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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这队人马总共四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人,是他们的头领。

    头领扣了扣小院外松垮的小门,小门发出了杂乱的声响。

    听到这声响,一个年轻的书生从茅屋里探出头来。他看着门外这四个陌生人,一脸茫然。

    “你们找谁”书生大声问道。

    那四人却不回话,为首的黑马褂只是招了招手,请书生过去。

    书生狐疑了片刻,对屋中人轻声嘱咐了两句,便披了件厚外衣走出了茅屋。当他来到小院门口时,他才发现,院子外的这四个人都人高马大,那黑马褂头领更是身材魁梧,足比书生高出一个头来。

    “你们找谁”书生一边搓着手,一边试探着小声问道。

    黑马褂盯着书生看了一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里可是吕良的住处”

    “是……”书生狐疑地答道,“我就是吕良……”

    黑马褂微微笑了笑,藏在袖口里的右手暗暗攥住了拳头。他的拇指和食指指节上各戴着一个铁制的指环,指环外侧凸起了一个铁钉。此刻,黑马褂的脸上虽不露声色,但指环上的铁钉已经稳稳瞄准了书生的眉心。

    他腰上用力,右手正要猛然甩出。却恰在这时,小屋门口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喊住了他。

    “父亲!”

    书生和外面这队人马都微微一愣。

    小屋门口,一个少女披着粗旧的袍子,远远望着院门口的五个人。

    吕家村外,有一片竹林。初冬时节,竹林里没了虫鸣鸟唤声,又缠绕了几丝霜气,显得有些阴森。

    江月容披着从吕良屋中带出来的破旧袍子,跟在他的父亲身后。

    他的父亲,便是江门刺客的首领,湖广一带人人谈之色变的煞星,“铁指”江南鹤。

    跟在江月容身后的,是江门的另一个刺客,名叫秦狼。他的年纪与江月容差不多,但皮肤较之江月容要粗粝得多,隐隐还有些伤口留下的印记交错在脸上,却不大分得出是疤痕还是太过粗糙的皮肤。

    来到竹林深处,他们看到了一株断竹。

    江南鹤缓缓走过去,在断竹的截面上轻轻抚摸了片刻。这截面非常平整,没有一丝杂乱的糙边,像是平整的冰面一般。

    只有上等的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削过,才会留下这样平整的切面。

    江南鹤缓缓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楚云飞竟是这般高手。”他轻声对江月容说道,“若早知道,我绝不会派你来。”

    “是女儿大意了,中了楚云飞一剑……”江月容低沉着声音答道。

    “不怪你,你能全身而退,已经不辱没我江门的名声了。”江南鹤握着断竹,轻声叹了口气,“后来,发生了什么”

    “女儿受了重伤,是那个叫吕良的书生救了我。”

    “你的伤如何了”

    “谢父亲关切,已无大碍。”

    “既然伤好了……”说到这里,江南鹤的手从断竹上移开,背到了身后。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为什么没有杀了吕良他见过你的真容,或许他知道你是刺客……”

    “他不知道!”江月容突然慌张地抢过父亲的话,但那一瞬间的冒昧很快让江月容感到恐惧,她急忙又收住了冲动的语气,“女儿留在这里,就是想确认吕良究竟看到了什么。女儿向父亲保证,吕良不知道我是刺客。”

    江南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令江月容不敢直视。

    江南鹤盯着江月容,看了许久。他看到江月容说着这些话,眼中竟微微渗出了泪水来。江月容的泪,让江南鹤锐利的眼神也缓缓钝了下来。

    “为什么不回江门”江南鹤低声问道。

    “我的刀丢了,我想找到再回去。”

    她在撒谎。

    她的刀确实丢了。她从吕良家醒来时,刀并不在身边。她也在吕良家里翻找过,不曾见到。也许是留在了竹林深处,被官府收了去吧。但这决不是她不肯回江门的缘故。

    “兵器我有的是,可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江南鹤竟咆哮了起来,“三个月音讯全无,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可




第三话 江南鹤(下)
    武昌城外小路,四人四马在落叶残枝间缓缓前行。

    秦狼走在最后,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渐渐远去的吕家村。

    江南鹤走在最前边,只留下一个魁梧的背影,不曾回头一次,让身后的人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走在中间的,是江南鹤的两个兄弟,江门二门主江南虎和江门三门主江南蛟。江南蛟虽已二十七八岁年纪,说起话来却盛气凌人,张牙舞爪,像是个愣头青。江南虎却已是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沉稳得多,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们正激烈地争吵着。

    “当初我就说过,楚云飞不该杀。”江南蛟愤愤地说道,“你们都忘了我江门的规矩吗江湖上为什么敬重我们这个刺客门派就因为我们只杀该杀的人。恶霸贪官,三钱可予;英雄侠士,千金不碰。江门立派五百年不倒,根就在这里。楚云飞岂是该杀之人该杀的是那个张家少爷,就算楚云飞不动手也该是我们去杀了他。如今倒好,是非颠倒,遭了天谴,折了三个兄弟,还害了月容……”

    “老三,你这马后炮放得倒是真响。”江南虎在一旁冷冷讽刺道,“这半年,我江门总共只接下了楚云飞这一单生意。若不是张家买楚云飞性命的那五百两银子,如今江门子弟恐怕连下锅的米都买不起了。”

    “我江门养的是侠士,不是毛贼!”江南蛟怒道,“若为了那几斗米钱就要做这些遭天谴的事情,我江南蛟就是去街上讨饭,也不干这活!”

    “那你倒是讨去呀。”江南虎冷笑道,“把江门上下一百多号人的米粮全讨来了,我管你叫二哥!”

    “你……我问你,若今后江门只能接到这种杀良人的活,你也甘心做得”

    “若是为了江门,自然做得。”

    “今日只是杀楚云飞,你做得。明日若是要你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你也做得若再有人要你去杀亲族友人,你也做得若有一天,要你去杀大哥……”

    “老三!放肆了!”江南虎突然怒喝一声,震得四周草木都颤抖起来。

    江南蛟被这一声怒喝打断,不敢再多言语,只是忍住了一肚子气,憋在了心里。

    江南虎平静了心绪,指了指走在前边的江南鹤,郑重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你以为大哥就没想过你不在大哥的位置上,就不能体谅下大哥的难处吗大哥肩负的是整个江门的生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要对江门上下一百多人负责,要对江门五百年列祖列宗负责。难道大哥不知道楚云飞不该杀吗但不杀楚云飞,真要上百个江门子弟陪你一起去街上要饭吗”

    江南蛟低着头,手紧紧攥住了马缰,捏成了一个拳头,带着微微的颤动。

    “过去五百年,江门难道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江南蛟低声喃喃说道。

    江南虎长叹一声。

    “如今这天下,是个五百年未有的年代啊。”

    这些年,江门的生意越来越少了。过去,若有哪里出了恶人,就会有人在江湖上发出追杀令,悬赏求命。江湖中人,各凭本事,谁能先一步杀了恶人,便能拿下赏金。可自从洋人打进南海,国人见识了洋枪的厉害,再要杀人便往往不求助于江湖中人了。毕竟,走私一两杆洋枪,可比请刺客要便宜得多。纵使再有江湖追杀令现身,也往往不再是江湖中人群雄逐鹿,许多时候是不知哪里冒出的求财之人,放一枪黑枪便夺了赏钱。刀剑再快,快不过子弹。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似乎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个时代,也许已经不是属于刀剑的时代了。

    “阿生已经走了五年了吧。”走在最前边的江南鹤听到身后安静了,突然轻声说道。

    他口中说的阿生,名叫江日生,是他的儿子,江月容的哥哥。他原本应是江门未来的继承人,但五年前,洋人炮轰镇江,江日生被炮火所及,重伤不治。

    身后的三人沉默着,无人应答。江南鹤却并不在意,只是轻轻笑了两声。笑过之后,却是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却让江南虎心中一紧。

    “大哥,你还在想着那年的事……”江南虎摇头叹道。

    “是啊,做梦的时候总是梦到那天的江岸。”江南鹤仰起



第四话 野雪僧
    每年夏秋之交,便是洞庭湖水泛滥之时。水势随长江而起,向西南渐次扩张,便成“八百里洞庭”之势。一入秋季,洞庭水势便如强弩之末,不数日便会向东北褪去。此时,湖中鱼虾来不及随水势退回,便会在近岸浅水处徘徊无措。这便是洞庭湖上最适合垂钓的时节。

    这一日的洞庭湖西,有一个人持着长杆端坐着,似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偶有小鱼咬住了他的鱼钩,他便把那鱼拉出水面,取下鱼钩,再把钓上来的鱼重又扔回湖里去。如此往复七八次,便从正午坐到了临近黄昏时。

    八百里洞庭,一眼望去如汪洋大海一般。

    而那垂钓者,坐在湖边,犹如沧海一粟,大漠浮尘。

    秋日西斜时,一骑快马,朝这个垂钓者飞奔而来。到垂钓者身边,骑手勒住马绳,引得马儿一声长嘶,惊跑了湖中游弋的鱼虾。

    “老爷,该回了。”骑马之人跃下马背,恭敬地朝垂钓者说道。

    垂钓者轻轻叹了一声,收起了长杆,把空空的鱼篮扔给了骑手。

    “今天也没钓上鱼来”

    “钓了几只,又扔回去了。”

    那骑手收了渔具,笑了笑:“老爷是因为前半生杀孽太重,故每日在此放生赎罪吗”

    “不是……”垂钓者牵了马,随口答道,“是你烧的鱼太难吃了。”

    二人带着渔具,牵着老马,缘着斜阳向洞庭湖边的武陵县城走去。垂钓者心中涌起些诗意,却念不出几句诗来,便打趣道:北边是滚滚长江,东边是茫茫洞庭,你我二人走的这长江洞庭之间,莫非就是那传说中的“江湖”

    骑手也笑道:嚯,这江湖好大呵。

    这是道光二十九年,初秋。

    洋人虽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但在武陵这个内陆的小县城里,却还感受不到那惊天动地的变化。街道上人来人往,来去匆匆。县城的集市上,商人们开始收拾摊铺,准备在日落之前赶回各家去。买家们趁着这个时候,与商贩做着最后的侃价,为了几分几厘的高低争得面红耳赤。集市前的卖艺人和乞讨者们也疲倦地收拾起来,有的面带得意的笑容,有的却摇头叹气。几头老驴拉着车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牲畜眼里看到的一切似乎与过去几百年来的每一天都没什么差别。

    集市前不远处,一个卖艺人却不打算就这样收拾摊位。

    那卖艺人是个壮汉,但剃去了头发,似乎是个没穿僧袍的和尚。他**着上身,一身壮硕的肌肉混杂着汗液,隐隐发出阵阵汗臭。此刻,他正将一块石板放在身前的两张长凳间。长凳四周,已散落了无数碎石子。

    这卖艺者,和寻常卖艺者不大一样。

    但凡摆摊卖艺,总要吆喝几声,说一段词,让四周行人驻足,他再显露本事,求路人施舍几个钱币。可这位艺人,不知是怕生还是怎么,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忙活。若非是在集市前摆了个摊位,怕是要被人当成在干活的工匠了。而他身前的“摊位”,也着实简陋,只是把一件破旧的外衣铺在地上,零星撒了几个铜板而已。

    临近黄昏了,他还不肯收拾摊位,看来是因为今日没挣到几个钱吧。

    眼见布置得差不多了,卖艺人站在石板前,微闭双目,调整了几下呼吸。他的手轻轻地摆在石板上,似乎是在感受着石板的气息一般。

    猛然间,他睁开双眼,大喝一声,提起丹田气贯至手掌,举掌批下。只听一声轰鸣,硕大的石板竟断作两截,轰然摔落,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巨响。

    这几声巨响却没能为他引来几声喝彩,反而招来了路人嫌恶的眼神。

    “有毛病,吓人一跳!”路人咒骂着走了,却没人扔下哪怕一个铜板给他。

    卖艺人沮丧地扶着长凳,坐下身来。刚才那一击,几乎已让他筋疲力尽。看着身前外衣上那零星的几个铜板,他估摸着够买一两个馒头了。这一天,也总算是没白辛苦。

    正当他想到这里时,身后传来了两声拍手的声响。

    卖艺人转过头去,看到两个人正对自己颔首赞许。这二人,一个牵着一匹老马,一个拿着鱼竿鱼篮,似乎是刚从洞庭湖钓过鱼回来的。

    集市前不远处有一间小茶馆,每到黄昏时分最是热闹。忙活了一天的商贩们最喜欢在这里小憩片刻,喝口茶,聊聊天,然后便赶在宵禁前各回各家。这时候,茶馆里已是人满为患,店小二忙活得手忙脚乱,连掌柜的也跑出来给客人们端茶水了。

    茶馆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座上,那劈石板的卖艺人与路过的垂钓者相对而坐,那骑手则侍立在一边。卖艺人对着一桌酒菜狼吞虎咽,看得出是许多日子没吃过饱饭了。这卖艺人身上总共只有那么几个铜钱,这顿饭钱自然是由那垂钓者来付。明知如此,这卖艺人倒也吃得毫不客气,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垂钓者几次想插句话,卖艺人却只顾着吃,言语是半分也插不进去。

    直到卖艺人终于酒足饭饱了,打了个饱嗝,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二位请他吃饭的主顾。这二人身材都相当魁梧,尤其是那骑手,站在一旁如半截铁塔一般,气魄慑人。再看这二人衣着,都是上等布料。尤其那垂钓者,不仅衣衫整洁,脸上的胡须也收拾得细致精神,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老爷。看了片刻,卖艺人心中大抵猜到了这顿饭的用意。

    “说吧,要我打谁”卖艺人也不由垂钓者张嘴,劈头盖脸就问出这么句话来。

    这话却让那二人面面相觑。

    “壮士,何出此言”垂钓者问道。

    “规矩我懂,饭不白吃你们的。有什么气要出,有哪个仇人要揍,只管把名字报来,我去替你们打来便是。”

    二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本他们还诧异这卖艺的怎么吃起别人的饭来如此不客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这莽汉,好大口气啊。”侍立在一旁的骑手笑道,“不怕告诉你,我家老爷要是有什么仇人,不用你出手,那仇人怕是活不过今晚……”

    骑手说到这里,垂钓者赶紧拦住了他的话头。骑手自知说多了,也急忙止住笑,不再多说一句。

    “师傅,你误会了。”垂钓者缓缓说道,“我只是佩服师傅本领高强,大家交个朋友罢了。”

    卖艺人却摸不着头脑了。这二位怎么看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他一个穷卖艺的,有什么好交朋友的。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又吃了人家的饭,也不好意思太过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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