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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卖艺人在胸前抱了一拳,道:“未请教,二位是……”

    “在下姓胡名安,武昌人。前些年做了点生意发了笔小财,便搬到这洞庭之滨,打算过几年安稳日子。”垂钓者说罢自己,又指向了身边那骑手,“这位是我家管事,在我府上伺候我多年,前些年也随我一起来了这武陵城落脚。”

    “我家老爷敬重江湖中人,最好结交天下豪杰,遇到身怀绝技的高手都要交个朋友。方才见你在集市显露的功夫着实了不起,不忍看你落魄至此,所以来请你一顿酒菜。”那管事说道。

    卖艺人见这二位说话客气,也急忙收起了那副莽夫相,抱拳道:“在下俗姓郑,去年出了家,法号野雪。见过胡老爷。”

    出了家胡老爷看着这满桌大鱼大肉的酒菜,嘿嘿地笑了起来:“看来大师是俗缘未了啊。”

    “没什么俗缘不俗缘的,我也不是自己愿意出家的。当和尚只是图个方便,路上碰见个寺庙,说两句阿弥陀佛就能进去睡几个晚上,如此而已。”

    “这么说来,师傅是漂泊人,无亲无故”

    “爹娘死得早,我又没娶上媳妇,身无一技之长,唯有这么双铁巴掌,就这么晃荡到了现在。”

    “这却奇怪。”胡老爷叹道,“我胡某也算是见识过许多江湖豪杰,师傅这铁掌的本领当称得上是天下一绝。有如此本领,怎么沦落到在这街头卖艺为生了”

    野雪和尚听完这句,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吐出口来,却全堵在喉咙里,急得他长叹一声,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这一掌虽未用什么功力,但毕竟野雪这双手掌已练得如玄铁一般,一巴掌下去竟震得满桌子的碗筷盘子都飞到了半空,落下时撞出一阵乱响。

    旁人虽不知其中厉害,胡家老爷和管事却是行家,不由在心中叹一声好功夫。

    “不瞒二位说,我这辈子,就毁在这双铁巴掌上了。”野雪叹道,“我打小就是个孤儿,没依没靠,为了找个活路,就拜了老家一个拳师学功夫。师父看我不怕苦,就把毕生绝学都传给了我。我师父练的是硬气功,尤其一双铁掌在当地是一霸。为了练师父的铁掌功,我从七八岁起就每日拍打木桩铁块。年纪稍大些,师父就用烧过的铁砂给我练功。我每天用这双手炒那铁砂,最少要练三个时辰。练了三十年,我终于练成这一双铁掌,能摧木断石,势不可挡。寻常人与我对敌,挡不住我一巴掌就口吐鲜血,跪地求饶。”

    胡老爷在心中暗叹,三十年练出这双铁掌,这野雪和尚在当今江湖也当是排得上号的厉害角色。

    “既然练出如此绝学,当能名扬武林,成一派宗师啊,怎么反而沦落至此了”胡老爷问道。

    野雪和尚又是一声长叹:“都怪那洋枪洋炮。自从有了那些邪门玩意,稍有些本钱的商户老爷们都雇了洋枪队。我这一双铁巴掌,手比常人要粗大一圈,哪使得惯那细管子的兵器。”

    胡家管事只觉得野雪这话听得别扭,他暗暗猜测,这和尚大概没见过洋枪怎么使,误把洋枪当成了刀枪剑戟一类的兵器了。

    “纵是如此,有这一身本领,也应当不愁吃喝才是呀”胡老爷又问道。

    “唉,也怪我脾气不好。”野雪又叹道,“在老家找不到活计,又被一个老爷嘲笑我读书少,我一怒之下冲进那老爷家,把他家那伙‘洋枪队’一个个拍翻在地。那些个洋枪管子,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兵器,我一巴掌一个,全给他拍成了两截。谁曾想那洋枪虽不结实,价钱可贵得吓人。那老爷要我赔,我怎么赔得起,只好逃出了老家,一路往南,想换个地方谋个生计。”




第五话 朝廷(上)
    日已西斜。

    武陵城内,胡老爷御马穿城而过。快马一侧,胡家管事仅凭脚力,竟能跟住胡老爷的马,相隔不离三步远。

    他们一前一后,飞速向城北的胡家大宅赶去。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胡家大宅被一队兵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说是兵马围宅,可那些兵马却并不象是什么训练有素之士,倒像是几十个地痞流氓套着官府兵服,胡乱倚靠在胡家大宅的院墙上,兵器也杂乱地摆在地上无人看管。远远瞧见有快马奔来,这些兵马才如梦乍醒,匆匆捡起地上的兵器,凑起了一列队伍。

    大宅外早设下了路障,胡老爷的马在路障外发出一声嘶鸣,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围住我家老爷府邸!”胡家管事一路飞奔过来,竟不见丝毫喘息,两句大喝声如洪钟,震得围宅兵马不由后退了两三步。

    看那两个来人,身材魁梧,如两截铁塔般立在身前。尤其是那胡家管事怒目圆睁,面容似要吃人一般。这帮围宅的士兵平日里本就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这时候却空有几十个人马,几十件兵器,一个个却是手足无措,进退不得。过了片刻,才有几个胆大些的士兵把长枪举在身前,壮着胆子,大声喝问道:“来者可是胡安!”

    胡老爷安抚住受惊的老马,缓缓抬眼看向身前兵马,气定神闲:“在下正是。”

    “速速下马,不……不得放肆!”士兵强行扯着嗓子壮大自己的声势,却不料喊破了音,反倒似宫里太监似的,“我家官爷在你府里候着呢,速去拜见!”

    胡家管事瞧了瞧眼前这帮乌合之众,冷笑一声,厉声喝道:“好大排场!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何许人物进去告诉你家官爷,我家老爷在此等候,速速出来陪罪,可饶尔等性命!”

    胡家管事的声音和那壮胆的士兵截然不同,中气十足,但凡行家便听得出是多年武艺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腰腹力足,喊起话来才能如洪钟一般。纵使眼前有一队兵马在,他的声音也无一丝颤抖,反而在气势上远远胜过了对面,这必定是对自己的身手有十足自信,知道眼前这帮弱兵奈何不了自己,才能有这般底气。

    那几个壮胆的士兵被胡家管事这么一喝,竟又胆怯起来,挤在一堆,只互相把对方往前推去,却无一人再敢出来答话。

    就在这时,胡家大宅的门打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从大宅中走出来,面相慈和地看着胡老爷主仆二人,微笑着拱了拱手。

    “胡老爷!下官久候了。”

    这人的气息十分平稳,与那虚张声势的小兵全然不同。看他虽然行为举止文绉绉的,身形却绝非柔弱书生,步法稳健,双臂有力,不是凡俗之辈。

    胡老爷在马上向那人抱了一拳,高声问道:“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是哪路朋友”

    那人整了整衣衫,从怀中取出一块官牌,举在手中,向胡老爷答道:“在下曾国藩,朝廷新任兵部左侍郎,见过胡老爷。”

    胡老爷久在江湖,对江湖事所知甚详。曾国藩这个名字,他曾听过。

    大约二十年前,湖南曾有一个少年侠客,处处行侠仗义,惩恶锄奸,在湖广一带颇有名气。道光十一年,益阳水灾,流民无数。这个彼时年仅二十岁的少年侠客只身前往益阳,说服当地官员赈灾救民,命当地富户捐粮。当地富户不仅不肯捐粮,反而坐地起价,趁机敛财,更雇佣了一伙地痞守住粮仓,前来取粮者不论政府官员还是流民百姓,一律乱棍打走。少年侠客听说后,提了一根棍子,只身前往富户粮仓,一人打跑了几十个地痞,所向披靡。他又痛打黑心富户,逼他们开粮仓,终于稳定了益阳灾情。此事曾在湖广一带广为流传,百姓无不称颂。

    若胡老爷没有记错,那个少年侠客的名字,就叫曾国藩。

    当年益阳一战成名后,曾国藩这个名字就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却已是堂堂兵部左侍郎,朝中二品大员了。胡老爷对江湖上的侠士一贯敬重,既然这位官爷就是当年的益阳英雄,这个面子胡老爷自然要给。只是,这个朝廷大员为何要来武陵胡家大宅,这让胡老爷心中隐隐不安。

    胡老爷和胡家管事走进自家院子时,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古怪的推车。说它古怪,是因为这推车上装了一个器械,却不知这器械是做什么用的。

    这器械,外形像是个大炮,却比大炮要细小不少。最奇怪的,是这“炮口”,并不是一个大黑窟窿,而是密密麻麻如蜂



第五话 朝廷(下)
    两百年前,清军入关,以破竹之势横扫江南,湖广很快沦陷。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以家国大义之辞,说服湖广江门加入他的抗清大军。在江门刺客的帮助下,何腾蛟在全州大破清军,一度收复湖南全境。但南明朝廷内部派系林立,终日争权夺利,最终自取灭亡。

    天下大定后,江门因曾参与抗清,成了大清朝廷的眼中钉。只是顾忌江门刺客势力强大,朝廷害怕一旦被逼迫过紧,江门会孤注一掷前去行刺皇帝,因此只加以限制而没有直接出手剿灭。

    但三年前,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江门门主江南鹤解散了这个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刺客门派。江门子弟散落四方,江南鹤则改名换姓,来到洞庭之滨的武陵县城隐居了三年。

    如今,这位曾侍郎带着兵马出现在隐姓埋名于武陵城的江南鹤家中,恐怕是朝廷看准了江门解散,势力自行瓦解的时机,决定擒贼先擒王,要将江南鹤首先铲除吧。

    两百年,还是不能让朝廷放下这段恩怨吗江南鹤心中暗暗叹道。

    此时武陵大宅内,两拨人马对峙许久,却没有一人出招。纵使没有满门刺客相助,凭江南鹤的本领,这位曾侍郎怕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胡家管事虽然举剑对着曾侍郎,他却也并非鲁莽之人,知道这一剑是不可轻易刺出去的。

    江南鹤见众人只是对峙,没有直接交手,心中便有了底气。

    “请侍郎大人不要介意,这位管事其实是我家兄弟,自小就是个武人,论武艺是万人敌,却不大懂什么文人礼节。”江南鹤笑着,缓缓说道。

    这一句万人敌,已经是在暗中提醒曾侍郎,不要鲁莽了。纵使你当年是湖广一带的少年英雄,但我江门毕竟是久经江湖的刺客家族。几斤几两,大家心中自有分寸。

    曾侍郎也不见半点慌乱,只是悠悠地看着这位“胡家管事”,看了良久才轻声叹道:“原来是湖广江门总教头江南虎。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江南虎的剑仍稳稳地指着曾侍郎的眉心,低声说道:“看来大人对我江门颇有些了解,那你可知道,江门刺客若对外露了相,是要杀人灭口的”

    曾侍郎的脸上仍挂着那副慈善的笑容,但此刻看来却让人胆寒:“这规矩确实不假,但如今连江门都没了,江门的规矩还有用吗”

    江南鹤抬手示意江南虎把剑放下。毕竟,朝廷二品大员,不是随便能杀的。

    “既然曾大人已经知道我二人的真身了,那便不要打哑谜了吧。”江南鹤正色说道,“我湖广江门这两百年来只做江湖事,这天下也早就不是两百年前的天下了。若朝廷至今还怕我江门图谋不轨,江某已在三年前解散了江门,朝廷自然也就不必再担心了。两百年的恩怨,何必执着至此,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挺好么。但若朝廷以为江门解散了,就能对我江门一族妄加杀戮,那怕是太看不起我江门刺客了。”

    曾侍郎急忙摆手笑道:“江门主误会了,国事是国事,江湖事是江湖事,朝廷是做国事的地方,怎么会对江门有加害之心呢”

    “既然如此,不知曾大人放着丁忧守孝不管,来找江某做什么呢”

    “来找江门,不是寻仇,自然就是生意了。”曾侍郎笑道。

    生意江南鹤微微一愣。接朝廷的生意,这倒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这个想法本身,就让江南鹤隐隐不安。

    “江门解散已经三年了,早就不做杀人的买卖了。”江南鹤推辞道。

    “江门主先别急,听曾某说说这是桩什么生意,再做决定不迟。”

    江南鹤略微沉吟了片刻,与江南虎对视了一眼。兄弟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请大人详细说说吧。”

    曾侍郎抬抬手,示意大堂里的兵丁尽数离开。兵丁们收起兵器,缓缓退了出去。曾侍郎眼见自己的兵丁们都走远了,便扭头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江南虎,又挑着眉毛看向了江南鹤。

    江南鹤微微笑了笑:“老二,去院子里等我吧。”

    “江门主在江湖上耳目众多,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拜上帝会”

    江南鹤一脸茫然,曾侍郎却笑了笑:“看来江门主这三年,确实是不在江湖了。”

    “请曾大人详细说说。”

    “两个字,邪教。”曾侍郎缓缓说道,“有个姓洪的落第秀才,自称是神明血肉,妄称天数,非议朝廷,是汉末张角一流的人物。此人欺愚民百姓无知,妖言惑众,在民间渐成气候,其势力已开始渗入湖广一带。若放任下去,只怕此人要引发天下动乱。”

    “这么说来,是白莲教、天地会一流的人物”

    “若待其坐大,只怕比白莲教天地会为害更甚。”

    “若如此,这是国事,不是江湖事。大人当奏明朝廷,以兵马征讨才是上策。”

    “问题就在这里。”曾侍郎叹道,“这伙人并未明言造反。他们不是山贼草寇,并没有占山为王自立旗号,而是做寻常百姓,分散在市井之间,四处妖言惑众。一旦他们真的举事,必定天下大乱,到那时再发兵征讨便迟了。这件事,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朝廷想抓,但一来不好大张旗鼓去民间抓人,二来他们躲藏于市井之间难以找到。所以曾某想到,这些地方,用国事,倒不如用江湖事……”

    “大人是说,要借湖广江门之手,去刺杀那些信徒百姓”

    “是乱民贼子。江门一脉五百年屹立湖广不倒,杀了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如今只想请门主出手收拾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贼人,这么轻松的生意,何必拒绝呢”

    江南鹤听完,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大人的话我明白了,但江门已经解散,这单生意就是想接也无人去做了。”

    曾侍郎却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笑着,似乎手中还有什么底牌。

    “曾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江门主。”

    “大人请讲,知无不言。”

    “湖广江门,从元末立派至今,已立五百年。三朝变故,无数风波,江门都挺过来了。到如今,江湖中人无不知晓江门名号,敬而畏之。可三年前,上无改朝换代之忧,下无江湖宿仇之虑,堂堂正正过了五百年的江门,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江门主,你身为继承江门血脉之人,做出如此决定,不怕愧对祖宗吗”

    曾侍郎的话犹如一柄利剑扎在江南鹤心里,可他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蒙曾大人关怀,江门立派五百年,大寿该到了,不是什么值得挂念的事。”

    “这大寿,是指的洋人枪炮吗”曾侍郎问道,“**年前,洋人打来的时候,江门主应该正在镇江一带跑生意吧。”

    江南鹤警觉地看向曾侍郎。这个人的神通究竟有多大,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曾侍郎不介意江南鹤的目光,接着说道:“洋人的船炮,很大吧。那时候曾某刚到朝廷当差,没能亲眼见到洋人的高船大炮,只是听见过的人说,一看见那船炮,就知道我大清的劫数到了……”

    曾侍郎望向大堂外的天空,一声长叹。

    “是啊,大清的劫数到了。天下有那样的高船大炮,有那样的神兵利器,刀剑岂能是对手。纵使苦练一辈子的武艺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洋枪的一粒枪弹。今后,哪里还是刀剑之人的时代。江门主想必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解散了江门吧。”

    曾侍郎这番话,又击中了江南鹤心中软处。他不由低声叹了口气,拱手答道:“诚如大人所言。”

    “不知三年前,江门有多少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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