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枯云赶紧去要了杯热水回来,尹醉桥就着热水服下了两粒药片,将药瓶子放进了西服内里的口袋。枯云瞅了眼,尹醉桥截住了他的视线,道:“证件可不在这里。”
枯云坐到他对面,抱着胳膊不说话。尹醉桥看上去并未好转,依旧很苍白,也很虚弱,两只手都在发颤。枯云望望舷窗外的风景,又看看他,随意抛出句话,说:“你别在半路上就死了啊。”
尹醉桥点烟,他的发型是彻底乱了,一大把头发从脑袋一侧垂下,遮住了他半边耳朵,他道:“死不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这会儿看上去又是很凄惨了,似是毫无福分享受自己的金银钱财就要一命呜呼,连身上那件华丽衣装都支撑不起,一瞬间气焰大消,仿佛是一个被充满了气的假人漏了气,整个人都干瘪了下去。
枯云挪开了尹醉桥右脚下面的箱子,绷着下巴,锁着眉心,怪模怪相的将尹醉桥的右腿捧了起来,好让他的腿平放在自己腿上。
“证件还没给我,你不能死!”枯云说,别过头不去看尹醉桥的反应。
尹醉桥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似是好过了些,有余力和枯云讲讲话了。他道:“你既然都有黎宝山的遗嘱了,怎么还想着要去找他?”
枯云眺望着轮船外那平静的湖面,说:“我跟他,又不是因为他的钱,要钱,我也不是没有。”
“你那些小钱怎么能和他的家业比。”
枯云转头看他:“你自己贪钱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尹醉桥抽烟,笑了笑,因为病痛折磨出的惨白面色让他的笑容渗人得很。他顶着这样恐怖的笑脸问枯云:“那你是为了什么?你爱他?”
“对啊。”枯云挺直了腰杆,说起爱,他是那么有底气。
“你认为他还没死?”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太仓,他死了我就去抬的尸体回来,他要是活着,那最好不过。”枯云说,很是激动。
尹醉桥冷笑:“那场大火绝不是意外,想找他的尸体,图个安心的肯定不止你我两个。太仓肯定早就有人在寻觅他的尸首了,我们再怎么赶,都是落在别人后头。”
枯云哼了声:“找得早,不如找得巧。”
尹醉桥又说:“他要是还活着,你也找不到他,黎宝山肯定会找个地方躲得好好的,养蓄锐,日后东山再起。”
枯云道:“照你这么说,我来太仓就是干无用的事?”
尹醉桥点了点头,枯云问他:“那你岂不是也是来做无用的事??”
尹醉桥道:“你不过是他养的兔子,你来太仓走这么一遭当然是无用,我是他的生意伙伴,你我的处境大不相同,你就不用惦记我来太仓是有用还是没用了。”
枯云忿然,站起了身,将尹醉桥的脚搁了自己座位上,说:“兔子怎么了?他遭遇了不测,还有我这个兔子担心他,满世界地找他,相信他还活着,你呢?在你的处境里呢?你这腿疼了还是别人养的兔子给你找热水,给你平放着腿照顾着呢!现在我宣布!兔子不干了!船到太仓,你就把证件给我!我做我的无用事,你去干你的有用事!”
说完,枯云提着自己的箱子就冲出了船舱,去到甲板上抽烟。船在太仓靠岸,枯云随着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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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站定在码头上等尹醉桥,良久过去,眼看着已经再没有乘客往船下走,枯云总算是等到了尹醉桥。他倒悠哉闲哉,两脚不沾地,坐在张大红椅子上,被四个轮船工人给抬了下来。
这人力轿子晃悠悠地到了枯云眼前,枯云前后左右看了个遍,道:“怎么回事?才多久啊,大少爷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倒退成三岁小孩儿了?”
尹醉桥道:“腿疼,今天走不动了,必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了。”
枯云还想趁夜色就摸去发生火灾的仓库,尹醉桥来这么一出,他一伸手,道:“那好,你找地方休息去,太仓我们已经到了,证件给我,我先走。”
这时那四个轮船工人了尹醉桥的钱,将椅子放在了地上,转头就回了船上。枯云冲他们招手,喊他们回来:“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了啊?我和他可没什么关系!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尹醉桥听了,摸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硬皮蓝本子,在枯云眼前甩过:“证件在这儿呢,你替我找个旅馆就给你。”
枯云想去抢,尹醉桥灵活地躲开,枯云一撇头:“你以后别再喊我兔子了,你这是把我当成了驴!吊着胡萝卜让我给你推磨!”
尹醉桥揉揉自己的小腿,没说话。路灯光下,他周身都很黯淡,仿佛身体里那生命的火种随时都会熄灭。
他这番油尽灯枯的模样提醒着枯云想起了黎宝山,再念及今天一路上尹醉桥的种种拖延为难,枯云生生被气出了眼泪。他道:“你说你是不是和彭苗青一伙儿的?在这儿拖延我的时间!活的黎宝山都要被你拖成死的了!!”
他哭得惨兮兮的,尹醉桥却一点都没被打动,仍然是那句话:“你在这里哭才是浪时间,我说了,你去给我找旅馆,我就把证件给你。”
“你之前还说到了太仓就把证件给我的!”
尹醉桥轻嘶了声:“你去不去?”
枯云磨着牙齿:“你有胡萝卜你最大!大少爷!”
他摔下自己的皮箱,转头飞奔,满大街地给尹醉桥打听旅馆。太仓毕竟是小地方,才是七点多,路上已经人迹罕见,旅馆的踪迹更是难觅。枯云跑了好几条马路终于是给尹醉桥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他怕尹醉桥挑三拣四,还特意为他选了间最大间最舒适的套房。房间价钱谈妥,枯云一摸口袋,打算先支付押金,可这一摸他却傻了眼。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旅馆老板看他面色异样,便问:“先生,房间您还要吗?我这可是最后一间大房了,我敢打包票,您是找遍整个太仓也再找不出第二间这么敞亮,全天提供热水的房间了,这被褥还是下午新晒的呢,枕套上的鸳鸯那可都是苏绣的手艺。”
“行了,行了……这房间找了也不是给我住,你等会儿,我去把要入住的人找来,让他自己看看。”枯云找了这么个借口,又是通不带喘气的狂奔回到了码头,见到尹醉桥,一手抓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抓起地上两个皮箱就把他从椅子上给扶了起来。
“你找着旅馆了?”尹醉桥自己手里握着拐杖,靠在枯云身上问。
“找到了找到了,等你验货!”
“押金付了吗?”
“哎呀我说你着急什么啊!你看这街上像是有人要和你抢旅馆房间的样子吗?!”枯云白他一眼,加快了步伐。他走得太快,尹醉桥不干了,停下说:“你要投胎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枯云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撇下他一走了之,可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他手里的证件。他两眼一闭,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声音也跟着变得缓缓的,柔柔的,假惺惺的,他道:“不去投胎,带您去看旅馆,大公子这边走。”
尹醉桥对他态度的转变很是满意,也不用他搀扶了,自己拄着拐杖跟在他后头。枯云笑笑,为他提皮箱,给他带路。
两人且算是到了旅馆,尹醉桥上了二楼视察了番房间后,挑了好几处毛病,老板与枯云都以为他是绝不会在此间下榻了,可刺挑完,他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不走了,另又指使枯云给他泡杯热茶。他要喝今年份的碧螺春。
老板这时伸出了手:“先生既然满意,那您二位看这押金……是谁……”
尹醉桥瞥枯云,枯云假姿假眼地看风景,东摸西摸。最后还是尹醉桥掏了钱,那店老板了现洋,高兴地走了出去,枯云关上门后就去问尹醉桥讨证件。尹醉桥看他,问道:“你钱包呢?”
“干吗?你又反悔?证件也要我出钱买啊??”
尹醉桥笑了:“在火车站被人偷了?”
枯云上前两大步,手伸到了尹醉桥鼻子底下:“你别管了!我要证件!”
尹醉桥地眼睛抬起了又垂下,反复看了枯云许多遍,又无视了他许多遍后,他将那蓝皮的本子交到了枯云手上。吃一堑,长一智,枯云学聪明了,立即翻开了确认证件上的抬头,印章,签发人,签发单位。
他现在成了南京政府特派太仓的调查专员,直接受命于陆军署。
枯云喜滋滋地好了证件,他和尹醉桥总算是能一刀两断了。他潇洒地挥一挥手,开了门,靠在门边对尹醉桥道:“大少爷,碧螺春您还是自己泡吧,我走了!”
不等尹醉桥答复,枯云一溜烟就跑出了旅馆,拿着小徐给的地图前往案发的仓库。
这处仓库位于港口沿岸码头一带,因为火灾爆炸所产生的影响,枯云才踏入太仓码头就很容易地锁定了仓库的方位。此时夜深,周遭阒无一人,枯云摸黑走到了那仓库残骸前,火灾牵连了周遭起码有三座其他仓库,而遭损毁最严重的这间仓库已经看不到房顶和墙壁,仿佛是一具在战火中勉强保住了骨干的尸体。枯云嗅了嗅,熟悉的焦腐味直窜他的脑门,借着月光,他看到地上还有木头砖瓦的碎片,以及许多残肢断躯。他心里是一跳,捡起了地上的一只断手就仔细摸,仔细看,如此十来遍下来他万分确定这手绝非黎宝山的之后才将目光移往下一块进入他眼帘的残破人体。
月色下,枯云的举动显得有些疯癫,时而胆战心惊,时而欣喜若狂,他抓着一片衣料或者一只手时好似如获至宝,但或迅速,或缓慢地,他总有将这块宝贝抛下的时候,那个时刻他的脸上是写满了不屑。
他时而感到失落,但占据他内心的更多的是激动。
他没有找到与黎宝山有关的任何东西,这有很大的可能说明他还活着!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仓的警察已经将黎宝山的所有物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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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枯云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可能性而放弃,一天没看到黎宝山的尸体,他一天都不会放弃!
就在枯云摸摸索索来到了仓库内部时,两道亮光忽然从前方射来,刺痛了他的双眼。枯云挡住眼睛,掏出证件就表明了身份:“我是南京陆军署范儒良长官的手下!特别来调查这起火灾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道亮光闪烁了下,越逼越近。枯云站在原地,等那两道光慢慢往地面移去时,他看清楚了那亮光的来源那是两把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的手电筒。手电筒有两把,执着手电筒的人也有两个。一个胖些,一个瘦些,两人一般高,都穿黑不溜秋的制服,都挤着眼睛打量枯云和他手里的蓝皮本子。枯云翻开本子大方地向他们展示,这两人眼中虽有疑虑,但是眼神明显客气了许多。
既有证件在手,枯云硬气了许多,咳了声,右手一挥,就把这两个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你们的打扮是本地的警察吧?案件发生了这么久,怎么现场还没清理完!还需要我这个特派员来给你们地上这些尸块分门别类!我告诉你们,范儒良长官和黎宝山交情匪浅!这次派我这个特派员过来就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放火烧他的这个好兄弟!”
他一番虚张声势,还颇具威慑力,胖子和瘦子面面相觑,那胖子小声问说:“长官,这火灾是看门的扔了烟头引起的,您这意思难不成是……”
枯云眼睛一瞪:“什么难不成难得成?!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呢?看门人的烟头引起的!笑话!天大的笑话!黎宝山的仓库在这儿多久了?给他看门的还不知道里头都是易燃易爆的物品?!”
瘦子眼珠转转,道:“长官说的是,烟头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黎宝山身边的心腹背叛了他,将他反锁在了仓库里,您说得没错,这里头都是些易燃易爆的物品,所以这黎宝山才被炸得是四分五裂啊。”
“什么意思?不是说还没找到尸体吗??!”枯云急了,揪起瘦子的衣领就问。胖子瘦子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劝服下枯云,一人挤着他一边,道:“长官,事情的具体经过等我们向您一一汇报。”
他们夹着枯云就走,把枯云送上辆小车,直接开去了太仓的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胖子立即是没了影子,瘦子则把枯云安置在了一间审讯室里。枯云不慌不忙,道:“怎么样啊?你们是要审一审我?好,范儒良长官的电话立即就给你们,你们打电话去问问他,只是这半夜三更的,要是打扰了范长官的清梦,可不知道该谁负责。”
瘦子满脸堆笑,给枯云弄来杯热水,枯云不喝,说:“我只喝咖啡,在南京,上海喝习惯了。”
瘦子道:“上海您也熟悉?”
枯云道:“熟悉,我就是上海过来的。”
“那您之前不是说您是南京特派……”
枯云翻个白眼:“驻扎上海不行吗?”他往外面看,看到那胖子正在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说悄悄话,时不时对他这里指指点点,他知道他们可能是在怀疑他的身份。那长官还在打电话,或许是在和彭苗青打小报告。
枯云这时道:“你们知道彭苗青吧?”
瘦子吞了口唾沫,笑着,不响。枯云来太仓这一遭,他已想到会被彭苗青知道,尽管他还是更倾向于秘密地进行这件事,但他不怕彭苗青知道,他的理由很充分,也是完全真实的,他爱黎宝山,他要来找他。彭苗青应该不会怀疑他窝藏了小徐。想到小徐,枯云对瘦子道:“我和阿青哥也认识的,我想和他通个电话。”
瘦子闻言,去找那胖子和那位长官沟通,不一会儿三人似是达成了统一的意见,瘦子来请枯云出去说话,将他带到了一台电话机边。那电话听筒横放在桌上,胖子瘦子还有长官围着枯云,三人都在笑。
“是阿青哥。”瘦子努努下巴说。
枯云笑了笑,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确是彭苗青没错,他一听到枯云的声音,连珠炮似地问了许多问题。
“枯少爷您怎么在太仓?您什么时候成了范儒良的下属了这我怎么不知道?您去太仓是为了找宝山哥?可宝山哥人已经作古,您这又是何苦呢!唉!”
枯云道:“我是在太仓没错,我和范先生还是经由宝山介绍认识的,不瞒你说,从黎家出来后,我的心总是定不下来,尸体没找到,你说万一……万一宝山还活着呢?可我一没身份二没地位的,我就这么来太仓找人也是和无头苍蝇一样,所以我就拜托范先生给我弄了个特派员的身份,想着回头见到些警界的先生们也好说话。没成想,这就被我给用上了。”
他环视一圈,露出笑容。但枯云是很紧张的,出了点汗。他在彭苗青面前可算是完全戴上了假面具,能不紧张,不往外出汗吗?
彭苗青听了他的解释后,说:“其实宝山哥……”
“他怎么??”
“他的一只手今天找到了。”
“啊……!”枯云抬头望着瘦子,怪不得他们刚才说黎宝山被炸得四分五裂,原来……原来还真被他们赶在了自己前头!
“阿青哥说,黎宝山的一只手,你们找到了??在哪里呢?人呢?不,手呢??”
他是语无伦次了,一伸手就抓住了那瘦子:“快带我去看看!”
彭苗青在电话另一端劝说:“枯少爷,我看您还是回上海来吧,宝山哥后天就要出殡了,您还是回来送他一程吧。”
枯云眼中飙泪:“你那是蜡烛人!不是黎宝山!我要奔丧,就算是他的一只手,他只有一只手了,我……我也要给他这只手奔丧!立墓碑!每年每月每天我都拜他!”
他挂了电话,突然是怒极,双眼几欲喷火,围住他的三人见状,立马带他去了警察局后头的停尸间。
在那里,在那冰冷,毫无暖意的白色灯光下,在那蓝幽幽的停尸间里。枯云看到了黎宝山的手。
这是一只与任何拥有以下特质的成熟男子的手没有任何区别的手:它很大,手指有力刚劲、长短适中。
但它又是不同的,它缺乏血液的充盈,缺少生命的特征,它是僵硬的,发青的,弯曲着的。它是没有主人的,即便如此,枯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黎宝山的手。
“光是一只手……一只手……”枯云眼前天旋地转,他抓着一张桌子站得很勉强。那陪他来的瘦子道:“从这手的断裂面来看,恐怕那人早就失血过多死了,我们会继续努力搜查仓库周边,爆炸很大,手也是我们在离仓库有些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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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的河边发现的。”
枯云的牙齿在打哆嗦,舌头打结,无法言语。瘦子拱拱他:“唉,特派员,您擦擦眼泪。”
枯云怔忡,一摸自己的脸,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哭了。
他摇头:“你……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我与黎宝山感情深厚,我一时无法接受,我……”
无可避地,他的视线总是被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牵引,他不想看到它,又无法控制不去看它。这根他与黎宝山第一次邂逅时他偷拿走的红绳竟也成为了他送他的最后礼物。
那瘦子默默退了出去,替他关上了门。枯云的肩膀颤动着,他的脑袋似有千钧重,猛一垂下,拖拉着他整个身体摔在了地上。
他的黎宝山死了。
他死了。真正、确实地死了。
他情感上是极度不愿相信的,然而他的理智他那一息尚存的理智告诉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手断成这样后还能活下去,黎宝山不是被炸得粉身碎骨,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命丧九泉。
枯云摸着红绳,这红绳还是黎宝山用他那双手为他系上的。他还记得他手指的温度。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去碰那断手的手指。
冷。
枯云说。他蜷缩了起来。这当口,有人从门外进来了。
枯云定睛看着,他先是看到了一根拐杖,纯黑色,接着那门被拐杖打开得更大。尹醉桥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穿驼色的呢大衣,灰围巾,黑色皮手套,外面想必很冷,他的样子也是极冷的。
尹醉桥关上门,没再往前走,就站在门背后。枯云也不动,他无声地哭泣,尹醉桥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枯云掉眼泪,枯云的泪水打湿了那根红绳,它红得鲜艳夺目。他的泪水坠到水蓝色的地面上,像一滴水珠坠入镜般平静的湖面。
两人皆不响,他们周围是灰绿色的尸体,连死亡都在沉默。
第10章
枯云在太仓又待了好几天,终日游魂一样在发现黎宝山断手的河滩边徘徊蹀躞,他陆陆续续又发现了黎宝山的一双鞋,一只衣服袖子,这些物事早就因为火灾和水淹而面全非,但他坚信自己绝不可能看走眼,它们十成十是曾属于黎宝山的所有物,或许是因为这尴尬而又类似的身份,冥冥之中他与它们互相吸引,才能将它们从泥沙中,朽木下挖掘出来。
枯云始终没有再找到黎宝山的任何身体部分,他在太仓待了七天后,带着黎宝山的手回了上海。抵达上海后,枯云无心返家,他将黎宝山的断手保管在了一只黄梨木匣子里,无时无刻不揣在怀里,他就如此抱着这只断手从圆明园路游荡进了法租界,穿过霞飞路,贝当路,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筑外边界的愚园路上。
他数着路上的梧桐树,缓慢地行走着。但他的样子却不像在走路,他像是被前方的什么东西在拽着拖着往前走,他本人好似十分抗拒这条路上的一切。他缕缕回头,频频哀叹,一条路上的梧桐树都被他数完了,他停在自己公寓楼下。
枯云点了根烟,抱着木盒子缩在墙角抽烟。楼梯上又被人落下的报纸,他瞥了眼,看到头版头条:青年金融家尹醉桥转战地产,与法商洋行合作开发上海新楼盘。
枯云捡起报纸仔细阅读,他和尹醉桥在太仓警局分开后他就没了他的消息,他也不关心他的死活,可如今看到报纸上写他将和黎宝山共同构建的地产公司转成了中外合资,要知道,黎宝山是最痛恨和外国人做生意的,枯云气不打一处来,扔下那报纸,恨恨踩在头版上尹醉桥笑着与一个洋鬼子握手的照片上。
“臭不要脸的,就知道钱!钱钱!怎么不改姓了钱!”枯云又碾了两下,他的手在发抖,手腕上的红绳线头也跟着上下微震。
他没有拆下那根红绳,反而是自己将它系得更紧,在手上打了个死结。
一根烟吃完,枯云把烟头恨恨扔在了尹醉桥那已经被他践踏得发黑发污的相片上,大步往楼上去。到了自家门口,枯云瞅着那门锁,一个激灵门没关好,漏了一道缝。
枯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他推了下门,又说:“奇怪了,我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他先是伸了只手进去,那手既没被人抓住也没吃了子弹,他这才放心地走进屋里。他反手关好门,将木盒子先放下,在屋里扫了一圈,客厅里乱成一片,茶几倒了,花瓶碎了,沙发也被碰歪了。沙发边上还躺着一个穿粗布短衫短裤的人。
“小广??”枯云当下就认出了这人,赶紧上去抓起他就拍他的脸颊,大声喊他的名字,“小广!醒醒!!你怎么在这儿?小徐呢?!”
枯云往卧室张望,卧室房门大敞,空无一人。他心下焦急,用力摇晃小广的衣领,小广这才算是慢慢睁开了眼睛。枯云见他恢复了意识,拿了杯水过来当头就浇了上去、“小广!快醒醒!”
这一杯冷水效果拔群,直接叫小广打了个寒战,从地上弹跳了起来。他左看右看,瞧见枯云,双眼猛地聚焦,扑向他抓住了他双手就道:“枯少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哪里不好了?!谁不好了??”
“徐大哥!!他拿了枪去找彭苗青报仇了!!”
枯云一个愣眼:“什么??!他的伤已经好了?他什么时候去的?你怎么会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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