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砍风云录

    他很满意地看到满堂鸦雀无声，正要低头继续吃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我还弄来了这个。”李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甩手扔在桌面上。在大厅灯光的照耀下，这块“石头”闪烁着琥珀般晶莹润泽的光彩。

    “是龙晶？”安妮瞪大了眼睛。

    透明的晶体里，有条迷你小龙原本正在盘身沉睡。被周围环境的震动惊醒，直起身子睡眼惺忪，张嘴打了个哈欠。

    “是龙晶。”领主大人冲安妮点点头，把来龙去脉简单一说，然后冲龙晶里的图特摩斯吹了个口哨：“来，快给大伙变个戏法看看。”

    图特摩斯昂起头，看着李察很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终究是形式比人强，眼下纠结巨龙的尊严显然没有意义。于是他张开嘴，使劲一吹，龙息脱口而出。

    “这可够奇妙的，他现在的本质应该接近亡灵而不是灵魂。”巴克兰看着眼前一幕啧啧称奇，古往今来大概也没几个人能有机会看到一位龙族主动表演戏法——虽然这龙息比火柴头也强不到哪去。

    “亡灵？”领主大人放下餐刀脑海里灵光一闪，对着龙晶里的图特摩斯说道：“你以前的身体还在，能不能驱使它？”

    龙骸已经被带回高山堡，这种顶级魔法生物的遗体就算放置半年也不会轻易腐坏。如果图特摩斯能让龙骸重新变成亡灵龙，那领主大人岂不可以从此专职死灵龙骑？想想还怪让人激动的。

    “不能，我的灵魂力量过于弱小，没法支撑起那么庞大的躯体……”图特摩斯看到高山堡领主脸上愈发明显的失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过小一点的话就没问题。”

    他居然主动从龙晶里钻出来，闷头冲进餐桌上吃剩的鸡骨堆里。于是那堆骨头便像拥有生命一样开始涌动、聚集，拆分的关节重新组合，轻微的破损也得到弥补，变成一副完整的鸡骨架。紧接着他扑闪翅膀飞起来，在餐桌上空绕吊灯环行。

    这副鸡骨头身上还挂着没啃干净的肉丝，大腿骨上牙印清晰可见，样子明明寒颤到极点。但飞翔的姿态却那么舒缓澎湃，简直比白天鹅还要从容百倍，完全是闺中少女旖旎的梦中才会出现的优雅。

    一桌子人抬头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人生未免过于奇妙。

    “幸亏李察啃骨头比较仔细。”安妮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用冈瑟吃剩的骨头，肯定什么也拼不出来，因为缺的部分太多。

    “这个还是很实用的，战场上可以作为，嗯……侦查鸡。”

    “是的，大人英明。”图特摩斯边飞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与有荣焉的模样。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他居然在直接用精神力沟通！”巴克兰这才回过神来，大张着嘴巴一脸震惊。

    一般来说沟通都要经由口头，要先从精神转化为声音，再从声音还原成精神。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链条都无法顺利进行。

    而所谓的精神力沟通则省略掉中介环节，用精神和精神直接对接，完全不必担心诸如语言不通、词不达意、环境噪杂等等因素，效率天然就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按照魔法学界术语，这种去芜存菁直击本质的行为被称为“舍象”。

    精神力沟通能舍象掉一切不必要因素，可以说几乎没什么缺点，不过使用门槛委实高得可怕。目前除极少数魔兽靠天赋掌握了这一手绝活外，还没听说人类法师也能复刻出来。

    “这是作为高阶亡灵生物的本能。”图特摩斯降落在桌面上，昂首挺胸，无比神气。

    “哦。”李察嗤笑一声，伸手屈指一弹，骨架鸡立刻承受不住散落成碎骨，“不过巴克兰长老，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呢？”

    就算精神力沟通和语言沟通的本质截然不同，但假如不格外留心，往往也很难发现。因为人多半会受限于思维惯性，而把脑海里响起的精神力波动，当成是耳朵里听到的语言。

    领主大人觉得，这肯定是因为巴克兰作为博物学者，见闻丰富且心思细腻。通过自己缜密观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得出的结论。他之所以故意发问，是为了敲打敲打图特摩斯。好让他知道，高山堡可不是没见识的荒野土包子，以后少耍小心眼。

    “因为我最近耳朵比较背，你们说话我都听不大见。但是他说话就特别清楚，所以才感觉有点不对劲。”老白虎一边说一边使劲扣了扣耳朵，“好像是耳屎堵住了，回头得掏掏……”“……”

    图特摩斯虽然读不到领主大人的内心，但也能看出他脸色很怪异。老老实实飞回龙晶里，把脑袋塞到翅膀下面。

    “龙晶就是图特摩斯的命门，如果没有本源滋养，他很快就会消散。”

    李察把这颗晶石放到一边，龙魂的事就算暂时结束。他清了清嗓子，饭堂里无关人等赶紧扒了两口饭开溜，只剩下几个核心坐在椅子上没动。

    “还有个事。”领主大人的声音小了很多，神色也突然变得十分诡异。他眼睛里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但偏偏又罕见地努力压抑着。

    “没外人，说。”老白虎很有魄力地拍板。

    “赶紧，把兜帽脱了。”李察冲长桌对面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说道。

    这人外层穿着长兜帽，脸上罩着面具，手套当然也没落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裸露。如果不是领主大人亲自带着他，绝对不可能被放进大饭堂。

    兜帽朝后掀掉，铁面具也“哐啷”一声掉在桌子上，隐藏着的脸孔随之暴露在空气中。

    “这，这是德古拉……的妹妹？”巴克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玳瑁眼镜好好擦了两遍，重新架到鼻梁上，一对绿豆小眼直勾勾盯着对方。

    “就是本人。”李察揪了揪头发，表情无比复杂。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亡灵书
    自从发现德古拉身上发生奇怪的变化，领主大人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嘶~”老白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心口一脸受惊过度。

    他印象里德古拉应该是个雄健好男儿——快剑使得、骏马骑得、校场劲弓拉得，仇敌杀得、头颅砍得、大口烈酒饮得。但眼前这位分明是个雌雄莫辨的美男子，周身肌肤细腻如脂，一头卷发黄金般闪耀，瞳孔更是纯粹如红宝石的血色。说不出的邪异，道不尽的俊朗。

    仔细看五官，倒是不难看出从前的影子，所以巴克兰才会认成德古拉的妹妹。但整体气质上的变化，何止翻天覆地那么简单。就好像图特摩斯，尽管看起来也是巨龙的模样，可总让人不禁怀疑是地精伪装。

    “你你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奇怪的斗气。”安妮原本正在喝牛乳，一下子被呛进嗓子，吭吭咳咳半天才勉强说道。

    在精灵的传说中，有位古代精灵王庭官员，就是瞎练斗气练出问题，结果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女人。如今倒是有部分非主流群体试图复现这个传说，不过暂时还没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不是。”李察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着重介绍德古拉心脏受伤，替换命运魔石那段。他感觉问题十有**是出在命运魔石上，却又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命运魔石也不应该有这种效果，顶多把他变成一个鲜血骑士才对。”领主大人苦笑一声，“而且长老你摸摸他额头。”

    巴克兰伸手盖在德古拉的额头上，不禁诧异地惊呼：“好低的体温！”

    作为一个博物学者，老白虎对医学也有所涉猎。德古拉的额头虽然不至于寒如冰，但体温也明显远低于正常范畴，按理说早就该失温了。这种体温只会属于一具死后还没凉透的尸体，而绝不应出现在活人身上。

    “可是我并没感觉出有什么不舒服。”德古拉的声音也变得非常细腻，忧郁而沉顿，倒是很符合如今最受追捧的圣荷西贵族风尚，“正相反，力量和反应跟之前比，都有明显提升。”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一张餐盘，几乎看不出来用力，拇指和食指就像掰饼干一样，轻易掰下一块块碎陶。

    “跟你们大人比怎么样？”巴克兰好奇地问道。

    “那……那还是差点。”德古拉自从脱下面具脸上就没出现过半分表情，如同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堪称冷峻到极点。此刻居然一脸心有余悸还磕巴了两声，倒是显露出几分活人气息。

    “还有什么异常吗？”安妮满脸好奇，对方外貌上的变化让这小妞很羡慕。半精灵的皮肤也十分细腻，白里透红足以让人类少女嫉妒至死。不过跟德古拉近乎纯白大理石的颜色比起来，还是显得发黄。

    “怕光，准确来说是太阳光，月亮和蜡烛倒都无所谓。”

    “而且饭量特别小，却又完全不会饿，有时候几天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睡起觉来没完没了，有几回一睡就是一整天，要不是有人叫我感觉还能接着睡。”

    德古拉每说出一条，在场众人脸色就更凝重一分，所有这一切听起来未免古怪得过头，已经完全违背常识。

    “而且我做过实验。”李察敲敲桌子使所有人看向他，爆出了最有分量的猛料，“德古拉现在是会被圣水伤害的！”

    “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圣水绝不会对纯粹的血肉生命造成伤害，所以能被圣水伤害，足够证明德古拉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血肉生命。

    “畏惧日光、畏惧圣水……听起来怎么有点像亡灵？”巴克兰后知后觉地说道。

    “是啊。”李察苦笑着点点头，这点他当然早就发现了。

    “但我分明还活着。”德古拉按着的心口，闭上眼睛用触觉感受着那令人无比心安的起伏。恒定、有力、稳定的心跳，虽然频率低得惊人，可至少真实存在。

    一片难堪的沉默，众人交流着诡异的眼神，好半天没人说话。

    “我发现只要跟亡灵沾边的事就一件比一件邪门。”领主大人挠了挠头皮，这趟出门遇到的众多反常，让他现在都毫无头绪。就像一层雾瘴在遮掩真象，无论怎样努力瞪大眼睛，还是无法彻底看穿，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而且跟亡灵作战又不能抓舌头，就算打赢了，最后也弄不到多少情报。”

    “其实倒也未必不能……”老白虎碾着自己下巴上软塌塌的胡须，若有所思。

    “您是说拷问行尸吗？”李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嗯，我得考虑考虑用烙铁还是鞭子。”

    众所周知绝大多数亡灵的自我意识都接近于无，类似于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树杈。指望通过拷问亡灵得到情报，就好像指望石头开口一样无聊。安妮跟领主大人对视一眼，同时咯咯笑起来，都觉得这个笑话很有意思。

    可是巴克兰没笑，他抬头看着李察，“我是说，你为什么不问问图特摩斯呢？”

    “就算他不是主宰亡灵龙的灵魂，至少也作为旁观者见证了全过程，你问过他没有？”

    “对啊！”李察一拍桌子恍如大梦初醒。

    图特摩斯是金龙正在酝酿的第二颗头颅的灵魂，作为同一枝干上开出的花朵，他和主魂之间有天生的灵魂羁绊，见闻和知识都应该是共享的！

    思维惯性如同一张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不能造成阻碍，于是图特摩斯再次成为焦点。

    “快说！”一直埋头吃饭闷不吭声的冈瑟终于吃饱，一拍桌子凶神恶煞。然后又转头看向李察，满脸谄媚：“头儿，让他说啥？”

    “你为什么会变成亡灵？凛冬城里的居民为什么会变成亡灵？为什么后来亡灵再也没表现出足够覆灭守军的实力？”

    李察不急不慢地问出三个问题。

    “对，快说。”冈瑟拈起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看着图特摩斯，像是在看一盘菜。

    龙魂在晶体里不安地游荡，几次张开嘴巴却又合拢，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沉默得像是哑巴。

    李察很诧异地挑了挑眉。

    像图特摩斯这样脆弱的幽魂，所拥有的一丁点灵魂力量根本无法稳定循环，生命本该像一个朝生暮死的浮游般短暂，消散后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但图特摩斯又是幸运的，他是一条龙的灵魂，而那条龙死后留下了龙晶。

    龙晶里的巨龙本源能不能给人类续命不好说，但从任何角度来说，对于图特摩斯都太契合了。依靠龙晶，他不但可以生存下去，甚至还能继续壮大。所以对他来说，龙晶就是直接关乎生死的命门。

    李察甚至都不用费劲，只要把龙晶拿到正午的阳光下暴晒，图特摩斯就必死无疑，毫无还手之力。

    按照他对图特摩斯有限的了解，这货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从而异常恐惧永恒沉沦于黑暗。如果说世间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特长，那这货的特长就是特别怕死。

    所以领主大人指东，他就不敢往西；领主大人打狗……这个真帮不上忙，尼赫鲁的火球术，对他来说跟太阳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命的。

    这样怕死的图特摩斯，居然也会有死扛着不愿说的秘密，可真叫人万分意外。

    “是让你也恐惧万分的东西？”李察跟巴克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忧虑。

    图特摩斯再怎么怕死，他也是个龙魂。巨龙的眼界和见识，可不会随着力量衰弱一起衰弱下去。

    “其实……”图特摩斯吞吞吐吐半天，最终仰头看着李察缓缓说道：“您的三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亡灵书’。”

    从语气里不难判断出，亡灵书这个词在他心目中有着极其沉重的分量，光是说出来都需要酝酿决心。

    很可惜——

    “亡灵书是什么。”某个只想着经商赚钱的半精灵小妞，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端着甜牛乳小口呷。

    “一本记载着一百九十种亡灵法术的魔法书。”李察难得有显摆学识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亡灵魔法书？”安妮放下杯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帝国居然不去打击制造者，商人缴纳的昂贵税金肯定都被白白浪费了。”

    “他们很想，但做不到。”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看安妮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还在心疼那点税金。

    “因为魔法水平有限，暂时没办法穿越时空回去制裁泰坦。”李察幽幽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魔法复兴
    “泰坦们居然也会使用亡灵魔法？”安妮还没说话，冈瑟先咧着大嘴发问了。看他那一脸震惊的模样，仿佛亲眼看到自家领主在救死扶伤。

    也难怪他有此一问。

    可能是曾经统御众生的光辉始终不曾逝去，即便最后一个成员早在上万年前就消失不见，今时今日泰坦在一般人心目中，仍旧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绝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作为整个世界的守护者与掌控者，他们强大、善良而自由，维护着秩序与平衡。

    亡灵魔法那种只适合存在于阴沟里的东西，实在很难和泰坦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