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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知闲闲
刘坚强在九班里是最看不上胡义的,第一个捷克式机枪弹夹他无所谓,第二个弹夹他扭过头瞅了瞅,第三个弹夹他纳闷,第四个弹夹又响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已经在心里决定,至少班长不是个胆小的逃兵,这就足够资格做我的班长了。
刘坚强坚定地拉开了枪栓,开始在观察位上向下射击。
起初,马良在坡后头发呆,不知道胡义哪里有点怪;后来,机枪开始响个不停,胡义再也不撤下来;马良终于开始发懵了,不对劲儿,班长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战术安排!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当胡义的最后一个弹夹打空,马良从后面猛地扯住了胡义的一条腿,拼了命地往后拽,声音里带着哭腔朝胡义嘶喊着:“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哥!快回来……求你了……”
石成不在了,老罗领着另外两个没受伤的,继续着大抬杆的装填。这是真真正正的战场,没时间去在意亲外甥的死活,也没时间去对受伤的两个游击队员嘘寒问暖。胡义的机枪不知为什么,没有等到大抬杆装填完毕,就早早开了打。
没有了石成,老罗不知道该装填多少火药,那就照多了往枪膛里倒;铁砂和枣核钉更不知道该灌多少,同样是多多益善。胡义那边五个弹夹都打空的时候,老罗这边恰好才装完,指挥那两个人,把大抬杆支了起来,来到山梁顶上,再一次推出巨大的枪口。
一回生二回熟,鬼子和伪军终于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了,有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大抬杆再次出现在山梁顶上,立刻惊慌地朝周围大喊了一嗓子什么,转瞬间,奇迹出现了。
整条路上,所有探头还击的敌人,不约而同全缩了。不管是机枪手还是步枪兵,一个都没剩下,老老实实地躲到车后头,谁都不出来,脚尖都不敢露!
千算万算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幕,老罗等三人当时有点懵,这还能打谁?谁也打不着了!往左瞄一瞄,往右瞅一瞅,一个能打着的目标都没有。无聊之极,无耻透顶,‘无的放矢’!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老罗随意地将大抬杆指向一个粮车,抬起手中的粗黑燃香,戳向了点火信口。
轰——
一团烟雾腾起,比前几阵的烟雾更大,更显眼,声音也更震撼,铁屑四溅飞沙走石。
两个在前头扶抬着粗重枪口的游击队员当场倒了,老罗正处于爆炸位置中心,烟雾散尽后,地面上渐渐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老脸,已无声息。大抬杆,炸膛了!老罗,也没气儿了!
……
山梁上就那么几个人,居然把一场战斗打到这个份儿上,鬼子曹长竖起眉毛咬牙切齿地看着山梁,绷不住了。一挺吃人不吐骨头的捷克式轻机枪,人没打死几个,愣是吓得一众人毛骨悚然,风声鹤唳;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先进武器,一亮相就让全场人斗志皆无,撅腚埋首。堂堂大日本皇军,何曾如此屈辱!情何以堪!
不管你山梁后有没有准备,也不管你在其他方向还有没有伏兵,这口气非得出不可。“中间和北段混编出两个班,准备进攻山梁;南段混编出一个班,准备迂回上去协助。”这是鬼子曹长下达的命令。
可是,进攻还没来得及发起,从南边窜过来一个鬼子,来到身处中段的鬼子曹长身边,叽里呱啦地报告着情况,让曹长的眉毛由倒八字瞬间变成了正八字。
路上挖断的横沟位置往北,躲在第一辆和第二辆车后车底的鬼子和伪军,不知何时已经死光了,躲在第三辆车的人,正在拼命卸下车上的麻袋,准备建立粮袋掩体,就地隐蔽躲藏,防御南方。
鬼子报告的内容是:在南边远处怀疑有敌人狙击手,目前已经造成南段我军十二人死亡。如果要再凑出一个班兵力,从南段辅助进攻山梁,恐怕南边路上就没几个人防守了!
所以,鬼子曹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纳尼?……”





烽火逃兵 第144章 崩溃边缘
十五分钟,九班居然将敌人打掉了三分之一,鬼子少尉军官死了,六个掷弹兵死了,导致三具掷弹筒变成摆设,两组专职歪把子机枪手死了,这两挺机枪目前由步枪兵替代操作,配合着另一挺歪把子,依然向山梁上盲目地扫射着。
南边,胡义被马良拖下了山梁,仰躺在山坡上,额头,肩膀,手臂,马良撕开胡义的衣裳,正在给他缠裹着绷带,同时焦急地对他呼喊着什么。他一动也不动,古铜色的面颊上,鲜血混杂了灰土之后,正在迅速地干涸,模糊成一片褐红色的痕迹,延伸进半边破碎的衣领。他失神的细狭双眼呆呆地望着天空,看着某一片高高的浮云,静静的,仿佛早已失去灵魂,没有任何反应。
中间,老罗的尸体栽歪在枪膛破裂的大抬杆边,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嵌满铁砂,碎钉和枪管崩裂下来的金属碎片,被炸膛震晕的两个游击队员正在悠悠醒转,神智还不太清醒,有气无力地试图爬起来。再往下一段距离,那两个早前被掷弹筒炸伤的队员,其中一个已经停止了呻吟,正式成为尸体,另一个在低声地哭泣着。石成没死,他只是被气浪震晕了,滚落坡底,此刻,刚刚醒来的他在往山梁上爬着,爬向他舅舅的尸体。
北边,罗富贵刚刚缩下了坡,拼命往复拉拽着歪把子枪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什么,然后又随手抄起一块石头,一遍遍砸向机枪弹斗。第二次打空弹斗里的子弹之后,他居然敢于探出头去用正常姿势射击了,可是第三次射击只持续了一半,机枪就卡了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最初,那正是罗富贵梦寐以求的,但是现在,他下决心要像胡老大那样干一回正事了,决定要为胡老大分忧了,反而天不遂人愿!
由于刘坚强也开始向下射击,所以观察位也暴露了,南边胡义的机枪停了,北边罗富贵的机枪也停了,现在他这个位置成了敌人重点照顾目标。他正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在一片弹雨呼啸中,在一片碎土飞灰中,扯着步枪,拼命向后匍匐挪动着,不时有碎石溅起,崩在他的脸额,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无奈的刘坚强,生生被弹雨给一寸一寸压下了坡。
在远远的南边,在一大片茂密的植被后,钢盔下的小红缨呆呆地望着战场那里的山梁,望着胡义身处的地方。太远了,她看不清楚细节,他只看到一个人影,那应该是马良,马良从山梁上拖下来一个人影,那应该是……狐狸!狐狸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了?狐狸为什么不会动了?马良好像在呼唤他……扯落钢盔,甩下步枪,小红缨魔障一般猛然冲下后坡,狂奔向胡义和马良那地方。
小丫头再有没有了平时的机灵,视线固定在前方,变得慌张,变得踉跄,看不到横在前面的荆棘,看不到躺在脚下的羁绊,重重跌倒,再爬起,任小衣衫划破,任嫩膝肘流血,任灰土扬满一张娇俏稚嫩的悲伤小脸,然后与泪水搅拌,脏花成一片,只顾着倔强地向前。
明明没有一丝风,一对羊角辫却飘舞在风里,因为一个小姑娘正在变成一阵悲伤的风,伤心地吹拂向那片山梁,当这阵风经过的时候,阳光下,能看到点点飘落的晶莹,被风甩下,是无比清澈无比纯洁的泪,远远遗落在悲伤之后,落进仍然泛起灰尘的娇小足迹,转瞬不见……
此时此刻,鬼子曹长并不知道,如果现在进攻山梁,只需要一个班兵力就足够用,因为九班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虽然高一刀看不到山梁后面是怎么样情况,但种种迹象都开始表明,九班现在出问题了,尽管山梁上的那棵小树还没被放倒,也不能再等,夜长梦多,现在的机会已经足够好了。
为了防止新兵们出纰漏,为了让新兵们胆怯心理降到最低程度,二连的十几个老兵被高一刀间隔均匀地散布在队伍中,每隔几个新兵布置一个老兵,这些老兵就是榜样,是定心丸,是刀尖。如果新兵们因为紧张而忘记了该做什么,那也不要紧,只要看看那些老兵在干什么,然后学着做就行。
“全体准备!”高一刀的声音来得震撼,有力,嘹亮,声音猛然响起在东边开阔地,连路上的敌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哗啦一声,全体隐蔽中的二连战士猛地起来,亮出半身,全体跪射姿势,据枪瞄准。鬼子伪军惊讶地看过去,五十多米远的开阔地里,瞬间出现一排枪口之林,刺刀之林,仿佛一排长长的狰狞篱笆。
“打。”
凭空一排火焰闪亮,一排硝烟冲出,连成一线,瞬间形成一道硝烟之墙。
“投弹。”
哗啦一声,硝烟后站立成人墙,空中立即黑影一片,牵拉出一片带着淡淡青烟的尾迹,如一波海潮,壮阔而来。
路边,猛然掀起一道爆炸之墙,短短几秒钟内,混杂了八十多次爆炸的巨响,飞灰浮尘与如墙的爆炸硝烟,遮断了全部视线。
二连的人墙随即向前冲出十几步后再次停下。
“两次投弹。”
第一波手榴弹的爆炸硝烟还来不及散尽,第二波爆雾形成,紧接着就是第三波爆炸连绵不断地冲起来。
整段路上炸成一线,人哭马嘶轰鸣不断,遮天蔽日血色一片。十几秒钟的时间内,停着粮车的这段路上,挨了一排枪,和将近三百颗手榴弹
“冲啊!”
明晃晃的雪亮刺刀,在阳光下耀眼成一条冰冷的连续线,横排着疾速推向路边,推向那一片正在弥漫的硝烟。
原本趴在车底的鬼子和伪军,拼命地朝开阔地方向射击着,三四十支枪在响,还包括伪军操作的那挺捷克式。几乎看不清目标,到处都是硝烟浮尘,和车上瀑布般洒落的粮米,以及不时倒落在车轮边的尸体,他们几乎是在盲目射击。
鬼子曹长扶着车身,艰难地站立起身体,不知道有多少颗弹片镶嵌在身体里,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没有力气。硝烟后传来震天的吼声,可是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对方在冲锋接近。猛然,一道寒光闪现,穿过硝烟,恶狠狠地扑面而来,那是……挑在枪口前的刺刀!随后,一个高大健硕的黑面军人,鬼魅般疾冲出来,凶恶如虎……
刀光,血色,枪声,悲鸣,全都弥漫在硝烟中,弥漫在整段路上。阳光下,一只鸟儿,疲惫地拍打着翅膀,正在离开这片杀戮之地,飞向远方,那一片浮云……




烽火逃兵 第145章 星空
暗夜,无月,无风;有云,有星辰。
黑暗中,胡义慢慢睁开眼睑。
几点渺小的光,渐渐模糊成一片,明明是在发着光,却什么都照不见,只是向眼睛证明,她在黑暗里,她是一点,她是一片,她是无尽;既是无尽的光,也是无尽的黑暗;又或者,既不是光,也不是黑暗,她只是她。
当这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胡义终于明白,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无尽的黑暗的巨大苍穹,这是夜空。黑暗的苍穹背后,微微透着一点点深邃幽寂的蓝,由此在底边形成隐隐约约的线,得以区别人间。
漫天繁星,幽幽地镶嵌出云边,镶嵌出一块块写意的破碎黑暗,闪耀在穹顶,喧嚣出一条星河,一条清澈之河,一条纯洁之河,瑰丽无边……
“咦!狐狸,你醒了?啊啊?”
“这是哪儿?”
“渴不渴?嗯?”小红缨低下头匆忙去拧自己的水壶盖子。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自己的身边,正在和她手里那拧不开的水壶拼命较劲。胡义侧过头,肌肉的突然牵拉,导致左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凭经验感觉,应该是枪伤,却不记得这伤怎么来的。位置好像很高,胡义终于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一辆粮车上,躺在高高的粮垛上面,这辆粮车正缓慢平稳地走在夜路上。
小红缨的水壶终于递到胡义嘴边,胡义试图自己接过来,不想让丫头喂,又发现自己的左胳膊也疼,仔细地感觉了一下,额头也疼,颧骨也疼,难怪头脸上交叉裹缠了纱布。
改成右手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一边儿的小丫头又问:“饿不?晚饭我给你留着呢。”
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自己衣领上的两颗扣子,小心翼翼地从衣服中的怀里掏出自己的饭盒。那里面是米粥,她怕凉了,就一直贴在她的小小怀里温着,等待胡义醒来。
一个人影猛地从车侧面攀上来:“哥!你醒了!班长醒了!”
马良这一喊,立刻有一个大块头从另一边攀爬上来,是罗富贵。
这罗富贵一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先把一只熊掌放在胡义额头上,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任你白骨狐狸精,妖魔鬼怪扫干净,急急如律令……”
小红缨诧异地瞪着大眼不明所以。
马良没好气地问:“骡子,你……搞什么?”
罗富贵老神在在,自顾自念叨完了,才道:“姥姥的,中了邪,当然要驱邪,你懂个屁!”然后又低下头问躺在黑暗中的胡义:“胡老大,认得我不?说说我叫啥?”
“……”
光线太暗,看不到胡义的表情,也没得到任何回应,罗富贵不禁抬起大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这样也不行?看来还是个厉害妖魔,得弄些冥纸来烧吧烧吧,拜祭一番兴许有效果!”
马良和小红缨被罗富贵当场给说傻了,白天的时候,胡义的确好像中邪了,从他上去打那五个弹夹之前就开始不对劲,后来被马良生生从坡上给扯了下来,就再没有任何反应,只会望着天空喘气儿,任小丫头趴在他怀里哭成个泪人,最后沉沉睡去。伤势都被马良仔细检查过了,不致命,也没伤到什么要害,这情况解释不清,的确就跟中邪一样。现在被罗富贵这么一搞,两个人没话了,一时傻愣在当场。
满头黑线的胡义终于开口了:“老子还没死呢,你烧哪门子纸!”
罗富贵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角色中,不由脱口道:“哎?看到没有?说话了嗨?快说,你是哪路妖孽附体!”
虽然肩膀一直在疼,虽然一只胳膊不太方便,却不耽误抬腿。胡义狠狠一脚,直接把那头蠢熊蹬下了车,早受够了这个蠢货。
噗通——
“哎呦我个姥姥……”罗富贵重重摔在了昏暗的路上,四脚朝天眼冒金星,刘坚强和吴石头经过他的时候,同时歪过头看了看摔下车的熊:看来班长真的醒了。然后继续经过。
在地上躺了一会,罗富贵忽然觉得,这个味儿对了!这个劲儿也对了!可不就是胡老大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前追车,一边惊喜道:“亏我念了个好咒,显灵了!你们等等我……”
夜色中,胡义坐在粮车上,吃着米粥,听着马良和小红缨讲述了他记不起的事情,和他错过的事情。
在二连发起冲锋的时候,敌人三挺歪把子都在粮车东边,背对二连朝山梁射击,结果全都喂了排枪和手榴弹,二连在五十米距离的冲锋中,仅伤亡了十来个,那三阵手榴弹过后,除了原先就藏在车底的,基本没剩下几个全乎人,制造了伤兵一片,见二连冲上来了,能喘气儿的伤兵自然也往车底爬。
结果,冲上去之后根本就没打成白刃战,鬼子伪军基本都在车底顽抗,死活不出来,当然他们也没机会出来。站在路面上就会挨枪,二连战士只能临时爬上粮车,与残余之敌变成了车顶与车底的对战,双方全都乱作一团。
二连战士们在粮车上不敢下去,落地就挨枪,敌人们也不敢从车底出来,一露头就玩完。上下只隔着车,刺刀派不上用场,手榴弹手雷双方也都不敢指望,一炸就是都遭殃。
眼看着残敌在脚底下爬来爬去,高一刀被气得脑袋直冒烟儿,恼羞成怒一不留神差点从车上掉下去,幸亏被身边的战士一把又拽上来了,但是,他滑下车身的一条腿,被车底的敌人打了一枪,虽然没伤骨头,估计也得瘸几天。
最后,二连的快腿儿急中生智,招呼大家把车顶的粮袋摆成掩体,然后赶车,让车分散拉开距离。这一下,车底的敌人藏不住了,最后都成了靶子。
这一仗,二连死了十几个,伤了二十多,基本都是伤在腿上,减员一半。
拉车的牲畜也被打死了一半,幸亏李有德要求卸货的地点不远,在十多里外路边附近的一道沟里。所以那些没了牲畜的车被搭在有牲畜的车后头,没受伤的人全都帮忙推着,对付到卸货位置,直接就把那些车甩下了。现在,十辆粮车正在连夜返回,有的车上还装上了骡马和牛的尸体,以及其他缴获。
听完了全部经过,胡义叹了口气问马良:“石成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回青山村了。我劝他跟咱们去团里,可是他不想,领着那两个老乡,背着三具尸体走了。”说完了,马良又补充道:“我从战利品里给他们分了三支枪和些子弹,另外告诉他经过青山村附近的时候给他们藏下两袋粮食,事后他们自己去取。”
胡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巨大的星空下,十辆模糊的粮车,缓缓行进在模糊的路,慢慢消失在黑黝黝的山峦,渐渐融入黑暗……




烽火逃兵 第146章 殊途同归
胜利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达到目的。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不择手段;因为不择手段,所以就要付出代价;因为付出了代价,所以,胜利其实就像所有的其他事情一样平常。仔细想想,胜利,其实就是你花钱买到了某样你需要的东西,兴奋与否,悲伤与否,取决于你花掉了多少钱而已。
天亮了,阳光明媚,山峦叠嶂,十辆粮车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已经脱离了敌占区,大北庄不远了。
最前面的一辆车,拉车的牲畜,粗重地喘息着,缓慢滚动的车轮,吱吱嘎嘎地怪响着,高高的粮垛上,胡义静静地躺着。
咔嗒——
随着一声清脆,银亮光滑的表壳轻盈地跳起,表盘晶莹,映出了一张古铜色的刚毅面颊,照出一双细狭深邃的眼,有点失神,有点茫然。
这是王老抠留下的,这是六十七军的全部记忆,在手心里滴滴答答精确地律动着,一圈又一圈,平静,而又波澜壮阔……
“狐狸。”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
“想什么呢?”
“……”
“喂,又中邪了吗?”
“丫头,你有没有过很累的时候?累得你什么都不愿意再做。”
“呃?”一对小辫子僵了僵:“有啊!昨天下午我打傻子的时候,就累得不行,后来连枪都拿不动了,要不我还能多打好几个鬼子。”
“……”
“傻子也太烦人了,欠揍,你知不知道他……哦,对了,你昨天打掉了多少发子弹?”
“……”
“说啊?”
“一百七十七发,问这个干什么?”
小红缨从挎包里翻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片,和一支铅笔头,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下歪歪扭扭的数字,头也不抬地回答:“快到家了,我得去找高一刀算账。”
记下了数字,高高坐在粮垛上的小红缨转而朝车下面问:“骡子,你打了多少发?”
山路不好走,车前的骡马早已精疲力竭,满头大汗的罗富贵正在侧边使劲儿推着车,听到车上的小红缨问这个,心里想了想,好像用歪把子打了两个半弹斗,然后就卡了壳,于是回答:“那可海了去了,你没听歪把子机枪声从头到尾地响么?哪有含糊过?老子身边的弹壳都堆成山了!”
咯咯咯……车上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个我得怎么记呢?画个山得了。嘿嘿嘿……”
随后车后边传来刘坚强的声音:“从头响到尾?那是鬼子。臭不要脸!”
“哎,你说谁臭不要脸?”
“谁从头响到尾,我说的就是谁!”
“姥姥的我……”
“都给我闭嘴!”胡义的声音从车顶上传出,结束了罗富贵和刘坚强的扯淡。
……
第十辆车,也就是最后一辆粮车上,躺着腿上缠了绷带的高一刀。与胡义的状态差不多,高一刀也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只是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是个会令人感到喜悦的东西!
此刻,高一刀正与跟在他车边的快腿儿聊着。
“刚才,前边车上的重伤员又没了两个。连长,要不我带人先把剩下的几个重伤员先背回去吧,车队太慢,我怕……”
高一刀叹了口气:“背回去又怎么样?卫生队里除了绷带还有个屁。”
快腿儿咂了砸嘴,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高一刀问:“老伙计都没事吧?”
“伤了四个,都没事,养几天就行。主要都是新兵蛋子,冲锋的时候动作慢了,没跟紧,烟一散,被放倒了十几个。”
高一刀点了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新兵胆怯,天真地以为位置靠后一点安全些,他们不知道,其实老兵也有胆怯,拼命往前冲就是为了利用那些爆炸烟幕,在烟幕散尽之前冲进战场才有更多幸存几率。
还有一点,是因为新兵善良,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子弟,没经历过血腥。就在昨天下午,就在高一刀身边,一个平时拼刺训练技术不错的新兵,明明已经冲到了敌人跟前,居然不忍心把刺刀捅进敌人胸膛,一颗老实善良的心,使他的刺刀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结果当胸挨了对方一枪,再也没起来。
“但愿这次能让他们长记性吧。”高一刀说完了这句话,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路边。
走在车边的快腿儿也没再搭话,和高一刀一起看向前面的路边。
一个翘着辫子的小不点,迈着小碎步,扭搭扭搭迎面而来,不是缺德丫头还能是哪位!
“喂喂!还愣着干嘛?扶我一把啊你?没眼力劲儿的。”小红缨费劲白咧地想往高一刀这辆车上爬,个子太矮,自己没能一下爬上去,不由朝着呆在旁边的快腿儿发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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