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知闲闲
哗啦——玻璃和窗框猛然碎裂,连椅子腿都一并砸断了。他发疯般地冲上窗台,死命地扯拽那些钉在窗外的铁栅,拉,推,踹,蹬,挤,靠。
痛苦至极的脸,近乎崩断的青筋,被玻璃碎屑划破的皮肤因吃力到极限开始汩汩冒血,喉咙里渐渐出现了痛澈心脾的声音,啊——
……
楼梯位置再次传来脚步声,急促沉重,有人正在跑上来。
听到破窗声的身影却不回头,在举枪拐进房间的时候听到了楼梯那边刚刚上来的人朝这边喊了什么,没细听,大概是要求站住不许动吧,管他是什么呢,无所谓了。
破碎的窗口入眼,两根变形弯曲的铁栅表明了极度恐惧也能激发潜能的现实。任走廊里的奔跑声越来越近,不犹豫地冲向窗口,举枪,瞄准楼下那个模糊不清的狼狈奔跑身影。
呯呯呯呯呯……
枪口猛烈跳着,弹壳飞着,撞到窗框顶端,再掉落下来,落在窗台后又翻滚着弹起来,旋转着跌落地板,发出清脆的叮叮咚咚响。而来源于窗外火光,终于完全照亮了窗内的那张脸,看不到帽檐后的眉毛,却看得到那双细狭的眼,专注,冰冷,麻木。
第十一发子弹出膛的时候,模糊目标还在踉跄地跑,但是身后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任务失败了,结束了。
猛然转身开始朝门口射击,那一瞬间门口的枪也响了。
昏暗的房间一次次被两支近在咫尺对射枪口焰闪亮,惨白的光线惨白的墙,闪得像是镁光灯林立的新闻现场。
……
“我是冯忠!他在那!他要杀我!”冯忠朝迎面奔跑过来的宪兵惊慌大喊着,同时朝身后楼上一端那个刚刚归于黑暗和寂静的窗口比划着。
当宪兵们跑过身边,冲向那栋楼,无力的冯忠捂着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个经过冯忠身边的宪兵士官停下来,看了看狼狈的冯忠,忽然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被玻璃划破了几个口子而已,我没事。”
“你确定?”宪兵士官再次提醒。
冯忠这才低下头,火光里他的白色衬衣近腰位置非常明显的一大片血湿,下意识松开捂着的手掌,那明显不是玻璃划的,而是个仍在冒血的弹洞,然后冯忠的脸色瞬间苍白。
……
从看到警队办公楼失火的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窗口,这一定是他做的,因为那隔壁就是宪兵队。
但她宁愿像别人一样以为这是一场意外的火灾,而不是他要开始进行死亡任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意外,与他无关。于是终于反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杯还未触唇,枪声却传来,似乎来自宪兵队里。所以杯子当场滑落了,一瓣瓣变成粉碎。
不久后枪声停歇,她的两个手臂再也撑不住窗台,身体无力地顺着窗根内慢慢滑坐在地上。枪声意味着他动手了,枪声的结束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对他说过‘只有生死,没有被俘’,从不担心他做不到这个,所以他死了。
曾经希望他死,现在他真的死了,高兴么?解脱了么?不知道。
呆呆看着月光下的地板,才发现自己的心和地上的那些泛着晶莹月光的玻璃碎片一样,也碎了,彻骨的疼。
后来有泪滑落,后来她终于有点懂了,如果恨一个人恨得久了,心同样会被他填满。在那些碎裂的残骸中,全都是他,早已盛不下别的东西。
“我恨你!”她在低泣声中说,然后泪水猛然决堤。
突然再次有枪声传进了窗口,传入蜷缩在窗根下痛哭的她耳中。
这让她弹簧般不顾一切地跳起来,瞪大了悲伤泪眼去看,去努力听,浑然不觉上半身已经探出窗外好远一截,再远怕要跌落楼下了。
这次的枪声位置不在宪兵队里了,而是离开了宪兵队一段距离。虽然不专业,她也能听得出有一支驳壳枪在响,那种紧密的射击韵律不时被喧嚣杂乱的其他枪声淹没,时断时续。那一定是他,他与众不同,他是逃兵,他总能逃掉的,逃兵不会死。美丽的泪眼中重新开始闪着光,使泪水显得愈发晶莹,流露出心底的祈盼,惶恐地凝视黑夜。
……
一双黑皮鞋奔跑在黑暗里,白色绑腿偶尔显现在昏暗光线中,显得那双皮鞋更黑,更亮。
步伐并不踉跄,但是呼吸不顺畅,紊乱得没有规律,并且粗重,听起来似乎蕴含着疲累,蕴含着痛楚。
大步踏过青砖,无意间踢飞了空烟盒,偶尔被掠过身边的杂物剐蹭,稀里哗啦地倒塌了什么,任后方的黑暗里不时有枪口焰闪亮,任耳畔的空气里偶尔划过子弹的呼啸声,他却不回头,只是拎着枪拼命地向前奔跑,像一阵黑色的风刮过巷道。
坚定地向前奔跑,哪怕听得到身后那些追逐的脚步声,哪怕眼前这条巷是笔直的,也不改变方向。因为敌人一定在逐步封锁路口,一定想着包抄,现在他们是在后面,一旦改变了方向很快就会变成四面楚歌。
不改变方向的话尽头肯定是城墙,要争取的就是在到达城墙之前拉大与追兵的距离,让敌人改追为搜,才能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至少能活到天亮前吧。
跑出巷道,横转一小段,选择最近的巷子继续朝既定的方向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碰到了死胡同,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墙。于是松开了一路捂着腹部的沾满鲜血左手,去扯腰后的钩绳。
痛苦地翻过了墙,穿过院子,从对面再翻出去,终于感到力不从心,身上的几处伤口在疼痛,但是腹部挨这一枪再也熬不住了,身体正处于崩溃的临界点,手臂颤抖得摘不下挂在墙头的铁钩。
无奈地放弃,任钩绳留在墙头,开始继续走,因为已无力再跑,只能忍着痛努力走。
渐渐的开始觉得阵阵恍惚,不得不扶着身边的墙停下来,捂紧腹部弓下腰,大口地喘,努力不使自己晕倒,汗滴和血滴同时落在昏暗的地面却看不见。
看来想活到天亮的想法也未必能实现,除非不再耗力气,就近找个地方隐蔽。
心里刚刚这样想了,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大喊声:“小偷在那!来人啊!他在那!快来人啊!”
稍微直起腰来,侧过头看身后,留下铁钩的那个院墙墙头上隐隐约约有人探着头,正在义愤填膺地朝这里喊。
从始至终没有表情的胡义此刻终于在黑暗里苦笑了,一切努力付流水,好吧,这是命运,何必非要熬到天亮呢。
于是重新挺直了脊梁,继续向前走,任那间院子主人仍然在身后的墙头上聒噪。
出了巷子是路口,这回他选择了走街,不再朝向黑暗。
拎着的枪已经是待击状态,捂着伤口慢悠悠往前晃,平静等待最后的时刻出现……
……
烽火逃兵 第288章 睡在羊圈里的狼
刚刚到了一个昏暗的街角,警察的身影猛地停住了。拐角另一边不远处,一栋建筑的门前亮着灯光,两个鬼子卫兵在大门里凑在一起,互相点燃香烟。
胡义的视线忍不住顺着建筑向上抬高,隐约看到了建筑上挂着的两面类似旗帜,一面是膏药旗,另一面是红十字标,这是日军医院。
默默注视了一会,终于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放弃了开火的想法,放弃了等死的念头。灯下黑,活到天亮前的想法应该可以实现了。
于是凝聚剩余的最后力气,穿过街,利用黑暗,悄悄向那片区域接近。
……
一个活动病床被戴口罩的女护士推出手术室,穿过走廊送往病房,同时对跟在旁边的一个侦缉队打扮的人用生硬的汉语说:“子弹,取出了。伤口,不能动,还危险。记得么?”
“明白,明白。”跟班连声应了,从护士手里接过病床推进病房,忍不住朝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嘀咕道:“你这叛徒命真够大的,他娘的苦了我了,这得伺候你多少天?丧气,还不如死了呢!”
护士返回走廊示意其他人员将一个受伤的鬼子宪兵送进手术室,然后走入等候区,查看那些伤员的伤情,区分轻重,排列治疗次序。伤员有的是宪兵,有的是警察,有的是侦缉队员;伤情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枪伤,一类是烧伤。
甄别出需要手术的几个,给他们安排了手术顺序,然后将轻伤员和烧伤的分出来,将他们送往诊室消毒包扎,忙得一团乱。走廊里满是伤者的呻吟声和医务人员匆匆来往的脚步声。
警队大火还在烧,宪兵队警队侦缉队还在满街设防,抓捕那条漏网之鱼,医院里这十几个伤员全是拜他所赐。刚刚接受完治疗的两个受伤警察伤口上已经被打了纱布绷带,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临时休息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嘀咕着咒骂那个制造了这场灾难的疯子,后来又开始相互猜测打赌什么时候能抓到他,会是一具尸体还是活口。
戴口罩的护士匆匆出了诊室,顺着走廊要去补充药品,那些伤员们的交流她也听到了,不过她不关心这些,只是觉得疲劳困乏,盼着天早些亮,盼着换班休息,这个夜晚太累了。
……
医院侧后方,黑暗中的一扇窗虚掩着,如果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分辨,能看出窗台上有个隐隐的手印,血色的手印。
进入这扇窗,是一间漆黑的杂物室,门把手上有血迹,但是因为漆黑看不出来。这扇门后是走廊,走廊的顶棚上间隔很远才吊扣着一个白色馒头型灯罩,照亮着曲折的走廊,又不算太亮。
门前的地面上有一滴血,隔了几步远又有一滴,顺着走廊延伸。两次转角之后,最后一滴血留在一个房间门口。
房间内,光线很差,适应一下才能看清环境。
那个身影不再挺拔,他的一只手扶着身边的药物架子,驼着背,垂着头,痛苦压抑地喘。
试图寻找纱布止血,可惜这里只有一排排的药瓶子,力不从心了,不想再动了。
忽然很想念青山村的明媚山坡,不想躺在黑暗里。
有点失神,突然发现脚下的地面亮起了光,身后的门开了,走廊里的光线从门框漏进来铺在脚下,地面上的影子显示有个人正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后背看。
翻找止血纱布的时候枪已经入了套,时断时续的恍惚感让自己连走廊上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保持着姿势,搭在架子上的手慢慢地攥紧了一把镊子,努力积蓄最后的力量,准备返身进行致命一击。
“你不能,到这里!要听安排。”身后响起了女人说话的声音,腔调有点生硬,语气十分不满。
啪地一声开关响,室内突然亮起了灯,让垂着头的胡义不禁眯起了眼。
“出来,跟我去诊室。”
努力直起腰,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戴口罩的护士,正在皱着眉头打量过来,看向身上那些渗血的位置,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满布杀机的眼。
当她的视线放在腹部那个最重的伤口位置时,表情似乎惊讶了一下,立即走进了门,一把掺住了胡义的胳膊:“看来你得去手术室。”
不知道为什么,胡义就这样被她架出去了,可能是因为神智有点恍惚,可能是因为猎物主动投怀送抱而致手足无措。
被他搀着走过一段走廊,走过一个拐角,胡义突然停住,本能想要去摸身后的枪套。
因为前面的走廊里有鬼子宪兵,有侦缉队,有警察;有的坐在长椅上闲聊,有的靠在候诊区等待,有的躺在病床或担架上呻吟。
护士以为胡义走不动了,立即用日语朝前边喊了一句,然后某个房间里匆匆跑出两个护士过来帮忙,又有人推着个带轮的病床出来。
胡义茫然了,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茫然,这些敌人应该都是伤在自己手里的,但是他们仅仅往这里瞧一眼就不再看,只是又多了一个倒霉的受伤警察而已。
这种感觉很怪异,胡义的第一想法不是轻松或者紧张,而是遗憾身上没有手榴弹,当面扔给他们会是怎样的感觉?两颗就够了吧?
思绪还没厘清,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被护士推着穿过走廊,经过警察眼前,经过宪兵身边,跟另外几张躺着伤员的床靠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护士一边去取器械,准备先为胡义包扎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流血的外伤伤口,一边问。
“高一刀。”胡义回答,同时将镊子紧紧攥在手心里隐蔽起来。
“你得等一下,前面有手术,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胡义歪过头,看了看排在前面的几个伤员,都是鬼子宪兵,警察和侦缉队之流自然得等着。
然后,胡义在等待中,终于渐渐阖上了不支的双眼,静静躺在这些亲手射伤的敌人们中间,昏迷不醒。灯光下,他的眉间仍然微蹙,那张刚毅的脸上疲惫得惨白。
……
白天来临,梅县全城戒严,城门只进不出,满大街都是宪兵侦缉队和警察,所有关键路口全部设卡,城区部分展开了地毯式的拉网大搜查,目标是刚刚受了枪伤的人。
几个侦缉队员和几个警察把屋子翻了一遍,将良民证扔在桌子上,匆匆离开去搜下一间房。
苏青关上了门,到桌边把良民证拿起来贴身收好,然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很苦的微笑。
他活着,他居然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做得到。整整一上午了,估计全城已经搜得差不多了,街口的宪兵还在,搜索还在继续,也许敌人比自己更憎恨这个卑鄙的逃兵吧。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除了痛苦的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粒米未进,憔悴得脸上挂了灰,使她从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平凡女人,使那些刚才进门来搜查的侦缉队和警察都没兴趣多看她一眼。
然后她重新来到窗前,静静倚在窗边继续看着街上那些背枪的人,心里却在祈祷:他们不会找到你的,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下午,李有才低调地来了。
“哎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吧?我说苏姐,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十秋’呢?”
苏青根本不理会李有才的阴阳怪气,看到李有才身上几处缠裹了绷带,她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更冷,突然反问:“你参加了昨晚的战斗?”
李有才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活活被狗咬的,但是再瞧瞧苏青的冷脸,也不敢吹嘘说是参加了战斗,只好无奈回答:“你真看得起我,我活腻了跟着那些傻子去找他?我有你想的那么能耐么?这是掉沟里摔的。”
苏青意识到自己太情绪化了,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李有才挽起袖子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忽然觉得脚下硌得慌,低头细看了几眼,居然满地的玻璃碴子,心里不禁纳闷,不收拾就这么摆在地上不闹心么?嘴上开始回答:“可别提了,警队办公楼烧了个一干二净,值班的估计是化成了灰,两个巡夜的没了喉咙,救火的时候又不留神烧死一个。后来索性不救了,改成协助宪兵抓他了,又躺下好几个。宪兵的伤亡情况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冯忠中了枪,送医院去了,死活不知。”
端起杯灌了两口水,李有才又道:“你可真是有眼光,这胡长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投胎,忒狠了!哪有他这样的?真进去了宪兵队不说,还能再出来,这还是人么?想想我都瘆的慌,真是个不要命的恶鬼!太不是人了!这让皇军情何以堪?”
正在不自觉地顺嘴说着,忽然觉得苏青的表情又开始变冷,李有才赶紧停下了感慨,转而道:“咳,嗯……宪兵队从侦缉队里调了个人去医院了,伺候冯忠的,皇军不可能干这个活儿。所以……我估计冯忠可能不会死,你的刺杀行动失败了。”
不料苏青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结果,平静地问:“调查二十一号的事怎么样了?”
理由才若有所思地说:“呃……已经找到了一个熟悉她的人,但是不在城里,我正准备去好好探访一下。”
“先不必急着调查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在城里收集一切关于胡义的消息。当然,我没资格命令你,只是希望你帮这个忙,行么?”苏青非常认真地注视李有才,等待答案。
李有才看着苏青,心里十分好奇,他和她……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看得越多感觉越怪呢?
……
烽火逃兵 第289章 近在咫尺的目标
整整一天过去了,敌人的搜索一无所获,所有的地方都像梳头一般地篦了一遍,也没能找出嫌疑人。戒严取消了,但是所有街口的警戒和盘查仍在继续。
这个上午李有才再次来过,应苏青的要求送来了一副侦缉队使用的梅县城区地图,他也没有更多消息可以提供,只是将宪兵队和侦缉队的情况告诉苏青,目标最后消失地点是在穿越了一个宅院后,院子主人当夜大喊捉贼,事后宪兵和侦缉队判断这个被目击的贼应该就是目标,现场位置已经被李有才标注在了地图上。
所以李有才离开后苏青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地图上了,猜测着前天晚上可能发生的情境,视线以那个点为中心,脑海里不停的建立各种可能,然后又一个个的推翻,她像宪兵和侦缉队一样陷入了求解的苦思。
凭借曾经的工作经验,凭借对敌人军警宪特行事方法的了解,仍然无法得出合理答案,他不可能躲过搜查,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伏在桌边呆呆面对着地图,从上午发呆到下午,终于开始回忆他,在小焦村,在树下村,在江南,一幕幕地勾勒,描画,他那麻木嚣张的德行越来越清晰。他不是一只因胆怯而躲藏的老鼠,他是一只靠野兽本性突围的狼!
于是蛾眉渐渐紧蹙,重新审视地图,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为他,成为一只受伤的,没有信仰没有前途的孤独野兽。纤细漂亮的指尖在地图上慢慢地滑着,谨慎地寻找着,最终停在了一个位置上,久久不再动。
……
有些深刻的事情会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冯忠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梦到了走廊,梦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种催命的压迫感使他无法呼吸,心胆俱裂。
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吞咽着空气,整张惊骇的脸上汗津津的,直到看清了透窗而入的夕阳光线,看清了这间空荡荡的病房,那双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才逐渐恢复了收缩,虚弱地半阖起来。
冯忠抬起无力的胳膊,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推落地面。
房门立即打开了,一个侦缉队员站在门口诧异地看过来,忍不住道:“你醒了?”
“这是哪?”提问的声音显示出虚弱状态。
门口的人走进来:“日军医院。你不是挨枪子了么,还能是哪?”
听到了这个答案冯忠终于放心地将仰起的头躺回了枕头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
傍晚,一个受伤的宪兵士官换药后,走进了医生办公室,他与医生是朋友,在回到无聊的病房前来这里与医生打发一会时间。
话题根本不用找,前天夜里的事情仍然是最大新闻,宪兵喋喋不休地向医生吹嘘着当时他是多么的勇敢,与那个支那杂种在黑暗里战斗,顶着目标的如雨射击,顽强地追击在巷道里,要不是因为该死的黑暗环境,他可以击毙那个歹徒无数次,怎么会被他跑了。
窗外天色已暗,医生一边换下了白大褂,一边问宪兵的看法,这个卑鄙的家伙到底还能不能抓到了?如果算上今晚,已经两天了。
宪兵露出无奈的表情,过了一会又乐观起来,对医生说那个家伙受伤了,现在宪兵警察已经在所有的药铺诊所都放了人,就算捉不住这个狡猾的家伙,他也会不治而死,早晚会在某个地方看到他的尸体。
后来宪兵告辞返回了病房,医生锁上了办公室的门,顺着走廊准备回去休息。可是走出一段距离后医生突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掉回头,大步走向手术室。
打开手术室的门,开了灯,走过手术台,打开附近的一个柜子翻找,最后端出一个托盘就近放在手术台上,仔细查看。
所有的弹头都是七点六三毫米口径的毛瑟手枪弹,唯独一颗,是八毫米口径的南部手枪弹头。
医生用拇指和食指将这个南部手枪打出的弹头捏起来,放在眼前。弹头上的血渍已干,显示出令人不舒服的颜色,医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
胡义睁开了眼,漆黑,隐隐约约能看出这是个房间,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闻到了空气里的特殊味道,终于记起了最后一幕,这是医院,病房,病床。
不用摸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腹部打了厚厚的绷带,伤口隐隐地疼。
扭头看看另一张空床,于是撑着两手,咬着牙努力坐起来,疼得开始渗出汗。
警裤还穿着,脊梁是****的,腰间一截被纱布绷带裹了厚厚一层。当时把这里当权宜之计,结果连子弹都被鬼子热情地取出了,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夜长梦多,躺在病房里早晚要穿帮,必须离开。其实胡义不知道已经过去两天了,他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然,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没有开灯,在昏暗光线里,从床下找到了那双皮鞋,用了很久才穿在脚上系好,因为弯腰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太痛苦。
虚弱状态没耽误站起来,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时还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说的是日语。
……
病房门突然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猛地照亮了一大片病房地面,医生进门两步停下了,借着身后的光线能看到病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床是空的,这让医生的眉头紧促起来,楞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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