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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方氏一个内宅妇人,自来不与外男交涉,于是叫红杏去婉拒了,谁知那范忝甚是固执,坚持要见,一直走到了车门前,揖了一礼,隔了车门,斯斯文文地说道:“下官自来听闻良王美名,刚到贵宝地,十分不安,一直想要拜见王爷,只是没有机缘。先头蒙王爷不弃,赐了十数名歌姬,下官诚惶诚恐,只想同娘娘请个安,致个谢。”
方氏听这个范忝说起话来,不文不白,不伦不类的,早已烦了,怕他再来啰嗦,便叫人启了车窗,对着范忝略一点头,说道:“范总兵不必多礼。若有事要见王爷,使人投帖到王府便是了。”
那范忝笑着应了,不往后退,反而又近了一步,冲着方氏,正色道:“多谢娘娘。”一边弯腰下去,眼睛却往上一翻,把方氏看了个仔细,又见车里还坐了个年轻的女子,也不知是良王的姬妾,还是姊妹。看眉目,不过惊鸿一瞥,却是十分美貌。于是又腆着脸笑问:“娘娘身边这一位是……”
方氏被气得浑身乱颤,“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对红杏吩咐道:“回府!”车队便挤过人流,往良王府去了。途中方氏仍是气不平,连声道:“这人好生无礼,怨不得王爷不肯见他。”
寄柔也不能不理,只好劝她说道:“娘娘别气,行军打仗的人,没读过几天书,因此不知礼数,也不罕见。”
方氏哼道:“王爷也是行军打仗的,怎么跟他是截然相反的呢?”
寄柔沉默稍顷,微笑道:“王爷自然是不一样的。”
方氏这时早有留了几分心眼,见寄柔那张脸上,提起良王时,不似前面那样又恨又怕的,反而是语笑嫣然,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只是她这个人,又极少将心事明说出来的,只能暗自烦恼一回,也就算了。
回了王府,方氏又是胸口闷,怕中了暑,寝殿里几十名丫头来回穿梭着,又是煎药,又是伺候梳洗,叽叽喳喳的,寄柔立在殿内,插不上手,反觉碍事,又见回来途中方氏的脸色一直是怏怏不乐的,知道她心里介怀,寄柔便辞了出来,叫望儿说道:“收拾东西,还回咱们的地方住去。”
望儿怯怯地说道:“姑娘,咱们还是守在王妃跟前吧,万一王爷又要来……”
“王爷宅心仁厚,之前都是说笑的,你别怕。”寄柔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见望儿畏首畏尾地还不敢动,遂自己动手去把一应用具收了起来。望儿呆了一阵,虽然对寄柔的话深感怀疑,也只能跟着收拾起来。忙碌半晌,主仆二人,又回了延润堂,寄柔自去梳洗,望儿仍是不安,借故跑去前殿后殿转了一圈,不见良王遣人来捉拿她。于是心头稍定。拍一拍胸口,才一转身,和跨过门槛的赵瑟撞了个满怀,望儿被撞得噔噔几步,跌坐在地上。
赵瑟“咦”一声,指着望儿说道:“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望儿呛他一句,气呼呼地起身走了。
赵瑟满腹疑窦,眼睛一直追随着望儿冲后头去了,他猛然醒悟,几步走回殿内,见陆宗沅和程菘才在说起西南战事,提到石卿让使人挖开长江决口,江北数十座城池守灾,萧泽人马折了大半,陆宗沅的脸上不见鄙夷,反而有几分激赏,笑着说道:“出这个主意的人,有几分手段。这样一来,洪水得一阵才能退,萧泽守在西南空吃粮草,又有的被言官弹劾的了。”
程菘说道:“王爷说的是。以前交手,好像也不见石卿让这样剑走偏锋,兴许是又笼络了几名心腹。”
陆宗沅脸上变得阴沉,思索了一阵,说道:“我得嘱咐萧泽,把齐偃武这个人活捉到手。”说着就要磨墨裁纸,才一抬眼,见赵瑟在门口站着,脚上一点一点的,陆宗沅便说道:“赵瑟,有话直说。”
“是。”赵瑟走了进来,因上回提到冯寄柔时,程菘也在,赵瑟便也不忌讳了,说道:“王爷,冯寄柔又跟着王妃回府了,刚才我还看见她那个丫头望儿在后面转悠呢。”
陆宗沅把手上的青玉柄挽金鞘匕首往案上一放,转过头来,那两道英挺的长眉,险险要连在一起了,脸上还带着几分错愕。良久,才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叫赵瑟退下了。程菘冷眼旁观着,满腹的好奇,又不敢问,两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忽的就见陆宗沅嘴边一抹菲薄的笑意,倏忽即逝了。
寄柔重新搬回延润堂,毫不引人注意,良王妃遣人来看过几次,每回都说冯姑娘不是下棋画画,就是做针线,只有望儿跟着,不曾见过良王在。虽然不过一墙之隔,两个人倒像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方氏放心,便也不管了。于是寄柔这里,越发冷清下来,望儿也跟着躲懒,时常在外头榻上睡得昏天黑地,这回一醒来,见日头偏西,余晖犹燥,屋前屋后寻不见寄柔身影,一直找到了延润堂角门上,见赵瑟在檐下坐着,便上去问道:“见着我们姑娘了吗?”
赵瑟竖着手指“嘘”一声,指了指殿内,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这时延润堂的殿内,已经寂静良久了。陆宗沅是惯常地,先看各地来的信件,各府来的拜帖,看到要紧处,提起朱笔圈一个圈,便撂在一边的匣子里,只等赵瑟来收。不过一个时辰,那匣子里堆了高高的一沓。寄柔也不做声,就在地上跪着,从他那里只见一个乌黑的发顶,秀发如云一般,用一根玉簪挽起,露出一截粉颈,清凉无汗。陆宗沅扔了笔,一边转动着手腕,忽然笑道:“这里有个帖子,你看吧。”
寄柔摇摇晃晃地立起身,因为跪的久了,膝盖酸软,走得迟缓。到了跟前,把那张帖子拾起来草草一看––原本就眼前直冒金花,这一下又是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陆宗沅把帖子从她手里接回去,又看了几眼,笑道:“范忝这个人,果真是贪得无厌。上回送他十名歌姬,他犹不足,又特意地提到盂兰盆节时见到王妃领着一个丫头,唔,原来我送他的歌姬太丑,连府里的丫头都不如,因此叫这位范总兵不快了。”他沉吟片刻,摇头道:“范忝倒会审时度势,知道我这会不敢得罪他。”
寄柔眼睛一眨,泪珠子就在眼眶里凝聚起来了,只是滚来滚去,拼命克制着没让它落下来,忍得辛苦,把一张粉脸都憋得通红了,一张嘴,前功尽弃,眼泪夺眶而出,她又跪下了,哽咽着说道:“我,我不想去……”
陆宗沅微笑着看着她,见一颗眼泪挂在了下颌上,晃晃悠悠的,便往前一倾,把她下颌一抬,扬起一张脸来。陆宗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放开手,无奈地说道:“你真会给我惹麻烦。”
他沉吟片刻,叫赵瑟进来,吩咐道:“你去外头买两个绝色的丫头,送给范忝。”赵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陆宗沅冷哼一声,把范忝的帖子扔在脚下,不去理它了。然后指着寄柔脚边的一个青布包袱,问道:“那是什么?”
寄柔把眼泪抹了,将那个青布包袱解开,见里头是一尊墨玉的观音。她的手在观音身上摩挲着,透心的凉,寄柔低声说道:“这是我爹替我娘雕的像,原来被供在金陵的望仙庵里,我去庵里拜佛的时候把它偷出来的,因为这尊菩萨,和我娘生得一模一样。”又有哽咽的冲动,她缓了一缓,才说道:“我每次看到它,就跟看见我娘一样……”
陆宗沅“嗯”一声,没有打岔,是静待后话的意思。
寄柔抱着观音立起身,往地上一摔,“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有几片碎屑,飞到了手上,她忙一甩手,愣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怕我将来死了,没脸去见爹娘……”
陆宗沅默不作声地琢磨了许久,把她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人还是那个人,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唯有那张脸上,把懵懂都褪去了,两眼藏着着清愁,脉脉含情,欲说含羞。他摇一摇头,说道:“你跟着我,活的好好的,做什么要去死?”
寄柔眼睛一亮,问道:“王爷不怪罪我了?”
陆宗沅促狭地说道:“笨丫头,我以前跟你说的什么?你要是能哄得我高兴,我自然不怪你……”说完,只是笑看着她,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寄柔脸上蓦地红遍了,无措了片刻,拿了一柄折扇,替他扇了两下,陆宗沅说道“扇得不好”,她又放下扇子,斟茶倒水,他还是摇头,说“水太烫”,把一个人使唤得团团乱转,额上沁了一层细汗,这才笑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让我高兴。既这么的,我就得怪罪了……”话尤未落,把人往跟前一扯,手指摩挲着她两片嫣红的唇瓣,出了一阵的神,正要说话,外头赵瑟雀跃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瑟说道:“王爷,小虞回来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0章 一枝红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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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一听,就要起身,可惜纤腰被陆宗沅揽在臂弯里,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却把羞红的脸别到一边,后脑对着门口。听见一阵靴子踩在地上“通通”的脚步声,极快地往殿内来了,到了几步外,猛然一刹。顿了一顿,又听见虞韶叫了声“公子”。往日里寄柔听虞韶说话,不论是喜是悲,调子总是上扬的,轻快无比。如今听来,却是低沉平和,俨然是个年轻的男人了。
他跟着萧泽在西南平叛,突然地回来,兴许是为了战事吧?寄柔是深知陆宗沅的忌讳的,于是又轻轻一挣,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在她手心里一捻,说道:“去敷一敷眼睛吧,眼皮都肿了。”
寄柔垂着头,把脑袋点了一点,撒开手,绕过那满地的玉渣子,往殿外去了。虞韶立在那里,目不斜视的,然而余光仍是不能避免地看见她那一袭玉色的罗裙,如波澜微漾般,从身侧一掠而过了。到了外头,她柔和的声音又对赵瑟道:“去殿里把那一地渣子扫了,别叫王爷扎了脚。”
“公子,”虞韶强行收敛心神,正色说道:“萧将军想借良王府两万藩兵,助他平叛。”
陆宗沅把脚边的玉渣子随意拨了拨,掸了掸衣襟,脸上丝毫诧异的表情也没有,只说道:“那你先跟我说一说现在敌我两方各自伤亡多少,萧泽又有几成把握平叛——总不能让良王府的两万藩兵有去无回吧?”
虞韶于是将几个月以来的战事一一同陆宗沅分解清楚,陆宗沅亦是听得专注极了,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几个时辰,直至见到赵瑟擎着一个烛台走进来了,这才惊觉外头已然夜色初降。陆宗沅轻轻透口气,笑着说道:“萧泽这趟可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家雀儿啄瞎了眼,也是他从前没有和石卿让交过手的缘故。兵行险道,弃势取利,都像他那样四平八稳的,这一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去?只要有圣旨,借兵自然没问题,不过……”他神色微妙地一顿,提醒虞韶道:“萧泽可有别的话嘱咐你?”
“萧将军有亲笔书信。”虞韶把信从怀里取出来,呈给陆宗沅。赵瑟见机,忙将那把青玉柄匕首递上去,陆宗沅就着烛光,把封皮裁开,展开信笺,眼睛一行行扫过去,先是皱眉,又继而一笑,最后把信纸折了几折,用掌心按在案几上,望着那跳跃的烛光,凝思不语了。
“王爷,”赵瑟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奇发问,“萧将军说了什么?咱们真借兵给他吗?”
“他许了我一个极大的好处。可以借兵,但是要等圣旨到了才行。”陆宗沅眉头一展,身子一探,把信纸送到烛火上,点燃了一个角,飘落到地上,任它烧尽了,然后立起身,走到案后,忽然想了起来,扭头对虞韶说道:“今天晚了,你先歇着,明天去给太妃请个安吧。”
“是。”虞韶应了,站了一时,见陆宗沅再没别的吩咐,于是一转身,往外头去了。走到廊檐下,看见那一盏紫檀木六角宫灯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他伸出手,把它定住了,眼睛怔怔地盯着灯罩上绘的那一个倚花而立的美人,心思不定。
刚才飞快地一眼,他分明看见萧泽的信上写着“婚姻之盟”几个字。难道是良王府要和萧家结亲了吗?她若是知道了,要怎么办呢?
连日的车马劳顿,虞韶本来是疲惫到了极点,然而刚到王府的这一夜,被满腹的心事搅扰着,辗转反侧,迟迟未睡。翌日一睁眼,见窗纸上明光灿灿的,心知是晚了,忙草草盥洗,往良王太妃的住处来了。太妃是孀居,爱好清静,因此她的住处,与良王妃等人,隔着整个王府花园,是坐落在后院西南角上的一个重檐两层小楼,楼前种着亭亭的七叶树,冠大阴浓,繁花满树,如一盏盏华丽的烛台,把前檐的那六扇灯笼框隔扇门都遮严了。
虞韶走到七叶树下,止步不前,正迟疑间,听人叫了一声小虞,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年纪的女人,穿了荔枝红缠枝葡萄纹褙子,从围廊上绕了过来,一手摇着扇子,香随风至。走到跟前,把虞韶上下一打量,笑着说道:“没晒黑,就是脸上的皮糙了不少。行军打仗,餐风露宿的,可没有在王府里自在吧?”
其实在虞韶看来,王府里不及军中自在,但他也不反驳,只是咧嘴一笑,叫道:“芷姐姐。”
汀芷满意地将头一点,拉着他的手往阁子里走去,进了次间,隔着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看见南床上的洋漆小案上,摆着一盆半人高的芍药,太妃手里拿着一个剪子,正在剪花儿。汀芷便笑着招呼道:“娘娘,小虞来给你请安了。”
太妃把剪子一放,脸上带上矜持清淡的笑容,说道:“几时回来的?”
“昨天才到。”虞韶对太妃施了礼,又补上一句,“是为的军务。”
“军务?”太妃笑道,“是打了胜仗,回来报喜的?”
虞韶沉默了片刻,无话可说,只好简单答了一句:“不是。”
太妃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一扭身,又把剪子拿了起来,在那艳丽的芍药上端详了一阵,“咔嚓”轻响,剪了一朵,插进手边的美人耸肩瓶子里,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虽然在王府里过了半辈子,但也知道,行军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小孩子家,哪懂得其中的难处。你们王爷自幼和你好,为了让你建功立业,才送你去的萧大人帐下,日后就算打胜了,当了将军,也要记得谨言慎行,时时刻刻莫忘了王爷,莫忘了自己的本分。”
虞韶表情不变,答道:“是。”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
“比王爷小七岁。他十九的时候,已经娶媳妇了,你也快了。”太妃说了一句,余光在虞韶脸上一扫,便笑了一下,“看你,真是个小孩子,一说这个就不自在了。男大当娶,我都替你记着呢,府里生得好的丫头也有不少,回头好生给你挑一个,叫你们王爷做主,给你早点成家,也好安心打仗。”
这回虞韶没有吱声,那张年轻的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嘴唇抿得紧紧的,睫毛一垂,密密匝匝的,把眸子里的光都遮挡了。良久,才说道:“娘娘保重身子。”然后一转身,靴子踩得通通的,径直往阁子外头走了。走在那七叶树下,仰头看了看天,手背在脸上一抹,也不知道是在擦汗,还是拭泪,最后把头一低,急急地走了。
太妃把剪子重重地往小几上一放,哼了一声,说道:“你看看,我也是关心他,就把他委屈成那样。”
汀芷把花盆挪开,斟了一盏清茶,递到太妃手上,笑着说道:“娘娘消消气。他还小呢。”顿了一顿,又说道:“他这两年脾气倒比小时候沉稳了。那时候真是,笨嘴拙舌的,性子又野。就爱和王爷玩,人家不理他,他偏整天巴巴地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把王爷烦得呀……”
提起良王,太妃脸上才带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闻言点头道:“沅儿小时候,真是个聪明孩子,又是世子,虽然整天板着个脸,骄傲地跟公鸡似的,但是王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疼爱他的。”
“正是的。”汀芷道,“这两年王爷虽然看着笑模笑样,年纪轻轻的袭了王位,心里的事得多少呢?也就和小虞能说上几句。所以你也别太苛责小虞了。你忘了吗?当年他还是为着王爷书没读好,挨了罚,才在你手腕上咬了一口,后来为这事,又被老王爷抽了几百个鞭子。他呀,自小就是个实心眼,满脑子只有王爷一个——你还怕什么呢?”
太妃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那个齿痕,越是摩挲,心头的气越盛,汀芷那番开解的话,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虞韶方才那沉默的反抗,也是可恶至极。遂飞快地把袖子一扯,遮住了那齿痕,冷声说道:“他就是个野人!杂种!”
汀芷眉头一蹙,不再说话了。
虞韶这一路,走得飞快,从后苑到延润堂,倏忽即至。待那一座洪丽的殿宇猛然闯入眼帘,黄色的琉璃瓦折射着日头灿灿的光,把眼睛刺痛,他才蓦地停住了步子,脑子里嗡嗡的声音退去了。五内俱崩,茫然四顾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但是延润堂的后殿,却是全然地不想踏进去。于是慢慢地往后退着,一折身,又走出去了。
才沿着朱墙走了几步,听见墙内有喁喁的说话声,虞韶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一脚踏进角门里去,见那一排菉顶房的围廊上,摆了一张八仙桌,寄柔正弯了腰,往一个洒金川扇的扇面上画画,茂哥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啃得“咔哧咔哧”,忽然把小手在扇面上一点,大声说道:“这儿还要一只小鸭。”
虞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背后探着脖子看了一眼,见她画的一个绿茵茵的葡萄藤架,下面一群黄毛鸡崽抢着吃米。画到半途,被茂哥忽然推了一下,毛笔架子“哗”的倒了,茂哥沾了一手的墨汁,回过头来,眨着大眼睛把虞韶一望,正要把手指头塞进嘴里,被寄柔及时拦住了,“去洗手吧。”
茂哥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跑进房里去了。
寄柔这才把笔架子扶起来,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王爷不在。”
虞韶那一双琉璃般眸子,一直追着寄柔,不答反问道:“我在金陵织锦坊说要去徐府求娶你,你说我害死了你父母,有血海深仇,所以不能嫁给我。”
寄柔想了一想,坦然点头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
“公子和你没有血海深仇吗?”
“也有。”
“那为什么……”他执着地追问了一句,话只说了半截,眼泪已经迅速地聚集起来,忙用手擦了,一张脸上全是痛苦。
寄柔把狼毫在笔洗里涮了一涮,墨汁渐渐地洇染开,丝丝絮絮地,牵扯不休。她眼睛瞧着扇面,微笑着说道:“因为他是王爷,你不是啊。”说完,在扇面上随手一勾,勾出一只小鸭的雏形,在换笔的时候,她抬头一看,见身侧已经空无一人,虞韶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这一回,他折返了延润堂,走进殿内,见陆宗沅拿起王印,正要往调兵令上拓去,见虞韶风风火火地进来,他把印一放,在虞韶脸上一瞧,心下明白了几分,却不点破,只和声问道:“刚从太妃那里请安回来?”
“是。”虞韶呼吸渐缓,停了一瞬,才说道:“公子,我要是这回打胜仗回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1章 一枝红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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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五日,朝廷降旨向良王借兵平叛。虞韶领了军令,不顾陆宗沅的挽留,坚决地要立即启程。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随军往西南去了。
他人虽然走了,太妃却始终把替他娶亲那一件事放在心上,盘算了几日,便使人召了虞母来商议,虞母自然是诚惶诚恐,一切全听凭太妃做主了。太妃十分欣慰,待虞母离去了,叫了汀芷来说道:“这桩亲事,也不可太过轻慢了,毕竟他是王爷身边的人,不能失了王府的面子––只是这事我来办却不好,你去同王妃说,让她来办吧。”
汀芷暗地里发噱:太妃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魄力,非把这一桩棘手的事推到王妃头上。王妃那个糊涂性子,恐怕真照她说的办了,回头王爷问起来,可不好交代。她心里有数,不肯去做这个传话筒,遂笑着对太妃说道:“王妃年轻,又没经过多少事,真要全交给她,怕也不见得办的好。”一边挽着太妃的手,把她从榻上扶下来,说道:“今儿天气真好,天瓦蓝的,也不很热。听说王妃她们都在园子里赏海棠呢,娘娘也去散一散?”
太妃听了,也有几分心动。在这后苑住久了,身上跟霉了似的,兴许是得散一散。于是在那等身高的大铜镜前前后照了照,把身上的素服掸得一丝儿褶皱也没有,领着汀芷,往花园里去了。这一路都只在抄手游廊上走着,不见丁点太阳,果真是清风送爽,心旷神怡。走到花窗边上,听见园子里一阵莺声呖呖,太妃便止住步子,从窗格往里一看,见良王妃被一群姬妾们簇拥了,在亭子里坐着,面前摞着一沓子诗稿,正在品评海棠诗呢。
太妃一看那群莺莺燕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跟他爹一个样!出一趟门,就弄回来一堆来历不明的女人––亏得取了个泥人似的老婆,不然这家里还不定多乱了!”
“王妃是个有福气的,王爷也敬重她,这么多年了,没红过脸。”汀芷喟叹道。
太妃笑了一声,“怎么,合着全王府就你是个劳碌命?”
两人说笑着,穿过月洞门,走进园子里去了。且不看亭子里,只往四周打眼一瞧,不约而同地“嗬”一声轻叹,见一周相衔的甬道包围着,海棠花儿铺天盖地的,绿是绿,浓翠欲滴,红是红,娇妍妩媚,星星点点,交相映衬着,像一面织锦刺绣大毯,把整个园子都铺上了。空气里甜丝丝的,不是花香,却是姬妾们身上的熏香。
太妃一来,方氏忙放下诗稿,越众来同她见礼,把人引到亭子里,用一个坐褥垫在石凳上,请她坐了。太妃把诗稿拿起来看了几眼,都是些“海棠亭上月华明”,“一枕梦寒到天明”之类的闺阁词句,便笑着说道:“诗是好的,不过你也是青春年少的,不必这样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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