萧泽抓住几个领头的杀了,又命将官率众冒着雨,背山面水,排阵布兵。练到鸣金收兵,都去江边洗澡。虞韶那一张脸,原本就是异于常人的雪白,和周遭的黑脸汉子们挤在一起,越发的鹤立鸡群了。他自个儿也不甚在意,舀了满盆的水,兜头浇下,浑身被寒气逼得一个激灵,从肩到腰,紧绷的皮肤下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的,而背上军棍留下的瘀痕,也一条条得鼓胀了起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拧了一把手巾,走了几步,见道边几个勾肩搭背的散兵对着自己挤眉弄眼,他视若不见,正要走去营帐,被一个姓侯的瘦小汉子窜了出来,胳膊一拦,嬉皮笑脸地说道:“小虞,你身上怎么跟女人一样白?能不能让哥哥摸摸,看是不是也跟女人一样滑溜?”
虞韶一摇头,把头发上沾的水一甩,冷淡地说道:“不能。”
那姓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毛手早伸了过来。虞韶眼皮一撩,把个湿漉漉的手巾当成软鞭,凌空一甩,抽在姓侯的面门上,顿时将他抽的跌坐在地,口鼻汩汩流血。众人看了,哄堂大笑,调笑姓侯的说:“猴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小虞是你也能摸的吗?那是给将军摸的,要不然怎么杀了人,还能好好的在这站着呢?换成你这么丑的,早叫将军打成肉泥啦。”
虞韶一听这个话头,分明是来借机寻仇的,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把手巾一捡,就要走人。腰才半弯,手巾被一双长毛的大脚踩住了,这人是个高壮的汉子,浑身的腱子肉,腰上就缠了个手巾把要害勉强遮了,大咧咧地正对着虞韶的脸,还把腰往前一挺,笑道:“新来的,你是怎么伺候将军的,也伺候我一回,以后我保你在全军里横着走。”话音未落,看见虞韶一点点把头抬起来,那一双眼睛,冰冷无情。他心中一凛,知道不妙,自己抢先一拳攻出,虞韶侧身避过,一手在他右腕猛然一抓,一手拿向左肘,往前一送,往下一扭,“喀喇”一声,右腕的关节立时脱出。那汉子惨嚎一声,被虞韶飞起一脚,就像个炮弹似的“通”一声砸进江里。众人大惊,忙抢上去将人打捞起来,却见他腰上围的手巾早被虞韶飞踢一脚的时候顺手牵羊了。这人名叫郭巨,是寻常兵丁中的头目,众人都不敢得罪他,拼命忍着笑,寻了个盆要替他遮羞,他一脚踢开,也不去遮,扶着手腕,冲着虞韶把头一点,说道:“你等着。”就龇牙咧嘴地寻医官去了。
虞韶回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也嫌他那个手巾腌臜,往泥里一摔,越众走回营帐里去了。才擦了身,就有人来替萧泽传话,说要见他。虞韶忙将衣裳套上,往萧泽的营帐来了。萧泽一见他来,把手里的與图一放,叫众将都退下了,然后皱着眉说道:“你们王爷送你来,难道就是叫你寻衅滋事,逞勇斗狠的?”
虞韶的下颌紧绷着,过了一时,才摇头道:“不是。”
“少年人,年轻气盛,也是寻常。”萧泽说道,“你在王府里长大,平日里不跟这些粗人打交道,被他们笑话几句,就恼了。我都没恼,你恼什么呢?”这么说着,忽觉有些不成体统,也是老脸一黑,别开了话头,“军中的日子太苦了,一时半会也没仗可打,你回燕京去吧。”
虞韶被他这一恐吓,终于把高傲的脑袋垂了下来,懊恼地说道:“将军,我错了。”
萧泽冷哼一声,拈着胡须,把他接连看了几眼,暗暗地点头,随即说道:“你既然闲得发慌,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事要交给你。”他招一招手,叫虞韶一起来看與图,“日前朝廷刚拨了一批粮草辎重,自东而来,要到营地,有一个必经的极狭窄的山口,叫做瓦子口,我怕梁军届时在这个山口堵截设伏,你选五百个人,去瓦子口接应。”虞韶才答声是,又听萧泽道:“叫郭巨做你的副手,去吧。”
虞韶辞别萧泽,走出营帐,面对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时之间竟然毫无头绪。萧泽所率大军,也有几万,这几万人之中,他所熟悉的,真是屈指可数。略一踌躇,往医官那里寻了去,见郭巨穿了一件裤子,坐在当地,右腕的脱臼已经被正回去了,这会正尝试着把手腕扭来扭去,见着虞韶,他咧嘴一笑,粗声道:“怎么,叫将军干得出血了,来敷药?”
“放屁。”虞韶粗鲁地骂了一句,而后正色道:“将军叫你我去瓦子口设伏,防着梁军劫粮草。”
郭巨把头一扭,“手断了,去不了。”
虞韶听了这话,眉头也不动一下,出手迅疾,将他左腕一拉,右肘一托,郭巨看他那个架势,分明是要把他另一个手腕也卸了,当即吓得往后一窜,连声道:“别打别打!”这一求饶,很觉丢脸,只是虞韶身上的功夫,比他这个半调子不知道要高明多少了,那郭巨无计可施,见周围也没人,只得先服了软,“我去我去!你说吧,将军拨了多少人?”
于是两人暂时将过节搁置,议定五百人选,身上带了两日的干粮,就往瓦子口的方向悄悄摸进山去。
雨后的山上,泥泞湿滑,一不留神就能摔个头破血流。这一队人,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腰,各自靠着树喘气。郭巨一扭头,看见虞韶那张雪白的脸上满是泥水,脑袋上还沾着几片碎叶,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个样子,可顺眼多了。”
虞韶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被两座山峰夹着,中间是一道狭窄的谷口,曲里拐弯的,绵延有数近半里路。真是设伏堵截的绝佳位置。郭巨也领着众人跟了上来,正要说话,虞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着对面的山头说道:“那边兴许早有梁兵设伏了。”
郭巨眯眼一看,对面山头上亦如是,林木茂密,遮天蔽日的,只见一片绿叶翻卷,哪有半个人影,只是依照常理,梁军在此设伏,也不奇怪。郭巨说道:“要真有敌军,咱们也不必费那个事设伏,直接派人往谷口等着,一等粮草车到,就预先警告,咱们有重兵押车,不用怕他。”
虞韶道:“你知道粮草车几时到?”
“多派几个人,一样地等着就是了!”
虞韶思索片刻,从腰里摸出一个弹弓,对着天上瞄准半晌,忽听“嗡”的轻响,弹子飞了出去,有只山鸟正飞过对面山头时,骤然坠落。对面林子里一阵轻微的枝摇叶动,又很快平息下来。郭巨睁大了眼,声气憋在嗓门里,低声道:“真有人!咱是先跟他们干,还是等粮草车到了再说?”
“先跟他们干。”虞韶不自觉地也学上了郭巨的语调,“干完了咱们换上梁军的衣裳,摸进他们阵营打探打探。”
郭巨“啊”一声,急道:“将军可没让咱们这么干啊!事情办砸了谁顶着?”
“我。”虞韶没好气地回了一个字。郭巨瞄了瞄他那个固执的侧脸,咽了口唾沫,不再开口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8章 一枝红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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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和郭巨两个打定了主意,于是把这五百步兵分编小队,轮次巡逻,其余人幕天席地,安稳睡了一觉。睡到迷糊时,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都被惊醒,一看天色已经快黑了,虞韶说道:“走吧。”于是把兵刃别在腰后,趁夜往对面山上摸去。摸到半途,风雨大作,山间的林木被刮得东倒西歪,支撑不住。郭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娘的,等咱摸上山占了高点,天都要亮了!”
话音未落,忽然天际一道闪电,照得亮如白昼,郭巨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扭头一看,身侧的虞韶一张脸雪白无色,嘴唇紧紧地抿着,浓长的睫毛被打湿了,沉甸甸、湿漉漉地颤动着。郭巨暗忖道:这小子的长相,有点怪异呀。正要问他,天边又是一个雷“隆”的炸开了,一点火苗,从密林里蹿了上来,立即又被雨水浇熄了,郭巨乐不可支的声音在瓢泼大雨中断断续续的:“被雷劈了!最好劈死他两三百人,剩下的咱们乱刀砍了!”
“别说话。”虞韶将他喝止,侧耳聆听,似乎有人声近了,便打个呼哨,命众人如壁虎般静悄悄攀在山间,眼见的几十名梁兵抱着脑袋往山下狼狈逃窜了,郭巨哈哈大笑,跳了起来,一刀把一个从身边奔过的梁兵砍倒在地,大声道:“这群崽子被雷劈成满山窜的猴子了!砍他娘的!”
“混蛋!”虞韶气得怒骂一句,见梁兵被惊动,立即训练有素地成队御敌,躲在暗处奇袭是没指望了,也不论什么侧翼正翼,只得抄起兵刃,混做一团厮杀起来。这两队人,一个要上山,一个要下山,狭路相逢,杀得血水乱溅,雨滴横飞,不时一个闪电,把人的脸照得狰狞至极。郭巨杀得兴起,不时分神一看,见虞韶所到之处,简直无人能敌,手起刀落,片刻间梁兵就倒了一片。郭巨啧啧大赞,“你他娘是野人吧?比老虎下山还凶猛!”话音未落,被虞韶一个飞脚踢开,得吃了满嘴的泥水。
“呸呸呸!”郭巨把泥水吐出来,爬起身一看,见大雨不止,四下里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大致点了点人头,死伤的多是梁兵,己方五百人,除却留守原地的,上山偷袭的也不过折了几十人手。郭巨得意地笑道:“这是老天要帮咱们啊!”
“快换衣服。”虞韶丢下一句,自己在尸首堆里一阵翻检,先扒了一件还算干净地套在自己身上,一边等着郭巨等人易装,独自上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只听见“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枝叶摇晃的“沙沙”响,又有人的哀嚎,郭巨的大声笑骂,五花八门,夹杂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耳里涌来,一时间竟嗡嗡地耳鸣起来。正出神时,见郭巨奔到面前,手指着下面黑黢黢的山脚,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虞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水、水声!”郭巨急得快要结巴了,“你听,是不是有浪哗哗地来了?”
虞韶凝神倾听,不到片刻,周遭的动静都停歇了,唯有那哗哗的水声由远及近渐至清晰,到了近处,变做了“隆隆”的轰鸣,好像千军万马,席卷着腾腾的水汽狂奔而来,连脚下的山也被震得瑟瑟发抖。
郭巨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长江决口了……泄洪了……咱们的粮草辎重,还有人马驻地,都在地势低的这一头啊!”不仅如此,还有江北的数百城池,千万百姓,这个却是郭巨无暇去想的了。“咱们怎么办啊?”他喃喃地说道,把茫然的目光投向虞韶,“还去梁军的军营打探吗?”
“怎么去?涉水去吗?”虞韶满腔的激情仿佛突然被一大盆冷水兜头浇下,说话时也没有好声气。他把刀一横,也往地上盘膝一坐,思索了一会,冷静下来,说道:“人腿没有洪水跑得快,没法同将军报信了,这会咱们在山上是最安全的,索性就在这等着天亮吧。”
于是这几百人,都无所事事地靠着树坐了,听着山下的轰鸣的洪水发呆。呆了半晌,十分无聊,又毫无睡意,虞韶便道:“砍树做筏子吧!”于是一群兵丁抄起家伙,“乒乒乓乓”满山乱砍起来,又用梁兵的衣服撕成条草草地扎成木筏。这么忙乱一通,都热得浑身冒汗,虞韶随众,把上衣也脱了扔在一旁,忽觉有人在自己腰上摸了一把,倏地转身,看见郭巨往后一跳,躲在树后嘿嘿笑道:“果然是滑溜溜的……”
说完,见虞韶那一张俊脸带着煞气,握着刀就走过来了,郭巨始觉自己闯了篓子,求饶不止,被虞韶按在一洼泥水里吃了满嘴的黄泥。等虞韶撒开手,他一边往外喷,还乐呵呵地说道:“别怪别人都想摸你,你整天冷着个脸,正经八百的,又长得那么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们呢––你还没娶媳妇吧?”
虞韶眼睛一垂,拿刀在一截断木上横劈下去,劈了几下,才闷声闷气地说道:“没有。”
郭巨哈哈一笑,正要说话,被虞韶一记冷眸看过来,立时把嘲笑的话咽下去,咂了砸嘴,不说什么了。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风停雨歇,洪水暂时未退,山下已经成了白花花一片汪洋海泽。虞韶率领众人,把木筏扔下水,逆流而上。一路所见,都是漂浮在水面的马尸人体,粮草布袋,还有军营里的帐篷旗帜,一看就知道伤亡惨重。众人都默默无语,一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边担心此战大败,要狼狈回朝了。
“萧大人这次恐怕免不了要被问罪了。”郭巨摇头,无奈地说道,“咱们这一仗,打得真他娘的憋屈。天灾*,样样都赶上了。”难道真的是梁国注定还有一息尚存?他心里琢磨着,又嫌说出来丧气,于是没有出口。
虞韶也是无言以对。木筏一直划到了营地附近,有存活的兵将,或是抱着根木头飘在水里的,或是困守在山包上的,遥相呼应,纷纷被救了下来。这才说道:“萧将军已经被护送去了附近山上的寨子里。”于是虞韶又令郭巨调转方向,往寨子划去。进了山寨,见不大的一个村子,里头人头攒集,全是穿了铠甲的兵将,虞韶一直走进寨主的房子里,见茅堂上萧泽双手扶着头坐着,一夕之间,好似老了十岁,本来就瘦削的脸,越发枯槁了。
“将军。”虞韶叫他一声。
萧泽一听到这个声音,简直喜从天降,忙叫虞韶道:“坐!”虞韶推辞不得,只能坐了。萧泽皱眉,在头上挠了一挠,说道:“这回长江决口,不是天灾,而是*。恐怕是石卿让早勾结江北的官员,挖开了决口,所以一来就大军压上,把我军逼退到了这边。洪灾一起,这几百的城池都要被淹了,咱们的粮草也要断了。”
刚才虞韶路过来,所见全是周军的尸体,不见梁军,也觉奇怪,现在听萧泽一解释,有些恍然大悟。虞韶虽然对这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不大热衷,但是却有种动物般敏锐的触觉,萧泽对他一个小兵说这番话,恐怕别有用心。于是虞韶也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着。
听到末了,果然萧泽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挽回颓势了。”
虞韶明澈的眼睛把萧泽一望。
萧泽干笑几声,见他一副装聋作哑状,索性直言不讳道:“我想请替我走一趟,从良王手下借两万藩兵。”
“不行。”虞韶一愣,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没有谕旨,藩王擅自动兵,要被治谋反大罪。将军还是先请禀报了朝廷再说吧。”
萧泽胡子一翘,想要骂他这个榆木脑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暗自盘算一会,他说道:“或者这样:我这就求朝廷降旨借兵,你也别耽误,今天就启程回燕京。洪水一退,又有时疫,若是拖着,恐怕要全军折在这里了。事急从权,良王爷自然懂得其中利害。”说完,不等虞韶拒绝,就命人送来笔墨纸砚,当场手书一封交由虞韶转呈良王。虞韶无法,只得接了,当日便招一名艄公,把他送往一个未被洪水波及的城镇,换了良驹,快马加鞭赶回燕京。
不等虞韶抵达燕京,长江决口的消息已经穿进了良王府的延润堂。陆宗沅听了,却是无关紧要地说道:“萧泽的大军被石卿让拖住也好,免得朝廷一天到晚盯着良王府。”停了一时,又想起虞韶来,叫赵瑟派人去打探消息,以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
赵瑟奉命去了,不一时,又走回来,却不提打听消息的事,只说道:“王妃那边的丫头来了,说盂兰盆会,娘娘想要去趟庙里供菩萨。”
陆宗沅随口道:“去便去了,不必回我。”
赵瑟欲言又止,脚尖在地上一旋磨,没敢开口提醒他。
陆宗沅却自己醒悟了,遂把笔一扔,说道:“王妃走了,冯寄柔落了单,你是想问还要不要动手?”
赵瑟哪敢应声,只拿眼睛把陆宗沅觑着,见他那张脸上,无喜无怒的,早已不复当日的冷峻。恐怕是气头早过了,这会又怜香惜玉了?要不然怎么一说到冯寄柔这个名字,手就无意识地在那一个碧玉莲花笔洗上摩挲起来了?只是他的神气,却是丝毫不露端倪。顿了一顿,陆宗沅忽然道:“自上回她被关在王妃的寝殿,有多久了?”
赵瑟答道:“约摸有半个月了。”
陆宗沅“嗯”一声,说道:“王妃要去盂兰盆会,就任她去吧。冯寄柔你也不用想了,王妃会带上她一起的。”
赵瑟微讶,问道:“不拦着吗?万一她趁机跑了呢?”
“随她吧。”陆宗沅波澜不惊地说道。
赵瑟满头雾水的,只觉得王爷最近,风一阵,雨一阵的,心思极难捉摸,却也不敢质疑,便领命去了良王妃的寝殿,正见方氏素服简饰,立在廊檐下呵斥那几名守卫。七八名丫头,跟着指手画脚,把那几个年轻汉子,窘迫得满头大汗。见着赵瑟,忙不迭把他推了出来挡箭,赵瑟堆起满脸的笑容,对方氏道:“娘娘息怒,王爷说娘娘要去供菩萨,是好事,他很喜欢。还请娘娘也替王爷跟菩萨上柱香。”
方氏一听,就知道赵瑟又在替良王打圆场了,然而自那日争执之后,良王再也不曾踏足过寝殿一步,她也很抑郁,乍听得良王许她出府,虽然是隔了一个人的口,毕竟也算有个交流了,于是有几分欣欣然,对丫头们道:“走吧!”走出两步,因为寄柔也混在丫头里,生怕被赵瑟眼尖看见了,谁知赵瑟竟然告辞离去了,方氏喜出望外,把寄柔的手一扯,叫她跟紧了自己,一同上车。
车子驶出了良王府,到了闹市上,外头人群熙熙攘攘的,虽然天气燥热,挥汗如雨,却都是满脸欢喜,又有人手上捧着食盒,装了果品熟蔬,或有人怀中抱着一大瓶荷花,仰头挺胸的,生怕被人挤到,小心翼翼地走着。全是往着庙里的方向。寄柔把目光从外头收回来,投在方氏那张心不在焉的脸上。寄柔微微一笑,问道:“娘娘,你今天非得把我拉出来,是有什么事啊?”
方氏犹豫一阵,才开了口:“冯姑娘,咱们待会到了庙里,你就混在人群中逃走吧!别再等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9章 一枝红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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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满以为,寄柔听了这话,必定要欣喜若狂了,谁知寄柔感激涕零地把她一望,然后脸色一黯,又低下头去,半晌,一颗眼泪珠子“啪”地落在手上,脑袋也跟着摇了摇。
方氏就纳闷了,先头答应要送她走,还那么高兴呢。自从被良王软禁在寝殿里,前后半个月了,她早晚看见寄柔除了替茂哥做小衣小袜,其余时间,都在那里发呆。有时候望着后窗的梧桐也能坐一整日的。看得方氏心里愀然,才把心一横,要背着良王送她走。
“怎么又改主意了呢?”方氏忍不住问。
寄柔编贝般的牙齿咬着红唇,难以启齿似的,两只手交握着,一时紧了一时松了,看得方氏这个慢性子的人也不由着急了。忽然地福至心灵,问道:“你……莫非是有了?”
说完见寄柔脸一红,方氏就心里一跳,见寄柔摇头,又把心放回肚子里。继而听见寄柔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没有,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方氏是个积年的妇人了,见她此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兴许是有,兴许也没有,日子不到,也说不准。方氏下意识是希望她没有的,一者,良王这时还禁嫁娶,没名没分的,有了孩子,怎么算?二者,一想到茂哥还是那么个油盐不进的惫懒性子,方氏就暗暗地着急。只是这个念头,是万万不能叫寄柔知道的。本来这趟顺利出门,希望满满地,猛然落了空,方氏怅然若失,良久之后,才言不由衷地说道:“也是,这个时机走,可不大合适。”
说完,两人都莫名地沉默着,方氏间或乜寄柔一眼,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个眼睛,盯着面前晃动的车壁,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方氏这会真是没谱了。只得在心里酸溜溜地叹了一声:被她说准了!王爷那么个人品,哪个姑娘能不爱呢?
既然不走了,也不能这么徒劳无功地回府,只得叫车队继续往庙里去了。这一天,是盂兰盆节,庙里挤得人山人海,方氏为着寄柔这一桩事,原本是极虔诚地向佛之心,这会也没情没绪了,便叫车子停在山门外头,命红杏把自己手绣的【目莲救母】送进去了。
时值正午,佛坛要开坛了,一阵唢呐吹得高亢嘹亮,六个盛装的和尚,手执着摇铃,大鼓,木鱼,铪子等法器,肃了脸,绕着佛坛转了一周,先是念诵了几篇经文,算是净坛,接着将黄纸上的疏文又念了几回,算是引魂入坛,再诵经,最后由主办盂兰盆节的功德者拿着朱笔在会榜上一点,就算是开坛了。
因往年这个功德者,都是良王府,今年大和尚来请,方氏琐事缠身,也便推拒了,这会好奇心起了,忍着被诵经会搅得头昏脑涨,在车里一直等着,及至开坛,见一个穿了官服的紫棠色脸盘的武将上去点的会榜,方氏便遣红杏去打听,还未开口,见那名武将和和尚们说着话,一径地往山门的方向来了。到了跟前,才说道:是蓟辽总兵范忝要来面见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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