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路过良王府外时,也不知是人群中哪一个,喊了一声:“王府里流金淌银,遍地宝贝,良王爷已阵亡了,何不进去抢他娘的!”接连几声应和。众人一看,王府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伫立着,守卫却不过零星几个,贪念骤起,喊打喊杀地冲进王府去了。
这群闹事的百姓,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被程崧强拉去守城,家里又没了隔夜的粮食,一见王府里雕梁画栋,堆金砌玉,还不急红了眼?扛着铁锹锄头等农具,连抢带砸,连延润堂门口那面九龙飞天的琉璃影壁也没放过,几人齐上,将影壁轰然推倒。
往王府侍卫们护着众女眷,一直退到后苑佛堂,众女眷吓得花容失色,太妃隔窗一看,见外头繁花疏木,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连四神祠里祖宗的牌位,都被丢在地上踩了无数脚。太妃气得浑身颤抖,含泪望天道:“我愧对祖宗!”说完,便要触柱自尽,被左右死死拉住,回脸一看,左手是忆芳,右手是汀芷,太妃一阵恍惚,问汀芷道:“你怎么在这里?”
汀芷哽咽道:“近日流言四起,说燕京有难,我怕太妃一着急,犯了旧疾,因此今天特地来看看,才在芳姑娘那说了没两句话,就见外头恶贼闯进来了。娘娘,你可得千万保重!”
太妃原本对汀芷是厌恶极了,然而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说的?世态炎凉,她这会还有心安慰自己,已是十分忠义了。于是拍了拍汀芷的手,含泪不语,又连声大骂程崧。
汀芷见机,忙叫人用佛案将两扇门死死顶住,又叫过一名侍卫,吩咐道:“快从后墙翻过去,到兵营里找程大人来保护太妃!”
那名侍卫慌不择路,奔去兵营,不见程崧,又要去程府找,扭身被偃武揪住衣领,呵斥道:“程大人忙着守城,哪有闲工夫和你啰嗦?你有何事?”
侍卫急得都快结巴了:“大、大人!百姓作乱,杀、杀进王府了!”
偃武略一思忖,说道:“事情紧急,来不及去找程大人了!”于是倒提银枪,往营中去吼了一声。自与秦耘一战,偃武在军中也颇有了些威望,他一号令,便有十几名兵丁抄起兵刃疾奔向良王府。众百姓一见官兵到了,哪有余勇,忙搂了满怀的金银撒丫子跑了,剩下数十名抢红了眼的,一阵厮打。太妃在佛堂里,只听见外头哀叫连连,也不知就里,吓得紧攥着茂哥的胳膊,皱纹深深的脸上顿时显出老态。
茂哥的肉被她掐的生疼,也不敢做声,扭了扭身子,问道:“祖母,父亲去哪了?”
太妃抹着眼泪,抱着茂哥的身子,喃喃道:“你父亲去打仗了,很快回来。他一定平安无事!”因被那些妃妾们嘤嘤的哭声吵得心烦,眸光一冷,说道:“你们也都不许哭了,好生诵几卷经,求菩萨保佑王爷平安,万一待会外头守不住,你们先自己碰死,免得受了凌|辱,丢了良王府历代祖宗的颜面。”
这一下,众人吓得连声都不敢出了,只能暗自饮泣。过了一会,忽听门“哐”一声被砸开,偃武走进来,先寻找到人群里张望的忆芳,给她一记抚慰的眼神,继而同太妃施了一礼,说道:“娘娘莫惊,歹徒已被制服了。”
“制服了?”太妃梦呓似的应了一声,瘫软在椅子上,继而脸色一寒,说道:“叫程崧来!”
片刻功夫,程崧接到消息,慌忙赶来请罪,一见王府遍地狼藉,便知大事不好,扑通一声在太妃面前跪倒,道:“娘娘恕罪!卑职罪该万死!”
太妃冷笑道:“程大人请起,你的大礼,我不敢当,如今王爷在外打仗,你就是燕京城的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的生死,你哪里能放在心上?”
程崧忙解释道:“娘娘金尊玉贵,卑职焉敢……”
“住口!”太妃一声断喝,骂道:“你不敢,怎么几名乡野村夫,就轻而易举地闯进了堂堂王府?王府里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我着人去报信,你为何理也不理?拖延了这么半晌,才迟迟赶到?你是想等我死了再来收尸吗?!”
程崧一听,脑门上急得冒汗,连连顿首,将额头都磕破了,太妃只不肯消气,只说程崧要害死她。才胡搅蛮缠了一会,外头侍卫匆匆来报,说道:“方才的那群乱民,抢了东西,畏罪潜逃,到了城门口,要强行出城,和城门守卫又打起来了!”
程崧惊得险些跳了起来,这个要紧关头,城门口一乱,被刘袤趁机破门,如何是好?也顾不得跟太妃辩解了,爬起来就要赶去城门口,却被太妃在背后喝道:“回来!”
程崧只得又折回来,忍气吞声地问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太妃将外头的满院狼藉一指,问道:“府里成了这样,你不赶紧调重兵来把守,倒想一走了之?万一贼人再来,又如何是好?”
汀芷将太妃胳膊一扶,在她耳边小声提议道:“娘娘,程大人守城要紧,调兵来守卫王府的事,不如就交给偃武。他自家媳妇也在府里,还不敢不尽心吗?”
太妃方才被偃武所救,如今看他,简直跟救星似的,又见偃武生得威武,正气凌然的,比程崧不知胜出多少倍,便连连点头道:“说的极是!”当场便对偃武道:“你去调兵来,能调多少就调多少!谁敢拦你,叫他到我跟前来回话!”
偃武应了一声。程崧此刻牵挂着城门口的事,哪有那个心思再应付这个如惊弓之鸟般的太妃,于是大笔一挥,草草手书一张,扔给偃武,便拍马赶去城门口了。
偃武拿了这一纸调令,往兵营去调兵。按照太妃的意思,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于是除了在城门当值的守卫,其余人等,全都往王府来了。把个占地千顷的良王府,前后左右,围得铁桶也似。太妃被人伺候着喝了几口参汤,总算一颗乱跳的心定了下来,把地上老良王的牌位捡起来,用手绢擦了又擦,不禁潸然泪下。
汀芷把汤碗往旁边一搁,轻声道:“娘娘……”
太妃此刻才有功夫打量汀芷,见她身上穿的不过一件素色的细布袄裙,还跟在王府一样,替老良王守丧的意思。露出的半截手腕上,青青紫紫的瘀痕犹在,也不知道是被她男人打的,还是被她婆婆打的。
太妃叹了一声,问道:“你怪我吗?”
汀芷忽的泪如泉涌,跪在地上抱着太妃的腿,一连摇头,“不怪。娘娘,你忘了吗,我是你女儿,你是我亲娘,哪有孩子怪自己亲娘的?汀芷今天就是死了,也得护着娘娘,不让别人碰娘娘一根手指头!”
太妃见她哭得伤心,也不禁落了泪,摩挲着汀芷的发顶,感慨道:“是我对你太狠心了。这府里一大家子人,其实说起来,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半分的。”
汀芷有了太妃许可,底气十足,服侍太妃歇下后,便到了院子里,把众仆召集起来,一一发号施令,打扫的打扫,修缮的修缮,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一番,然后叫了一乘小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程府角门,又往内宅来拜见寄柔。
彼时寄柔正在房里和望儿说话,望儿往面前的案几上摆了满满的一案的碎银子,反复数了无数遍,又用一个匣子装起来,放进藤条箱子里,然后苦着脸道:“在王府里攒的银子,才几天功夫,就花了大半。再要用钱,只好去当首饰了。只会打仗,当铺里也欺负人,足金的簪子,就给当几钱碎银,真是欺负人!”说完,埋怨地看了一眼寄柔,“要是当初王爷给你的那个凤冠还在,上头的珍珠宝石都拆下来,得值不少钱呢,你偏不要,临走了,还惹得王爷生了一通气。”
寄柔坐在矮榻上,胳膊撑着炕几,看着望儿跟个管家婆子似的发牢骚,她只是笑,说道:“凤冠那是给皇后戴的,我是哪个位分上的人,也敢戴那个?”
望儿“哎”一声,回来坐在她身边,托腮凝思,然后对寄柔神神秘秘道:“姑娘,我听说有个大夫,很神的。不如我去找他抓几服容易怀胎的药,你给王爷生个小世子,等他除服,一准封你做王妃的!”
寄柔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她用长长的指甲划拉着桌面,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再说吧。”
望儿还要再劝,眼风一扫,见汀芷掀帘走了进来,望儿笑道:“哟,汀芷大管家来了!”
对她这半是含酸的打趣,汀芷只是笑笑,冲寄柔点头道:“姑娘。”
望儿提醒她道:“芷姐姐,你这回可是借着姑娘帮忙才露的脸,再回了太妃那,得了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姑娘。”
“哪能呢。”望儿一连嘲讽,汀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寄柔瞥了望儿一眼,说道:“多嘴。你不是要去当首饰?这就去吧。”
望儿咕嘟着嘴,抱了首饰匣子便出门了。寄柔也不在意,对汀芷道:“太妃又想叫你回去了?你这就收拾东西,回王府去吧,机会难得。”
汀芷点头,默不作声地收拾了几件衣裳。临走时,她抱着包袱,苦笑着对寄柔说道:“姑娘,你放心,我早看透了——什么王府管家,什么义母义女,都是哄着人好听的。我在太妃跟前也不过一个丫头而已,生死贵贱,全在她一句话。王府虽然富贵,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炼狱场而已,我真恨不得今天那些人放一把大火,把它烧个干净!”
寄柔心道:你有今日,还不是咎由自取?太妃对不起你的地方,还不如你对不起她的地方多。她也不说破,余光扫了一眼案几上的匣子,里头装的是汀芷的卖身契。寄柔玉指轻轻按着匣子,说道:“今天已经闹得够大了,太妃也算吃了点苦头,你就消消气吧。”
汀芷答应了,正要告辞,外头望儿隔着窗子说道:“姑娘,偃武来了。”
寄柔问道:“他有什么事?”
望儿跑过去,和偃武交头接耳几句,又走回来,攀着窗子,把身子探了半个进来,然而对寄柔附耳低语道:“那些人闹事砸王府的人,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了一起,都想出城,这会和程崧的人打起来了。偃武说,那都是些地痞流氓,收钱办事,怕待会程崧下狠手,他们怕死,把事情都抖落出来。”
寄柔摇头道:“这会刘袤在城外虎视眈眈,程崧不敢闹出人命,万一再激起民乱,硬闯城门,就不好了。你去同偃武说,让他再提醒程崧一句,要以安抚为上,不可伤人性命。”
偃武便赶往城门口,正逢程崧和乱民对峙。程崧抓了几个煽动百姓闹事的,只是投鼠忌器,正没奈何时,偃武赶来,好言抚慰了几句,那几个带头的流氓地痞,和偃武眼神一对,趁机溜之大吉,百姓见状,也一哄而散。程崧是个老实人,这一天下来,忙得马不停蹄的,哪里想到自己是被偃武和寄柔联手设计了一回,反而对偃武感激涕零。两人商量了几句守城之事,忽见一名守卫探出身子,指着城外大叫道:“敌军攻城了!”
程崧心里一个咯噔,慌忙登上城楼查看,见刘袤大军,如一朵落在地上的黑云般往前移动。烈烈的旗帜,雪亮的盾牌,依次排开,气势如虹。程崧定了定神,号令弓箭手:“放箭!”乱箭如雨点般落下。敌军前进之势瞬间停滞,顿了一顿,待箭雨稍歇,越发迅速地接近了城门。先搭浮桥过了壕沟,跌死无数,又立起云梯,要登上城楼。程崧撤了弓箭手,命人投石浇油,一阵阵的惨嚎声中,他擦了把额头的汗,灰头土脸地下了城楼,对偃武道:“刘袤开始攻城了,把王府的守卫抽调过来守城吧。”
偃武不置可否,几步登上城楼,观战片刻,对程崧道:“将军莫慌,敌军不过几千人而已,想是刘袤察觉城门口有人闹事,想趁乱试探。只要这一波守住了,估计他暂时也不会再增援了。”
程崧眉头紧皱,顾不上反驳,往城外张望,忽见一队人马,如破浪般,自敌军中杀开一道血路,往城门口疾奔而来。程崧失声道:“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有一名黑甲骑士已经冲到了城门下,仰首大喝道:“程崧开门!”
“是虞韶!”程崧喜道,“王爷回来了!”
“想必王爷已经回来多时,只是被刘袤大军阻隔,所以等到现在才有机会趁乱杀回城。”偃武说完,对程崧道:“将军开城门吧,我领五百人马,出城去抵挡一阵敌军,迎接王爷回城。”
程崧忙命守将放下城门吊桥,偃武顷刻之间点齐五百精兵,杀出城去,将敌阵冲得七零八落。过了一会,便和良王军队汇合在一起,其势愈壮,众将胆气十足,不急着回城,反倒折返身去和刘袤大军杀了一阵,杀得敌军渐渐后退,这才鸣金收兵,拍马回城。
程崧在城头观战,心情激荡不已,胳膊上中了一箭,鲜血淋漓的,他也不察觉,兴奋在城垛上一拍,大声道:“王爷总算回来了!”
说完,只觉身侧无人回应。扭头一看,见寄柔穿着披风,兜帽齐眉,俏然而立,目光也投注在城外。他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寄柔看得专注,没有回答。这时虞韶已一骑当先,冲到城楼下,忽然他警觉地一抬头,猛地扯住马缰,往城楼上看来,正和寄柔的目光对个正着。他一怔,才对她露齿一笑,却见寄柔的目光越过自己,往背后去了。他那灿然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69章 一枕梦寒(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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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王一来,真把刘袤吓了一跳。按他的打算,原本是想趁乱去试一试程崧的底气,谁想良王竟然率军就在自己背后,也不知道是蛰伏了多久。燕京城原本就坚不可拔,良王一到,攻城就难上加难了。刘袤无奈,只得鸣金收兵,按住不动,一面着人去打探漳河战场的消息。
良王这里,被众星捧月般地迎进了城,也不急着回府,先往城楼上眺望几眼,见刘袤已退的极远了,便吩咐程崧道:“刘袤这两日不会轻举妄动,你先着人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漳河滩周军大败,戴荣战死,挫一挫刘袤的士气。”
程崧按着伤臂,忙应了。又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将乱民劫掠王府的事情和盘托出,才讷讷地叫了句王爷,陆宗沅便转过身,将旁边安静等候的寄柔手一拉,往城楼下去了。
陆宗沅连日来都在马上奔波,此刻走一走,松松筋骨,倒觉得自在,因此也不上马,和寄柔一前一后地步行。身后数千人的大军,也不敢放肆,只得都下来牵着马,离他二人远远地隔了数丈,挤挤挨挨地磨蹭着。
众目睽睽之下,寄柔难免有些不大自在,把兜帽往下拽了拽,险些将眼睛都遮住了,陆宗沅睨她一眼,打趣道:“这会知道害羞了?刚才在城楼上时倒那样大胆,也不怕被流矢伤了。”
寄柔扑的笑了一下,说道:“王爷一来,有如神助,流矢都在空中调转方向,往敌军中去了,难能伤到我?”见陆宗沅也闻言一笑,眉梢眼角沾染了尘埃,卸去铠甲后,身上的衣裳也多了几道褶子,比起平日那斯文整洁的模样,简直像个普通的武将了。寄柔偏着身子,在后面人看不见的时候,下意识地要替他掸一掸衣襟上的灰尘,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硬生生收了回去,为掩饰一时失态,说道:“王爷好像清减了。”
“是清减了。”陆宗沅很自然地接口道,没头没尾地,忽然吟起诗来,“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下一句是什么?”说完,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斜瞥着寄柔,眉头一挑,带着询问的意思,“嗯?”
寄柔一怔,不由地脚步也停住了,探究地看向陆宗沅的眼睛,碰到一泓清潭,微波一荡,春意乍现。护城河边的细柳,也如羞赧的娇娘般,轻轻摇曳起来。寄柔扶住一段柳枝,也要打趣回去,便笑着说道:“青天白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陆宗沅打断她的话,凑近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见寄柔嗔目,手里的柳枝“啪”一下轻轻弹开了,他哈哈一笑,一转头,打了个呼哨,那匹胭脂马,本来乖乖地被虞韶牵着,听到主人呼唤,欢快地撒开蹄子,虞韶正心事重重,因此被它轻易挣开,跑到陆宗沅面前。
陆宗沅爱怜地在马脖子上拍了拍,说道:“这样走下去,怕明天才能走到王府。”说完,翻身上马,将寄柔也拖了上去。因马鞭不在手里,便从道边折了一根柳枝,轻轻在马身上一抽,便疾驰而去。
寄柔为防不稳,两手攥着陆宗沅的胳膊,问道:“要回王府?”
陆宗沅道:“不去王府,去哪里?”
“先去程府吧,”寄柔余光扫了一眼背后的人群,“程大人方才好像有话要说。”
陆宗沅这才想起来了,寄柔此时还寄居在程崧家里,正好顺道替她搬取行囊。于是马头一转,往程崧家来了。到了程府门外,程崧等人还未赶到,两人下马等着,寄柔正好趁这个机会,将王府被劫掠的事同陆宗沅简略一提,先有苛政激起民乱,又有偃武阴差阳错接了王府守卫之职。陆宗沅听完,嘴边还噙着一丝笑,眼波却凝结了。忽的玩味地一笑,说道:“你是怕我怪罪,提前来认错了?”
寄柔微讶,说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了。”
陆宗沅欣赏着她脸上诧异的表情,笑着说道:“照你所说,偃武是‘阴差阳错’,被太妃当场交予守卫王府之职?偃武和太妃从未打过交道,太妃就那么放心他?恐怕有人在太妃跟前吹了耳边风吧?”
寄柔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便大方地承认了,“王爷明察秋毫,我不敢隐瞒。是我托了汀芷,在太妃跟前替偃武多说几句好话。那天又恰巧是他出现救人,太妃信任他,也不奇怪。”
陆宗沅的表情,仍有些不悦。
这时左右没人,寄柔便替他理了理衣裳,细白的手掌还隔着衣裳,仰脸对陆宗沅咯咯一笑,说道:“王爷办事有失公允。上回偃武立功,不肯赏他,这回还不肯?要罚就罚我,他哪有错?程将军忠心耿耿,不错,然而不是一样惹得百姓叫苦连天,太妃被无故牵连?今天还差一点把事情闹大,失了城门。敌军未至,先自乱阵脚,顾此失彼,难当大任。这些王爷都看不见?”
这一连串的诘问,陆宗沅左耳进,右耳出,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全是当她撒娇了。这时听见马蹄阵阵,知道是程崧等人赶了来,寄柔哼了一声,停住话头,才要把手收回来,陆宗沅握着她纤纤玉指,安抚地捏了捏,笑道:“你放心,我不聋,也不瞎。”
寄柔方笑了。陆宗沅见她颊上两个娇俏的梨涡转瞬即逝,甚觉可惜,又补了一句:“你有句话说得对极了。这件事要罚你。”
寄柔这被他一连调笑,也脸不红气不喘了,反追问道:“怎么罚?”
陆宗沅对她投去一个含笑的眼神,没有回答。正逢程崧等人上来,便领头从正门进府,那道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程崧和我去书房,我有话问你。”
“是。”程崧忙跟了上去。
寄柔专注的目光一直盯着程崧和陆宗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影壁背后,沉思片刻,才往内宅里去了。
程崧这一路,腹稿打了无数,一进书房,便跪地请罪,话还没出口,陆宗沅先问他,“你是要说王府的事?”
“是。王爷知道了?”程崧不安地问道。
陆宗沅“嗯”一声,思索片刻,说道:“大致听说了一言半语,你再从头仔细说来。”
程崧便将那日所见所闻一一说来,陆宗沅听得专注,到了末了,只是蹙眉不语。程崧心里七上八下的,又着实懊悔,便开口道:“王爷,是属下的错……”
陆宗沅眉头一挑,问道:“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程崧老老实实地道:“我错在没有恪守护卫王府之职。”
说完,听见陆宗沅冷哼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程崧头皮一紧,讷讷不成语句。陆宗沅皱眉道:“你错在太过急躁。敌军为至,先自乱阵脚,顾此失彼,难当大任。”说到难当大任那句,语气已是十分重了。程崧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应了声是。
陆宗沅见程崧十分不自在,手臂上的伤口还未包扎,血迹渗透了衣袖,他有意要宽慰程崧,便解下荷包,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扔给他,“你连日守城,辛苦了。我有随身带的上好金创药,你先疗伤。”
“谢王爷。”程崧如释重负地起身,捏着药瓶,就要告辞。
“还有一件事。”陆宗沅叫住他,“那些率众闹事,去王府劫掠的人,你命人去捉拿起来,不要惊动百姓,我要亲自问话。”
程崧眼里显出一丝疑惑。
陆宗沅笑笑,提点他道:“胆子这么大,连王府都敢抢的流民,你这辈子可见过一个?”
程崧摇头,因还念念不忘刚才陆宗沅的训诫,又道:“是属下之过……”
陆宗沅见他这样不开窍,越发失望了,只是面上没有显出来,温和地说道:“不怪你,是我安排不妥。你去吧。”
程崧奉命而去。他一走,虞韶便来拜见。这几日,陆宗沅率军在刘袤背后潜伏,将刘袤的军情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刘袤所率的,并非戴荣亲兵,而是各镇征调来的甲兵。按照陆宗沅的话来说,只是乌合之众。然则乌合之众也有五万人之多,叠成人梯,便可登上城楼了。虞韶方才在外面廊檐下,已经想了数条对策,见了陆宗沅,便说道:“王爷,我有一计。”
“说。”陆宗沅饶有兴致地吩咐道。
“依照程将军的方法,拖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主动出击。”虞韶的计策,仍旧是他习惯的法子,宁愿强攻,不肯死守,“现在刘袤大军数倍于我军,他粮草消耗得快,每隔三日,都要运粮草辎重北上。戴荣一死,刘袤军心已乱,要是再截了他的粮草,刘袤便不得不退兵。”
陆宗沅道:“你要出城截粮,得避过刘袤耳目,就不能多带人马。戴荣三路大军,光押送粮草的后军就有上万人,你几十名兵丁,去他的大军中截粮道,岂不是飞蛾扑火?”
虞韶道:“刘袤的粮草辎重,都是走的水路,沿河道北上,路经涿州。而这一只后军,多是自西南选调的甲兵,不习水性。我选五十名水性极好的士兵,在涿州把他的船凿沉,叫他那些粮食兵器,都沉了河底,打捞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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