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天黑了,一楼没有开灯,屋里看不到卫兵。楼上传来说话声。
枯云翻到了窗外,爬上了二楼还亮着灯的阳台。
他见到了柳生四郎,他正站在房间门口的电话机边讲电话,背对着枯云,房间里大约是一间书房,没有第二个人。
枯云的心砰砰乱跳,他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在阳台上站好了,拔出手枪,对准玻璃,对准玻璃里面的柳生四郎。
嘣。
第一枪下去,玻璃碎了。枯云眼也不眨,踩着玻璃碎片走进屋里,嘣嘣,第二枪,第三枪,弹无虚发,全都打在了柳生四郎的身上。柳生四郎的手还没摸到枪把,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枯云踩在他身上,楼下传来哨声,他不管,抓起柳生四郎的头发,用刀戳进他的喉咙,再一刀斜斜切入,往横拉开。他把柳生四郎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带着这颗头逃出了大连。
枯云要回茂县,出大连前他参考了一张地图将逃往的路线都自己设计好了,还抽空画了下来,走一段拿出来看一看,以再犯迷路的错误。小赵当时在茂县城外为廖芳国和一众死去的战士立了坟堆的。他要带这颗头去他们献祭。
枯云也小心,出了大连后,在周边鬼打墙似地转了两个多月才走上去茂县的路。他走山路,有避人耳目的考量,还因为山里还是比较寒冷的,更适合保存死人的脑袋,不至于那么快发臭。这段山路他是烂熟于心的了,进山之后,脚步加快,每天都去凿冰,取雪往存放柳生四郎脑袋的背包里塞。柳生四郎死不瞑目,晚上睡觉,枯云就把那只背包枕在自己头下,他会梦到一双眼睛,蹊跷的是,那眼睛却不是柳生四郎的。
他不进城,遇到樵夫,猎人,远远躲开,绕了一大个圈子,柳生四郎的脸上长出尸斑,脖子的切口都养出了蛆虫时,枯云来到茂县城外。茂县是大不同了,城墙修筑好了,城门外有站岗的卫兵,城墙上也能看到穿军装的身影,城门开启着,有人进出,不少是拖着板车运送粮草的,每逢此时,卫兵都会上前盘查。
枯云在旁观察了阵,没有进城,取道小径,直接去城外的坟堆。
他在路上采了些花,野花都开放了,蝴蝶,蜜蜂,胡乱飞舞。枯云在一条溪水畔一伸手,抓住了点春夏交替的痕迹。溪水爽洌,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廖芳国的坟冢就在山花烂漫的田野上。他的坟墓是很简陋的,墓穴里也并没有他的棺椁,枯云所见便是所有。一片隆起的土堆,一块写有廖芳国姓名,卒年的木牌。
枯云放下花束,除下背包,解开绳索,抓出柳生四郎的首级,放在廖芳国坟前。他跪下,磕三个响头,对其余坟冢,他亦同礼对待。
头磕完,人拜尽,枯云面向花野,拧开随身的皮水壶,将里头的水全部洒了出去。他又跪下,他看到一朵开得最高,最美的花。花瓣上还承着他洒下的溪水。他对着这朵花,磕三个头。
枯云站起来时,仰头看了看,天空苍蓝,万里无云,他往周围看,花草丰茂,黄紫蓝绿。遥远,又遥远的地方有一棵树,托着天,顶着地。
枯云一个呼哨,他那散步去吃草的马儿回到了他身边。他拍拂过它线条优美的脖子,歪着头问它:“你说,我们去哪儿?”
马摇动脑袋,后踢踢开些泥土,低下头张嘴啃噬花草。枯云笑它:“你啊,一口就咬掉了长得最美的那朵!”
马不会说话,咀嚼的声音巨大。枯云的眼眸低垂,牵着它往前走:“走吧,去哪儿都一样,走吧。”
这时,有一个人策马从他身旁经过,他对枯云吹口哨,欢呼,他绕着枯云和他的马打转,像个登徒子,孟浪,轻浮。他问枯云:“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里?”
枯云看他,不响。
那人手里的马鞭往远处一指:“看到那棵树了吗?我就是那棵树!哈哈哈哈。”
他爽朗,挡住枯云的去路,一弯腰,伸手搂住枯云的肩膀,把他的嘴唇香去了。
“我们有缘啊!有缘!我遛我的新马,瞧我发现了什么?”他的眼睛明亮,“吊他老母的有缘!”
他还粗俗。
枯云不响,头稍稍抬着,他在看他。
“跟我走吧,我喜欢你,想要你和我走,和我在一起。”他大声说话,他是真诚,敢于言表,还敢于发出行动的。
枯云一抹嘴,自己走开:“范儒良,你大白天耍什么流氓?别来烦我。”
范儒良笑着跟着他,他的新马是匹黑马,额头上有道白斑,不甚乖巧,一直犟脑袋。
“我你重建了南京城!”范儒良说。
枯云走得缓慢,没有理会他。
“我还你建了夫子庙!”
枯云瞪他:“去你妈的,我最讨厌夫子庙,你建它干什么?!”
“我买了尹公馆!”
枯云不再瞪他了,一鞭子抽在了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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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良的马屁股上,黑马立即狂奔出去。枯云喊道:“去你妈的!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尹公馆!”
“尹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吃人不吐骨头!”
“魔鬼!恶魔!!”
范儒良强行拉住缰绳,又骑着马回到了枯云身边。他笑着喘气,解开衬衣最上头的两粒扣子,看着怒火中烧的枯云,说:“我还准备了一块红布,把你包成个宝贝。”
枯云翻个白眼,他上了马。他的灰马跟着范儒良的黑马,回到了茂县。
第23章
范儒良早就不住营地的土房子了,他搬进了间三进的院子。据他说,这里曾经是间书院,整理出来的古籍新书堆满了两间厢房。
枯云闲时就去那两间屋子里找书看,天气好时,他还晒书。一边看,一边晒。有回他在院里晒书,遇到了小赵。小赵看到他,是看直了眼睛。枯云和他打招呼:“听范儒良说了,你们之前去沈阳了是吧?本来还想和你吃个饭的。”
小赵走过去,手扣在皮带上,冲范儒良那屋努下巴:“老范在吗?”
枯云眨眼睛,小赵清了清嗓子,范儒良蹬蹬蹬从屋里跑了出来,一瞅枯云,说着:“停止内战,连共抗日!大势所趋啊!”握住了小赵的手,上下摇晃,嘘寒问暖起来。
枯云看看他,不响,低头继续看书。小赵和范儒良去了内厅说话。
茂县确实是大有不同了。
吕副官的外甥升了官,底下有了一群小喽够他差遣,走进走出身后总是跟两个小兵。他在街上偶遇了枯云,动起了歪脑筋,表面上没什么动静,枯云过了个转弯,脑袋上就被套上了个麻袋被拖进巷子里乱打了一气,他听到这小子发号施令的声音,很清楚。枯云当晚没回范家,摸进军营,打晕了这小子,他套了个麻袋,直接扔在了操场上,脑门上还贴一张字条:去你妈的,少来烦我!
枯云回去了也没声响,事情还是被捅到了范儒良这儿,范儒良这天拿了张字条来枯云,说:“你我说说这写的是什么,我不认字。”
枯云懒得理会,晒着太阳看书。范儒良又从另外一边递纸条。枯云戳戳“少来烦我”那几个字,还是不说话。
“你脸上的伤是周太阳弄的吧?”
“他叫周太阳?谁起的名字啊,日。”枯云说。
“别骂人。”范儒良捂住他的嘴巴,又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干吗和我说是出门摔的?”
“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枯云说,忽然又问起,“你真买了尹公馆了?你哪来的钱?不得去上海拿房契?”
范儒良大笑:“你见我拿一块红布出来了吗?”
枯云正色道:“你骗我一次,我以后都不会相信你了,你可想清楚了。”
范儒良惊讶说:“啊?那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我打电话尹醉桥啊,这就去打!”
“打个屁!买那个鬼地方干什么?阴气阴森,和鬼宅一样,到处都是霉味!那房子里死了多少人了,你自己算算。”
范儒良伸出食指:“就一个啊,尹老爷。”
枯云踹他,范儒良又伸出了中指:“算……算上你?”
枯云卷起书本打他的手指:“你算我干吗啊?我死了吗?我不好好的嘛。”
范儒良圈住他的腰,耷拉着眼皮,说:“宝贝儿啊,你可真难伺候。”
枯云把书重新摊开了,语气缓和了下来,人也是沉静的面貌了。
“说两句广东话来听听吧。”
范儒良笑开了,用广东白话讲故事,枯云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一直继续听下去了。
陈副官结婚了,女方枯云也见过的,他们常一起在田里干活,是那批茂县难民里那个年轻的农妇。她有一个儿子,丈夫死在了战争中。
枯云没吃到他们的喜酒,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满月酒他倒赶上了。
孩子是个女孩儿,眉眼像陈副官,脸盘像母亲。她总是瞪着小眼睛看人,乖巧,不爱哭闹,总而言之,是枯云接触过的最静的初生婴孩。对于这桩婚姻,陈副官说起来对枯云是感激涕零的,说要不是因为他开荒,要不是因为他去找难民种地,种种,他和自己的妻子是绝无可能走到一起的。他喝多了之后,还硬把自己的孩子塞给枯云抱,要认他做干爹。枯云受宠若惊,抱着孩子,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个小眼睛,单眼皮的女孩儿嘴里咯咯了两声,用她粉嫩的小手握住了枯云的一根手指。越握越紧。
枯云慌乱地求助于范儒良,范儒良笑话他:“抱个孩子你慌什么!哈哈哈,又不是抱手榴弹!”
枯云把孩子塞给了他,这下轮到范儒良脸色发白了,他赶紧叫来陈副官:“老陈!吊……啊,呸!老陈!你快过来!!喝个屁……啊不,噗噗噗,小宝宝,我是说噗噗噗呢。”
凭借这件事,这副窘态,枯云笑话了范儒良大半个月。
噗噗噗。
他在范儒良开始骂人的时候就这么和他说话。
时不时地,茂县里涌入一些新面孔,多是成群的难民,有的是经由小赵他们的引导找过来的,有的是被苏联人带来的。那两个苏联人近来忙于揽周边的难民,已经很少参与游击战斗了。苏联人知道枯云回来后,常来找他,他们两个都会说些简单的中国话,他们问枯云,他哼过的那首民谣是在那里学的。
“我母亲教我的。”枯云说。
一个苏联人叫做伊万,说:“你的母亲是俄罗斯人?”
枯云指着自己的右眼:“她的眼睛眼色和我这只眼睛一样。”
他还说:“她的头发是红色的。”
“那你的父亲呢?”另外一个苏联人,彼得,问道。
枯云不响,苏联人不再问,他们喝自己酿的酒,还邀枯云共饮。那是用陈副官种出来的土豆酿的,呛得枯云的喉咙差点烧起来。
“我们它命名为伏尔加河。”伊万举杯,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没多久,他们又带回来了一批难民,这一次人数众多,不少热心人都去帮忙安置难民,他们送去吃食和被褥。枯云也从家里拿了好些白面馒头去纷发。难民们聚集在城门口,大多席地而坐,有的身上披着被褥,有的三两个凑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啃玉米,吃窝头。全都是蓬头垢面,臭不可闻的状态。伊万看到枯云,走过来和他说话,这些难民是在铁路边上发现的。很多人都是沿着铁轨一路走过来的,有从北京,现在是改叫北平了,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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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远的,是从杭州过来的。
“上海,沦陷了。”伊万说,枯云僵了瞬,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先是北京,接着是天津,上海也……沦陷了,日本人……”伊万讲也讲得不是很清楚,枯云是想不明白了:“上海怎么会沦陷?上海,上海还有那么多洋人,法国人,美国人,英国人,上海……”
伊万对他的看法似乎不太能理解,睁大眼睛,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努力表达着:“无论洋人,多少洋人,租界,多少,是中国啊,日本人打中国,上海,枯,上海,沦陷了。”
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枯云惊得弹起,他半捂住耳朵转身看去,原来是有人打了起来,撞碎了邻接一家店铺的玻璃窗户。枯云和伊万忙去劝架。
“好了,好了,别打了!”枯云看被打的那个人手里捏着半个馒头,嘴里还塞了一大口,立即往打人的那个手里塞了馒头,劝说:“大家都有份,别打了。”
打人的拿过馒头骂骂咧咧地走开,蹲在墙角边吃。枯云看着还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个男的流浪汉,光着脚,脚背上张了好几个烂疮,身上又脏又臭,衣裤都是破破烂烂的。他的头发很长了,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呢,又都是灰污。
他的手指纤长,若洗干净了,把指甲盖里的泥挑去了,该是双漂亮的手。
他三两口吞吃了馒头,枯云看着他,又拿了一个递过去。
“吃吧。”他说。
流浪汉那双应该很漂亮的手伸了出来,他的手指碰到了枯云的手指。他抬起头,看枯云。
枯云亦看他,他笑了笑,把馒头往流浪汉手里塞。流浪汉抓住了馒头,同时,也抓住了枯云的手指。
有人踢了根木棍过来,说了句:“,瘸子,你的拐棍!”
枯云低头看去,那拐棍是根竹木棍子,仿佛是从路边随便捡来的。枯云看着那流浪汉,他在发抖,颤抖着抽出了手,用力用左手握住右手。流浪汉抓起拐棍拿在手里,他不响,低头啃馒头。
枯云走开了,他荡回了家,步伐似游魂。范儒良正在院里劈柴,看到他,一抹汗,问他难民的情况怎么样了,都从哪儿来的。
枯云拉了张竹板凳过来,撑着靠背坐下,阳光把他的手晒暖了,晒热乎了,他说:“我遇到尹醉桥了。”
不消半个小时,范儒良风风火火地把尹醉桥接进了家门,他热闹得不行,左一声“吕副官”右一声“赵副官”,招呼他们尹醉桥烧水洗澡,还亲自上阵,抓了几张报纸围在尹醉桥脖子上,抄起剪刀他剪头发刮胡子。他说了好多其他同学的事。哪个死在越南了,哪个死在广西了,哪个投了满洲国。
“我就在茂县扎根了,不走了。”范儒良说,“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冷,鬼冷,吊他老母的冷。”
尹醉桥默然,范儒良他递了块毛巾擦脸,一瞅他,转身找到枯云,问道:“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赖?”
枯云正坐在回廊的阴头里看书。不响。范儒良把毛巾扔进了水盆里,问尹醉桥:“他你还记得吧?”
尹醉桥看着枯云,枯云的头发从耳际垂落,盖住了他的侧脸,只显出个鼻子,嘴唇,下巴的剪影轮廓。他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透明,像玉。尹醉桥搓搓手指,拍开膝盖上的碎发,说:“记得,报纸上说他死在了我家里。”
范儒良马上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人是肯定没死,要不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个什么?哈哈”
尹醉桥不响,范儒良眼睛弯了弯,生出了些许感慨:“我和他很有缘,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一阵走了得有一年吧,现在啊,又回来啦。”
尹醉桥抬眼,问说:“他你当兵?”
范儒良笑着比拇指:“我可雇不起他,厉害着呢,比谁都厉害。”
说着,范儒良朝枯云吹声呼哨,枯云抬起头,望他一眼,漠然地站起来,把椅子搬进了屋里,人也进去,跟着关上房门。范儒良不太在乎他的冷落,还笑嘻嘻地和尹醉桥讲话:“你拾间屋子,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可千万别拒绝。”
尹醉桥不响,握住拐杖想站起来,范儒良扶了他一把,尹醉桥的眉心是紧锁起来了,不甚舒快。他道:“我能走。”
范儒良缩回手去,自己搓着两掌,道:“我营里有个原先当木匠的兵,做的木工活儿没得挑。”
尹醉桥不言语,范儒良走在他身后,步伐跟着放得很慢了。
“换根趁手的,”他说。
尹醉桥已漫步行到了院中间的几张长桌边,桌上是枯云拿出来晒的书,一卷一卷摊开着。书页在微风里微微打起了卷。
“想看就拿几本看吧。”范儒良说,“都是他拿出来晒的,书还是要人看。”他看了眼枯云方才隐入的那间小屋,道:“你慢慢挑。”
他就此别过尹醉桥,进了屋去。他一进门,嘴还没张开就挨了枯云两句骂:“你留他下来干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共匪?是不是日本人派过来刺探你军情的?!”
范儒良过去哄他:“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他现在这么悲惨,也就是一口饭的事,要说汉奸,那绝对不可能,尹醉桥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
“你清楚他的为人你还把他拉进家门,伺候他洗澡洗脸,还要扶他走路,让他白吃白住?你不知道他最恨别人的同情,别人的施舍?你对他好,他心里是早就把你骂成猪头瘪三了。”枯云这么一通说都不带喘气的,听得范儒良直愣眼,他噗嗤笑出来:“周太阳把你套麻袋揍了都没见你这么激动,哈哈哈,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生这么大气的时候是个什么面目可憎的样子?”
枯云张牙舞爪比了个怪兽吃人的动作,范儒良乐歪乐嘴:“你别激动,他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得来这么多辛酸的体会?”
“辛酸什么啊?你哪里看出来我辛酸了,”枯云说,“我不喜欢他,他好阴沉,鬼一样。”
范儒良把他拉到晒得到太阳的窗下,用上了正经的脸色和腔调,说:“扯皮!鬼会往阳光里站吗?”
枯云走开去,把手边一堆书全塞进了书柜里,屋里粉尘乱飞。他咳起来,范儒良他顺气,说:“我们那院,内厅不是还连着间朝北的屋子吗?打算先让他住那里。”
“其他屋子不行啊?”
“其他不都是杂物间吗?多乱啊,北屋的炕床我看挺好的。”
“你小心他大少爷脾气,睡不来硬炕,要你他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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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梦思!”
范儒良笑得灿烂,一把抱住嘟囔着的枯云,香他的额头,欢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和我过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了,突然闯进来一个尹醉桥,你嫌他碍眼,碍事,是吧?”
枯云挣脱开,道:“随你怎么安排,也随他怎么过,别来烦我就行。”
“那肯定的,问十句都不带答一句的人怎么会来烦你。”范儒良揽过枯云又亲了好几口,亲得自己身上都是枯云的香味道了,这才打着招呼出去。
总而言之,尹醉桥他们是住到了同一片屋檐下了。可一天还没过去,枯云又因为他和范儒良置气了。范儒良说要尹醉桥换房间,他睡他们朝南这间,他们搬去北厢房。枯云听了就刺脑门,讲什么都不肯换。范儒良劝说:“朝北的阴冷,你也听到了,他一住进去就咳得厉害,别说他没法睡了,我们也没法闭眼啊?”
枯云回道:“他是你爹啊你这么孝敬他?”
范儒良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小气?”
枯云抱着胳膊冷哼:“我的缺点满地都是,你低头看看,仔细看看。”
“最多就住半个月,我已经叫吕副官拾城南的一间院子了,回头接他去那里安顿,别说多了个人你不习惯了,他估计也是住不习惯。”范儒良说,语重心长地,“我还活着的老同学不剩多少了,有生之年能再遇到,那是……”
枯云接了他的话茬:“缘分。”
范儒良一刮他的鼻子,对他笑。枯云躺下了,踹了他两脚,安分下来,说:“我不挪地方,你要让他住这屋,你自己想办法。我心眼很坏,不怜悯他,也不同情他。他该死死,该活活,都和我没关系。”
范儒良撑起身子,垂下眼睛看他:“那换了是我在北屋要咳死了,你和不和我换?”
枯云闭眼,恨道:“他又不是你!他是你的老同学!”
范儒良啃了他的耳朵一口:“好!宝贝儿不答应,那我再想办法。”
他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他把他们这一进的大门封死,改在北屋开了个门口,又把南屋和内厅的墙打通了,尹醉桥在原先内厅的地方摆了张床,这内厅每天也同样能享受到温暖的阳光。那堵被凿开的墙壁上挂了青布帘,白天布帘是卷起来的,方便阳光普照室内,日落后,布帘就放下来,互相都留点隐秘的私人空间。
范儒良手下人多,这些变化全都在一天之内完成了。枯云一清早去了操场练打靶,晚上回来时,穿过两进院子到了屋门口连门都找不着了,他走到前院,看看正在灯笼下对弈的范儒良和尹醉桥,对范儒良道:“我有话和你说。”
范儒良专心研究棋局,应对时稍显怠慢了,枯云转身就走。范儒良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枯云说:“我找个能找得着门的地方待着。”
范儒良朗声笑,看了看尹醉桥,对枯云道:“人多热闹啊,以前我们住宿舍,二十几个人一个屋,还是在礼堂打的地铺。”
尹醉桥两根手指夹一枚棋子,落子无声。
枯云看他,问他:“三个人睡一间屋子,你有没有意见,尹大公子?”
尹醉桥摇了摇头,视线牢牢锁定在棋盘上。
枯云抿抿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走。他道:“你没意见,那我还会有什么意见?”
这之后,他再没因为尹醉桥和范儒良起过争执了。从前的日子如何,现在的日子还是如何。有天夜里,枯云和范儒良亲热,范儒良把他抱起来坐在炕上,肩上披着被子,将他裹着。范儒良还悄悄说:“这可是床红被子。”
枯云的双腿缠着他的腰,屁股被他的两手抓紧了,分开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空气,脑袋靠在范儒良颈侧,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润了,脸上也全是汗,他抖开了那床被子,小声说:“你想热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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