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倒也可行。”陆宗沅沉吟片刻,对虞韶笑道:“你什么时候把戴荣的军情打探得这样清楚,连他的辎重要路经涿州都知道了?”
虞韶一怔,正要说话,外头脚步声响起,见程崧怀里抱着一只信鸽走了进来。“王爷,有信。”
陆宗沅从鸽子脚上解下那片布帛,看了几眼,程崧道:“王爷……”
“是西北军情而已,无妨。”陆宗沅把布帛捏在手里,转而对虞韶说道:“这个凿船的法子不错,你去军营里选人吧。”虞韶答是,陆宗沅见程崧不解,便将虞韶方才说的法子告知程崧,又说道:“我记得你的亲卫中有一个从金陵来的,好像是姓孙,水性极好,人也机灵,你叫他跟着虞韶去吧。”
程崧听令,便说道他身边熟悉水性的都有谁谁,虞韶垂首听着他二人对答,眸光沉沉地望着地面,等到人数一定,便旋身往外去了。他走得甚急,连施礼都忘了。程崧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才一扭头,见陆宗沅盯着手里那张信鸽带来的书信,脸上却完全不是方才那副轻松的表情了。
“王爷,出事了?”程崧问道。
“是。我说过,要召赵瑟和野利春回援,依照他们的脚程,原本早该赶在刘袤之前回来,谁知至今迟迟不到,果真是遇到了岔子。”陆宗沅把书信揉成一团,程崧忙把烛台递上,烧了布帛,陆宗沅说道:“野利春在路上遇到雁北军伏击,对方一交手便连连后退,引得野利春和赵瑟那两个混账左追右赶的,因此延误了战机。”
程崧“啊”一声,奇道:“这个雁北军是谁的辖下,以前不曾听闻啊。”
“据赵瑟说,是个姓薛的年轻人。”陆宗沅轻轻透口气,“这是个聪明人,他猜到我要召野利春回援,还看出野利春和赵瑟两个贪功冒进,所以行的诱敌拖延之法。”
程崧似有所悟,连连点头道:“那我马上传消息给赵瑟,令他不可再理会这个姓薛的,要立即回城。”说着就要出门。
陆宗沅把他叫住,板着脸道:“我之前吩咐你的事呢?”
程崧这才想起来,懊恼不已,答道:“方才我着人去捉拿乱民,捉了有几个,拼命喊冤,还有不少,趁着刚才战乱,畏罪潜逃,溜出城去了。”
“什么?”陆宗沅诧异,大概是觉得近日自己时时遇到意料不及的事,偶尔简直有些失控的危险,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思索良久,闭眼揉了揉额角。闭眼之后,才觉大概是连日赶路的缘故,这会竟然有些犯懒。他索性把这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摇头笑了一笑,“动作倒快。”
程崧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只能含糊答了一声,问道:“那几个乱民,王爷还要亲自审问吗?”
“不审了,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了。”陆宗沅伸个懒腰,扶案起身,“你内宅怎么走?”
程崧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宗沅是要去见寄柔。他汗颜不已,忙躬一躬身,亲自领着陆宗沅到了内宅寄柔房外,然后很有眼色地带着丫头仆妇们都远远地退避了下去,以求王爷能够宾至如归。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70章 一枕梦寒(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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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外头打得水深火热,程府的后宅自有一番清静。陆宗沅被丫头领着,行到一处柳绿春烟的僻静小院,见窗后被竹影掩映着,是一方石桌石椅,桌上一盘未竟的棋局,以指拈起一枚棋子,似犹有幽香残留,陆宗沅不由莞尔,因见棋局中白子已占领腹地,与边角呼应,将黑龙斩为几截,正是胜负立现之时。他细思片刻,才要落下一颗黑子,听见松窗“吱呀”一声,有张雪白的面孔在窗边一闪,又躲回去了,虽是惊鸿一瞥,陆宗沅却看得分明,那人便是寄柔,且才梳妆到一半,唇上的胭脂才搽了半边,正是云堆翠髻,唇绽樱颗。陆宗沅原本还有几分心思在棋具上,被她这有意无意的一勾,心底也作痒起来,扔下棋子,走进房中,将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夺过来扔在一边,寄柔“哎”一声,陆宗沅将她的脸转过来,以指腹在唇上摩挲几下,那薄染的胭脂便褪去了。
寄柔以袖掩唇,嗔怪地瞪他一眼,“王爷这是干什么?”
陆宗沅手指在她淡粉的唇上一点,道:“这口脂看起来虽好,吃在嘴里却是又苦又涩,甚为不便。”
寄柔扑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人的口脂,才这样深恶其苦。”
陆宗沅道:“不多,就一个,已足够了。”
寄柔拿起罗扇来,摇了几摇,想要说话,却忍住了。因这会丫头们都很识相地躲开了,热水,胰子都备着,陆宗沅便自己将手巾用热水打湿了,草草揩了手脸,往柔软的被褥上一躺,只觉跌入云堆般,浑身筋骨都酥软了,连日奔波的困乏涌了上来,他半合着眼,感慨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真是不假。”
寄柔揶揄道:“既如此,王爷还不赶紧从这温柔乡逃之夭夭?”
陆宗沅睨她一眼,道:“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为何要逃?我不逃,就在这里,谁还能吃了我?”
寄柔笑着将眼珠转了转,手里将一柄罗扇翻来覆去,没有回答。陆宗沅又道:“你的棋下到一半,白子大有胜算,为何又不下了?”
寄柔一怔,捏着扇柄踱到窗口,望着外头树下的石桌石椅,一阵微风来,将桌上的落叶也拂去了。她悠然道:“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却是终日昏昏醉梦间,有时征战正酣,忽然大梦初觉,杀伐之气荡然无存,却不知道自己是执黑还是执白了,糊里糊涂的,只好算了。”
陆宗沅道:““棋以变诈为务,劫杀为名,素行诡道。你一个闺阁女子,不下也好。”
他这话,竟奇异得和冯宜山曾经嘱咐寄柔的话不谋而合了。寄柔默然,正要叫人来把棋具收起来,听见陆宗沅叫她:“你过来。”
寄柔警觉地看他一眼,不肯过来,站在窗边道:“过来做什么?”
陆宗沅一笑,懒洋洋道:“我连日骑马,膀子酸得很,你替我捏一捏。”
寄柔用扇子遮着脸,左右一看,笑道:“此处是程府,我在此处客居,多有不便。王爷还是回王府吧,自有人替你捶腿捏肩。”
陆宗沅一想到回去还要应付一众哭哭啼啼的太妃嫔妾们,便大为头疼,嗤道:“我的王府被一群不安好心的小人给砸了,这会却是回不得。”
寄柔便莲步轻移地走至床边,才把扇子一放,两只手腕就被他握住了,她“嘻”地一笑,往后一躲。陆宗沅方才还像餍足的狮子般闭目养神,被她这半真半假地一躲,他蓦地翻身而起,把垂涎已久的猎物牢牢按在爪下,一双秀目里神采飞扬,何来半分疲惫?寄柔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才把脸一偏,被他捏着下颌又转了回来,陆宗沅在她瑶鼻上一点,笑道:“我这些日子不在,你又干了些什么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寄柔低声道:“不过吃饭睡觉而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干什么?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无所用心?”陆宗沅重复着这几个字,看进她点漆般的眸子,说道:“我倒是时不时地想一想你。”
他倒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候,寄柔微笑道:“想我做什么?”
“想你……”陆宗沅故意卖关子似的一停,手下悄没声地探到罗裙底下,手指不知怎么一动,腰带的结便散开了,他邪邪地一笑,挤到她腿之间轻轻一撞,说道:“想你这个。”
寄柔猝不及防,脸颊都红透了,忙在他肩头一推,说道:“这里毕竟是程府,人多眼杂的,王爷还是……”
陆宗沅见她这样怕羞,反而起了坏心,将她横腰一抱,走下床来,一边走,那条轻若无物的罗裙翩然落地。寄柔看他走的方向,像是要往外去了,吓得面无人色,急得在他肩上推搡,低叫道:“王爷饶命!万一被人看见,我、我就不要活了。”
陆宗沅听她嗓音里带着哭腔,便不往外去,走到窗边,把人往窗台上一放,用指弹去她的眼泪,因见寄柔眼睫犹湿,他哈哈笑道:“你听,哪里有人?我就在这里,借他几百个胆,也没人敢来偷窥一眼。”
见他这幅天不顾地不管的蛮横样子,寄柔心里稍定,侧耳倾听,虫鸣透过绿窗纱,声声入耳,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她破涕为笑,心知陆宗沅素了几个月,这会恐怕早急不可耐了,她却有意地和他作对,捉着衣领道:“王爷,偃武可是立了不少功劳了,你要怎么赏他?不是又拿银子来敷衍吧?”
陆宗沅对偃武,原本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只是如今被他和虞韶等人一对比,尤其是进城这一战,倒真显得程崧有些不如了。陆宗沅想到这里,就没好气。他哼一声,不耐烦地皱起了英挺的眉毛,说道:“这会不说他,太煞风景。”
寄柔身子一扭,不大情愿的样子。
陆宗沅眸子里浮起几丝笑意,凑近她耳边,暧昧低语道:“傻姑娘。只要哄得我高兴,不等你提,我自然提拔他。你该办的事不办,一味为了别的男人刁难我,我一回头就让他去挖壕沟!”
被他这一威胁,寄柔茅塞顿开,原本推拒的手主动往他颈间一环,嫣然笑道:“王爷这会可高兴了?”
陆宗沅眉头一扬,道:“离我高兴,还早着呢。”
寄柔脸上有些为难,想了想,扶着他胸口,就要跳下来,被他往后一推,又抵靠在了窗边。寄柔被硌得腰后一痛,便娇嗔着“哟”一声。陆宗沅原本也不是个急躁的性子,只是这会忍得辛苦,被这声娇嗔一刺激,燥火大炽,将一条腿抬起环在腰间,不由分说,就蛮横地挤了进去。
他这一下,来势汹汹,寄柔痛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又惦记着要避人耳目,只皱眉吸气。陆宗沅脊背阵阵的酥麻,哪管它天崩地裂,一味地猛送。挨过了这一阵的狂风骤雨,寄柔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了,陆宗沅手在下面摸了一把,送到她眼底下,呼吸微急地调笑道:“无所用心?嗯?”
寄柔咬着唇不语,陆宗沅见她这幅隐忍的表情,心火越发旺了,美人在怀,娇躯在手,任他肆意揉弄,如何的狂浪,都仿佛不够。饮鸩止渴的那人,在临死之前所唯一关心的,兴许只有那琼浆玉液般的甘甜?他眸光低垂,指腹在她唇瓣上一阵揉弄,揉得她嫣红如樱,吐气如兰,诱人品尝。他在她唇瓣上重重咬了一口,寄柔瑟缩了一下,下面骤然紧缩,他浑身一紧,握住她的腰强令她不许再动,然后以唇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不可闻地命令道:“出声,没人敢听,她们都是聋子和瞎子。”
寄柔颤颤地出了一口气,眼角的一颗晶莹泪珠被枝叶间碎金般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她无力地说道:“我腿酸,站不住了。”
陆宗沅轻轻一笑,拥着她走回床边。寄柔稍事休息,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两人一上一下,叠坐在床边,她将发簪往旁边一扔,在陆宗沅胸前一推。陆宗沅意料不及,竟被她推倒在床上,他立即撑着胳膊要起来,咬牙笑道:“你再敢到一半跑掉……”
寄柔把他按住,虽然双腿发软,背却停得笔直,她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我要在上面。”
陆宗沅惊诧不已,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她一脸认真,索性便躺着,调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寄柔不理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陆宗沅等得不耐烦,腰身一挺,以动作来催促她,又作势要起身,寄柔当机立断,把他两只手定在枕边,嘱咐道:“别动。”陆宗沅无可奈何,只得好笑地看着她。却见寄柔对他一笑,自己将青绢小衫的纽扣一个个解开,露出抹胸上一朵怒放的粉紫牡丹,映衬着雪肌玉肤,正是艳色无匹,风月无边。陆宗沅呼吸微止,见那朵牡丹从天而降,落在脸上,遮住了视线,他这才深深吸口气,笑道:“好香,难道我在做梦?”
寄柔倾身细语道:“你为楚王,我为神女,阳台梦中一会而已。”
陆宗沅将抹胸从眼前拿开,见她沐浴在日光下,乌发雪肤,洁净无瑕,那副傲然的神情,好似女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和臣属。他便乖顺地躺着,欣赏的目光从上到下,流连不去,一边摩挲着她的腰,帮她动作,还有闲情逸致吟诵道:“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念到后来,他声音愈低,忽的低声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可是长大不少,不再是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
寄柔脸色微变,一手将他的嘴轻掩。动作却也不曾停,陆宗沅见她不悦,便索性也不说话了,一手将她垂落的青丝捋起,在指节间绕了一圈又一圈。不多时,寄柔香汗淋漓,身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忽然一阵战栗,伏在他身上不动了。陆宗沅哈哈一笑,迅速地翻身而上,这一次来势更猛,不停歇地折腾了半晌,待到寄柔连连告饶,才猛然一送,停了下来,在她耳边道:“给我生个儿子吧。”
寄柔迷离的眼睛倏地一睁,失声道:“什么?”
陆宗沅抚摸着她汗湿的额发,柔声道:“你不是每每伤心自己没爹没娘?生一个孩子,以后你就是他的娘,和他是血肉至亲,生死相依。你好好教养他,令他读书识字,弓马骑射,这个孩子长大了,一定大有可为,而你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了……”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了,这样淳淳的诱哄,好似一个迷梦,引人沉醉其中不愿醒。寄柔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她摇了摇头,低喃道:“你不是有茂哥了吗?这还不够?”
陆宗沅说道:“我有茂哥,你什么都没有啊?”
寄柔把脸贴在他胸前,眼睛牢牢地望着窗外在枝叶间跳跃的金光,她的眸子一阵刺痛。她说道:“我有王爷就够了。”
陆宗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71章 一枕梦寒(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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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沅的本意,是要接寄柔回去,不知为何,后来却改了主意,在程府小憩片刻后,便只身回了良王府。王府里有汀芷坐镇,早一改前日的狼藉,秩序井然起来,唯有延润堂,因没有陆宗沅的准许,谁也不敢轻易涉足。陆宗沅拜见过太妃,安抚她几句后,一路往延润堂来,过了穿堂,见院子里那一面九龙影壁还倒在地上,腾云驾雾的郦龙深陷泥淖,身首异处。陆宗沅面色微变,从地上捡起一片瓦砾,上头正是镌刻着郦龙之眼,威风凛凛地瞪着他。
他手指在龙目那凹凸不平的纹理上抚了抚,沉默不语。
偃武才带侍卫赶了过来,才踏进门槛,见陆宗沅形只影单地站着,面上一抹沉郁之色,他心头略微有些不安,在几步外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陆宗沅把瓦砾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道:“叫人把这些残瓦碎石都清扫出去吧。”
偃武答了声是,身后立即闪出两名侍卫,将那半面影壁合力抬走了。
陆宗沅在偃武面上打量几眼,念及他方才在城门处杀敌的英勇之姿,倒也有几分赞赏。他一边往殿内走,沉吟道:“石卿让在朝廷的天牢里自戕了,你可知道?”
偃武面上顿起黯然之色,“有所耳闻。”
陆宗沅道:“当初真定被围,冯宜山千里传信,向石卿让求援,石卿让为一己之私,固守金陵,导致冯宜山孤立无援,兵败身亡。你是冯宜山旧臣,后来却跟随了石卿让,难道心里半分芥蒂也没有?”
偃武道:“我佩服石将军仁义忠信。”
陆宗沅嗤的一笑,反唇相讥道:“石卿让假妇人之手,以农户之子冒充皇室血脉,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算仁义忠信?既是仁义忠信,为何又在天牢里畏罪自尽了?他倒识相,早早寻死去了,否则必定落个千夫所指、横尸街头的下场。如今却好,朝廷见他死了,怕百姓激愤,还赏他一个风光大葬,追谥为怀恩侯,子女也保得性命,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其中的关窍,偃武如何不懂?只是他还念着石卿让旧恩,不忍苛责,陆宗沅这一番冷嘲热讽,在他听来,便有几分刺耳了。偃武没有吱声,见陆宗沅落座,默默地替他斟了一盏茶来。
陆宗沅接过,不意看见茶碗上绘的正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图样。他眸光微动,看了偃武一眼,面上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却不说破,只悠悠说道:“诸将易得尔,至如信者,国士无双!韩信离楚归汉,抱王霸之大略,蓄英雄之壮图,在我看来,你除气魄略有不如外,与他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偃武一个七尺男儿,听了这话,面上竟起了一丝薄红。他抑制住内心的激荡,跪地大声道:“在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功!”
陆宗沅笑着说好,“程崧受了箭伤,多有不便,王府你不用管了,去率兵守城吧。”
偃武一喜,答声是,对陆宗沅拱手告辞。才一起身,陆宗沅将他叫住,然后放下茶碗,负手踱到偃武面前,光华内蕴的眸子在他脸上一定,偃武屏气凝神,疑惑地叫道:“王爷还有吩咐?”
“没有了。”陆宗沅和气地一笑,继而放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闺阁妇人,能有几分见识?英勇如韩信者,不正是为妇人所误?你要记得:为男儿者,志吞*,气盖万夫!不论别人许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一定比她多出百倍千倍。”
偃武眸光一凝,简直不敢去接触他锐利的视线,只得微垂了眼,肃然答道:“是。”
自陆宗沅率军回城后,刘袤一时忌惮,按兵不动,两方对峙了半月有余。偃武与程崧两人则日夜在城楼轮换镇守。这一日,偃武探得刘袤军中似有异动,忙着人禀告陆宗沅,陆宗沅连夜登上城楼,拿起千里眼极目远眺,见前方沃野之上,尽是敌营的黢黢黑影,呈半月形状,将燕京城包围其中。
偃武在旁说道:“刘袤围城已有月余,之前还几番试探,近来就完全没了动静,我也觉得有些蹊跷,着人去打探,见他阵营后方,似乎拔走不少营帐。依王爷看,刘袤是否要调兵往别处去了?眼下这些围城的士兵,都是在虚张声势?”
陆宗沅毫无异色,“刘袤但凡有几分心计,此刻也不会在城外傻等了。”
偃武思索片刻,顿悟了,“刘袤见我军在城里坚守不出,猜到王爷是在等待增援,因此要调兵往各处关隘把守,抵挡援军!留下的这半数人马,是要牵制王爷,令城中守军不敢轻举妄动?”
陆宗沅道:“不错。他是要效仿唐太宗虎牢关之战,围城打援。”
偃武有几分忧心,“听说刘袤也是戴荣手下一员骁将,不知野利春和赵瑟能否顺利夺关。”
“野利春身手不错,单枪匹马地打,不会败给刘袤,只是刘袤大军即使是半数人马,也远超过野利春的部队,他要死守关隘,野利春想突围夺关,也非易事啊。”陆宗沅摇摇头。
偃武望进那无尽的夜色中,敌营的火把,星罗棋布般,洒落在千里沃野之上。他蓦然记起,当初在真定城头,自己也曾与冯宜山深夜低语,忧心着真定全城百姓的性命。倏忽之间,离真定城破,已三年有余。此时的良王府里,已成了他妻子的忆芳,恐怕还在挑着灯花盼着自己吧?偃武攥了攥发烫的掌心,对陆宗沅道:“王爷,我可率军突围出城,往关口接应野利春,只要两军汇合,士气大振,刘袤再人多势众,也不是我们敌手。”
陆宗沅笑了,一指城头各处睡眼昏昏的士兵们,问偃武道:“这些将士们夜不安寝地守了数十日,如今城里士气低迷,人丁又少,你要如何率军杀破城外几万大军的重重包围,奔赴关口?”
偃武握拳,毅然道:“王爷,我愿拼死一战。”
“这个关头,你不能死。”陆宗沅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目前敌强我弱,敌人气盛,我军气馁,我须得想个办法,鼓舞鼓舞士气……”
他一边说着,走下城楼,偃武也跟了上去,两人在月色下安静地步行了一段,偃武忽道:“王爷,我倒有个主意。”
陆宗沅道:“你说。”
“我先率军出城,两军交战之时,王爷可派死士潜往敌营后方,高举野利春大旗,吹角擂鼓示威,城头守兵一旦看见旗帜,必然一鼓作气,杀破敌军。王爷觉得此计如何?”
陆宗沅沉吟良久,说道:“此计可行。你这便着手去准备吧。”
偃武见建议被采纳,欣欣然答声是,便要领命而去。陆宗沅颔首,莫名想起在程府内宅树下那一盘未竟的棋局,还有被白子截为几段的那条黑龙,在局中首尾摇摆,奋力挣扎。他眉心微动,忽然说道:“你和她下的那局棋,倒有点意思。她执白,你执黑,黑子首尾呼应这个法子,原来你早想好了。”
偃武先是无言,继而疑惑问道:“王爷说的什么棋局?我不大明白。”
“不明白?无妨。”陆宗沅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别忘了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即可。你去吧。”
偃武不敢再问,便告辞离去,走了一段,在街边檐下的阴影里回望,见陆宗沅从亲随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那方向,分明是往程府里去了。他轻轻吁口气,摇着头离去。
陆宗沅到了程府,也不通知程崧,便熟门熟路地往寄柔那里去了。他这一向虽常来,但都是在白日里,深夜造访还从未有过。寄柔原本已卸了钗环,穿一袭软纱单衣,在灯下发呆。蓦然回神时,见陆宗沅站在门边凝望着自己,看那姿态,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她那凝滞的神情,仿佛平静的湖面乍起几道涟漪,稍瞬既逝的慌乱后,又归复平静。
陆宗沅笑道:“深夜久坐,何其无趣,怎么不找些事情以作消遣?”
寄柔道:“王爷说了不让我下棋,因此我也就不下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好做。”
“矫情。”陆宗沅左右一看,见棋具果然被收了起来,不见踪迹。他讥笑道,“难道你就不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弹琴画画,吟诗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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