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寄柔说道:“太医来诊脉,还说我阳虚呢。”
“阳虚?”陆宗沅听她说得认真,难免好笑,“那你别总是不要不要,我多渡你些阳气,自然不虚了。”
寄柔两靥生晕,啐他一口。他也不气,一笑而过了。一边说着闲话,见那匣子做得复杂,七、八个格子,各个不同,有的雕的宫苑人物,有的是马上骑着小猴,荷叶上立的蜻蜓,端得精巧。匣子里又盛了各色干果,糖渍的青梅,红盐的荔枝,梅卤的兰栀,琳琅满目。他在格子里拨弄了半晌,又捻了一枚干荔枝等着。
寄柔舌下压着梅子,嘴里一阵甜腻,腮帮也酸了,便把匣子一推,嗔道:“甜腻腻的,喉咙里发痒,还是想吃茶。”
陆宗沅便把匣子扔开,笑着说道:“胆子愈发大了,连我也敢使唤?”
寄柔说道:“王爷贵人事忙,使唤不得,还在我这干什么?不拘是王妃、侧妃,谁那不是丫头成群的,你又不去?”
“我说一句,招来你一百句。这梅子难道不是糖渍的,是醋酿的?叫你这么酸气冲天。”陆宗沅笑话她一句,任劳任怨的起身,到门口叫了一句,望儿便红着脸走了进来,取了茶壶,临出门前又疑惑地往南窗下的小炕几上看了一眼,见陆宗沅看到一半的书还卷着放在那里。望儿便想道:这晚上是要留宿呢,还是不留?
她这一迟疑,心思便被陆宗沅看透了。他便说道:“有了热水,就放在门口,不要你了。”
望儿一听,知道是要留宿的意思,便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忙往小茶房去了。这短短的两句对答,寄柔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瞬间心思百转千回,等陆宗沅走回来时,脸上早换上了笑颜,又要矜持,便说道:“不要她们,谁来伺候呢?”
“自己有手有脚,何用她们?”陆宗沅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把炕几上的书一合,剪了剪灯花,就走过来了。夜深人静,两人独处,彼此的气息陡然浓烈起来。眼见得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寄柔不易觉察地透口气,强打精神直起身子来,说道:“我服侍王爷宽衣。”
“你?”陆宗沅笑了一声,“你不是自来都不会伺候人的吗?”他在军中惯了,寝食上也不常假手他人,不等寄柔动手,自己把鸾带一解,搭在床头,上去把寄柔一揽,见她那根挽发的玉簪斜斜地挂着,险险要落,索性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她那满头的青丝,瞬间如水般倾泻了满手,既凉又滑,一张樱唇微张,幽幽吐芳,扬起的那张脸,可怜可爱。陆宗沅就着烛光,将她凝视片刻,正要低头,寄柔躲了一下,噗的忍不住笑出来,说道:“怎么又来?”
“这种事,又不是行军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窃玉偷香,倒衣颠裳,自然是百试不厌。”陆宗沅的声音,越发低了,在耳边如蚊鸣还细,一手伸进衣襟里,口唇相接,温存许久,忽然又一笑,退了开来,把一个梅核吐在手心里。正要说话,听见外面门被叩得轻响,知道是望儿送了水来,便把她放开,往门口去了。
那赵瑟极有眼色,自陆宗沅在寄柔这里留宿过一夜后,他便自动自发,命人将陆宗沅留在延润堂的器物用具零零碎碎地往寄柔这里搬来,只是动静又不大,今天一个茶盅唾壶,明天一套砚台棋具,寄柔被他搅得烦躁,眼见暖阁里,从几到案,榻上到床里,都陆续地被陆宗沅给占了,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往汀芷那里去了。
这一向因为王妃抱恙,茂哥都在太妃这里暂住。太妃的本意,是要对茂哥好生管教,只是这唯一的嫡孙,却和陆宗沅幼时截然不同,看着闷不吭声的,又油盐不进,她老人家被气得头疼,三天两头地往佛堂去理佛。可怜汀芷老姑独处,从没管教孩子的经验,又兼庶务繁忙,一不留神,茂哥便跑了个无踪无影。
等到寄柔问起,汀芷也不甚在意,说道:“茂哥在暖阁的通炕上写字儿呢。”寄柔走进去一看,一大张纸上,只写了斗大的“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几个字,毛笔就扔在炕几上,墨汁溅得淋淋漓漓,人却早不知道哪去了。汀芷也探头看了看,摇头道:“去园子里玩了,一会自己就回来了。”
寄柔左右也无事可做,见汀芷拿着账簿在看,她为了避嫌,便走开了,因见那个鸟笼子被钩子挂在窗下,一只红嘴绿头的鹦哥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叫得声嘶力竭的,她便取了一个茶盅来,往它的水槽里添了点茶水,鹦哥脑袋一晃,不耐烦地踱走了。
汀芷看得有趣,也放下账簿走了过来,拿翠翘金雀的玉搔头逗了逗鹦哥,随口笑道:“这小东西,在笼子里拘得慌,想出去呢。好吃好喝得供着它不要,出去还不得冻死饿死了?”
寄柔微笑着看了一阵,说道:“有个伴就好了,无亲无故,孤零零的,也可怜。”
“也是。”汀芷把玉搔头一放,没头没尾地说道:“你说巧不巧,王妃才说要张罗虞韶的亲事,就一病不起了。这事情只能搁下了,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是挺巧的。”寄柔说道,“我上回在园子里看见虞韶的娘,倒和他生得不大像。”
“儿女和爹娘生得不像的,也大有人在。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生得像了,他整日跟着王爷,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像呢?”汀芷笑着睨了寄柔一眼。
寄柔想了一想,有些不大确定,便笑着摇头,“我这会,有点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寄柔往墙角的自鸣钟上一看,见也坐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见茂哥回来,有心要去找,看汀芷的样子,也毫不担心似的,寄柔便不动声色地告辞了。出了院子,一路在园子里找过去。园子的东角,有一个旧年凿的水池,寄柔走在单孔石桥上,看见桥头上那个琉璃宝顶的亭子里,茂哥就翘着脚坐在栏杆上,手里拿了根树枝子,在鱼池里戳来戳去。
寄柔远远地叫了一声茂哥,茂哥身子一晃,扭头一看,又怏怏不乐地扭回去,把树枝在水面上拍打着。
寄柔走了过去,见一池子的锦鲤,都被茂哥骚扰地躲到了水草下面不肯露头了,偶尔冒出水面吐个泡泡,茂哥的树枝立马就刺了过去,锦鲤尾巴一摆,又逃走了。茂哥很失望,嘟着嘴道:“柔姨,连鱼儿都不肯跟我玩。”
寄柔把树枝从他手里接过来,笑着问道:“茂哥,‘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下一句呢?”
“‘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茂哥立刻答道。
寄柔赞赏地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说道:“茂哥已经把《孟子》都读通了呀?”
茂哥小眉头一拧,郁郁地说道:“她们都说,父亲不喜欢我,我当不了世子,也没法替你报仇啦。”
寄柔一怔,挨着茂哥坐下,一大一小,都沉默了许久。寄柔忽然问道:“茂哥想让父亲喜欢?”
茂哥使劲点头。
寄柔对他温柔地一笑,说道:“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整日掐花儿玩啦。你得学文章,习骑射,做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你父亲自然喜欢你了。”
茂哥肩膀一塌,小声道:“我不喜欢骑马,我害怕。”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把手一拍,说道:“我有一个打麻雀儿的小弹弓,是虞韶给我的!”他孩子心性,一时兴起,就迫不及待要给寄柔看,遂拉了她的手往回疾走。
两人走在汀芷的院子里,寄柔远远见廊檐下站着许多仆妇丫头,都束手肃立,悄然无声。她便猜测是太妃来了,正要放手,谁知茂哥一个半大孩子,手劲不小,非不肯松,拉着她走着,嘴里嚷嚷道:“柔姨去看我的弹弓!”
因为周围甚静,这一声传进屋里,寄柔见汀芷的影子在门口一晃,脸色却不大好,她无计可施,只得把茂哥放开,抚了抚微皱的衣襟,慢慢走了进去。一过明间的门槛,见太妃在椅子上端坐着,面色不虞地看着茂哥,眼风往寄柔身上扫也不曾扫一下。
汀芷见机,忙叫婆子把茂哥一抱,走回暖阁里去了。
太妃把桌子一拍,沉声道:“汀芷,我吩咐你的事,你怎么办的?”
汀芷陪着笑脸,说道:“因为王妃这一向身上不好……”
“她身上不好,动弹不得,你来回我,我来办就是了。”太妃不耐烦地说道,眼睛往寄柔脸上一乜,虚浮着笑容道:“冯姑娘。”
“娘娘。”寄柔敛衣施礼。
太妃跋扈惯了,哪肯和她废话,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是王爷带回来的。然而王爷这个人,我是清楚的很,心性不定,接你回来,是看你可怜,想要给你个容身之处,你也别多想。再者,他身上还有父孝,这一两年又不能嫁娶,你好好一个姑娘,何必在王府里蹉跎青春?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岂不很好?外头账房里的虞家,是王府里的老人了,爹娘可靠,姓虞的那个孩子又忠厚,和你年纪也相当,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若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便替你做一次主,把你嫁给他,嫁妆全是我出,你意下如何呢?”
她这话一说完,眼睛只盯着寄柔。寻常女儿家,一听说嫁娶之事,还不羞得无地自容,然而这个冯姑娘,只是脸颊上微红,除此之外,连眉头也不动一下。太妃见了,愈发不喜,皱着眉道:“你看不上他?”
寄柔微微摇头,说道:“娘娘,我一早在菩萨跟前发过誓,这辈子替爹娘守孝,决不嫁人。虞家是好是坏,都和我没有半分干系。”
太妃一窒,气得冷笑道:“好个孝女,原来还有这样烈性的。好,你放着管家太太不做,非要做个丫头,做王府的丫头,还是别家的丫头,又有什么区别?听说总兵府的范大人很看中你,你就去范府替你父母守孝去吧!”
说完,使个眼色,左右几名待命的强壮婆子早一拥而上,把寄柔捆了起来。汀芷见这下要闹得不可开交,生怕事情败露,被陆宗沅知道要迁怒自己,急得要劝,还没开口,太妃已先冲她发起了脾气,“一个个的,都没半点用!王妃整日身子不好,就选个得力的侧妃来主事好了!汀芷,你这就去请王妃来!”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8章 一枝红艳〔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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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芷一听要选个侧妃主事的话,心里极不是滋味,把脸一沉,就往旁边走去了。又见寄柔被几个婆子五花大绑的,可怜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喊都没喊出声,嘴里被塞的严严实实,就要往外抬走了。太妃冷眼看着,没好气地又叫了一声:“汀芷!还不去请王妃来!”
汀芷答应一声,忙不迭叫了一个丫头来,待要嘱咐她请王妃,然而回头一看太妃那副怒不可竭的样子,暗自琢磨道:这件事瞻前顾后的,办的不好,看太妃的形容,难不成真要把中馈交给侧妃了?这么一想,极不甘心,索性把心一横,对丫头悄悄吩咐道:“去请王爷来,就说太妃要把冯姑娘送给范大人了。”
那丫头撒丫子便跑去传信了,汀芷心里七上八下,走回来一看,见寄柔还在拼命挣扎,她虽然柔弱,一使出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几个婆子也被镇住了,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见茂哥从暖阁里窜了出来,抓着为首那个婆子的手下嘴一咬,那个婆子捂着手“嗷”的惨叫了一声,连连退后,茂哥把寄柔一护,气势汹汹地瞪着眼睛,“不许碰我的柔姨!”
“茂哥回来!”太妃喝了一声,左右又要去抱茂哥回来,只是茂哥和寄柔又不同,他是堂堂的少爷,未来的世子,谁敢真下狠手?结果被他发疯似的乱咬一气,众人都不敢接近,太妃气得打跌,指着寄柔怒道:“还不把她拿下去!”
谁知寄柔早挣扎着站了起来,披头散发的,一张脸上,全是决然,汀芷才觉得不对,就见她忽然往外头廊柱上一撞,顿时额头鲜血涌出,两眼一翻,就软软地晕倒在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众人都呆了,汀芷一看,太妃也是张口结舌,她心里顿觉快意,一见那个通风报信的丫头跑了回来,便忍着笑迎了上去,往她身后一看,“王爷呢?”
丫头答道:“王爷没来,说有事要忙!太妃做主便是了!”
“什么?”汀芷难以置信,往外头一看,果然不是开玩笑的,陆宗沅连个影子也不见。她这下也慌了神,见寄柔还人事不省地在地上瘫着,血流的满地,茂哥守在她身边哭得一抽一抽,太妃是个深居内宅的女人,哪里经过这种事,只在一边默念阿弥陀佛,汀芷只得趁机吩咐左右道:“还不去请太医!再来几个人,把人抬回床上去躺着!难道就让她在地上等死吗?”
几个胆大的仆妇忙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人送进房里去了,太妃念完了菩萨,把眼微微一睁,见地上鲜血淋漓的,茂哥还在那里哭嚎,太妃便把眉头一皱,扶着额角道:“我头疼的厉害,得回去静一静。”说完,连茂哥也顾不得,就要往自己的屋里逃之大吉了,汀芷忙跟了上去,把人一搀,送回了房里。剩下的众人,分别打了水来把血迹冲洗了,又去哄茂哥,整个院子里,乱得鸡飞狗跳。
太妃急急地进了佛堂,在菩萨跟前上了一炷香,还没说话,就见王妃被人用一抬肩舆送来了。王妃这一向也是虚弱的厉害,还恪守着礼仪,到了门口,扶着红杏白露两个丫头,对太妃颤巍巍地施了礼,还没说话,先喘了几口气,然后道:“母亲要把她送人,也得先和王爷商量了才好办,这会闹成这样,被王爷知道了,怕他心里不自在。”
太妃把佛珠往桌上一掼,没好气地说道:“原来你是天下第一等贤良的人,为了怕他不自在,就放着这么一个狐狸精在眼前,难道自己心里就自在了?”
方氏白着脸,呆了一时,摇了摇头。
太妃冷笑一声,说道:“可见你也不是个傻子。我看你真是书读多了,性子也拘泥了。男人心性不定,你这个主母不强硬起来,难免被人蹬鼻子上脸!你听听,茂哥还在给那个女人哭丧呢,也不知道你我百年之后,他哭不哭的出来!一个两个的,都只知道王爷如何如何,你是如此,汀芷也是如此!”
汀芷在旁边听着,手里的茶险些倒了,强自定一定神,放在了方氏跟前。方氏歪在椅背上,懊恼地咬着唇,盘算了一阵,说道:“倒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她送去庄子上养伤,养的差不多了,趁王爷心淡了,再把人送走才好。”
太妃虽不甚满意,也不强求了,便把头一点,说道:“就这么着,也还罢了。”因见方氏说完这几句话,呼吸急促,抚着胸口又是一阵蹙眉,太妃便道:“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事––你既然身上不好,料理不了事情,索性选一个得力的人,不拘哪个侧妃,叫她主事吧!汀芷毕竟是个丫头,办起事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别人也不服她。再者,她年纪也到了,该找个人嫁了,难不成还能在王府里当一辈子老姑?”
方氏一愣,说道:“母亲说的是。容我想想,看谁合适。”
太妃颔首,说道:“你自己好生想想吧,顺便去看看茂哥!别整日对孩子连打带骂的,他是陆家的,不是你们方家的!别照着你们家里那个法子养,一个个的养出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
这毫不客气的一句说的方氏脸都红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就被丫头们搀扶着去看茂哥了。
她才一走,汀芷便把茶盅一扔,扑通一声在太妃跟前跪下了,流着泪道:“娘娘,我不嫁人,你说了要留我一辈子在身边伺候的!”
太妃把佛珠拾起来,念了句阿弥陀佛,这才睁眼定定地看着汀芷,说道:“我今儿又确认了一件事:但凡是个女人,说不想嫁人,都是假的,心里指不定在打着什么主意呢––你记着我这句话,一日不忠,百日不用,你是我的丫头,不是王爷的,我一句话,就能定了你的生死去留,王爷能吗?我自己生的,我不了解他?他是个男人,内宅的事,何曾插手过?否则,那个冯姑娘,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别说我瞒着他,我现今就是当着他的面要把这个女人开发了,他也绝无二话!”
汀芷被太妃这一番话说得面如死灰,末了,有气无力地答了声是,便慢慢退了出来。走回自己的院子里一看,见茂哥已经被王妃领走了,地上湿漉漉的,不见了血迹,寄柔却还在床上躺着,太医才来替她包扎了,人也不曾醒,气息微弱地有一歇没一歇的。汀芷在房里立了片刻,心头火起,把一本账簿撕个稀烂,还不解气,略一思索,叫人道:“来人!把冯姑娘送去延润堂!”
几名仆妇只得又寻了一抬软轿来,把寄柔送进去,正要出门时,汀芷又上去,在她手心里用指甲一掐,凑在耳边低声道:“我为了你,已经被太妃厌弃了,王爷那里,替我说几句好话。难不成这王府里不是王爷做主,还是太妃做主了?”说完,留神在她脸上端详了一瞬,见她睫毛微颤着,也不知是醒是睡,却又无法,只得叫人把她送走了。
寄柔回了延润堂自己的屋里,望儿急得掉了泪,前前后后跑着,又是煎汤,又是换药,终于见寄柔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丁点血色,只是人还不醒,她只得拿个脚凳在床边守着,一直守到日头西斜,还没动静,急得要不得,跑去延润堂后殿伸着脖子看了一阵,见赵瑟在廊檐下,便拼命挥手,把他招过来,问道:“王爷在干嘛呀?”
“说了王爷在忙!”赵瑟面无表情道,“最近有羌人作乱,茶马市都被撤了,范总兵领了旨要去讨贼了,王爷还不得留点心?”
“可我们姑娘到现在还没醒啊!太妃又说,今晚就送姑娘去庄子上呢。”望儿急得跳脚,“你再去跟王爷说说。”
赵瑟白她一眼,又走回殿内,半晌也没出来。望儿等不得,深怕寄柔那里无人照应,只得又回了院子里,在她床前观察了一阵,见她嘴唇都干得发白了,便去小茶房用那个人参鹿茸的方子泡了一碗药茶,捧着小心翼翼地回房,一过门槛,见陆宗沅在床前坐着,她顿时如见了神天菩萨,欢喜不止,噙着笑走了上去,把药茶往小几上轻轻一放。往寄柔脸上一溜,又往陆宗沅脸上一溜,见陆宗沅面上,也说不上是忧虑,还是焦急,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寄柔出神。
望儿轻轻咳了一声,很有眼色地提醒道:“王爷,姑娘该吃药了。”
她的本意,是要暗示陆宗沅亲自喂寄柔吃药的,谁知陆宗沅只是“嗯”一声,把袍子一展,又立了起来,说道:“你喂她吃吧。”自己走去南窗下的通炕,盘膝一坐,胳膊撑在膝头,手里拿着那卷没看完的书,是打算彻底地袖手旁观了。
望儿暗暗地失望兼气愤,只好忍气吞声地坐下来,把药茶捧起,在寄柔脖子里垫了一块帕子,正要喂药时,忽见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望儿喜出望外,不禁喊道:“王爷,姑娘醒了!要说话了!”
陆宗沅果真把书一放,走了过来,两人屏气凝神,都要去听她说什么。却听寄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无意义的低吟,如梦呓般,无法辨认。渐渐地声音清晰了,望儿耳朵一竖,听见寄柔叫了声“嬷嬷”,她急得挤眉弄眼的,真想扯着寄柔的耳朵让她叫王爷的名字,便偷偷地把手伸进被子里去,在寄柔的腰上一掐,谁知这一掐,她又叫了一声,这回叫的分明是“承钰”两个字。
望儿心里一跳,胆战心惊地看了陆宗沅一眼,见他脸上阴霾重重的,忽然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极凉薄的笑容,抬脚就要走了,还没转身,眼风一扫,见寄柔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出声。望儿“啊”一声,又忙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看着陆宗沅,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王爷,姑娘在叫你呢!”说完,便自己退了几步,把脚凳让给陆宗沅坐。陆宗沅的脚尖,本来还是冲着门外的,凝滞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慢慢在凳子上坐了。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离床边远远的,看着她一阵静默。
王爷的脸色,有些古怪呢。望儿惴惴不安地想着,见寄柔又安静了,便大着胆子又提醒了陆宗沅一句:“太妃说,今晚就要送姑娘去庄子上呢。”
陆宗沅心不在焉道:“你去跟太妃说,你姑娘的事,不用太妃插手。”见望儿还犹犹豫豫地站着不动,他起身说道:“你伺候她吃药吧。”自己便往外头去了。
望儿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他,见他似乎是往后苑的方向去了。她压抑着欢喜,三两步跑回房,往脚凳上一坐,双手支颐,喜滋滋地看着寄柔,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喃喃道:“这下好了,王爷一发话,咱们就不用去庄子上了。姑娘,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呀!”
话音未落,见寄柔脸颊上梨涡一现,笑意盈盈的,“是你的功劳,我怎么赏你啊?”寄柔低语了一句,虽然虚弱,也还清晰。
望儿奇道:“姑娘,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刚刚呀。”寄柔对她微微一笑,牵扯得额角那个伤口也剧痛不止,她的笑容登时便凝固了,抽着冷气又躺了回去,叫望儿捧着药茶,一匙一匙喂着吃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39章 一枝红艳〔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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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这一次伤得极重,只得遵照医嘱,卧床静养。那一日晚上不见太妃遣人来送她去庄子上,望儿犹不放心,偷偷摸摸地往后苑去打探消息了,只见汀芷趾高气昂地在使唤众人料理家事,太妃居处却是静悄悄无人走动。一打听,才知道太妃连夜往山上庙里去了,这一趟走得决绝,估计到过年才得回府。虽然不知道王爷究竟和太妃说了什么,然而望儿是十分的自豪了,同寄柔手舞足蹈地赞了一番王爷的深情厚谊,又把汀芷送的礼一件件给寄柔看了,既有药材,又有玩器,各式各样,极是周到。
寄柔手指在那一大包老参的须子上拨了拨,心想:汀芷这是借着自己把太妃和王妃都摆了一道,从一个丫头做到如今王府内宅的主事人,她那颗心,恐怕是再容不下任何人来插手庶务了。没了王妃,再来个侧妃,继妃,还不知道要斗得如何鸡飞狗跳呢。难不成每斗一次,自己都被人当刀使一次?这么一想,顿觉无趣,把那个油纸包一推,说道:“不急着吃它,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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