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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尹醉桥将烟枪搁在了桌上,拿出盒火柴递给枯云,往边上一指:“烟灯在那里,你先拿来,点上。”
枯云手脚麻利,很快把烟灯给点上了,可他心里却直犯嘀咕,本就是干个跑腿的活儿,怎么忽然成了大烟馆里的听任差遣的小厮了。他又看看尹醉桥,他的形容样貌确实可怜凄惨,枯云心道,罢罢罢,与人为善就当是积了点阴德吧。
他正照着尹醉桥的指示烧炊小半块鸦片,这活计他第一次看,烧得很谨慎也很专注,尹醉桥兀地问了句:“你就是黎宝山新养的小兔子?”
枯云不爱听这个字眼,手一抖,嘴上说:“我是他的朋友。”
尹醉桥冷冷看他,见他匆匆忙忙将烧到半途的大烟直接往烟窝里塞,抓起了手边的拐杖就往枯云腿上招呼。啪一声下去,枯云一惊,跳了起来,瞪着尹醉桥:“你干吗??”
“烟还没烧好,塞什么塞?”话没说完,尹醉桥伸长了胳膊又要来打他。枯云急眼了,他一来不是尹公馆里的下人,二来好心好意给他点烟灯,烧大烟,拿他当大爷服侍着,怎么还落得个要挨打挨骂的份?枯云气急败坏和尹醉桥理论:“你怎么乱打人?讲不讲理?!”
尹醉桥坐了起来,面色,眼神,声音皆是冰冷:“你不是说你是黎宝山的朋友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黎宝山的朋友有讲理的人吗,干得不都是不讲理的勾当?”
这个病蔫少爷冲他发脾气就算了,还埋汰起了黎宝山,枯云咽不下这口气,回敬道:“再不讲理也比你讲理!你阴阳怪气对我发什么火!”
尹醉桥似是想反驳,嘴巴张开了发出的却只有咳嗽声,枯云懒得管他,把手里的烟枪扔开了,转头就走,可待他到了门口,那本还咳得震天动地的尹醉桥此刻却没了声音,枯云不知怎么想起了尹鹤说过的大公子吐血的事。他一抓耳朵,回头看了眼烟塌,屋里太黑,一眼扫掠过去只能模糊看到尹醉桥整个人趴伏在烟塌上,身体已不见起伏。枯云慌了,这人要是被他给一句话噎死了,尹老爷的棺材还没出门这就又要准备一具棺材!枯云急忙过去连抓带提的把尹醉桥给扒拉了起来,他低头看他,尹醉桥也正睁着眼睛看他。他人没事,嘴角,烟塌上也未见半点血迹。枯云松了口气,正想把他扶好了,尹醉桥却突然发狠,将他一把推开,枯云始料不及,摔到地上。他彻底傻眼,可他的思维却忽然很清晰。
“我问你,你和黎宝山是不是有过节?”枯云问尹醉桥道。
尹醉桥摇头,面有疑惑,枯云又道:“那你就是想对谁发脾气就对谁发脾气?”
尹醉桥嗤笑了声,不响,撑着烟塌坐了起来。
枯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金钱让他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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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优渥的生活,他在往来进出,交朋会友时看到的永远都是笑脸,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欢乐和气,即便遭遇了阿宏的情感欺骗,但枯云并不觉得阿宏是个坏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存好心的人,一个骗子,再者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对枯云曾经的照料不假,而且这点挫折很快就被更多的舒适安逸抹平。若不是这个尹醉桥,他就快忘了人世间还有可以无缘无故对人很坏,坏得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人存在。
别人对他好,对他笑,这让他高兴,他自然也会露出笑容,表现出友善,可有人不明不白地对他坏,他凭什么还要对他客气,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枯云一拍裤子,将先前掉在地上的烟枪踢远了,尹醉桥皱眉,气愤道:“你干什么?”
他激动地咳了两声,枯云再不理会,木着脸往外面走,尹醉桥又在他身后敲打那铜盆子,枯云一烦一气,回过去拿了那铜盆子就跑。他这才要跨出尹醉桥的房门,没成想,和一身丧服的尹鹤撞了个满怀。枯云在尹醉桥那儿不但受了惊吓害了怕,又被打被污蔑,他是恼羞成怒,一脸的不痛快,孰料尹鹤不知为何亦是火气冲天,目露凶光,两个嗔怒的人撞到一块儿,枯云鼓圆了眼睛,喝道:“看着点路!”
尹鹤早先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两颗眼乌珠仿佛是要弹出眼眶,他也很生气,挥舞着手上的一堆文件纸,厉声道:“你让开点!”挤开了枯云就冲进了尹醉桥房里。枯云被他撞疼了,骂骂咧咧地将铜盆摔到地上,揉着胳膊,脸都气白了。他剜了尹鹤一眼,却看尹鹤风风火火冲到尹醉桥跟前,将手里的文件一扬,抖索着声音质问尹醉桥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枯云品出点三色来了,不管是家事还是外事,尹鹤找上尹醉桥的肯定是桩麻烦事,他既不爱管闲事也不愿趟浑水,正准备走为上策,谁知外面又进来个人,将他轻轻推回屋里,自己闪身进来后立即关上了房门。
“你还在这里啊。”那人轻声询问。枯云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他认出了这是黎宝山的声音,他挪到门口,拧着眉毛说:“我想先回去……”
这话被尹鹤听了去,他扭头喝道:“不行!!谁也不许出去!!什么时候把这事说清楚了再看着办!”
枯云被他吓成了大小眼,气呼呼地拽着裤腿缝说抱怨的话:“行行行,你家你说了算!”
黎宝山碰了下他的肩膀,枯云这会儿能看清楚他和他脸上的笑了,他示意枯云安心,还道:“没事的,小事情,很快就能搞好了。”
“谁敲门都不许放进来!”尹鹤又说,一张发青的脸凶神恶煞。
枯云靠墙站好了,愤懑腹诽道,想出去的不让出去,想进来的还不准进来,看来尹家这蛮不讲理的血统真是一脉相承。
吼住枯云和黎宝山之后,尹鹤转了回去和尹醉桥叫板,他把手里攥着的那叠文件纸用力拍在烟塌上,声音更气愤也更颤抖,道:“这四家银行和你到底什么关系?!我欠银行钱我没能还上是我无能!我没用!爸留下来的工厂全让银行走了是我对不起他!怎么银行去的工厂会到你的名下去!!成了你的私人财产?!”
枯云悄声问黎宝山:“什么意思?尹鹤的厂全变成了他大哥的?”
黎宝山点了点头,枯云迷惑了:“可不都还是尹家的吗?”
黎宝山比了个眼色,枯云刹那间懂了,尹老爷过世,尹鹤与尹醉桥同父异母,这家已经不是同一个家了啊!
再看那被尹鹤质询逼近的尹醉桥,他悠然从容地坐在烟塌上,双手握着手杖,从表情到动作都是很放松,很镇定的,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平静。尹鹤的震怒,他并不害怕。他说道:“你不是已经把事情弄得很清楚了吗?我是四家银行的幕后老板,你那十家工厂现在都是我的,还有什么问题就找律师来和我谈吧。”
尹鹤仿佛是受了当头一棒,人摇摆着向后退了半步,勉力维持住站姿后,头一低,在文件纸里翻找出一张黄纸,甩到尹醉桥面前:“那这份诉讼又是怎么回事!责令我们三天内搬出尹公馆是什么意思?!”
枯云难掩诧异,尹醉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抢了尹鹤的工厂不论,另加上了份诉讼驱逐令要将尹家其余人等全都扫地出门,这显然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留给尹鹤,留给尹家啊。
尹鹤此时亦道:“你要对我赶尽杀绝就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你!爸的头七还没过,你的律师就找上了门!你总要看在这个姓的份上也给自己留点颜面啊!”
尹醉桥眼珠一斜,很是轻蔑地说:“我看你也不怎么想给自己留面子吧,这屋里可还有两个外人在呢,你就冲我大吼小叫。”
尹鹤往枯云和黎宝山这儿一看,声音低了,在烟塌上坐下,说道:“三天的时间怎么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头的房产全都抵押出去借钱了,你是要我流落街头吗?”
尹醉桥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也要知道,爸的遗嘱里写得很清楚,大屋留给我,我是屋主,那我就有处置房屋归属的权力,我想让谁住谁就能继续住,我不想见到谁,那谁就必须得给我滚,尽快滚。不过你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惨,遗嘱里面给大家都留了点钱的,工厂现在到了我的名下,那么遗嘱上说的发配月供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再者,你大可以跟着老二老三去南京,怕就怕你拉不下这个脸。”
他笑了声,轻飘飘地打量尹鹤,尹鹤听得是咬牙切齿,愤然跃起,一把揪住了尹醉桥的衣领,将他从烟塌上提了起来,恨道:“爸尸骨未寒,棺材还停在别院,你就要分家,就想着把他的血亲们弄得流落街头,你还算不算人!!你要怎么和他的亡魂交代!”
尹醉桥的身体毕竟孱弱,经尹鹤这一抓,气息不顺,咳得停不下来,黎宝山见状,上前拉开了尹鹤,在两人中间劝说道:“你们的家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手,不过我先前借了些钱给尹四公子,银行的合同我刚才也看了看,我借出去的数额虽不大,不过还上最低款项依旧还是够的,银行不能就这么把工厂全走了抵债吧。”
尹醉桥瞥了眼黎宝山,对他也不客气,冷声道:“那你要问问他还没还上。”
尹鹤道:“我怎么没还上!16号为限,今天18号!爸出事后我忙里忙外,那天订好了楠木棺材我就亲自跑了这四家银行!”
尹醉桥将手杖拄在地上,拍拍衣服,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四家银行过了三点就停止除去存取款外的一切业务。尹四公子大忙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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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怕是没有时间好好阅读墙上的规章守则。”
末了,他还叹息一声,尹鹤似是受了天大的嘲讽,冲上前去又要抓他。黎宝山将他制住,规劝他冷静行事。可眼下的情况,叫尹鹤如何冷静得下来?他斥骂道:“你他妈的不合法!!这不合法!”
尹鹤气红了双眼,已近失控,尹醉桥面不改色,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尹鹤。他的身量其实要比尹鹤高一些,体格虽不及尹鹤结实,站成一条直线时依稀能捕捉到些早年从军时的坚毅风采。
他道:“合不合法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我是走了正规流程的。”
尹鹤依旧很激动:“你有你的打算,确实没必要什么都和家里说!偷偷摸摸开了银行赚你的大钱,打你的如意算盘也就算了,可是了我的所有工厂,把我们全都赶出去又是为了什么??!别人怎么样,我不好评价,可是,大哥!我和我妈这些年来怎么待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你生病住院,是谁整天整夜地陪着你,忙前忙后地伺候你?我妈真是把你当亲儿子看的啊!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尹醉桥并未被他的恳切言辞所感动,反而脸色突变,那本只是不屑轻视的望住尹鹤的两股眼神中陡然迸出了点狠绝。
枯云的胳膊上起了层疙瘩,他看出来了,尹醉桥不光坏,他还不近人情,情理不通,他甚至有点疯。他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这满屋子的黑暗给染成了同样的色调,父母双亡,残废不全的他活成了一片阴影,一个梦魇。
枯云别过脸,他想走,现在就走,他不管这门一开尹家的丑事会被多少人听了去,看了去,他立即就想去感受日光,离开尹公馆,离这个尹醉桥越远越好,尔后继续过他无忧无虑的生活。
枯云走到门边,才要开门,这时尹醉桥说道:“把我当亲儿子?你自己去问问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兰妈和阿方都是她的眼线,要不是他们三个人沆瀣一气往我的饭菜里下毒,我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好不容易逃去了医院,没想到她倒好,在爸面前装好人,没日没夜地在医院里盯着我,想往我的药里动手脚!我不是我妈,糊涂到死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枯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回头看了眼,只见尹鹤用双手掩住了脸,说道:“你总是觉得家里人要害你……可谁会想要害你啊……根本没有人要害你啊!”
尹醉桥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烟枪,扔上烟塌,道:“是啊,你们现在是不想害我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靠大烟过日子的废人,和你们抢不了家产,根本没有害的价值了。”
“就算你看不惯我们这一房,大哥啊……尹凤还在英国留学,达郎和节子也还在读书呢,五太太的老九才九岁,六太太还没达郎岁数大呢!你让她们在外面怎么过?”
尹醉桥道:“先前我就说了,爸给他们留了钱的,月供我也会给,绝对不会让她们受了苦。
“尼姑庵里都不能保证各个都是清蒲团,二太太你就不用替她犯愁了,四太太要是觉得在上海过不下去,大可回日本投靠她的日本表弟,五太太和六太太你就更不用操心了,爸的遗嘱里可是把五太太先前工作的咖啡馆买下来送给了她,六太太年华正好,恰可以继续回电台当她的歌星。别说什么尹家的颜面了,尹家哪还有什么颜面可谈?”
尹鹤撑在矮桌上不说话。尹醉桥继续道:“她们狗眼看人低,那就别怪狗也有脾气。”
尹鹤嗤了声:“大哥你可别这么说,拿自己比作狗,狗可没你这么明能干的,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你每个月都往一间药铺跑,说是去泡药浴,还谁都不让跟着,原来都是在琢磨怎么开银行分家呢吧?”
尹醉桥笑了:“我可不就是条被你们关在屋里的残狗吗?分家是早晚的事,早分早痛快,”说到这儿,尹醉桥把桌上那剩下的大半包鸦片随意包了起来,丢给了黎宝山,“这东西我用不上,这么上等的货色还是拿去卖给别人赚钱吧。”
黎宝山下那纸包,挑眉看了看尹醉桥,并未说话。枯云听他们尹家的秘辛丑事听得已是目瞪口呆,见尹醉桥此举,更为惊奇,道:“你不抽大烟的吗?”
尹醉桥看着他笑,他的笑容缺少生气和活力,因此富于非常浓重的讽刺和傲慢的意味,他指指自己的脚,说道:“有些人希望我当个只会躺在家里抽大烟的废物那我就当给他们看看,一点小伤小痛就要投靠了鸦片膏,也是小瞧了我了。”
尹鹤放下了双手,摇头苦笑,他仿佛是再做不出别的表情,嘴里除了念叨:“根本没有人要害你啊,没有人要给你下毒啊。”之外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听了尹醉桥那番解释,枯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顶撞了句:“你要扮猪吃老虎自己扮着就是了,干吗还无理取闹打我!有什么毛病……”
尹醉桥不置可否,枯云转过身去,咕哝着又连骂了尹醉桥好几声,这间昏天黑地的房间也罢,尹公馆也罢,他是一刻都不愿再待下去了。
枯云闷头走出了尹公馆,又在贝当路上走了好一阵,黎宝山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拦住枯云道:“尹鹤让我给你赔个不是,刚才撞了你,还让你看了出闹剧,他过意不去。”
枯云一摆手:“我没事,倒是他,他现在算怎么回事?”
“我看事情不会闹太大,毕竟传出去也不好听,大概过几天他就会从尹公馆搬出去吧。”
“说搬就搬吗?”
黎宝山道:“要不然呢?赖着不走可不是尹四的风格。”
“那那些工厂真的都没了??”
黎宝山点了点头,枯云撇嘴:“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他办工厂办得这么不容易,这个烂摊子就让尹醉桥去管得了。”
黎宝山听他的意思,对尹醉桥颇有成见,便问说:“刚才尹醉桥怎么得罪你了?”
枯云哼哼唧唧:“我哪敢被他得罪啊!他是尹家的大公子,要得罪也是我得罪他!他成天病蔫蔫地装废人,连尹鹤都被他骗了,我可得小心他是不是要打我的存款的主意,他开的那几家银行都是什么名字?”
黎宝山将那四家银行的名字一一告诉了枯云,还道:“不光是尹鹤,连我都让他骗了,尹家大公子深居简出,长病不起了十多年,谁会想到他暗地里搞了这些花头。”
“那他说的那些事……”
黎宝山道:“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说,刚才尹鹤还和哭丧着脸和我赌咒发誓他和他妈绝对不是尹醉桥说的那样,他说他大哥啊……”黎宝山言至于此,自嘲地笑了,“还说不评论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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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事来着……”
枯云倒想听听尹鹤又怎么形容尹醉桥的,问道:“尹鹤说什么了?”
“说他自从生母过世,身体残疾后就在心里也落下了病根,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他。尹四今天受得打击可不小,很伤心。”
枯云想到刚才在尹家发生的一连串事,心里是满满的愤慨,言辞激烈地说:“心里有病根,脑筋还很活络的人最不能惹,他装抽大烟可真是装对了,谁会想到一个吃大烟膏的人脑筋还能转成他这样!真懂玩障眼法!怎么不去变戏法!”
黎宝山现在愈发确定枯云在尹醉桥那儿是吃了大亏了,他挽了下他的手腕,道:“快和我说说他怎么你了。”
枯云停在路边,一脚踢开路上一块碍眼的小石头,恶声道:“他这人很坏!尹鹤说的没错,他的心思不纯!满肚子坏水。”
“这后半句他可没说过啊。”黎宝山笑了笑,往前看着,道,“他也够绝,尹鹤最爱面子,他就在出殡的这天让律师上门,给他难看,反正他是活得已经很没面子了,不怕撕破了脸。”
枯云翻出两个大大的眼白,在路上拦了辆黄包车,说是要去戏院看电影。黎宝山跟着坐上了车,枯云道:“你去忙你的吧,你借尹鹤的钱总得想个办法吧,我自己一个人也不闷。”
黎宝山道:“少爷还生气呢,我可不敢就这么走了。”
枯云低头不停搓手指,不响。黎宝山关切问他:“是不是尹醉桥刚才叫你给他烧大烟了?”
枯云扮了个苦相,皱着脸蛋说:“何止啊,我没烧过大烟,做坏了一个步骤,他就直接拿了手杖打我!”
“打你哪儿了??”黎宝山忙问。枯云指着自己的右腿,黎宝山伸手轻轻抚摸,安慰道:“他大概看到有人的腿能跑能走就讨厌。”
枯云的鼻子还是皱着,他问道:“你之前就经常给他送大烟?”
“都是尹鹤拜托我的,他身体不好,时常被病痛折磨,鸦片能镇痛,尹鹤就问我能不能找些纯正的好货给他大哥,怕他疼起来吃不消。”
枯云听了,叹息着小声说:“也不知道谁真谁假……”他转而又道,“不说他们的事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他说不提,黎宝山便再没讲过尹家一句闲话,两人看了下午场的电影后,枯云的心情好转,和黎宝山在外头闲逛到了晚上才回家。
翌日黎宝山往法租界的公董局去办事,本是喊上了枯云一同去的,枯云人都坐上车了,一听是要去法国人那儿,他打起了退堂鼓,差小徐把他载到了玛莉亚家搂下,和黎宝山在爱棠路分开了。
赶巧玛莉亚在家,还已经起了床,在客厅里一边吃早午餐一边舒张着手指让女佣替她往指甲盖上抹粉色的蔻丹。
枯云一落座,玛莉亚翻起睫毛,不无怨念地说:“昨天还想好好和你说说话,结果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你是没看到密斯特尹昨天的样子,跑了一趟本馆之后,整个人都好像没了魂,太可怜了,还偏有不识相的什么律师什么捕房的人去找他说话,我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倒了什么霉运呢。”玛莉亚捏起餐巾轻拭眼角,同情完尹鹤的可怜,就苛责起了枯云这个法米在她最不愉快的时候不在她身旁,她想寻点温暖慰藉都无处可找。
“后来给你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我就只好自己一个人伤心地睡觉了。”
枯云连声给她赔不是,说:“昨天我不在家,尹家再没出什么事了吧?你刚才说什么律师的……”
“大约是工厂里的事情吧,我也不清楚,我没事听别人墙角做什么呢,唉,出殡还不算大事吗?你还指望别人家出什么大事?”玛莉亚戳枯云脑门,没好气地讲。枯云脸上堆笑:“我是说尹大公子……大少爷他没怎么样吧?”
玛莉亚惊呼了声,捂着嘴不可思议地打量枯云:“你难不成是想让大公子陪着他父亲一块儿去了吗??他身体是不好,听人说他确实因为父亲的过世很伤心难过,不过我昨天见到他,他还不至于一命呜呼啊。”
“你昨天见到他了?”
“是啊,参加葬礼的大家都见到了他啊,他父亲的照片还是他抬着走了一路的呢。”
枯云撑着脸,嘴角一撇:“那他身体还挺好的。”
玛莉亚的十瓣指甲壳都被染成了娇滴滴的粉红色,她道:“你怎么总盼着别人不好呢?他的身世已经够可怜的了,你真是没有同情心。”
枯云欣赏着玛莉亚的手指,问道:“那以后尹家的事该都由他做主了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家里向来都是密斯特尹说了算。”
枯云没再问下去,玛莉亚对他藏不住话,显然她并不知道昨天发生在尹醉桥房里的那一幕,尹家的风云突变在家族内部必定已闹得沸沸扬扬,至于外界,或许目前还只有他和黎宝山知情。
玛莉亚看枯云沉思不语,往他的茶杯里加了颗方块白糖,问道:“过会儿你有空吗?陪我去找密斯杨吧,她的手帕我一直忘记去还。”
时间才过午,杨妙伦想必正在家呼呼大睡,无论她想不想见玛莉亚,叫玛莉亚看到了自己刚起床时的邋遢模样她肯定是天大的不乐意。细想之下,枯云先借了玛莉亚家的电话打给了公寓门房老陈,杨妙伦屋里没有电话,他只有麻烦老陈先把杨妙伦叫起床了,知会她一声过会儿他和玛莉亚会上来拜访。老陈是个好好先生,客气地应下,此时玛莉亚去了卧室换衣服,枯云借机压着嗓音多问了句:“前阵子一直赖在我门口的那个人今天还在不在?”
老陈说:“那个瘪三我赶也赶不走,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不出现了。”
枯云挂了电话,喝下一大口红茶,神清气爽,阿宏这块牛皮糖终于是被他甩了个干净。
约莫一个小时后,枯云和玛莉亚不紧不慢地到了杨妙伦家门前,枯云敲门,杨妙伦很快就来开了门。她已经打扮周全,身上罩了条崭新的绿绸纱旗袍,头发挽向一侧肩膀,脸上略施粉黛,神神地站在屋里迎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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