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程万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油煎番茄蛋
她发觉自己险些忘记了一个事实:对于力量弱小者来说,即使是小心谨慎,对许多突然降临头上的事也都无能为力。
比如现在,无论真实的原因如何,以她们三人的身份处境,都不可能拒绝。
于是她迅速地答话:“几时要做完就怕有些针法我还没学好。”
秋锦香将衣料一件件拿出来,平铺在桌上,说道:“这是几块裁好的料子,须做成一套夹衣,你们只要把掐牙做好,锁好边就是,其他的,能缝的就缝上……缝衣锦佑该是学过些的。”
陵锦佑立即摇头:“只学过连大缝,上袖子还不大会,整件的衣裳我更加没做过,也不敢接呀,只怕做坏了,糟蹋了好料子。”
秋锦香呆了一呆,又道:“那,我看大缝还是缝上,这个你们是会的吧袖子领子不会上可以先放着。那个期限嘛,下月这套
第三十四章 师姐的隐秘
见秋锦香走得远了,陵锦佑“砰”的一声关上门,抓起一块料子看了看,又愤愤地用力摔在桌上,忿声道:“什么嘛,专会把自个儿的事情推给旁人!”
贞锦依劝道:“谁叫她是大师姐呢,接都接了,咱们还是赶着做吧。”
武锦修急得眼眶都红了一圈:“这可怎么办啊,我就学了四五种针法,都还没练熟,衣裳这样的大件,从来都没做过呀!”
陵锦佑也没心思安慰她,还在泄愤似的抱怨:“真正是个滑头!我瞧这衣服准是师娘换季要穿的,这向来是该她做的活儿,却一回头把这些水磨的工夫都推给我们!不过是看我们都小,你们更是新来的,不好说话罢了。”
贞锦依默然片刻,终于说道:“只怕还是我连累了你们。”
陵锦佑醒悟过来:“啊,是啊!也不是你,她是气我不肯告密,不巴结她罢了。”
一腔怒气顿时转为鄙视:“人都说奴才胚子最难缠,果然是奴才出身,心眼这般小,倒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见贞锦依盯着她看,便靠近过来,放低声音说道:“你不晓得吧,秋锦香是奴籍出身。原本是咱们师娘的丫鬟!”
贞锦依吃惊道:“锦香师姐是奴籍”
一旁的武锦修却了然地点头:“是的呢,我也听说过,她原是咱们坊主娘子家里买来的,原来叫,就叫秋香的!”
陵锦佑晒道:“奴才嘛,不就是叫什么春香、秋香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的出身何人不知看她如今都快十九了,有哪个正经人家上门来提亲”
贞锦依对这个社会的等级制度原本是不以为然的,对秋锦香的为人虽然不屑,但听了这话,想到自己也曾差一点被家人卖掉,倒不免生出二分同情来:
小姑娘家与人为奴,不知她这么些年赔了多少小心,费了多少工夫,才得到主人几分青眼,挣得了一点立足之地,然而即便如此,离改变命运仍有不小的距离,连陵锦佑这样的小学徒都可以鄙视她的出身。
就听武锦修问道:“那她如何做了坊主娘子的弟子的我们入坊可是考校了好些题目的呢。”
陵锦佑见两个师妹都眼睁睁看着她,打开窗子向外看看,再关上。然后招呼她们到桌边坐下,才说道:“多因她先前做丫鬟时侍候师娘极是尽心。师娘身边原本还有个大丫鬟,嫁了人以后,师娘便没再要别的丫鬟贴身侍候,只说有一个秋香就顶得两三个了。
后来,恩,有六七年之前了吧,师娘生了一场重病,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屎尿都不能起来用马桶。秋香就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汤药,因怕师娘躺久了生疮,每日都钻进被里为她擦身,还特意做了个小盆子,就在床上端屎端尿。
又怕师娘闪了风,每回都钻到被子里头,端了屎盆子,将被子捂得严实,一丝风不进,等师娘大小解完了,再端了屎盆子出来。你们说说,寻常仆役侍候主家,哪有这般做得出来的”
贞锦依听得喉头一梗,脑中显出“吮痈舐痔”四个字来,但听陵锦佑描述得如此清楚,又有点不大肯轻信,问道:“真有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陵锦佑察觉到她的怀疑,忙解释:“真的,我听锦链说的,她是从她阿娘那里听来的
第三十五章 一点纸笔
正说着,有人在外敲门,三人便住了口。
武锦修起身去把门打开,崔锦铃和纭锦链走了进来。
才一进门,崔锦铃就笑:“你们的事可算说完了,锦链都要急死了。把她的衣裳拆成那样,全丢在那里,明儿她可穿什么”
“还说呢,我们还不是要急死了!”
陵锦佑愁眉苦脸将方才派活儿的事讲了,又道:“她就是故意冲我们两个来的,可怜锦修也受了连累。”
武锦修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哪里是连累……”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陵锦佑又对崔锦铃说道:“我瞧都是她自己的事,还瞒三瞒四地私下里找我们来做。做得好了,功劳自然是她的,若不好了,就推到我们身上。锦铃你晓得的,这里吃过她的亏的可不止一个吧!”
崔锦铃唉口气,一旁的纭锦链先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我的衣裳……”
贞锦依忙安慰她:“不打紧,先帮你把衣裳缝出来,你明儿好穿。”
又对陵锦佑道:“你们先做那个活儿,我把锦链的衣裳改好就来跟你们一起做。”
崔锦铃也拍着纭锦链肩膀:“锦链莫急,我来帮你们缝,锦依你告诉我们怎么改。”
陵锦佑嘴上虽说得恨恨的,手上仍是不敢耽误,当下就点上油灯,带着武锦修在灯下做起活儿来。
贞锦依便拉了纭锦链和崔锦铃去隔壁。重又拿起先前拆开的衣裤,细细教她们,怎样裁出些线条,能让衣裳更贴合身材,哪里可以多修掉一些,哪里不必动剪刀,只在缝的时候加些手法就可弥补。
这些衣裤主要是裁剪得粗一些,缝纫的工夫原是不差的。
崔锦铃学了这几年,如今已开始学着动剪刀,自然是一点就通,且她们屋里也有现成的裁剪工具。纭锦链才刚来,还在打杂的阶段,但知道这是好些师姐都还没学到的工夫,岂有不想听的听到妙处,不免也有些跃跃欲试。
贞锦依用粉块画好线,三人一齐动手,很快就衣裤裁好。
缝合时,崔锦铃按贞锦依所说的做,不多时就掌握了关窍。
纭锦链缝纫的工夫就差了许多,大部分地方都插不上手,却也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
做了一阵,听到外面起更的声音,崔锦铃便催着贞锦依回屋:“你且回去瞧瞧锦佑她们怎么样了,那边的活计也耽误不得。这里有我呢。”
贞锦依自己手上的一件上衣已缝完袖管,看看崔锦铃手里的一条裤子的腰臀都已缝好,剩下的裤缝很快就可以完工。
于是将衣服递到纭锦链手里:“你把这余下的袖口缝起来,后腰先略缝几针,明儿加个腰带先穿着,腰线改日我再来帮你收。”
之后便跟二人告辞,回了自己屋中。
当晚又与陵锦佑她们一起做活到二更,三人方才洗漱睡觉。
因连日赶夜工,灯油消耗得很快,没几日屋里存的那点油就见了底。
这晚添油时,贞锦依就问陵锦佑,去哪里再领取些灯油来。
陵锦佑手里拿着活计,头也不抬地说道:“灯油原是芸嫂那里管着,只是她只管每月按例发放,若要多领,还得去寻锦香师姐,在师娘那里要对牌另取。”
听她这样说,贞锦依从柜里拎出油罐子便准备自己去跑一趟,又问:“掐牙的条子也要用完了,是不是也找锦香师姐要些来,你看还短些什么,不如我一起去取了来。”
陵锦佑撇嘴道:“总是这么抠抠索索的,不管给什么,到末了总要短一截。布条要一些
第三十六章 记点笔记
取完东西,回到房中,崔锦铃和纭锦链正在屋里聊天。
纭锦链穿了新改的衣裳,果然身形好看了许多,整个人也都精神了好些。
崔锦铃见贞锦依进来,便对她笑道:“你可回来了!锦链等你来教她如何收腰线呢,还想学你那袖口的做法。所以说贪心不足,这个头起了,只怕你是不得清静的了。”
纭锦链也跟着笑,又说道:“还不止呢,今儿可有好几个人问过我,这衣服是不是你给改的。听说是你教的,都要来学呢。还是我给劝住了,说你们现在天天夜里忙着赶工,她们才罢了。”
贞锦依一面放东西,一面笑道:“等这一阵子忙过了,她们要学只管来就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陵锦佑先凑热闹:“那你可要收她们些学费才好!不能白教了人去。”
接着“咦”了一声,又问:“怎么没领到纸笔”
贞锦依便将方才秋锦香的话学了一遍。
陵锦佑听完就冷笑:“这时候又公事公办起来,不过是几张纸罢了。往常奉承她的那些人,跟她要什么她不给当我们都不晓得呢。”
崔锦铃便问什么纸笔。
贞锦依不愿多议论这些事,做息事宁人状:“算了,也不是什么急用的东西,没有就罢了。”
陵锦佑埋怨道:“拿着鸡毛当令箭,又不是非得找她不可。这种东西刺绣房和制物房里都多的是,总归是日常要用的。你便是拿来描花样子,也是学艺用得着的,又不是拿出去卖了钱用。”
接着又对崔锦铃讲了贞锦依想要些纸笔学画花样的事。
崔锦铃倒不以为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明日问问纷姑姑,要些来也不难。不然,我们裁剪房多的是,记尺寸总要用到,我跟我师娘要些,她也会给的。”
陵锦佑又道:“本来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她就是这个样子,管着几分事就了不得了,又爱挑人的刺儿,上回……”
话未说完,就被崔锦铃打断:“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三个天天晚上这么赶工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和锦链帮你们做些吧。”
说着就翻看桌上的衣料。
三人自然巴不得有人帮忙,陵锦佑连忙放下针线,从桌上取了几件东西分给她们做。
她知道裁剪房都以裁衣为主,缝纫虽是次业,但要懂裁衣,就必得学如何缝衣,因而并不客气,将几个接大缝的活计都给了已经满师的崔锦铃。
纭锦链才来,学艺不多,和武锦修一样,只帮着做些锁边。
几个女孩子便都在她们房中一同做起来。
大家边做活边聊天,倒觉得做起事来快了许多。
直到二更时,崔锦铃先抬头说道:“早点歇着吧。听说过几日上头有贵人要到坊里来呢,可别熬红了眼,叫人看着不像。”
站起来拉了纭锦链又说:“咱们明儿再来吧,一时也赶不完。”
贞锦依等三人又跟她们道谢。
等那两个出了门去,陵锦佑也站起来伸伸腰,对贞锦依和武锦修道:“歇着了吧,没得这么死做活做的干什么。眼睛熬坏了,咱们以后拿什么做活”
贞锦依本想将手头一条掐牙做完再歇,听陵锦佑这么一说,深觉有理。
她前世高度近视,不戴眼镜时看啥都模糊一片,今生好容易有了一双天然的好眼睛,要是又弄坏了又哪里再找一双换去
于是也放下活计,三人洗漱睡觉。
第二日,贞锦依果然找机会问纷姑姑能否领
第三十七章 私活儿
哪知还没过一日,秋锦香又将贞锦依叫到小厅。
她一进门,秋锦香就说道:“绎举人家的盛大奶奶送了套衣料来,说是要你改个花样,另绣些花边。”
秋锦香指了指桌上一个打开的青缎包袱。
贞锦依看了一眼,盛大奶奶当真将一套要绣花的蓝绫外帔送了来。
细看之下,却并不是之前见到的那件绣过花的外帔,而是一套全新的、刚裁剪好的宝蓝色缎料。缎子厚薄适度,摸上去手感细腻,波型的暗纹织得极为精巧。
秋锦香解释了一句:“她是三日前派人送来的,只因你们手头还有着急的活儿要做,我便留了一留。”
贞锦依点点头,正要答话,秋锦香却不等她开口,立即又说道:“既是盛大奶奶指名要你做的,你就拿去做。只是,这是你私自在外头接的活计,你各人自己回屋去做,不可耽误白天在刺绣房学绣的工夫。”
贞锦依略感诧异:“我听说,坊里时常有外头送来的活计,有指名的也有不指名由坊里分派做的。这怎么叫私自接活儿”
秋锦香昂起头来,眼睛使劲眨了几下,像是掩饰将要翻出的白眼:“外头送活计来,都是先和师娘,或是坊里的掌事娘子讲好,再送到我这里的。该谁做,也是我禀告了师娘来定的。你这样谁都没告诉过,自己就和外头的人讲好了活计,那自然算是私自接的。”
贞锦依忍不住辩解:“前日我看也有外头的人和纷姑姑讲好,请她帮着绣东西的……”
话未说完,秋锦香就打断了她:“那是纷姑姑,是掌事姑姑,自然可以跟外头人讲这些事。你才来几天,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这回我也不怪你。这次既已跟人家说好,你就给人家好好做了送去。以后不可再自己在外面接事情做了。”
贞锦依来了这么些日子,自然知道外头指名找坊里的人做东西是常有的事,在绣工们来说,都算是公事,且并非如秋锦香所说,只有掌事的娘子姑姑们才有权接活儿。
先前听陵锦佑讲了这位师姐上位的过往,再经过上次的纸笔事件,贞锦依心中多少已存了些鄙视之意,如今见她这般刁难,更增了厌恶之情。
一股气往上一冲,说话就有些不管不顾起来:“说好的事,当然要给人家做好。我自己做完就是,不会耽误白天的工夫。”
说罢,抱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大踏步迈出去,连眼尾也不再瞄往秋锦香一下。
出得门来,心头一动,又想起绎大人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然而盛大奶奶还有闲心做衣服,大概事情不会太大。这回做完了活,若再去绎家时,须得伺机打听打听。
午间吃点心时,隔壁崔锦铃她们也都过来一起坐着。
贞锦依就将秋锦香不让她白天做盛大奶奶绣活儿的事讲给她们听。
陵锦佑不等听完就先说道:“从来没有什么在外头接的活不能白天做的。好生奇怪。”
其他三人也都说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崔锦铃想了想,说道:“这事定然不是坊主娘子吩咐的,锦依你是不是得罪锦香师姐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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