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方氏脸上一红,答道:“母亲说的是。”
恰有小丫头用红漆小托盘送了杨枝来,方氏乐得把方才的话题遮过去,忙捻了一枝,替太妃带上,又叫众人不必作诗,都来吃西瓜。太妃怕凉,吃了一块,就净了手,左右一看,问道:“茂哥怎么不来?”
茂哥这一向,动辄往寄柔那里跑,方氏起先还拦着,后来拦不住,自欺欺人道:寄柔那里,离王爷还近些,兴许茂哥从此就和父亲亲近了也说不定,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会见太妃要见,忙使个眼色,叫红杏去领人来。
片刻功夫,茂哥就来了,却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把寄柔牵得牢牢的,兴许是才歇过午觉,两个人脸上都是团团的红晕,稚气可爱。茂哥身上穿的那一个红底金线紫葡萄的兜肚,还是寄柔给绣的。穿着也很好。然而方氏看着,心里被小虫子噬了一般,万分得不自在,自己迎上去,把茂哥的手一拽,说道:“来给祖母请安。”
茂哥不愿意,牛股糖似的,扭到太妃跟前去了,飞快地请了安,又跑回寄柔身边,拉着她走到石桌前,笑嘻嘻道:“柔姨,你看这里也在作诗呢!”
太妃慈祥地笑道:“哦,怎么咱们茂哥也会作诗吗?”
“我不会做,我会背。”茂哥有意的炫耀,把声音提的高高的,一字一句吟道:“翠丝蟠袖素罗襦,偷把黄金小带舒……”
他那声调一开,寄柔便知不妙,忙低低地喝了一声:“茂哥!”
茂哥戛然而止,睁着大眼睛把寄柔一瞧,见她不易察觉地对自己摇头,忙一只手捂着嘴,不肯再出声了。他那个表情动作,真是欲盖弥彰,寄柔看了,越发赧然,一片胭脂色,从腮上往脖子里去了,用帕子在唇角掖了掖,没有说话,低眉顺眼地拉着茂哥,立在方氏身后去了。在座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知道是良王闺中调笑,做的诗句,在寄柔那里被茂哥无意中窥见了,小孩子家不懂事,当众念了出来,别人犹在其次,方氏却是受了一个重重的打击,坐在那里,动也不会动了,过了半晌,才僵着脸,扯着嘴唇笑了一声,对太妃说道:“茂哥近来书读得很好,已经会读《孟子》了。”
太妃不动声色,对那些姬妾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吧。”等她们都相携着迤逦而去,太妃冲着领了茂哥掐海棠花儿的寄柔比了比,问方氏道:“上回你和沅儿冷了半个月的脸,就是为的这个丫头?”
方氏一愣,尴尬地答道:“也不单是为的她……”
太妃不理她,又问道:“她多大年纪了?”
“有十七八了吧。”方氏不确定地说道。
“那倒巧了。”太妃淡淡地说道,“我今天来,原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虞韶今年也到娶亲的年纪了,他母亲央着我,在王府里选一个合适的女孩儿,我看这个就很好。索性赏了他,倒是一举两便。”
方氏吃了一惊,忙道:“使不得,她是王爷从外头带回来的……”
“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了,你是主母,拿她赏人,也不算什么。”太妃断然道,见方氏一脸的为难,她老人家的火气便上来了,气得说道:“自己儿子、丈夫都要被人抢走了,你还护着她!难不成连这个王妃都想让给她做了?”
方氏被训斥地面上无光,又不好反驳,只能把求助的目光向汀芷投去。汀芷早听得风头不对,借机走了开去,和一个来取牌子办事的仆妇说得唧唧哝哝,针插不进。方氏只好对太妃陪笑道:“这事还得芷姐姐说句话,王府里的事,自来都是她打理的……”
“汀芷!”太妃叫了一声,见汀芷扔下那名仆妇走过来了,太妃吩咐道:“你和虞韶的娘商量着办吧,就按大丫头出嫁的规矩,该赏多少,也别少她的––也别惊动了王爷,事后他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做的主。”
汀芷这会也不好坚持,只得含糊其辞地答应了,心里却是一阵苦笑:太妃真是随心所欲,就这么两句话,把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定下来了。人家也不是卖身到王府的,哪是你想赏人就赏人?这么一想,对着寄柔,简直有几分同情。
这门亲事自然是做不得的,但要想两头都不得罪,还得从事主身上着手。心思一定,借着和茂哥说话的当口,在海棠花前把寄柔的袖子轻轻一扯,待那一双清眸瞧过来,汀芷便含笑说道:“既然是王府里的人了,叫王爷给你个名分吧,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任人拿捏的。”
寄柔略觉诧异,还没问个究竟,汀芷便用扇子遮着头顶,极快地往太妃那里去了。寄柔才在思索,红杏便走了上来,嘴里说道:“茂哥,娘娘今天要考校你的学问了,快跟我走吧。”茂哥“嗷”一声,身子拼命往后倒着,一边摇头,被红杏在肋下一抄,连抱带拖地带走了,只扔了满地的海棠花儿。寄柔只得把落花都拾起来,用手巾包了,慢慢走回延润堂去了。
过了穿堂,到了后殿,才走在院子里,被人从背后一撞,险些撞个趔趄,目光随着看去,见七八名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箩筐,走到院子当众,箩筐一倾,倒出来一个黑色的物事,肉山似的堆在地上。寄柔不看则已,一看,险些恶心得吐出来,原来那一堆,是头幼年黑熊的尸体,兴许是才死不久,还血水淋漓的,熊腹部插了一支箭羽,正是要害。
寄柔才看了两眼,陆宗沅已经从殿内走出来了,他负着手绕那只黑熊一周,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范忝还我那个美人的谢礼?”
“正是的。”赵瑟捂着鼻子,厌恶地冲侍卫嚷道:“大热天的,王爷已经过目了,还不快弄走?”
“熊掌割下来当下酒菜。”陆宗沅笑着补充了一句。说完走过来,把寄柔手一拉,说道:“跟我来。”才走了两步,又换了主意,又往殿内去了。寄柔被他这一通转悠,晕头转向的,再一定神,见自己已经到了殿内的一扇鸡翅木雕竹屏风背后,有一张竹榻,榻上放着一套窄袖戎衣。
陆宗沅说:“换这套衣服。”
寄柔惊讶地快结巴了:“这、这是男人的衣裳。”
“就是要你穿男人的衣裳。”陆宗沅迅速地把她上下一打量,上来就要解开领扣,“你身上穿的太累赘了。”
寄柔脸上一红,身子一扭,从他手下躲开了,两手紧紧地按着领扣,小声道:“换衣服干嘛呀?”
“待会再告诉你。”陆宗沅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寄柔还在扭捏,他反而不肯走了,大马金刀地往竹榻上一坐,嘴角噙着笑意,一副要欣赏美人宽衣解带的姿态。寄柔僵直着身子立了半晌,仍是见他纹丝不动––他的脾性,她如今也算了解了几分:若是兴致上来了,那是极有耐心的,肯和你耗上一整天也未可知。
不得已的,只得背过身去,把身上那件银条纱小褂解了下来,半歪着身子,手在竹榻上摸索着找那件窄袖衣裳,摸到途中,被他的手在臂膀上一握,整个人都倾倒下去了。他扶着她娇软无力的腰肢,捻了一捻,又在鬓边轻轻一吻,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唔,要不还是等一会再出门吧……”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2章 一枝红艳(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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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裳贴在肌肤上,寄柔那颗心,突突地快跳到嘴边了,忙抬起手,抵在他胸前,含羞说道:“青天白日的,又怪热的。”陆宗沅本也是突然地兴起,见她坚决不肯,也不勉强,就松开了手,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上汗津津黏腻腻的,遂各自盥洗换衣,收拾停当,见寄柔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穿着窄袖戎衣,纤腰一握,背后垂了根乌黑的大辫子,绣鞋也换做粉底小靴,真是别样俏丽。
陆宗沅笑着将她上下一打量,点头道:“很好——只是千万别做那样的表情。”
寄柔原本是垂眸不语,手里把辫梢抚弄着,极不好意思的,闻听此言,忙将辫子扔开,把脸肃了一肃,昂首挺胸地立着。陆宗沅莞尔,将她的手一牵,就往后苑来了。在后苑的东路,有一座空置的庙祠,是八角亭子接着卷棚歇山顶抱厦,四周出廊,八方攒尖的琉璃瓦顶。祠里祭的四神,祠前极大的一片空地,原本是用作鹿苑,散养着孔雀仙鹤等珍禽,自良王殁了之后,被陆宗沅用作了驯马的场地。
他们两个先头耽搁了些时候,待到了四神祠前,赵瑟早已经在廊下等得望眼欲穿了,见得人来,忙从那坐凳栏杆上一跃而起,迎上来说道:“王爷,人和马都到了。”说着,见寄柔的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忙将脸一偏,把眼神避开了。陆宗沅倒不以为意,只对寄柔说道:“看。”寄柔便见几个年轻的侍卫簇拥着一个羌人打扮的马奴,牵着一匹马过来了。陆宗沅原本的坐骑夜照白,被虞韶骑去打仗了,因此重新选了这么一匹赤兔马,浑身上下,如火炭般全无杂色,高有八尺,十分神俊,只是还不大驯服,这一路被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仍是摇头摆尾,烦躁不安地嘶鸣。
那马奴因此也十分的惶恐,上来见了礼,用着一口怪异的腔调说道:“王爷,这匹马还未驯成,恐怕有点危险。”
陆宗沅笑道:“你现在就驯。”
马奴一愣,左右一看,为难地说道:“这个地方可不行啊。”
陆宗沅道:“那得在什么地方行?”
“得在辽阔的草原上,巍峨的祁连山脚下,让它拼命的奔跑,跑上三天三夜,卸了疯劲,才能上嚼子。”马奴说道,“您这个府里,地方有点小,跑不开!”
陆宗沅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就在这里驯。鞭子匕首,燕麦糖块,随便你用。”说完,见烈日当空,晒得寄柔脸上发红,便携着她,走到四神祠的廊下,赵瑟早命人放置了锦杌,请两人坐了。见那马奴一阵的抓耳挠腮,把托盘里的鞭子匕首等依次看了过去,却都弃之不用,挽了挽袖子,上去在马脖子上拍了一拍,牵着它溜溜达达地走了几圈,因为事先已驯过了,马还算温顺,“咴咴”地叫着,不曾反抗。马奴见机,翻身上马,它吃了一惊,扯着脖子嘶鸣一声,四蹄一撒,拼命地挣扎,马奴被掀翻撂倒在地上。赤兔马“嗷”一声仰天长啸,疯了似的满场飞窜,众人见陆宗沅还稳如泰山般在廊下坐着,惊得魂飞魄散,忙一拥而上,有的扯尾巴,有的在脑袋上重拳击打,把它摁倒在地上,七八个人,忙得满头大汗。马奴抄起鞭子,狠狠一抽,顿时一片血花飞溅。
眼看血花溅到面前,寄柔惊得往后一仰,靴子上几点污痕,也不知是溅的汗珠还是血点。她不忍地别过脸,耳际还听着赤兔马凄惨的嘶鸣,眼神和陆宗沅一对,他便微微一笑,把她紧攥着的拳头掰开,捻了捻汗湿的掌心,问道:“怕了?这匹马桀骜不驯,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法子。”
寄柔把脑袋轻轻一摇,只觉得嗓子里发干,没有说话,视线往旁边投去,见马奴喝令众人把赤兔马放开,等它一跃而起,便抄起套干,突然地横切而入,把绳索甩在它脑袋上。一甩,落空了,赤兔马受了惊,冲着苑子里狂奔而去,马奴骑着杆马紧随而上,一杆套稳,死死得拖住,一见它尥蹶子,便一鞭甩过去,折腾得人困马乏,才呼喝着众人,装上了马鞍辔头。
马奴用袖子抹了一把汗,上来说道:“王爷现在可以一试了。”
陆宗沅看了这半晌,心意畅快,哈哈一笑,赞道:“好一匹胭脂马!”起身就往廊下走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僵坐在原地的寄柔招手,说道:“过来。”
寄柔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嘴里发苦,嗓子冒烟,说句话都甚是艰难,“我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陆宗沅不以为然地一笑,不由分说强拽着人到了赤兔马前。眼风一扫,立即有人送了燕麦来,寄柔犹豫着,手里抓了一把,递到马的面前,见它脑袋一低,要来吃燕麦,那咻咻的鼻息,夹杂着热气,喷在手上,令人很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没躲,任它把手上的燕麦吃了个精光,又拿脑袋蹭了蹭,寄柔才略略地放松,舒了一口气。
陆宗沅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又把寄柔扯了上来,居高临下地对赵瑟说道:“把我那把弓拿过来。”赵瑟答应一声,往四神祠内取了一把弓箭过来。陆宗沅接了,一边策马徐行。赤兔马这会很是安静,一路走着,到了苑子里,陆宗沅放眼一看,见那芭蕉叶下有一只仙鹤卧着睡觉,便把弓往寄柔手里一塞,说道:“你来。”
寄柔吃了一惊,摇头不迭:“我不会。”
“我教你。”陆宗沅把马缰一松,一手捉着寄柔的手,把扳指套在她右手拇指上,引着她去勾弓弦,另一只手端着她的左肘,握住弓身,一边说道:“这是我十多岁时用的小弓,一石力量都不到。难道你连这个都拉不满?”
寄柔见他这么坚持,只要凝神屏息,用尽力气把那张弓拉满了,只是仍旧力气不足,拉到一半,脸涨红了,胳膊也颤了,紧贴着自己后背那个胸膛不知何时已经撤开了,她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莫名感觉那一道含着微微笑意,如寒潭般幽暗的视线就停在自己侧脸上。
见她凝滞,陆宗沅忽然轻笑一声,说道:“这么手无缚鸡之力,日后还能干什么?”
寄柔不知怎的,忽然就卸了劲,手指一松,弓弦“嗡”的一声轻响,那只箭飞到一半,就后继无力,颓然坠落了。仙鹤的腿抖了抖,继续安睡着,丝毫不曾察觉。寄柔握着弓箭的胳膊一垂,也往后一倒,软软地靠在了陆宗沅的胸前。她抿嘴一笑,娇怯怯地说道:“有王爷在,我还练这个干什么?”
陆宗沅把弓箭接过来,很遗憾地一踢马腹,笑着说道:“懒东西,我亲自教你,你也不肯学。明天去山里围猎,难道你就这么干看着?”
“围猎?”寄柔诧异地扭过头去,正对上陆宗沅的眼睛,“我也去吗?”
“天干物燥,别这么扭来扭去的……”陆宗沅眸光微动,语调忽然地暧昧起来,寄柔正叫不妙,只觉耳垂被他咬了一口,脸上腾地红了,在马上又慌不择路的,手在他胸前一搡,结果两个人一前一后,险些跌倒了,赤兔马吃了一惊,前蹄一扬,引着脖子嘶鸣了一声,寄柔吓得把眼睛一闭,慌忙扑上去抱住陆宗沅的胳膊,心惊肉跳地等了片刻,不见马发狂,倒是他那个胳膊,在柔软的胸前若有若无地一蹭,不等寄柔挣扎,忽然一笑,“驾”一声,惊道仙鹤拍打着翅膀仓皇飞起,他也不管,一径沿着甬道,驱马穿过苑子里的亭台楼阁,往延润堂去了。
距良王府四十多里地,有一座小青山,峰峦绵亘十余里,奇岩灵石,林木繁茂,自来是历任良王专属的围场。陆宗沅这一趟出行,十分简便,不过有随行侍卫百余人,再加寄柔一个,连丫鬟仆妇也不要,性质昂扬地到了小青山脚下。时至夏末秋初,小青山上,从山脚到山顶,是满眼的绿意,凝神细看时,间或又夹杂着几点浅红深黄的异色。烈日当空,进了山上,却是遮天蔽日,郁气森森。众人选一处临溪的空地,稍事休整。侍卫们各自去扎营,陆宗沅下了马,踩着茵茵绿草,在溪边徜徉了片刻,忽然指着溪对岸,对寄柔说道:“老王爷就是在那个地方遇刺的。”
寄柔身形一滞,目光往他指的地方看去,见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枫林,既无灵石,也无奇岩,不知道他怎么那样笃定的。难道是因为老良王遇刺时是深秋,林花如火,因此才格外的印象深刻?她暗自揣摩着,见陆宗沅只提了这一句,就不复开口了。因今日围猎,穿的箭袖,把那早晚不变的白衣换了下来,他的身影,陡然和曾经在濮阳那个人重叠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脸上投射着深深浅浅的阴影,连笑容也带着一丝阴霾。寄柔浑身一个激灵,定了定神,跟上去问道:“那王爷如果抓到了偃武,打算怎么处置他?”
“一杀了之,还能怎么处置?”陆宗沅笑看了她一眼。
寄柔说道:“据说他行军打仗很厉害的。”
“我身边不缺这样的人。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是吗?”
寄柔沉默半晌,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却见赵瑟牵着赤兔马走了过来,说道:“王爷,日头偏西了。”日头偏西,燥意渐退,倦鸟知林,百兽也出动了,正是行猎的最佳时机,陆宗沅精神一振,携寄柔上马。侍卫们吹起了号角,“乌拉”长鸣中,林鸟惊飞,众人纷纷上马,扬鞭疾驰,将四散在茂林深处的百兽驱赶地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到处狂奔。陆宗沅举目一望,驱马上前,寄柔被他困在身前,只觉风声呼呼在耳边过,呼喝声,欢笑声,还有鸣鼓吹号的噪声,百兽的低吼,纷纷地往耳朵里来了,眼前尽是旋落的树叶,马蹄腾起的断草,不禁闭上了眼睛,忽觉身下一顿,陆宗沅掣住了马缰,寄柔睁眼看去,见一只灰兔,被射中了后腿,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去把它捡起来,回去治好了腿给茂哥。”陆宗沅说道,把寄柔放下马。
寄柔两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到了灰兔跟前,把它拽着耳朵捞了起来,正要直起身子,忽觉四周安静地可怕。她慢慢回过头,见陆宗沅搭了弓,那只锐利的箭头,就直指着她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风平浪静。
她顿时血液都凝固了,木然立了半晌,灰兔在怀里挣扎着,她手一松,它便跳下地,一瘸一瘸地逃走了。寄柔掸了掸衣襟,一步步走到陆宗沅的马前,脸不偏不倚地对着那只箭,浅浅笑着问道:“王爷,你这是干什么啊?”
“别动。”他低喃道,弓一抬,弓弦一放,箭支“嗖”一声没入草丛,一只静静窥伺的豪猪轰然倒地。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3章 一枝红艳(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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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吓了一跳,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忙扶着树站稳了,眼见得大批的侍卫蜂拥而至,抢着去把那只豪猪四蹄朝天地捆了起来。陆宗沅下了马,把弓箭一扔,走到寄柔面前,在她脸颊上捏了一记,笑道:“胆子这么小?吓得脸都白了。”
寄柔下意识地在脸上抚了抚,翘首往树丛里逡巡了一阵,遗憾地摇头道:“兔子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陆宗沅的笑容淡了一些,“那种东西对他有害无益。”
寄柔听他那个语气,仿佛对茂哥很失望,于是心思就转了起来——还没琢磨出个究竟,见赵瑟匆匆走了过来,对陆宗沅禀报道:“范总兵到了。”
“他来干什么?”陆宗沅有些惊讶。
赵瑟说道:“说是也在附近山里转悠,偶然听闻王爷驾临,所以要来拜见。”
真是偶然,还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求见了这么多次都不曾得见,范忝早急不可耐了吧?陆宗沅讥诮地笑了一声,说道:“照这么说,我还非得邀他一同围猎了?”赵瑟哪敢回答,等了片刻,听见陆宗沅说道:“请他来吧。”便奉命去请范忝了。
陆宗沅这时想起寄柔来,见她还束手无策地在旁边等着,便招手叫道跟前,附耳温柔低语:“去营帐里歇着吧——先养足精神。”说到后半句,语调越发缠绵暧昧了。寄柔被闹了个大红脸,使劲一顿足,伴着他的轻笑忙不迭地走开了。
片刻功夫,赵瑟便领着范忝上了小青山。范忝此行,准备得十分充分,随扈也带了数百,连人带马乱哄哄的一群,快要将整个山头都挤满了,打起猎来,很有些局促。于是各自随便打了几只野鸡、麂子之类,就收起号角暂时叫停了。
范忝是武将,嗓门洪亮,性子鲁直,和陆宗沅两个弃了马,一路步行回营帐,互相吹捧得密不透风,眼见营帐前那一条潺潺小溪在望了,范忝仍在啰嗦,陆宗沅已然受不住了,勉强维持着笑容,直言不讳地发问了:“范大人这趟来见我,不是为的打猎吧?”
范忝一愣,呵呵笑着,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哈哈,王爷果真是目光如炬。”他两眼直视着陆宗沅,说道:“听说小青山下,是良王府藩兵的骑兵校场,下官做了这个蓟辽总兵,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和羌人正面对敌,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会同王爷学一次师,开一次眼?”
陆宗沅的脸上,便从微微的诧异,变成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沉吟片刻,便爽朗地答应了,“有何不可?范大人请。”
于是两人重新上马,也不要大量的扈从,只带着三四名亲信,便来到了小青山脚的骑兵校场。此值傍晚鸡栖时分,按照范忝的预测,校场上应该早已鸣金收兵了,谁知还未靠近,听见一阵马蹄腾腾的闷响。漫天的烟尘中,两人绕后场上了点将台,见无数的黑影,穿梭奔跑,不见人脸,只见箭簇如蝗虫般横飞。听那响动,约莫有三四百人,整好是一个骑兵司。人虽不多,声势却极浩大,战马嘶鸣时,震得地皮瑟瑟发抖。
忽听一阵震耳的擂鼓,这四散的骑兵,如一团黑云,猛然地收缩了,旗帜一挥,便如猛虎扑食般往左一突,旗帜再挥,立时化面为线,如同游龙摆尾。不过顿饭功夫,演练了袭击闪击、迂回包抄、穿插分割等各式阵型。再擂鼓时,四百骑兵严整队列,硝烟散尽后,范忝才看出了几分门道,原来这一队骑兵,是以强弓锐箭为掩护,少数骁勇者率先冲锋,冲破敌阵以后.再等待大军一齐进击。
范忝抚掌大笑,赞叹道:“王爷麾下的骑兵,果真是风驰电卷,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呀。恐怕比起羌人的铁骑,也不遑多让吧?”
这时赵瑟早见机奉上了沾湿的手巾,陆宗沅将手脸上沾的沙尘抹去,随口说道:“羌人一生都在马背上,十几岁的羊倌,独自一人一骑就能看守几百头牛羊,夜色里还能在羊群里一箭射中狼的喉咙。我们的骑兵和他比起来,想要以一挡一,简直是痴人说梦。”
范忝也接了个帕子在手里,却迟迟不动,忽的笑道:“比起羌人,兴许不敌,然而比起金陵城的守卫,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陆宗沅眉头一扬,锐利的目光和范忝的一撞,他看也不看,抬手把帕子往赵瑟的方向一扔,微笑着说道:“我不过一个小小藩王,萤虫之光,安敢与日月争辉?”说完便转身下了点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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