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知闲闲
在平原上,春来得比山里要早,山里才刚现嫩芽,这里已经遍地见绿。树木不多,植被稀少,一马平川,可以清楚地看到西面的远山,唯一显得茂密隐蔽的地方,就是这条河的两岸。在正午的阳光下,幽蓝的河水波光粼粼,傍着两岸的绿色,静静蜿蜒,像一条双色丝带。
胡义醒了,被那截当做枕头的树根硌的脖子疼,睁开眼,看着树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知道了现在是正午。不远处,小红缨和那个周医生在窃窃私语,偶尔夹杂着低低的笑声。胡义不由瞥了一眼那对小辫子,对小红缨的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这丫头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更何况现在是主动出击,就凭那个女人的奇葩个性,和俩人现在的热乎劲儿,估计不用等到天黑,就得和小丫头拜了忘年把子!
胡义坐了起来,看向另一面,罗富贵那高大的身躯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均匀地发出一阵阵低酣声,音量比过去好不少,自从经常被人在酣睡中踢踹以后,他落下个毛病,只要鼾声一大,他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惊醒,疑神疑鬼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被踹过的痕迹。
马良不在,他应该是去了南边哨位,和刘坚强一起了。这位置北面临河,河宽只有十几米,水却很深,蹚不过,所以胡义只下令在南边开阔地边缘设了一个哨位,监视三方。
吴石头坐在河边,呆呆地望着对面河岸,不知道在想什么,凭他那个脑筋,估计是什么都没想,仅仅就是发呆。当胡义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的时候,他回过头,赶紧站起来,仍然呆呆的,静静的,只是看着班长胡义不说话。
在大北庄的训练中听马良说他扔石头很准,胡义当时让他在眼前做了演示,没想到这个吴石头人如其名,扔投抛甩全都**不离十,令胡义诧异不已,随后仔仔细细地交给他手榴弹和手雷的用法,从此,吴石头的身上就常备了四颗手榴弹外加八颗手雷。
胡义看了看吴石头背在身侧的驳壳枪枪套,一伸手,把里面的驳壳枪抽了出来,放在手里翻了一翻:“丫头给你的?”
吴石头重重点头。
胡义把枪竖起来,当着吴石头的面,慢慢地关闭了保险:“一定要记住,不用的时候,必须把保险关了,就是这个,看清楚了么?以后我会经常检查,如果让我看到保险是开着的,我就揍扁你!记住没有?”这吴石头不是个拿枪的料,但是胡义也没打算把枪收回来,今天早上刚捡了一堆驳壳枪,自然不差他这一把,只是担心他走火。
“俺记住了。”
胡义没再多说,把枪放进了吴石头身上的枪套,认真替他扣好,然后反身走到那一堆驳壳枪的放置位置,仔细挑出一把成色不错的,验看一遍,装进枪套,来到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罗富贵跟前,一甩手把枪套扔在那个宽大厚重的胸膛上。
罗富贵突然触电一般地猛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就开始糊里糊涂地冒出话来:“死丫头片子!你有完没完了?老子这回跟你拼了!姥姥的我……呃,胡老大?”罗富贵揉着眼珠子总算看清了面前的人,赶紧把后边的词儿给憋回去了。
胡义指着掉在地上的枪:“这个是你的,子弹去找丫头要。”
罗富贵瞅了瞅身边的枪套,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咧咧嘴道:“机枪铁锹弹夹子弹水壶粮食绳子外加其他破烂一大堆,还不算丫头的毯子和钢盔,胡老大,算我求你了,这玩意我不要行不行?”
胡义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罗富贵叹了口气,只好改了口:“行,行,冲你胡老大的面子,这宝贝我收了!我收下了还不行么!”
……
草丛中,刘坚强漫无目的四下瞭望着,他身后不远的灌木后,躺着睡觉的马良。因为懒得为换哨来回跑,所以马良直接睡到哨位这了,到了时间直接上岗。
自从打完了那些鬼子伤兵后,刘坚强觉得班长好像提高了自己的待遇,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由他亲自和马良换哨,而是交由自己来和马良替换;虽然尖兵的活儿还是轮不到,但是刘坚强仍然很满足,很高兴,这说明自己的能力被承认了。由此,刘坚强开始觉得班长胡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他厌恶;由此,刘坚强仔细回忆了一些细节,发现胡义的能力不是假的,不只是一个国民党逃兵那么简单。
放哨的工作看着不起眼,却不是儿戏,哨兵决定命运,一个麻痹大意,可能就要丢了自己的小命,同时也会丢了所有人的命,变成灾难。这工作罗富贵那种货色胡义是绝对不敢相信,吴石头也不保险;刘坚强虽然偏执,但是会坚持原则,会执行命令到底,胡义知道,只要刘坚强在哨位上,就不会溜号闭眼,自从他的双手沾满了鬼子的脑浆和鲜血后,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兵,所以,胡义已经彻底对他改观。
远远向南望出去,只有低低的田垄和丛丛矮草,远处的一切都是一目了然。刘坚强的视线被地平线上的黑影吸引,起初,是模糊的一线,渐渐地能分辨出是几十个,还有一个低矮的黑点晃动在他们前方。
刘坚强的眉毛终于拧在了一起,拎起步枪,快速退出草丛,匆匆穿过灌木,狠狠踢了熟睡中的马良一脚,然后飞奔向河边……
烽火逃兵 第107章 舍车保帅
远远的,能够看到一条绿色的线,那是河岸。侦缉队的队员们跟在军犬后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懒散地走着,偶尔随意地牢骚着。
“这些倒霉的便衣队,为了立功,连命都不要了。死的这个惨,我见一个脑袋掉了不说,连下巴也分了家,血糊淋淋的搞不清是个什么死法。”
“他娘的,这还要搜到啥时候?非得撞上枪口才算完吗?”
“你怕个屁,没听说么,那伙八路已经被皇军给灭了,估计没剩几个人。”
“既然皇军已经在北边追他们了,那咱还在这找个屁?”
“都给老子闭嘴!太君让找,那就得找!有没有都得找!”
……
胡义深深皱着眉头,蹲在草丛后,看着远处的黑影,犯了愁,又是一条狗!原本对狗这种畜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胡义开始烦这畜生,恨这畜生,太牙碜了。
“哥,咱打吧,这狗不除不行。你不是说青山村那条狗是丫头灭的么,那就再让丫头来一枪!”旁边的马良见胡义半天不说话,就先开了口。
后头的罗富贵闻言一撇嘴:“打?你傻了么?这不是在山里,这是人家的地盘!光天化日哦,只要枪一响,咱们早晚得给围了,要我说咱还是得赶紧跑。”
“他们带了狗,哪那么容易甩掉?天黑还早呢,四下里这么平坦,哪那么容易跑?咱得跑到啥时候是个头?”马良立即反驳。
这一次不比青山村那一次,如果打了这条狗,自己也就暴露了,要不了多久,敌人就会越来越多,四面围堵。最好的办法是渡河,可是身后那条河水太深,自己倒是可以游过去,其他人全是旱鸭子,行不通,想采取别的手段渡河,时间也不够。胡义咬了咬牙,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拖延,争取拖延到天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火。
“走!不能打。顺着河岸,往西。现在出发!”
胡义下达了命令,九班没人再含糊,借着河水边的绿色带做掩护,开始向西转移。
现在情况特殊,所以马良不敢突前太远,只走在队伍前面十几米,以保证自己的身影始终在后面人的视线内,不会被经过的灌木树丛遮断。
罗富贵替代了胡义平时的位置,端着机枪排在了第二位,他的任务是监视马良的状况,随时准备掩护前面的马良,同时扩大向前观察的角度和范围,弥补马良的视野宽度。
刘坚强这次被安排在第三位,任务是监视队伍左翼,也就是南面的开阔地。
由于右翼就是北边这条河,是危机最小的方向,所以胡义让吴石头走在了第四个,负责观察右翼的河对岸。
接下来是周晚萍和小红缨,她俩不被安排任务。
真正的危机在后面,这次胡义亲自负责断后,横端着步枪,时刻警惕着后方。
每个位置应该干什么,在过去多次的行军路上胡义已经给每个人都讲过了,所以现在胡义不必多说什么,只是把每个人的行进次序规定了,大家就立即知道自己该负责那一边,该干什么,自觉地让行进中的九班形成一个整体。虽然看上去与别的班级队伍没什么不同,也是简单的排成一溜在走,但是机敏性和反应速度却有天壤之别。
身畔的河水在静静的流,倒映着湛蓝,马良没心思去看,灌木上的枝刺扎透了军装,马良没空去管;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这是在陌生的敌占区,必须尽可能减少意外,也不能走得太慢,因为后面有一条狗,带着侦缉队,寻踪尾随。马良用步枪挑开了前面的枝叶,正要钻过,却猛地定住双眼……
端着机枪的罗富贵,眼看着前边的马良先是一动不动停了一下,然后猛地趴在了地上;立刻觉得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佝偻起高大的身板,一头就扎进了身边的草坑,没了人影。
多米诺骨牌效应的连锁反应随即产生,刘坚强见罗富贵这头怕死的熊忽然没命地跳了坑,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直接猫腰就躲进身旁的灌木,发现吴石头还愣愣地扭着脖子看向河对岸,一伸脚,把他给绊倒。
高挑的周晚萍突然呆住了,前面的四个人转瞬间不是趴倒了,就是消失了,这是为什么?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身后的小红缨给扯进草丛。
队伍的一系列反应让队末的胡义心中一紧,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所有人都已经躲了,唯有被绊倒的吴石头,仍然趴在没有隐蔽的地上,虽然正被刘坚强捉住了腿,往灌木里拖拽着,他却仍然呆呆地看着河对岸。
胡义本能地随着吴石头呆望的方向转头看去,于是,也惊讶地呆住了。
河对岸的水里,藏着五个人,水面上探露着五个脑袋,戴着八路军帽,紧贴在岸边的泥草下方,也正在惊讶地看着南岸这边,其中那个俊脸上,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他——正是杨干事。
马良倒退着爬了几下,然后转身,猫着腰,借着树草掩护往回跑,一口气跑到了队末的胡义边上,慌张道:“哥,坏事了!对岸有鬼子!由西往东,正顺着河边过来,不到一里远了。哥,你咋不说话?”马良见胡义一直在看对岸,仿佛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报告,不禁顺着胡义的目光看过去,终于也呆住了。
“我知道了。”胡义淡淡地说了回答。当发现了对岸躲藏在水边的杨干事他们,胡义就猜到了前面的马良会看到什么。
看着对岸躲藏的那副黑眼镜,胡义面无表情,脑海里却在快速地思考着。原本对岸的鬼子不是麻烦,他们是在追杨干事他们;只要藏在这边就能躲过去,问题是后面有侦缉队,估计也就一里远,正往这里走着,如果停下来躲对岸的鬼子,那后面的追兵就会来到眼前。往前是没法走了,唯一的出路是现在往南走,但是南边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无遮无拦,九班一旦离开河岸的树木掩护,立刻就会被后面的侦缉队看到,结果不用想。
马良也看懂了现在的处境,不禁咬了咬牙:“哥,藏不住了!不想打也得打了,至少鬼子是在对岸,他们一时过不来,咱们就往南跑,侦缉队都是短枪,我和流鼻涕能在开阔地里拖住他们。”
胡义静静地看着马良不说话,马良的主意就是‘舍车保帅’,牺牲他和刘坚强拖住侦缉队,让胡义等人向南逃得更远。现在看起来,这是唯一的可行方案。
马良见胡义还是沉默不作声,开始焦急地催促:“哥,不能再犹豫了!离得越近,机会越小。你放心,我和流鼻涕能行,未必就会被抓到!”
胡义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想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了,重新扭头望着对岸的杨干事他们,平静开口:“马良,去告诉所有人,就地隐蔽,没有我的口令,任何人不得开枪!听明白没有?”
什么?就地隐蔽?马良一惊,这怎么可能隐蔽得住?这不就是等死么?马良呆呆地看着胡义的平静,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一把扯住了胡义的袖口:“哥,难道你……不行!这活我来干,没了你我们回不去!哥,你的命比我值钱,算我求你了!”
胡义猛地一甩手,把马良甩了个跟头,脸色黑下来,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犯不着替你和流鼻涕去死!现在滚蛋,给我去执行命令!”
……
对岸,西边的鬼子距离大约二三百米了,此岸,东边的侦缉队估计三四百米了。九班的人全藏了,尽管有人不解,尽管有人担忧,但是没人敢反对胡义的命令。
河边的草丛后,胡义摸出了一颗手雷,拔掉了保险销,在自己的鞋跟上敲下了引火罩帽,然后抛出。
这颗手雷飞了起来,飞离了草丛,越过了二十来米宽的河流。躲在北岸边水中的杨干事,和他身边的四个战士,咧着被惊掉的下巴,瞪着不可思议的眼,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这颗手雷飞过了藏匿位置的头顶,落在泥草后的岸边。
杨干事懵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对岸那个独立团的白痴,浓眉细眼的王八蛋,他是神经病么?他想杀自己人么?他一定是疯子!他是疯子!
轰——
爆炸声伴随着卷起的碎土和枝叶,形成一团淡雾,扬起在杨干事头顶的岸边上。
哗啦啦……碎石和断木纷纷坠落,一部分掉入水中,砸得水面扑通扑通响。杨干事和四个战士拼命爬上了岸边,开始往东猛跑,西边的鬼子肯定正往这奔来呢,已经没法藏了。
尽管是个文化人,但是此刻杨干事在心里已经把胡义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一个遍,苦于自己的枪已经丢了,否则杨干事会毫不犹豫地向胡义开火,毙了这个卑鄙的神经病!
猛然间,听到了狗吠,奔跑中的杨干事这才发现,对岸的东边,居然也有敌人!
啪啪啪……“在对岸!是他们!打啊!”……侦缉队慌张地就地拔出枪,朝北岸那几个狂奔的身影开了火。
杨干事终于搞明白状况了,原来对岸的他们也在被追击,那颗手雷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为他们做替死鬼!
杨干事不敢往北离开河岸,因为北面也是一马平川,一旦没有了岸边树木的遮挡,就会成为后面鬼子的靶子,只能横下一条心,拼命地狂奔,穿过对岸射来的弹雨,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要毙了那个卑鄙的人!
发现皇军竟然从对岸西面追过来了,侦缉队立即掉头,沿着南边的河岸一同尾随追击……
烽火逃兵 第108章 水边的沙砾
杨干事没办法跑得再快了,渐渐的,他掉到了队末,渐渐的,与前面战士的距离被拉开,跑了太多路,他的瘦弱体质根本没法和战士们比。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残酷事实就摆在身后,杨干事不甘心,自己是人杰,是精英,是大好年华,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居然眼睁睁地就要被淘汰;如果自己死了,那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像前面那样的愚昧战士,杨干事觉得,自己一个人抵得上一个连,或者一个营。
杨干事在奔跑中回过头,但是枝杈灌木遮挡,看不到追兵距离多远,前面的河水就要转弯了,能够看到一段野草后的陡岸,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再次回过头,确认追兵的视线无法看到,横下心停住,揪着一丛草,又一次入了水,浸没身体,抛掉帽子,抓了草根下的泥,毫不犹豫地糊上头脸。
原本就是打算用这手段躲过追兵,但是被那个独立团的败类给卖了,也因此让杨干事长了记性,这次没忘了遮蔽自己的脸。
前面那几个时隐时现的奔跑身影,极大地吸引了鬼子和侦缉队的注意,当最后一阵脚步声消失在头顶上的咫尺岸边,当对岸的最后一个侦缉队员也目不斜视地向东追远,杨干事有种虚脱的感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重新爬上岸。
咔擦——
攥着的那丛草被扯断了,身体开始随着水流不受控制地滑向河中,杨干事的心陡然沉到了底,感觉正在随水流走,感觉自己好像在挣扎,眼睛里只能看到凌乱飞溅的白色水花,和时隐时现的湛蓝。
当他终于闭上了绝望的双眼,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地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立在齐颈的水中摇晃,这一段的河底,不够淹没一个人。
疲惫地上了岸,一抬眼,杨干事呆住了。
一个侦缉队的人,捂着肋下正在十几米外呆呆地看着他,跑得岔了气,掉了队,刚晃悠到这,正见到水里冒出来个**的人,一时呆在岸边。
诡异的静默被杨干事的拔腿飞奔打破,岔了气的家伙慌里慌张地往外掏枪,咧开嘴高喊:“来人啊,他往回跑啦!”
……
夕阳的光,映照在河面上,立刻有了生命,开始明晃晃地跳跃着,荡漾成长长的一片,耀得站在河边的胡义睁不开眼。
一阵机械的脚步声来到了胡义的身后,然后冷冰冰地开口:“报告!”
胡义避开了西面那耀眼的夕光,摆正了古铜色的脸,看着北岸,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谁:“为什么擅自离开哨位?”
这人正是刘坚强,原本他觉得对班长胡义的看法有了改观,但是中午发生的一幕,让他再次改变了态度。不吐不快,他无法继续安心放哨,觉得必须摆明自己的立场。
“我有话要说!”
“说。”
“你出卖了同志!”刘坚强的语调提高了一些。
“对。”胡义动都没动,头也不回。
“我看不起你!”刘坚强故意把语速放慢一些,但是声调提的更高。
胡义终于转过了身,面对着刘坚强,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说。”
刘坚强知道,胡义越是像这样平静的时候,就越危险,但这是原则问题,是立场问题,所以刘坚强努力迎着面前细狭深邃的目光,昂起胸膛,义无反顾地回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胡义将面前的刘坚强从头看到脚,然后又从脚看到头,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说:“我凭什么要让你看的起?”
本以为要面对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胡义只是淡淡地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刘坚强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保持沉默。
“说话。”
“……”
“我以班长的名义,命令你回答!”胡义给一直挺胸沉默的刘坚强下了最后通牒。
“报告。我不知道。”刘坚强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句话音一落,胡义终于猛地抬起了脚,狠狠地把挺胸昂扬的刘坚强给踹离了身前,当场翻了两滚,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爬不起来。
“现在滚回你的哨位去,什么时候知道答案了,什么时候我再奉陪!”说完了这句话,胡义重新转过身,继续去看夕阳,和夕阳下,那片耀眼的波光。
翻毛皮鞋拉开肩宽,稳稳地踏在水边的沙砾上,边缘浅陷;片片泥污遮不住绑腿的别致捆扎,束显出结实匀称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下,让军装的周围显现出一圈晕黄的边线,让宽健的后背,和背上那支竖垂的步枪看起来漆黑一片;隐隐的可以看到,弯曲帽檐下,那副坚毅侧颊,和宽宽眉角,似乎也泛着光,不知是夕阳的,还是他的;身影被拖成一条长长的面,延伸出沙砾,延伸入水边的荒草,远远的,似乎无尽……
“周阿姨,你别介意啊,狐狸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为你的事上火呢。其实他平时脾气特别好,觉悟特别高!”
听到小红缨过来说话,抱着双膝的周晚萍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收回了一直望向远处水边沙砾的目光,看着凑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小丫头,不禁叹了口气:“唉——我是个累赘,那几个人都是因为我才……现在又让你的班长为我背了黑锅,我哪有资格介意。”
周晚萍不了解胡义,所以她只凭自己那大咧咧的心思,以为胡义像那些一路护送他的交通员一样,是为了她这个货物的安全,才出此下策。刘坚强刚才那些话,周晚萍当然也听到了,反而更觉得自己好像欠了胡义什么,而深深自责。
小红缨看着没精打采的周晚萍,终于明白了她的想法,差点乐出来,这个周阿姨根本都不用忽悠,自己就上船了。
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狐狸是一清二楚,同样,狐狸是个什么德行自己也是一清二楚。小红缨知道胡义为什么那么做,他做事向来不会虚伪地一视同仁,而是区别远近亲疏;今天中午的事,小红缨觉得,自己是狐狸的心头肉,肯定占了一半的原因,剩下的一半,就是马良骡子流鼻涕傻子还有这个周医生平分,绝对不可能仅仅为了任务命令,保护货物才那么做。
想到这里,小红缨忽然皱起了小眉毛,孩子心性使她不由想到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果苏青姐在这,那我们俩谁的原因更多?狐狸会为我多过她?还是为她多过我呢?……好麻烦……想不出来啊啊啊……
“喂!小丫头,你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你?”
听周晚萍发问,小红缨这才发现走神了,赶紧把一对小辫子重新晃荡起来,故意让一对漂亮的大眼睛重新恢复清澈与天真:“啊,对了,周阿姨,狐狸说了,豁出九班的命,也要保证你的安全!”
……
河岸东边一隅,马良仰躺在草丛中发呆,满脑袋都是中午发生的事,但是与刘坚强不同,马良觉得惭愧。
当时是绝境,总要有人牺牲,要么是自己和流鼻涕,要么就是班长;班长完全可以让自己和流鼻涕去,但是却没那么做,而是选择当了恶人,让对岸的同志当了替死鬼;虽然班长当时说的很凶,说他犯不着替自己和流鼻涕去死,但是他所做的,却说明他在意,他是为了自己和流鼻涕,才背了这个黑锅,所以,应该觉得惭愧的,绝对不该是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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