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剑歌

掷剑歌
作者：天青山远
逍遥自在谓之仙，负气仗义谓之侠。纵敌有千军万马，任他何等外道邪魔，皆以剑斩！



第一章 下山
    清晨，窗外的鸟雀复鸣，经过一宿的安歇，它们又恢复了活力。

    放在床头柜上的无名古书无火自燃，却未曾烧灼床头木板，静静燃烧着，最终只留下了一团灰烬。

    梅花的眼皮微微颤动，不一会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房梁，眼底闪过一抹迷茫。

    待到不属于自身的记忆全部褪色，那些有关于‘剑’的印象就被烙印进身体里，化作了他的本能，哪怕他的记忆全都遗失，这些东西也不可能会被遗忘。

    只要他再次拿起剑，哪怕没有相关的记忆，身体也会自己动起来。

    梅花拉开被褥，面容平静地坐起，坐在床沿，转头望向床头，看着那团灰烬嘴唇微抿，一声不吭。

    观望片刻后，他也什么都没说，起身打扫，将那团灰烬扫进一个布袋，捆好袋口，暂时放到了一边。

    将垂于腰际的长发以混元髻的扎法系起，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灰色道袍，工工整整穿到身上，提着布袋走出房间。

    刚刚越过山头的朝阳斜照在梅花身上，少年眼睛一眯，下意识抬手挡住阳光，等待半晌，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抬起脚步走向杂物房。

    片刻后，他提着一柄铁铲走向道观后面，在距离道观不远处的一个坟墓旁挖出一个土坑，把那个布袋放了进去，神色肃穆地将其埋好。

    临走时，梅花回望了旁边的坟茔一眼，尔后阖起双眼，低下了脑袋。

    一旁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没有丝毫见到人类之后应有的惧怕。

    历经三年，一千个夜晚，一千场梦境之后，师父留给他的那本无名古书也失去了效应，无火自燃。

    至此，师傅留给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

    走向厨房的梅花轻叹一声，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师父那些为数不多的遗物消失毁坏，可是从他整理完师父的遗物，依照遗嘱第一次入梦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可能停下。

    他也不知道在这一千个夜晚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梦，但每一次醒来，每一天清晨再提起剑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自身的变化。

    或许他并没有完全的‘失去’那本书，只是那本书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存在于他的身边。

    炊烟自山林间袅袅升起，飘散至空中，缓缓消散。

    梅花做的饭菜并不好吃，姑且算得上是‘能吃’的程度。

    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口腹之欲，饭菜最重要的就是填饱肚子，其次才是是否美味。

    道观除了他自己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自然也不需要做太多。

    没多久，梅花便捧着一个盛满饭菜的大碗走出来，并把另一边手上拿着的盘子放到一旁地上，手里拿着双筷子，就这么蹲在厨房门口吃了起来。

    悉悉！

    不远处的树丛间传出异动，但梅花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埋头大吃。

    忽然间，一道红影从树丛窜出，一溜烟地跑到梅花身边，“呜哇”欢呼一声，把脑袋埋进餐盘，狂吃海塞起来。

    一条尾端生着一撮白毛的红色尾巴在梅花眼角的余光里兴奋地摇来摆去，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朝光暖洋洋地洒在梅花和他身边那只生有火红皮毛的狐狸身上，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到那只狐狸身上毛发荧荧，散发着微弱的光。

    少顷，梅花放下一粒米饭都没剩下的大碗，伸手去帮红狐摘去粘在身上的树叶，轻微打了个饱隔。

    盘子里果蔬和炒熟的肉片参杂在一起——用他师父的话来说，这是‘营养均衡’，他也不知道狐狸究竟能不能这么吃，但既然已经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它有什么事情，就当做是能吃吧！

    狐狸吃得很欢快，哪怕这些东西只是勉强算得上能吃，但对于从小生长在山野中的野兽而言，只要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梅花坐着厨房的门槛，静静等待狐狸把东西吃完，将盘子舔了个锃亮，然后收拾碗筷。

    站在院中的梅花双臂一用力，便把水缸提起，把内里最后的一点水倒入盆中，清洗这些对他而言可能再也用不上的餐具。

    把碗碟放置好，就像是师父还活着的那时候一样，梅花又环视了厨房一眼，有些触动，有些感慨。

    随后，他微微阖起双眼，迈开脚步走向正房，火红花色的狐狸也如同它的皮毛一般热烈，正随着梅花的脚步绕圈跑。

    推开正房大门，入眼便是悬挂在墙上的那三幅画像。

    梅花走入门后就先捏指施礼，随即才走向供台，用两只夹起放在桌上的最后一张符箓，上下一抖，内力激发，符箓忽地燃烧起来。

    抽出三支细香点上，让飘渺的气雾在房间里弥漫，梅花后退两步，向后盘腿跌坐在蒲团上，合上眼眸，默诵经文。

    狐狸也挺起腰背安静坐在梅花边上，也把眼睛给闭合上，就是时不时会睁开一条缝隙偷瞄梅花一眼。

    不过能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放在几年前，坐不住不说，说不定还会捣乱，扒拉梅花的衣服让他陪它玩。

    火红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狐狸的心也随着细香逐渐缩短而慢慢静下来。

    太阳的方位渐渐偏转，待到正午，烈日当空，清晨的凉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水汽向天空蒸腾产生的闷热。

    梅花睁开双眼，一道光辉在眼底闪过，三柱细香恰巧燃尽，最后一点香灰从木杆上跌入缸中。

    梅花霍然站起，向前迈出一步，立于供台前，眼帘垂下，左手在外抱住右手，拇指于其内相交虚握，郑重其事地对着三位祖师的画像三跪九叩。

    稽首礼成，在狐狸懵懂的目光里，梅花走上前去，把三幅画像一一卷起，恭敬地放入画筒。

    做完这一切，他又直着身子对三个画筒拜了拜，而后转身离去，给正房大门上了锁。

    狐狸不知道它看到的这些代表着什么，只顾着在梅花身边欢乐地跑来跑去，一路跟着来到厨房门口，坐在门外摇摆着尾巴静等。

    不一会儿，梅花就走了出来，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托着一个米缸。

    看到他这副模样，狐狸尾巴登时停了下来，耷拉在地上，满脸的欢喜瞬间变作凄凉。

    狐狸的脸垮了下来，耳朵耸拉着，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呜咽叫唤。

    梅花脸色平静，并不为之所动，只是把米缸放到地上，从果篮里拿出一个娇翠欲滴的灵果递给狐狸。

    感受到果子里蕴含的灵气，狐狸忧郁地盯着那颗灵果片刻，忽然用力甩了甩脑袋，眼睛一闭，伸长脖子张嘴把果子叼了过去，一口吞下，就连果核都没有放过。

    吃完之后，狐狸顺势四肢一趴，满地打滚，叫着喊着想要吃肉。

    可梅花才不会理会它，再说了，厨房里也就只剩下了这些。

    “咯咯咯！”

    墙外陡然响起一片鸡叫声，原本还在满地打滚的狐狸顿时跳起，满身沾染了尘土的毛发也全部竖起，龇牙咧嘴，死死盯着墙头。

    一个数量相当庞大的鸡群在一只与梅花齐肩高的大鸡带领下越过墙头，飞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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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皓月之下轻抚长剑，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随之舞动起来。

    皎洁的月光照射在梅花身上，狐狸蹲坐一旁，眼底倒映着一片凌厉的剑光。

    梅花于三尺之间腾挪，花白剑光犹如一个倒扣在地上的白瓷碗一样将他的身形笼罩，重重剑影层层叠叠，在他身上，‘密不透风’不再只是一个形容词。

    但在片刻之后，他就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喘息。

    这一式消耗太大，再加上当年自死中复生留下的隐患，哪怕习武十五年，也难以缓解过来。

    也是因此，他并不适合学习师父的那一套东西，这一次下山，除了游历尘世增长见识之外，次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师父的那一套东西找一个合适的传人。

    虽说师父的那一套东西可以令阳神出体，不受身体的束缚，可在那之前，他就要因身体虚弱而病死。

    收起长剑，梅花盘膝坐下，将武器横在膝上，双手分别按住剑首和剑尖，抬头仰望夜空。

    狐狸欢呼一声从地上蹦起，跳进了他的怀抱，用蓬松的尾巴裹紧身体，舒服地眯起了一双眼睛。

    清冷的月光下，清风拂过山崖，轻轻撩起梅花鬓角垂下的发丝，山崖下方的村庄早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天地间只剩下了风声、呼吸声和些许虫豸鸣叫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此时孤月凌空，群星隐现，却有几颗星辰尤为光亮，比他下山之前看到的多了一颗。

    这就是师父说的‘大争之世’吗……

    眼皮慢慢落下，世界随之陷入黑暗。

    忽地，不知过了多久，梅花眼皮一颤，猛然睁开双眼。

    两道电光自眸中射出，洞开身前的浓重云雾，可那云霭刚刚被撕开，便马上弥合起来，实属怪异。

    梅花面色平静，虽剑不在手，但他心中也没有半点慌张害怕，他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该如何离开这里。

    至少就目前而言，周围并没有出现任何能够伤害到他的东西。

    “呼”

    被梅花抱在怀里的狐狸突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打量了一下周围，可是感觉到自己还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之后就又把脑袋缩进尾巴里，继续呼呼大睡。

    梅花坐在原地等待片刻，没有等到任何人——无论是敌人还是其他，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沉吟片晌，梅花站起来，抬脚向着前方走去。

    该遇上的总会遇上，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他，但如果真是那样，杀了便是，一昧的在原地等待，就永远都找不到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

    此地云雾郁郁，当他站起再低头看去，就无法看到自己膝盖以下的景象，一望下去就像是自己的腿断了一样。

    但他也发现了，越是前进，缭绕身边的云雾就越是稀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梅花一步甫踏下，阻挡视线的浓浓云雾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拨开，云霭霍然飞散，又如玉珠般坠向地面，海潮升涌似的，坠下又弹起。

    云烟漫至脚踝，铺满整个地面，这时梅花环目四顾，感觉自己踩在平静的海面上，脚下虚虚浮浮，没有半点实感。

    几根粗大的白色玉柱进入视野之中，梅花顺着这几根白玉柱往上探寻，一座巨大的门楼便映入眼帘。

    梅花站在这座门楼之下，就好像是一只小型兽类站在一座大城的城门前，哪怕他的心灵古井无波，也禁不住荡起了一丝涟漪。

    门楼中央挂着一幅同样巨大的竖匾，上书两个古朴大字。

    “广寒……”

    话音才落，门楼之后的云烟陡然涌动起来，梅花缓缓低头望去，只见左右两侧的烟霭裂开，两队身着华贵服饰的白兔和三足金蟾一左一右从中蹦跳过来，一直来到他的身前不远处。

    梅花默默望着它们，看到它们人立而起，向他恭敬行礼，进而侧身引导。

    待到梅花走过去之后，它们就又趴下来，走在前头为他指引道路。

    这个时候，狐狸的鼻子微微抽动，眼睛还没有睁开，小脑袋就已经昂了起来，顶着鼻子四下嗅探。

    狐狸忽然间叫了一声，惊喜地睁开了眼，看着两旁的兔子和蟾蜍，一兴奋便从梅花的怀里蹦了出去，可身子还在半空就又被梅花抓了回来，死死抱在怀里。

    “嗷嗷嗷！”

    狐狸在梅花怀里前爪撑着双臂，后腿胡乱踢蹬，像是拼了命一样地嗷嗷大叫挣扎着，想要再次蹦出去。

    梅花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嗓音清冷:“安静。”

    狐狸瞬间安静下来，整只狐都蔫了，有气无力地被梅花抱在怀里，嘴里呜咽着，不知道在嘟哝什么。

    身着华服的玉兔和金蟾带着梅花走向广寒宫的配殿，这处宫殿景色单调且异常冷清，除却一棵高大繁茂的桂树之外，其他花草寥寥无几，让这座本就清冷的宫殿显得没有半点生气。

    玉兔和金蟾停留在偏殿大门之外，排成两列立在两边。

    梅花驻步于配殿的台阶下，平静的视线仿佛透过那扇门扉，看到了配殿里的景象。

    片刻后，狐狸好奇地仰头望向梅花那张精致却好似没有半点生气的脸庞，随后便感觉到这只两脚兽又继续向前迈步走去。

    自云雾之中抬起脚步，带起缕缕烟气，梅花踏上台阶，走向配殿的门扉。

    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前的门扉霍然敞开。

    梅花当即将目光投注进去，只见昏黄火光在宫殿内摇曳，轻纱微微飘起，几根涂有朱红漆色的立柱支撑



第三章 入世
    大曦，开国君主起于博阳，称博阳候，又传家族自伯阳公而始，故国号为‘曦’，建国至今已有二百三十二年，若未改元，当前应是盛隆一十二年。

    当年师父带他下山巡游的时候，当今陛下正值壮年——虽说他也不知道如今的皇帝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位。

    听师父说，在几十年前，大曦曾差点败亡于北方狼族之手，幸有武宗力排众议御驾亲征，才免于国破家亡的灾祸，而在那之后，武宗听从当今国师的建议，大力推动农业、商业等行业的发展，使得国力大增。

    最终，于成国十一年，也就是武宗逝世前四年，北方平定，大草原以及西域被彻底纳入帝国版图。

    每次师父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感慨万分，就好像是那些事情的亲历者一般，不过梅花也很少听他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

    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一个充满变革和机遇的大时代……

    呜——！

    滚滚浓烟随着汽笛声升腾向上，梅花站在山坡上转头眺望过去，能看到一条狭长，蔓延至两边视线尽头的轨道，一头钢铁巨兽发出隆隆巨鸣，从远处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