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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寄柔急着说道:“王爷一晚上没睡,这会得睡觉养养精神了。”
陆宗沅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没睡?”
寄柔道:“那个窗纸,一晚上都是莹莹亮的。”
“那你岂不是也一晚上没睡?柔儿心里在烦恼什么,嗯?”陆宗沅笑盈盈地说着,只觉手下那个绣枕,还有些湿气未散,便微笑道,“听说徐三公子被斩立决,所以哭了一夜?”
寄柔把脸一偏,两个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似的,密密的睫毛,把眸子都遮住了。只余满头的青丝,铺了整个绣枕,她梦呓似的说了一句:“徐家大夫人是我嫡亲的姨母,难道我该高兴吗?”
陆宗沅一手撑在绫被上,从后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见她既不反抗,又不迎合,只是装睡,顿觉索然无味,况且熬了一整晚,也确实是疲惫至极,刚才不觉得,这会脑袋一沾床,竟然睡意沉沉,也不管她,自己合目睡去。
待到那一道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缓慢了,寄柔把身子转过来,在他脸上看了半晌,叫道:“王爷?”陆宗沅只是没有反应,睡得眉目舒展。她大气也不敢出,按住了砰砰跳的胸口,慢慢坐起来,又叫了一声,仍是不答。踌躇片刻,才把一只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又猛然一攥,指甲入肉,浑身的冷汗。
原来陆宗沅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两眼清亮,何来半分睡意?
他把身子冲着床内一转,淡淡地说道:“我睡觉浅得很,你最好一点动静都不要有。”
“是。”寄柔细软的声音应了一声,背对着他悄没声地躺下来,盯着地上那半只断裂的犀角梳,呼吸渐轻。
这样像个木偶人般,纹丝不动地躺了良久,寄柔只觉得芒刺在背,哪来半分睡意。于是轻手轻脚地下得床来,梳头换衣后,往良王妃的寝殿来了。时近正午,外头燥热,良王妃那个寝殿,却是廊阔檐深,凉风习习。寄柔走进阁子里,看见门窗半掩,外头几个丫头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打盹,方氏也歪在竹榻上,脚边两个丫头红杏和白露一边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见寄柔进来,方氏把身子一正,叫红杏去拿个杌子来给寄柔坐。
“娘娘别忙,我也不要杌子,就在这脚凳上坐吧。”寄柔忙把红杏也制止了,自己在方氏脚边坐了,从那半掩的纱窗看出去,正是前梧后竹,清凉怡人,身上穿的那一件薄衫,反而有些寒津津的。她在胳膊上搓了搓,冲白露手上一看,是个黄底黑线的布兜兜,寄柔笑着说道:“做的是个小布老虎吧?”
“是呢,给茂哥做的。”方氏提起茂哥,脸上的笑意便越发深了。
寄柔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恰外头有丫头来,说送了供完佛的波罗蜜来,白露把篾箩一放,走出去了。寄柔便把那个未完成的兜兜拿在手上,反复看了看,在篾箩里找了一根黑线,一根金线,两个搓在一起,穿针走线,给老虎嘴边缝了几道金灿灿的须子。又从手边的花瓶里掐了几朵桅子兰,往里头一填,便缝合起来。
方氏女红上只是寥寥,因此在旁边看得简直眼花缭乱,不由笑道:“茂哥就爱掐个花儿,现在你给他弄个香喷喷的布老虎,他定要抱着不撒手了。”又赞道:“哄孩子的玩意,你倒是做得又快又好。以前家里有小兄弟吗?”
寄柔微微一笑,用指尖在老虎须子上拨了拨,说道:“是我原来许的那家,有个和茂哥差不多大的侄儿,因此给他做这个都做惯了。”
方氏“哦”一声,见寄柔低了头,手指上下翻飞,缝得心无旁骛,唯见那两道纤长的睫毛,微微地抖着。她一时没忍住,便问道:“你说的那家……是犯得什么事呢?”
等了片刻,听寄柔轻轻吐出两个字:“谋逆。”
方氏吃了一惊,险些连篾箩都碰翻了。一想到她的命途多舛,极是怜悯,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好,正踌躇着,见白露从外头捧了一个哥窑瓷葵瓣盘,里头摆着黄澄澄的波罗蜜,并两碗鲜莲子汤走了进来。她那片后襟,却是被茂哥扯在手里,因此两人都是走得牵牵绊绊的。
走到跟前,寄柔才看见,他那一张脸,生得和方氏有七八分像,眉秀目清的,若不是配了小冠小靴,十足是个秀丽的女孩儿。只是仍是胆怯,把手指在嘴里咬着,一见方氏皱眉,忙取了出来,含含糊糊地说道:“母亲,今天的书已念完了。”
方氏这个人,不见到茂哥时,满脸的宠溺,人到了跟前,就立马把脸板了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说说,今天都念的什么。”
茂哥答道:“念得学做对子。是要将书对书,上联叫做‘人能弘道’。”
方氏见他口齿还算伶俐,便点了头,带着一丝笑,问道:“哦,那你对的什么呢?”
茂哥想了一想,见旁边案上有笔墨纸砚,便自己踮着脚伏在案上,提起笔来,专心致志地写了几个大字,呈给方氏看了。方氏搭眼一瞧,见上头写着“狗无恒心”,登时便将笑容一敛,沉声道:“是哪本书上的?”
茂哥道:“是、是《孟子》。”
方氏气得骂道:“《孟子》里何来的‘狗无恒心’?”脑袋一扭,对红杏说道:“拿戒尺来!”红杏忙将戒尺呈上,那茂哥仿佛也很习惯了,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被方氏狠狠抽了三下,白嫩的掌心顿时泛起一片红来,他还咬着嘴唇,眼泪鼓着,没敢哭出声来。
方氏便皱着眉说道:“还杵着做什么?去外头廊子下头立着去。”
茂哥便垂头丧气地往外头去了。方氏眼见着那一个小身影在檐下如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也是无奈,对寄柔说道:“叫你见笑了。”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寄柔见她烦恼,也不多坐,就辞了出来。才走到廊檐下,就见茂哥倏地把脑袋转了过来,眼睛在她脸上一溜,又垂下头去,对着廊柱发呆。呆了片刻,忽觉眼前一个黑影子罩下来,是寄柔走到了面前,把袖子里藏的一朵洁白的栀子兰别在了他的衣襟上。她的身上手上,还带着栀子兰的隐隐香气。茂哥噔噔退了两步,把衣襟上的花儿捻在手里,转了一转,抬头问道:“你是哪个?”
比起刚才在方氏面前,胆气就壮了不少。眼睛也骨碌碌转着,十分好奇。
寄柔笑道:“我呀?我是你的柔姨。”
“我不认识你。”茂哥摇摇头,咬着手指盯在寄柔脸上看了一阵,说道:“母亲刚才拿的那个小布老虎,是你缝的?”
“是呀。”
“我不想要老虎。”茂哥踌躇道,因见寄柔说话极温柔,那份胆怯也没了,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她,说道:“我想要个小兔儿,耳朵长长的,红眼睛,三瓣儿嘴。”
“好呀。”寄柔弯腰在他的额发上抚了抚,笑道:“等你罚站完了,来找我,我给你做。”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6章 一枝红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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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回去,见陆宗沅已经不知去向,心里陡然松快了,于是叫望儿把篾箩拿过来,挑了几片碎布头,又在首饰匣子里拣了两粒红宝石,就把那个布偶缝了起来。这一开始缝,连头也不抬一下,平心静气地坐了半晌,终于连两只耳朵都缝好了,她直起腰,揉了揉脖子,正想叫望儿去看看茂哥罚站完了没有,就见那十锦格子的缝隙里,有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
寄柔便笑着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呀!”
茂哥犹豫了一下,见四下里丫头都各自忙碌着,仿佛也没人注意他似的,就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寄柔手头那个布兔,反倒不是很热衷了。寄柔也不急,等茂哥自己看完了,就拎着兔耳往他面前一递,茂哥咯咯一笑,抱着怀里,寄柔叮嘱他道:“这个小兔儿,你只能在我这玩,不能带回去,知道吗?”
茂哥眼睛一瞪,手把兔耳朵揪紧了,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娘喜欢你跟老虎玩呀。”
茂哥嘟着嘴,郁郁寡欢地,一只手把两只兔耳朵揪来揪去,玩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了,问道:“刚才你在做小兔儿的时候,唱的那个歌是什么呢?你再唱一遍。”
寄柔笑着点头,取了一个脚凳,叫茂哥坐在她对面,然后一手托着腮,望着外头摇曳的树影,轻声吟唱道:“一朵红云儿铺满天,手拿金弓银弹子,送子的张仙,八仙过海来庆寿,王母娘娘赴蟠桃,坐在中间,童儿列在两边,和合二神仙,刘海戏蟾江边,他在浪儿里玩,步步撒金钱。”
茂哥听得入神,一等她停,立马催促道:“还有呢还有呢?”寄柔便一支接一支的唱,唱得嗓子略哑,斟了杯茶喝了,才笑着说道:“今儿就这些了。”
茂哥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明儿还有吗?”
“有啊。”
茂哥高兴地眼睛都弯了起来,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会唱这么多呢?我嬷嬷只会一个【红蜻蜓】。”
寄柔在他鼻子上一点,笑道:“这些歌儿都是我娘教我的呀。她什么都会,会做小兔儿,糊河灯,熏墨锭子。她唱得曲,一年三百多天,都从来不重样的。”
茂哥神往地说道:“你娘在哪?我要她来给我当嬷嬷!”
寄柔笑容褪去,盯着茶碗里沉沉浮浮的茶沫子,幽幽地说道:“我娘已经死啦。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一把火把她烧死了,风一吹,灰儿都没了,拿什么来给你当嬷嬷呢?”
茂哥身子一颤,脸色刷白的,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寄柔。寄柔见他着实吓得不轻,就对他温柔地一笑。茂哥总算回过神来,一是害怕,二是觉得颇有些丢脸,就蹭过去,把脸在寄柔身上挨,带着几分恐惧,几分气愤,小声问道:“是谁烧的你娘呀?”
寄柔摩挲着他的后脑,“你问这个干什么?”
茂哥把胸膛一挺,骄傲地说道:“你别难过,我以后是世子,还要当王爷,等我当了王爷,就把那个害死你娘的人砍头,给你报仇,好不好呀?”
寄柔也皱眉想了一回,摇头道:“一个王府里,哪能有两个王爷?除非等你父亲不在了,才轮得到你当王爷呢。”
茂哥听了这话,很是犯难,因为他自然是不愿意父亲没了,但是又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遂耍起赖皮来,胳膊把寄柔的腰身一环,拨浪鼓似的摇得她直晃,嘴里拖着调子说道:“那我也能当世子。世子也能砍人的头!你告诉我,我替你去砍他的头。”
寄柔被他的小胳膊环着,身子木然,半晌,才把手伸到后头去,握着那两个小拳头拉下来,目视茂哥微笑道:“好,等你把《孟子》都念通了,我就告诉你。”
茂哥勉强答应了。因为他平日在王府里,不是被下人们敬着捧着,就是被良王妃严加管教着,终于见到一个寄柔,只觉得她可亲极了,于是才不过半天功夫,就对她恋恋不舍了。茂哥将身子往寄柔身上一偎,说道:“柔姨,刚才那个一朵红云儿的歌,我还要听。”寄柔便揽着他,柔声细语,又唱了一遍:“一朵红云儿铺满天,手拿金弓银弹子……”茂哥听得昏昏欲睡,忽觉那一道甜美的嗓音听了,便撼一撼她:“柔姨,怎么不唱了?”头一抬,顺着寄柔的目光看过去,见落地罩后面立着一个人,正是陆宗沅。
茂哥登时一惊,满脑子的瞌睡不翼而飞,挣脱了寄柔,磨磨蹭蹭地走到陆宗沅面前,哼哼道:“父亲。”然后也不敢看陆宗沅是什么脸色,飞也似往外头跑了。
陆宗沅平日里绝少过问内宅的事,茂哥都是王妃管教的,如今一看茂哥这样,和自己哪有半分的相像?从相貌脾性,真把方氏学了个十成十。于是心里不快,两道眉毛拧着,越过落地罩,走了进来。寄柔正要下榻,陆宗沅把她的腿一按,说道:“别动。”然后亲自走过去,替寄柔斟了一盏茶,递在手里,笑着说道:“声音都哑了,润润嗓子吧。”
寄柔道声谢,浅浅啜了几口,喉间的滞涩稍解,正要把茶盅放回去,身子才一动,被他在后头横腰一拽,就跌坐了回去,那个茶盅拿不稳,“啪”一声在地上摔碎了,望儿闻声跑进来,搭眼一瞧,寄柔臻首低垂,被陆宗沅抱着坐在腿上,也不知道脸上是何等娇羞的表情,从脖颈到耳朵,都通红了。两只手只在他胸前抵着,娇弱无限。
望儿眼睛一鼓,逃命似的跑开了。陆宗沅对她只当看不见,还在寄柔的耳边笑道:“原来柔儿想当娘了。唔,茂哥一个人,确实有些孤零零的,你再给他生个小兄弟好不好?”
寄柔只是摇头,好说歹说,偏不把脸抬起来。陆宗沅把人往榻上一推,才倾下身去,就见寄柔忽然把眼睛睁开了,纱窗上透进来的光照得她那剪剪双瞳晶莹剔透,寄柔一连地摇头,急得话都说不全了,“我不要在这。”柔弱可怜,和当初在濮阳那次一般无二。
陆宗沅心头意动,便把人一捞,抱在怀里,暧昧地笑道:“我想起来了,柔儿喜欢在床上。”不由分说,把人送到床上,帷幄低垂时,满室的春光都被笼在了方寸之间。寄柔捂着脸,顾上不顾下,早被撕剥地不余寸丝了,那一身肌肤,如暗夜里的雪光一般,耀目至极。陆宗沅来了兴致,就要进来,才把一只腿搭在臂弯,就见她那五个圆润的足趾,个个蜷曲着,浑身上下,绷得比一张弓还紧。他便把她的两只手拽下来,对上一双睁大的明眸,柔声问道:“害怕?”
寄柔摇一摇头,过了片刻,又点一点头。那副惶惑不安的神态,令他心头一软,便慢慢把人放开了。寄柔颤巍巍地透了口气,才透到一半,猛然地又倒吸回去,双手把绫被揪紧了,只觉得那一阵温热的气息,自上而下,游走不定,最后在一处停了下来,含吮住了,一阵阵的撩拨。寄柔眼里噙着泪,按耐不住,身子一扭,就要挣脱,被他又按住了,含含糊糊地说道:“别动……”过了一阵,等寄柔终于不再像上岸的鱼一般胡乱拍打了,他才覆了上来,四目相对时,缠绵悱恻地问了一句:“这会不怕了吧?”
寄柔虚弱地摇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陆宗沅浅浅含笑,将她汗湿的鬓发拂开,手指绞上一缕青丝,任它如流水般倾泻了。继而冷不丁地将腿一分,就毫无阻隔地送进去了。却又不动,两臂撑着上身,屏息定在那里。等到寄柔的腰,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他才吁口气,挺身大动起来。
直到金乌西沉,帷幄里始觉寂静下来。过了片刻,寄柔捡起一件散落在地的长衫,在身上裹了,赤着脚走到地上,两条腿颤巍巍站也站不住,贴着墙板就瘫坐了下来。两眼无神地呆坐了片刻,喉头一阵上涌,伏在地上就干呕起来。胃里虽然翻江倒海的,却什么也呕不出来,把一张脸憋得通红,指甲在地上一划,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折断了。唯有一根累丝攒珠小凤簪,“叮”一声落在地上。她把牙关一咬,攥着凤簪,走到了床前,隔着那低垂的纱帐,伫立良久,正在天人交战时,忽听望儿那窘迫的声音在门外道:“姑娘,王爷醒着的吗?程大人来了。”
寄柔见帐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便平静地说道:“王爷醒了,你叫几个丫头进来伺候吧。”然后自己走到镜台前,把一头乌发,慢慢梳理整齐。
丫头们进来时,陆宗沅早已醒了,虽然知道程菘在等着,却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懒散,不想动弹似的。歪在床头,一手托腮地看着寄柔梳头,看了一阵,才懒洋洋地起身了。却觉脚下一凉,垂眼看去,是一根金簪在地上。陆宗沅把金簪拾起来,只觉得上头黏湿的,仿佛还沾着汗液似的,他若有所思地捻着转了一转,慢慢走到寄柔身后,看着她在镜子里的脸。两人对视了片刻,陆宗沅忽然微微一笑,亲手把那根金簪别进了寄柔的发髻里,然后捏了捏她的下颌,就走出去了。
一路走到了延润堂的前殿,那程菘早在檐下等了半晌了,一见他来,忙上来见礼,紧跟着就要进殿内去,谁知陆宗沅那道沉稳的声音说了句:“程菘先等着。”程菘一愣,便把脚步停住了。赵瑟也是奇怪,因见陆宗沅脸色不好,对程菘使个眼色,自己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反手合上门,回身一看,见陆宗沅坐在案后,两手交叉着做思索状,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极其冷峻。
赵瑟上前,轻唤一声:“王爷?”
陆宗沅无意识地应了一声,顿了一顿,忽然面无表情地说道:“赵瑟,你去杀了冯寄柔。”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27章 一枝红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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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当场就愣住了,半晌之后,张着嘴“啊”一声,待要问个究竟,就被陆宗沅斩钉截铁的一句给堵回去了:“现在就去。再叫程崧进来。”
赵瑟口中称是,梦游似的走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到底心里没底,又折了回来,隔着门的缝隙窥进去,见陆宗沅和程崧说话,脸上的表情毫无异常。他琢磨了一会,一顿脚,抄起兵刃,杀气腾腾地往延润堂的殿后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又走了回来,因陆宗沅和程崧还在说话,也不敢打扰,就在廊檐下等候着。
“赵瑟!”陆宗沅突然在殿内唤了一声,赵瑟忙进去了,见陆宗沅两道眉毛紧紧地蹙着,质问他道:“你还在外面耽误什么?”
赵瑟迅速在程崧脸上掠了一眼,为难地说道:“她去王妃那里了,有王妃拦着,我没法下手。”
陆宗沅也有些意外,在那沉思片刻,忽的冷笑一声,把太师椅往后一推,便走了出来,赵瑟忙紧紧跟上。到了良王妃寝殿,红杏等丫头们见陆宗沅面冷如霜,施了礼后,都忙不迭退开了,陆宗沅也不叫人禀报,径直撩起绣帘走了进去,正见冯寄柔把脸埋在方氏膝头,哭得呜呜咽咽,方氏用手在她鬓发上抚摸着,听见响动,她动作一停,往陆宗沅脸上看去。
“赵瑟,我有话要和王妃说,你带冯姑娘下去。”陆宗沅往南床上一坐,淡淡地吩咐道。
“是。”赵瑟上前来。
“慢着!”王妃把寄柔推开,蓦地立起身来,冲赵瑟道:“你先下去。”
方氏自来待人都是和气的,此刻突然强硬起来,赵瑟十分不适,看了看陆宗沅的脸色,见其阴沉得可怕,也不敢耽误,硬着头皮就要上来拿人。那一只手还没触到寄柔的肩膀,她忽然一个瑟缩,往方氏身后躲了躲。方氏被她的动作所刺激,把双臂一张,做了一个母鸡护雏般的动作,然后对着陆宗沅,颤声说道:“王爷,我是个妇人,从来不敢过问你在外头的事,但你这回可是太过了!”
陆宗沅“哦”一声,眉头一挑,哂笑道:“王妃直言,我哪里过了?”
方氏先是有些退缩,因为她和陆宗沅十年夫妻,从未当面忤逆过他,而且如今,看他那个表情,分明是震怒到了极点。但是总不至于当场落她的面子吧?他对她,总还有几分尊重的。这么想着,心里稍定,索性斗胆把这两日的心里话都抖落了出来:“王爷自己不知道?你带兵击杀金陵城门守将,无视谕旨,是为不忠!热孝期间强抢民女,逼良为奸,是不孝!如今一念不和,就要滥杀无辜,是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也不怕圣上怪罪,言官弹劾,百姓唾骂?”
陆宗沅被她这一连串质问气得面色铁青,接连说了几个“好”字,而后立起身来,走到方氏面前,方氏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忐忑不安地朝陆宗沅脸上看去,见他忽然一阵冷笑,点头道:“王妃不愧是世家出身,忠君爱国,有礼有节。若是有一天,我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要送一顶凤冠给你,你是要戴上,还是要去向百姓以死谢罪?”
方氏的脸刷就白了,正要说话,外头一个侍卫急急闯了进来,在陆宗沅耳畔低语几句,陆宗沅神色一肃,也不顾及方氏的脸色,便拂袖而去。方氏在背后追着叫了几声王爷,见那一道绝情的背影一直往殿外去了,心里一阵的悔恨。忽见陆宗沅身形一定,方氏先是一喜,继而便听见他对赵瑟说道:“拨几个人来这里把守着,若是让她出门一步,你就自己去领罚。”
赵瑟答声是,往外头拨了十七八个带刀侍卫来,在方氏那寝殿前戒备森严地守住了。丫头们吓得噤若寒蝉,红杏见方氏身子一晃,就要厥过去了,忙上来扶住,安置在南床上坐了。寄柔见机斟了杯茶,在她后背拍了几下,方氏咳出一口迷痰来,两眼迷瞪着,问寄柔道:“你刚才听见了?王爷要把我软禁在这里?”
寄柔苦笑道:“你想岔了,王爷是要软禁我。”
方氏松口气,接过茶,漱口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我说你,男人就算再看重你,但凡他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人,那一颗滚烫的心,也就凉得透透的了。何况咱们王爷还是那么唯我独尊的一个性子。”说到这里,忽然记起刚才陆宗沅说到要送她一顶凤冠的话,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捂着胸口呻吟起来。
红杏见状,忙要叫丫头去煎方氏常吃的治心口疼的药来,被寄柔拦住了,“我去煎。”说完自己就取了吊子,往外头去了。不多时把炉子生了起来,人就在旁边守着,一张脸怔怔出神的脸被炉火映得皎皎如月,因为天气燥,额头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杏便笑道:“她这么个样,忽然叫我想起芷姑娘了。她当年不也是为太妃侍疾,割了自己的肉做药引,才从一个丫头变成了太妃的义女吗?”
方氏心浮气躁地说道:“你又胡吣了。难不成我还能认她做个义女?要认也是认姊妹。”说到末了,那声音就莫名低落了下来。
她的心事,红杏如何不知道。于是无奈地说道:“娘娘和王爷十年的夫妻了,她是个什么东西?为了她,连忠孝仁义都抬出来了,怨不得王爷寒心呢!”
方氏也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把胸口一抚,唉声叹气道:“我那话,也是气话,做不得数的。我一想到王爷那么个和气的人,为了她,喊打喊杀的,我这心里就难受极了。”说着,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心里一阵揪紧了,回想自己那几句指责的话,的确是过了,亏得良王有涵养,没有当场和她闹起来。即便如此,他离去时那个眼神,也是冷淡极了。方氏慌忙地把红杏一推,说道:“你去外头看看,是真的只关着她,别的谁也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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