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那锭银子在血污中静静躺着,被星月打下一阵寒光,望去却似乎比柳亦隆手中的长刀更加阴森可怖。
小贩身边,那杆洋枪落在地上,失去了神采。
柳亦隆挥起长刀,向那洋枪砸去,将一杆枪砸成了一地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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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话 药(上)
长江岸边码头上,夜深人静。
码头往东,是武昌城的一段城墙,南头是平湖门,北头是汉阳门,城墙后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鹤楼。
黄鹤楼下,是一座不夜城,灯红酒绿,处处风流。走水路到武昌城的富商,从码头上岸,便能从汉阳门和平湖门入城,一进去便是那黄鹤楼下的风流地。因这一带名声太响,故富人大多爱从这一侧入城。可水势强弱不定,有时走水路便会把不准时辰,到武昌城外码头时已入了夜,关了城门。那些富商隔着城墙望着黄鹤楼下莺歌燕舞,却只能回头去那杂乱的码头上寻个住处,心中难免愤恨。但这武昌城里,却有一条路是专门为这些晚到的富商准备的。
汉阳门,是离黄鹤楼最近的城门,也是守城兵士最喜爱去的城门——因此处油水丰厚。
晚到的富商,碰上武昌关了城门,又想去黄鹤楼下逍遥一夜的,若熟门熟路,就知道该去那汉阳门下。汉阳门的守城兵将也懂得世故,只要付些银两,便可私开城门放人进城去。富商进城心切,码头上又没有好的住处,这时候自然是任守城兵将宰割,有多少银子出多少银子。守城兵将也都知道这个好处,利益均分,互相隐瞒。大伙都想挣这银子,就看谁的命好,能轮值到这汉阳门守个夜了。
今夜,守这汉阳门的,是个老兵油子。
这老兵,前些日子守城东门,碰上了一伙恶人,被恶人的头领拿马鞭抽得皮开肉绽,在家养了几日伤才回来。自那以后,他都不敢往城东门走,看见城门腿就哆嗦。官兵头子念在他守了十来年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特批他以后专守西边城门。这一夜轮值,轮到他守这油水最多的汉阳门,可把他乐坏了。
这一夜,他要把那几日躺在家里花去的药钱全给挣回来。
可说来也怪了,这汉阳门平日里总能碰到两三个夜里才到码头的富商,偏今天到了深夜,一个人影也没碰上。这老兵从关了城门就一直盼着,盼到三更时已是急得抓耳挠腮了。
终于,到了三更后半时,有个穿长衫的人影来到了汉阳门下。
老兵在城楼上,借着城楼上的火光,望见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只看到手上拿着一根长棍似的东西。
这人虽看着不像富商,但到了这个时辰,能捞着点油水,总好过白站一晚上吧。
“城下是什么人!”他对着那人喊道。
“过路的旅人。”
“来此作甚”
“行船误了时辰,没赶上进城。烦官爷帮个忙,开个城门放我进去。”
老兵心里嘿嘿笑了:“身上有什么重物没有”
那来人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冲城楼上的老兵晃了晃。
那钱袋圆鼓鼓沉甸甸的,看来装的是真金白银。
老兵心中一喜,喊了声“等着”,忙叫麾下新兵将城门横木撤去,他则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下城楼,把城门开了个小缝,向门外瞄去。
他这一瞄,却见眼前这来人不只用斗笠遮住了脑袋,脸上还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老兵。
老兵心中一紧——这人决不是善人,可不能放他进来。他正要喊人来堵门,那声音还没出口,就见门外客将手中长棍似的东西往前一戳,硕大的城门就像是被撞城槌撞了一下似的,猝然洞开,把那门后的老兵给轰飞了去!
“有贼寇!”老兵一边在地上爬着,一边喊道,“快关城门,有贼寇!”
门外客却不等守城兵将动作,快步跨进城里。他见老兵正要爬起身子,便将手中的钱袋朝那老兵扔了过去。钱袋在空中散开,袋中大块大块的石头照着老兵脸上噼啪砸去,把那老兵砸得辨不清东西南北,转了个圈便晕倒了过去。
晕倒前,他在心里愤愤地想着:东门不好守,怎么西门也不好守啊……
第二十话 药(下)
破屋的灯火亮了起来。
江南风捂着脑袋,脸上毫不掩饰被搅扰了一觉美梦的烦躁与疲倦。
石老三费尽了力气,终于把野雪拖进了屋里,放置在地板上。
江南风朝野雪右胸的伤口上瞅了一眼,厌烦地闭上了眼睛,给自己灌了一口醒神酒。
“拖出去。别死在我屋里,多晦气。”
“拖不动。”石老三坐到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拖你拖,我没力气了……”
江南风皱着眉头,揉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三叔……”江月容在一旁轻声哀求道,“救一个人,便偿一份杀孽。现在拖他出去,那便是杀人了!”
江南风却冷笑一声:“我杀过的人还少吗这和尚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救他我怎么知道他是得罪了谁我怎么知道他的仇人不会找到我家来你们闯的祸,别牵连到我。拖出去。”
“可这武昌城里,只有你能救这伤啊!”
“怪他自己命不好。死在洋枪下,不算委屈他。”
“你当初能救我,为何今日不能救他”
“早知你要给我带麻烦过来,当初我连你也不救!”
“三叔!”江月容焦虑地望了望窗外的翠红楼,心中一横,“当年你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向父亲隐瞒了一个人,是吧……”
江南风心惊,瞪向了江月容。
江月容不做躲闪,也直直地瞪了回去:“你今日若救下这和尚,我们便相安无事。若你执意不救,我可要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父亲了。”
“你可别忘了,若回去,你也是死路一条。”江南风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我的处境,没有差别。”
“那就请三叔出手,救回这和尚性命,你我都能安心。”
“这和尚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个借住的和尚罢了。”
“那你为何执意要救他”
“救一个人,便偿一份杀孽。”江月容轻声答道。
江南风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女人和小孩出去。”他愤愤地低声说道,“别在屋里碍事。”
江月容稍稍安下心来,向江南风行了一礼,背着孩子走了出去。石老三见江月容走了,也急忙站起身,却被江南风粗暴地喊住。
“那头陀,你别走。”
石老三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江南风。
“搭把手。”江南风饮着酒,揉着眼,随手指了指屋门边的药柜,“拉开最上层的小屉,取瓶药粉出来。”
石老三木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着:哪有这个道理,大夫坐那儿喝酒,却要病人去取药。
他拉开小屉,见里头摆满了白色的小瓶,每一瓶都一模一样。他取出一瓶,打开看了看,只看见满瓶都是白色的粉末。
“这是个什么药”石老三狐疑地问道。
“毒药。”江南风随口答道,“别吃下去,吃多了会死人的。”
石老三一惊,急忙把小瓶往柜子上放去,两手在衣服上来回搓动,像惹了晦气似的。
“取个碗,接上点水。”江南风懒懒地说道,“把这粉末倒两口进水里,搅匀了端过来,喂这和尚喝下去。”
“喝”石老三吓了一跳,“这不是毒药吗”
“吃多了是毒药,少吃一点就不会死人了。”江南风答道。
石老三回过头,见到江南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细小的刀具,正在油灯上烤着。这情景,石老三只看一眼,腿就吓软了。
“你……拿刀做什么!”
“救人。”
“又是喂毒药,又是动刀子,你这大夫就这样救人”
江南风诡异地笑了笑,把烤过的刀片凑到眼前细细瞧着,悠悠地说道:“谁说杀人的东西,不能拿来救人”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天色隐隐地似乎要亮起来了。
待翠红楼的喧嚣渐渐散去了,才听到远处传来了几声鸡鸣。
破屋里,江南风剪下了最后一根丝线,喘了口气,软软地向地上躺了下去。
石老三看着野雪右胸口上用针线缝起来的伤口,心中冒出阵阵寒气。
“这就……救回来了”石老三轻声问道。
“命是保住了。”江南风疲倦地答道,“等药力散了,这和尚就该醒过来了。”
“药”石老三看了看柜子上那装着白色粉末的瓶子,“那毒药,这大和尚吃了真不会死吗”
“毒药这东西,能不能杀人得看吃了多少。”江南风答道,“就好像做人,有一点坏心眼那算不得坏人。坏心眼多了,人才坏了。那瓶中药,若只吃两口,最多让人昏睡三五个时辰,睡醒了药力便过去了。想死,得吃一整瓶。吃完后人如堕梦中,一觉不醒,最后在梦中死去,无半点痛楚。”
“天下还有这样的药”
“我亲手调配的。”江南风略带得意地说道,“我还起了个名字,叫醉生梦死散。生时醉,梦中死,人世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你这药卖得好么”石老三问道,“我看那小屉里储了整整一屉,像是卖不出去……”
“这药,不卖。”
“不卖”石老三困惑不解,“不卖药,你存一屉子做什么”
“这药,是等着选一个好时辰,给我自己吃的。”江南风轻声答道,“日子到了,我便把这一屉醉生梦死散全吃进嘴里,做一场人世间最大的梦,再不醒来了。”
说着,困意袭来,江南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久便传来了轻轻的呼噜声。
石老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江南风已经不搭理自己了,他本也跟着忙活了一夜,听着那呼噜,也不觉懒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了墙壁上,轻轻睡去。
这几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石老三早就困倦难忍了。这一靠到墙上,便觉得整个身子的力气都散了,魂都飘去了天地外了。
睡了一阵,隐隐地,石老三听到有人在唤他。
“石老三。”野雪的声音。
石老三朦胧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破屋里,野雪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身子一顿抽搐。
“石老三,我问你。”野雪在他身前端坐着,语气低沉,“你为什么没走”
“什么”石老三一愣。
“我昏迷了这么久,你本有机会偷了我的银子,远远离开武昌城,要我无处去寻你。你这小贼,跟着我本就是惦记我那锭银子嘛。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拿着银子舍我而去”
石老三看见野雪那般严肃的模样,又看到江南风
第二十一话 柳公子
连日的阴雨过后,武昌城便入深秋了。
城东的道成寺后院里,两株老树叶落缤纷。
秋叶还未落到地上,便被一对长短刀掠过,随着一阵旋风,舞到了半空中。翩翩翻过几圈,再落下时,已从一片变作了两瓣。
柳亦隆在后院中把一对长短刀舞得虎虎生风,卷起风沙阵阵。长刀势强力猛,短刀快如闪电,惊得满院秋叶上下翻飞。
一套长短刀法落定,柳亦隆收下双刀,定住身形,不见半点喘息。漫天秋叶莎莎落下,似秋雨一般,将地上的沙土打起阵阵涟漪。
后院深处,传来了孩童稚嫩的笑声。
柳亦隆回身望去,见是江月容抱着孩子,从禅房走了出来。那孩子从母亲怀里侧过身子,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院子里翻飞的秋叶,伸着手要去抓取。细碎的秋叶打在他的小手上,留下点点痒动,惹得这小家伙咯咯地笑着。
“柳公子果然好身手。”江月容笑道。
柳亦隆急忙收了双刀,向江月容行了一礼:“姑娘,冒昧了。这刀法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不敢荒废,故每日都需习练。”
江月容只是笑了笑,抱着孩子进了院子,将手中的纸风车放到了孩子手中。孩子拿住风车,兴奋地挥舞了起来,似乎天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不如这一纸风车有趣。
自那一夜洋枪夜袭之后,过了几日,再没有人来这破庙寻江月容了。柳亦隆在武昌城里散了几句流言,说他亲眼确认过,江月容不在道成寺。多亏他这几番口舌,让道成寺回归了往日的平静。野雪还在江南风处养伤,石老三也在那边住下,道成寺里没了护卫,柳亦隆不大放心,便在道成寺的后院里又多住了两三日。每天一早,他便在这后院演一遍长短刀法,然后便去城里寻一寻赏银的生意,晚上再回这后院住下。他这样的逐赏银而生的人,是不会在武昌城留太久的。离别的日子迟早要来,但走之前,他想先确认江月容的安全——也在离别之前,多看江月容几眼。
这一日的刀法练完,江月容带着孩子进了后院玩耍,柳亦隆却不离去,只是站在江月容身后,有什么话到了嗓子眼,却不知如何吐露出来。
江月容听得到身后柳亦隆踟蹰的脚步,想象着他不知进退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窃笑了一声。她扭过头去,笑着问道:“柳公子,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柳亦隆尴尬地笑了笑,轻声答道:“有件事想问,想请姑娘不要介意。”
“公子不必客气,你几次三番搭救,小女子感恩不尽,自然知无不言。”
“江姑娘……”柳亦隆轻声说道,“我想知道,我的功夫能不能胜过你……”
江月容微微一愣。
柳亦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短刀:“我在武昌城已经没什么要紧事了。离开前,我想至少与你比试一场。我想知道,若当日我真的为赏银而来,能不能胜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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