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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枯云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我死在你这里,你要怎么和外面交代?会牵扯到杨妙伦他们吗?”枯云问尹醉桥,他的手在发抖,脸蛋因为激动而泛红。
尹醉桥不响,他只是看着枯云,似乎是在拷问他,一个一心寻死的人怎么还会有遗留人间的问题?
“你告诉我。”枯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要一个回答,他要尹醉桥马上回答他!
尹醉桥默然,似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他的眼神变得轻蔑,无声中,他诉说着,他瞧不起他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举动。这让枯云更难熬,他想朝自己连开十枪二十枪,想朝那个害得黎宝山的行踪被发现的自己开无数枪,他甚至想推开黎宝山,换他被枪手杀害,跌落下楼,他就该死在五年前的枪案中,而黎宝山,应该是他被人拉开,远走他乡,他聪明,勇猛,果敢,他定能东山再起,他一定会为他报仇,为他雪恨。他会……
他会……
枯云愣住了。
他会活下去。
枯云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握枪的右手垂落下来,手枪慢慢掉在了地上。
尹醉桥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参透到时机成熟,他说话,道:“你去替我杀一个人吧。”
枯云笑出了声,形容惨淡地望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
尹醉桥给他看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子,微胖,蓄着犹太人似的胡子,打扮洋派。
“我欠这个人一些钱,不想还了。”
“还不出?”枯云问。
“还不出。”尹醉桥说。
“看来不是一些钱,是很多钱。”枯云道,“我不干呢?”
尹醉桥握紧手杖,说:“十万的欠条你已经撕了,你还有什么能给我?”
“又不是我要你救的。”枯云反驳说,尹醉桥一笑,他笑起来显得更无礼,他道:“黎宝山这么讲规矩的一个人养的狗却这么没规矩,难怪他死不瞑目。”
黎宝山乃是枯云命门,他听了就跳了起来,抓起那个中年男子的照片,道:“这个人家中几户?什么背景?”
“父母双亡,儿女与他都淡薄,老婆四房,只图钱财,另外此人乃是上海一害,远近皆知,你杀他也是好事一件,不知多少穷人要欢呼雀跃。”
“你别骗我。”
“你和我讲规矩,我也和你讲规矩,他今晚九点会去百代小红楼接他的新相好,他的车牌就在照片背后。公馆别院有处新开的后门,没人知道,你可以从那里走。”
枯云咬了咬嘴唇,好那照片,道:“好,这个人我替你杀了,还你一命。”
他最后向尹醉桥掷去一眼,捡起了地上的枪,进怀里,匆忙跑了出去。
尹公馆的别院,据枯云所知,那曾是尹家二太太的居所,他去过一次,是因为一场葬礼,来吊唁的人有许多,比房梁房柱上挂满的白绫缎带子还要多,密密麻麻杵着聚着只为来为尹老爷告一个别。如今的公馆别院早已荒废,人影不见,满院齐腰高的荒草,房门并未上锁,仅是虚掩着,风一吹,门户洞开,还吹起了屋里一尊观音佛像金身上盖着的棕篷布,篷布料作厚重,起落间发出瓷器摔裂般的脆响。枯云转过头去,恰看到那佛像的眉眼。法相庄严,妙目慈眉。
观音佛沉默着。
枯云看着观音佛,他不跪拜,也不祈祷,更不忏悔。他只是站着,看着,无声地告诉自己:我又要去杀人了。
他缺乏对佛的向往和信仰,他一度相信因果报应,可他现在完全抛弃了这种相信,他知道,佛总是无声,神明都是哑的。
观音佛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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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重新蒙上,枯云再看不到任何慈悲。他转身,在草丛靠墙的尽头找到了一个仿佛只能容孩童或者动物通过的洞穴。他猫着腰爬了出去。
小红楼与尹公馆不过百米之遥,枯云从公馆里出来后,却没立即前去,他多长了个心眼,乔装成一名人力车夫,打探了一圈消息这才到了小红楼街对面。
尹醉桥并未欺骗他,照片上蓄着犹太胡须的中国男子确实是个人人憎恶的高利贷,他姓谷名稻,本是盘剥百姓,强占农田,还兼做人口贩子,专摘桑叶,以充四马路之空余。
这个谷稻若按惩奸除恶的江湖规矩,纵使没有尹醉桥这一出,他也该死。
枯云蹲守在小红楼对面,唱片行晚晚都要做电台节目,谷稻的新情人便是百代近来力捧的歌星,今晚她预定于八点至九点,为听众们电台献唱。
此时是晚上八点三十,红楼门口停着三辆轿车,没有一辆是谷稻的。周边路灯下,有几名跨着自行车,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在抽烟聊天。方才的一波巡逻警察已经经过,还有四十分钟,才会再有巡警经过此地。
临近九点,谷稻的小车从夜色中缓缓驶来。记者们见到这辆汽车都很兴奋,举起相机拍个不停,闪光灯恰将谷稻的脸照亮在车窗玻璃上。他坐在后排靠左的位置。汽车停稳后,谷稻的司机下车一个个给记者们塞红包,记者们到红包,未做过多逗留,骑上自行车纷纷离去,那司机又将周边的闲杂摊贩都打发了,才回上汽车。这时的百代红楼门前,行人稀少,没有巡逻警察,也没有了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记者和摊贩,只有谷稻的车,还有躲在巷弄里暗中观察着一切的枯云。
枯云没有浪这个绝佳的时机,在检查了一遍手枪的弹匣后,他直接朝谷稻的汽车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枯云从腰间抽出手枪,对准了车窗。可就在这个节骨眼,汽车的车门忽然打开,谷稻大半个身子从汽车里探了出来,枯云瞥到了他扣在腰间的手枪,他一个慌张,手指几乎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
子弹穿过了车窗玻璃,打进了谷稻的肩膀,他惊呼一声,瞪大双眼,重重摔在后座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拔出了手枪,向枯云瞄了过来。枯云还想再开一枪,可这时,谷稻的司机已经冲下了汽车朝他扑了过来,抓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摔,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谷稻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对着枯云就开了一枪,这一枪打碎了车窗玻璃,擦着枯云的脸打在了地上,枯云抱着谷稻的司机将他当作人肉护盾,谷稻根本不管司机的死活,又是第二枪开出去,正打在司机的小腿上,司机也慌了,更恨了起来,松开了枯云滚到一边,抓着小腿大叫不止。枯云趁此抓住掉在地上的手枪朝谷稻的方向连开了两枪,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迅速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里。
他将手枪扔进了附近的一条小河里,顺便在河边洗了把脸,方才走得慌忙,直到沾到了冰冷的河水,他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和脸上都扎到了玻璃碎片。他的眼睛也疼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他用力揉了揉,没有多管,在夜色的掩护下,鬼鬼祟祟地回到了尹公馆。
他可以不回去,他可以远走天涯,就此与尹醉桥再无瓜葛。可是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告诉尹醉桥,黎宝山的人是有规矩,讲规矩的人,说还他一命就还他一命,这一笔还给他的债,他要叮嘱他好咯!
枯云重又从那个洞穴爬进了尹公馆,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月亮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消泯,好不容易进到了本馆里,枯云几乎是摸黑在行走了。他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个尹醉桥,怎么夜里也不开灯?欠别人钱到连电也缴不起了吗?怪不得今天只是点蜡烛……”
这话说到这里,枯云鼻翼翕动,他闻到尹醉桥了。他就在他近旁。但他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他。枯云往前一步才要和他说话,人却撞在了一张桌子上,他抱怨说:“尹醉桥!你怎么夜里都不开灯?也不怕摔了自己!”
尹醉桥不响,枯云揉着膝盖,道:“人我替你杀了!这一命我还了!你记着,黎宝山的人和他一样,都讲规矩!!”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没听到尹醉桥的回音,枯云忽而是有些自得和骄傲了,他转身要走,那尹醉桥说话了。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记得……”
“不是。”
枯云感觉胳膊上一凉,似是有人拉住了他,想必是尹醉桥吧。枯云不解道:“那你是要问什么?你拉着我干什么?”
“你说我没开灯?”尹醉桥拉着枯云走了两步,枯云不乐意地说:“黑灯瞎火的,你拖着我去哪里?”
尹醉桥又不响了,他静悄悄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枯云眉心一跳,他干张着嘴,他的眼睛又开始痛,想要流眼泪。他抬起手要揉眼睛,那手却被人打开了。尹醉桥道:“你别乱动,你看不见了。
枯云僵硬地站着,许是因为他和尹醉桥靠得太近,枯云觉得寒冷,一阵瑟缩中,他想起了白天时看到的观音像。他还想到更久远之前的荒野。
黑色的天,黑色的土地。
他曾一度见过光明,活在阳光之下,无忧也无虑。
枯云坦然了,他不再颤抖。
神佛悲哑,万物皆无声,生于黑暗的人,也必将归于黑暗。他懂得。
枯云阖上了双眼,尹醉桥却阻止说:“你别动。”
他拉着枯云走,枯云看不见,问他要去哪里,尹醉桥又不讲话了,枯云只得跟着他走。他感觉他被带回了那间充斥着霉味和大烟味的房间,尹醉桥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了。枯云还是站着,过了会儿,他才伸出手去摸身后,待摸到硬邦邦的木头床板,他才缓慢地弯曲膝盖,坐到了床榻上。
“不要去找医生。”枯云说。
尹醉桥道:“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枯云侧着身子,背靠着床榻上的矮茶几,他听到尹醉桥拄着拐杖走开了,他想,是该如此了,这个人利用完他,就该让他在这里等死了。枯云绷着四肢戒备地坐着,他不害怕,只是因为漆黑紧紧包裹住他,压迫着他,他被迫佝偻着背,坐得像只猴子一样。
他开始计算多少天之后自己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三天,还是五天?最多六天,他就会因为缺水和饥饿死在这里,多适合一个死人的房间啊,他会和这里的墙壁,天花板,家具一起静静地生长出绿色的斑点。
他想他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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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腐烂。直到他脸上的肉烂得再看不出他是他时,尹醉桥会找人来拾尸体。他会怎样形容这样一桩怪尸体呢?就说他是潜入公馆的小偷吧,是个笨蛋,自己把自己饿死在了这儿。
一个笨蟊贼,或许还能在申报的某个版块露一露脸,博得四邻街坊几句笑骂。
枯云将手塞进了屁股底下,房间里凉飕飕的。这个时候,出乎他意料的,他耳旁又响起了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尹醉桥回来了。他没有说话,枯云听到他在他身边放下了些什么瓶瓶罐罐,他还闻到烟火味,他嗅嗅鼻子。尹醉桥说:“鸦片灯。”
“我还不需要用鸦片止痛。”枯云说,他察觉到到有股热量在向他靠近,好像是火,这让他觉得不详。可是因为失明,他看不到尹醉桥在做些什么,更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还找不到合适的躲避的路线,只能一味向后退缩,这让尹醉桥不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按住他的肩膀,说:“别乱动。”
枯云挣了下没能挣脱开,他想不到尹醉桥的双手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的一只手牢牢将他的肩膀按住,另一只手滑到他的脸上,他在用手撑开他的眼睛。
“你眼睛里有玻璃碎片。”尹醉桥说。
枯云问他是不是要帮他取出碎片,还问他用什么取,嗦嗦说了许多。尹醉桥不响,视力的丧失,让枯云的其他感官更加敏锐,他觉得脸上有些烫,有些疼,还有些冷冷的风。他猜想尹醉桥是在用镊子替他取碎片,他的动作很仔细,他的手很稳。再进一步的画面,比如他的表情,神态,枯云就无法想象了,他想不出尹醉桥此刻的样子,他所感受到的认真,细腻,是他从未在尹醉桥这个人身上所看到的特质。
“你害怕就喊出来吧,不要一直说话,很吵。”尹醉桥冒出来一句话。枯云撇嘴,低低应:“谢谢你……”
他听到叮铃的两声,眼眶里一热,大约是玻璃碎片被取出来,扔到了什么盆子里去。尹醉桥的大手随之覆了上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他道:“还没好。”
枯云这回没有那么多问题了,他安静地坐着,努力地倾听着,试图从所有正在发出的声音推断出尹醉桥的下一步举动。
他听到剪刀撕剪的声音,瓶罐被打开的声音,涂抹的声音,轻缓的呼吸声,两声咳嗽。接着,一片凉凉的布条贴在了他的眼上,纱布围着他的脑袋绕了五圈,尹醉桥还往他的手上放了两片药。
“什么药?”枯云才问完,一杯水就送到了他嘴边。
“消炎的药。”尹醉桥说。
枯云不动,尹醉桥又说:“家里药够多,不缺你这两片。”
枯云还是不动,他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尹醉桥道:“人没死,现在在医院。”
“什么??你说谷稻没死?!”
“你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
枯云道:“要是你让我杀一个好人,我不会去。我会想别的办法还你的救命之情。”
“总之,他没有死。”尹醉桥道,“受了重伤,救了回来,不过他仇家太多,还想不到我的头上。”
枯云伸出手,小心地靠近自己脸上的纱布,他笑出来:“怪不得你要治我的眼睛,是想让我再去下手,是不是?”
“高明的小偷就别用枪了。”尹醉桥说。
枯云听得笑容更大了,道:“我不高明,学艺五年只学了点皮毛,只是运气很好。”
尹醉桥点了根烟,枯云闻到烟味,向他伸手,尹醉桥看看他,枯云现在的样子怪滑稽的,几缕黑头发支棱在白纱布的缝隙里,脸上还有涌出的带血的泪水没有擦干净,身上穿得像个人力车夫,大褂子,到脚踝的裤子,他的脚上没有穿鞋。枯云的脚趾在乱动,这似乎是他无意识的行为,他看上去是放松的。
尹醉桥把抽了两口的烟递给枯云,枯云摸索着放到嘴边,深吸了一口。
“替我给杨妙伦他们报个平安吧,就说我自己走了。”枯云把双脚都搁在了床上,他卧在烟塌上,右手悬在半空中夹着烟,躯体因为寒冷蜷缩起来。
尹醉桥不响,枯云忽然极为突兀地叹了声气,更突兀地说:“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这个人好奇怪,我看不明白。”
尹醉桥拨了波矮茶几上的油灯灯芯,枯云躺卧的姿势更自在了,他半趴在了烟塌上抽烟,全然没有为自己突然的盲而感到任何惋惜似的,反而很怡然。
他也很奇怪。
尹醉桥撑着手杖站了起来,天气湿寒,房间里没有任何取暖的器物,他坐得有些冷了。枯云听到声响,稍微抬了下下巴。他抽完烟之后把手藏在了脑袋下面,枕着睡。
尹醉桥脱下了身上的毛大衣,扔到了烟塌上,恰盖在了枯云身上。枯云惊了声,但没说话。尹醉桥亦无言,他拿起油灯,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枯云仿佛能看到他一个比黑暗更黑的背影,约莫是倒过来的三角形的形状,他往前走,总是很慢,但他一直在走,一直走,往黑色的荒原中走,他不停步。
枯云“盯着”这样的一段背影,睡着了。
第14章
第二天,尹醉桥来取自己的毛大衣,他换给了枯云一床被子,还扔了只热包子过去。时辰尚早,枯云未完全清醒,卷起被子,缩在床头捧着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尹醉桥抽烟,不声不响地,枯云问他:“你点蜡烛了吗?”
“没有。”
枯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过了会儿,他问:“要是我的眼睛一直不好,你还找人去杀他吗?”
“找,找得更小心,隐秘。”
“嗯。”枯云附和着,轻声说,“没想到你以前生意做那么大,现在也欠了别人的钱。”
尹醉桥抖落烟灰,神情是肃穆了,可枯云是看不到的,只管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与你无关。”
枯云食欲不振,吃了半个肉包子就放下了,来问尹醉桥讨香烟。尹醉桥依旧是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烟给他,半支烟,不够杀瘾,枯云说:“重新给我一支吧。”
尹醉桥没给,枯云拉不下脸来求他,就此作罢,香烟抽完,手指夹着烟屁股舍不得扔。尹醉桥不同于尹鹤,玛莉亚之类,既不善言谈,况且,他们之间也是没什么话可聊的。两人干坐着,枯云犯起了困,沉沦与半梦半醒之间,而尹醉桥似是有大把可供浪的时间,坐了许久才起身。
他走后,枯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地知道




枯云 分卷阅读90
尹醉桥又来给他送过一顿饭和几粒药片,还给他的眼睛换了药。对于饭菜,枯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尹醉桥给的药,他不过问药片种类和药效,到手就吃,干吞下去,而他的伤情,他同样的无心问津。得过且过,这仿佛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这样毫无规律又模式化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个,一天,尹醉桥给枯云带了碗热粥,粥是早上的吃食,枯云知道,现在是某个清晨。
喝粥要勺子,枯云是瞎的,为图方便,他近来都是捧起粥碗,胡乱吹散表面的热气,喝下几口就好。对付完这顿早点,枯云嗅到烟味,他已经了解,在他吃东西时,尹醉桥总是抽烟,一根抽完,再抽一根,接着他就会离开。一天里,他供应他两顿餐点,晚上,他会和他多一些接触,他要给他换药。但无论做什么,尹醉桥已不像最先前那两天一样会和他说话了。他不响,好似他是哑的。他是活出了些神佛的造化了。
此时是尹醉桥的第二支烟了,枯云问他说:“我瞎了第几天了?”
“第十天了。”尹醉桥答。
“我想我是好不了了,我自己走吧,你别等我了,你另找一个人替你杀谷稻吧,你缺钱,我会去给你找一大笔钱还你的人情。”枯云放下粥碗,想要下地。
这十天里,他在床上躺乏了,偶尔也会下地走走,但走得都不远,只几步,小房间里东西多,桌脚椅腿经常让他感觉挫败。不过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那几步他已经能走得很笔直了,尹醉桥看到他下床,起先没说话,直到枯云走到了门口,他才说:“不要现钞,要黄金。”
枯云转身,他在做一个“看”的动作,用白茫茫的纱布对着尹醉桥:“黄金?”
“钞票不值钱。”
到底是生意人,明。枯云笑了笑,答应他:“好,就黄金。”
尹醉桥不很信任他,质疑说:“你现在瞎了,去哪里找黄金给我?”
“这就与你无关了,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绝对给你一个足够满意的数额。”
“玛莉亚租了对街的一间公寓。”
枯云一愣,尹醉桥继续道:“老四也每天过来找你,我说你走了,他们都不信。”
枯云苦闷:“我不走,难不成还赖在你这里?再说了,你窝藏我干什么呢?”他摆了下手,“他们那里,我会想办法通风报信过去的,你和谷稻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最好如此。”
枯云听到尹醉桥的脚步声靠近,还有他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枯云说:“那还麻烦你送我出去了。”
尹醉桥站到他跟前,他呼吸不顺,讲话也打格愣:“没人要送你,要走就自己走。”
枯云摸了摸眼前的纱布,他想解开来,尹醉桥见了,用手杖敲了下他的小腿。
“你干吗?”
尹醉桥不响,把手杖靠在了墙边,道:“找黄金可别迷了路。”
枯云眨动眼睛,他的眼球不痛了,只是眼眶还很疼,依旧看不见东西,却恍惚地觉得自己能看到什么。他问尹醉桥:“你要把手杖给我?”
只有咳嗽声回答他。枯云小声地,轻轻地和尹醉桥说:“谢谢。”
尹醉桥还在咳嗽,时不时地一声,每一次都颇用力。
“你没事吧?”枯云在空中抓了半天才碰到了尹醉桥的手,他想将手杖还给他,瞎子需要找路的棍子,瘸子更需要支撑。
“你的东西还是你用吧,我也用不惯,我有我的办法。”枯云说道。
尹醉桥不推脱,他现在确实很需要扶着些什么好维持站姿,他咳得难受,腿在打颤,不由分手地抓住了手杖,顺带连枯云的手也一块儿抓紧了站在原地。枯云一惊,抽出了手,用两手扶牢他,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尹醉桥讲不出话,他摇头,推开了枯云。枯云又追紧上去,一个瞎子想扶一个摇摇欲坠的瘸子,到头来谁也帮不了谁,混乱间两人通通摔到了地上。枯云摔得直喊疼,尹醉桥没响,他撞在了一只柜子上,倒在枯云身旁,枯云一伸手就摸到了他。他的手顺着尹醉桥的衣服揪着爬着钻进了他的脖子里,尹醉桥的脖子也很烫手,枯云跪坐起来,他用两只手去摸尹醉桥的脸和额头。
“你生病了?”枯云感觉手里像捧了只热乎乎的水壶,他想把尹醉桥搀起来,尹醉桥一味推他,回避着,说:“没你的事。”
枯云是想起些旧事来了,他想到黎园里,尹鹤曾说,他大哥最憎别人的同情。
枯云不管他憎不憎恶,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救了我,你强买强卖的救我的命,那今天你也别怪我强买强卖了。”
他一咬牙,使出了老大的劲把尹醉桥从地上给提拉了起来,他力气本就不大,失明又让他缺乏对周围情况的判断,只得两只手从尹醉桥腋下抄起他,一边往后退,直到退靠到了那方熟悉的烟榻旁,他先坐下,接着半提半拽的把尹醉桥给弄上了床。尹醉桥不情愿,总是想下去,枯云干脆横躺下来,堵住他的路,说:“你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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