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文臻下轿时,又有一位婆子过来,抓着一个簸箕,里头是一些豆麦等物,这也是风俗之一,撒豆扬麦,祈求五谷丰登,吃穿不愁。不过看那婆子撒豆时候的手成鹰爪,以及扬谷时候的劲风虎虎,如果轿子里藏了人,这一通豆子谷子撒下来,什么杀手也成了筛子。
这两关过去,文臻才下了轿。面前一面火盆,文臻提裙跨过,感觉那火的烟气似乎有点异样,也不知道又藏了什么花样。
顺着红毯走了一截,喜堂之前,红毯尽头,易铭红锦金冠,含笑相候。
透过霞影纱的红盖头,她影影绰绰看见身边站着的易铭,方袖客是个挺神奇的人,做少女的时候姿容光艳绝不会让你觉得她有男儿气,做男子的时候潇洒丰仪也不会让你觉得有一分女气,当真在两种性别中完美切换。
此刻她伸过来的手,修长莹润,也比一般女子手掌大一些。
文臻亲亲热热把手交到她掌心,一边想幸亏换了人,真要是厉笑来做这个新嫁娘,就她现在那心态,估计现在得捅出来一把刀。
厉笑此刻应该躲在放嫁妆的房里给燕绥施针,正是治疗的时辰。
进入尧城之后不比在路上,整个笼罩在易家的势力之下,所以文臻和厉笑在路上就腾空了两口最大的箱子以供藏身。新嫁娘到了以后,就要将嫁妆搬入固定的房间先锁上暂存,一时倒也安全。
进屋之后,文臻便觉得气氛压抑,因为这间不大的喜堂里,人实在太多。
却又不是宾客,而是整个喜堂,贴墙站着一圈人,个个神完气足,神情彪悍,虽然穿着像个贺客,但一看就是高手。
屋内气氛也很紧张,一列太师椅上坐着一排老人,另一边的人稍微年轻些,但都神情威重,显然地位不低,易铭携着文臻一路过去,也在一路和这些人点头示意,可见来者都是西川易家的高层人物。
文臻的目光,落在正堂上座的老人身上。
那便是东堂四大封疆割据的刺史之一,西川无冕之王的易燕然了。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易燕然身量瘦小,一袭锦袍裹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面容也十分清秀,看上去像个饱读诗书的三村老学究。此刻斜斜歪在太师椅上,并不是故作姿态,明显是体力不支,文臻看他眼下深黑,额角眉头青黯之色,心中不禁一跳。
果然是中毒!
看那枯槁模样,应该中毒已久,想必也费了很多心思,终究药石无效。
此刻他目光虚浮地望着前方,胸脯起伏微弱又急促,一众宾客都有焦躁之色,有人咳嗽一声,司仪便急急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殿下最拉风
“二拜高堂!”
司仪的声音有点像太监,尖细且有穿透力,一下便惊醒了文臻,她抬头看上座独自坐在左边的易燕然。
易燕然早年丧妻之后一直未娶,易铭是最后一个嫡子,后头的都是妾生的,自然没有夫人来供跪拜。
易燕然眼睛半阖不阖,由身边伺候的人扶着,微微坐起了一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他还真的是挺喜欢易铭。
身边有目光射过来,是易铭,文臻偏头看了看她,很自然地随着她一起下拜。
易燕然喉间发出一点呵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只是听着实在吃力,四面的宾客们没人看新人,都在紧张地盯着他。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气氛却肃杀紧张。
没有人关心新人相貌如何,感情怎样,更不要说贺喜闹洞房,大家都灼灼地等着一个叱咤风云将近半个世纪的老人的死亡。
文臻忽然也觉得易铭,或者说方袖客,怪可怜的。
她也是女孩子,成亲应该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然而也就这么糟蹋了。
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她眼光在席上一掠,看见有几个人神情分外紧绷,且互相在打眼色,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只除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始终自顾自傻笑,玩自己手指,看那人年纪长相,应该就是传说易燕然那个原本资质不错后来疯了的儿子了。
二拜已毕,易铭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搀她起来,文臻无法拒绝,只得娇羞一笑。
然后她就觉得浑身一麻。
身边易铭在低笑,笑道:“文大人,好久不见了,你好呀。”
文臻试了试,果然已经说不了话,便偏头对她一笑。
果然是瞒不过易铭的。
能做世家家主的人,哪里这么好骗。
只不过易铭也需要这场拜堂,与其让已经知道真相性子又藏不住的厉笑大闹礼堂,不如借她来完成嘉礼,还顺手多一个人质。
窗外燃起烟花,啸声尖锐,箭一般蹿上夜空,再化为千万道霓虹彩带,将整个天空割裂。
座上易燕然的呵呵笑声被淹没在那嘶嘶声响里,他颤抖着手指,拿起桌上一个小盒子,往易铭面前递过来。
司仪高声传唱,“赐礼——”
成亲嘉礼并无赏赐礼物的环节,这忽然多出来的环节令在场宾客都面色微动,一部分人神色大变。
易铭伸手就去接。
文臻盯着那小盒子,心中遗憾,这她要能接过来多好。
易铭手指就要触及那盒子,忽然有人大声道:“哎呀这个好玩!”
随即一只手伸了过来,猛地抓向那盒子,易铭伸掌去拍,那人却手肘一沉,将易铭手中盒子击落。
盒子落地,里头两枚印章骨碌碌滚开,一枚被易铭接住,另一枚正好滚到文臻脚下,文臻不动声色,用自己运气冲了一阵子勉强能动的脚尖,将那枚印章一拨,拨到了黑暗的墙角。
而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易铭易铿身上,也无暇顾及这枚印章的轨迹。
有人在喝叫:“易铿,别闹!”
那个动手抓印章的,正是易燕然疯了多年的儿子易铿,此刻正偏着头,笑嘻嘻地对着上前拦住他的人道:“敬公婆茶赐礼物啊,那应该给新娘子啊。”他指指文臻,又指指易铭,偏头问:“是给这个新娘呢,还是给那个新娘”
众人:“……”
忽然有人道:“当然是给我的新娘啦。”
文臻一听这声音,便觉得红烛亮到刺眼,烟花美到无边,一片五彩灿烂如霓虹,在眼前模糊地绽开,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却原来的太多的泪涌出眼眶。
她无法回头,不知道燕绥现在在哪里,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喊,他醒啦他醒啦他终于醒啦。
满堂僵窒中,一个人轻巧地走过来,在墙角捡起了什么东西,又轻巧地过来,拿着那小小印章,拍了拍文臻的肩,道:“蛋糕儿,要不要”
文臻顿时能说话了,含泪笑道:“不要白不要!”
此时她才发现,燕绥的神情和语气似乎都有了一些变化,看她时的眼神也颇有些奇怪,他总在一眼一眼地瞅她,像是想要加深记忆一样。
她原本一直担心燕绥撞到头昏迷这么多天,怕有后遗症,刚才听见那句蛋糕儿,心下大定,此刻却又有些不安心,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燕绥立即反手一包将她的手裹住,快得像个下意识动作,做完了之后却又拉起两人紧紧抓着的手看了看,眼神里那种茫然感又出来了,文臻低声问他:“喂,林飞白是谁”
结果听见他懒懒却又语气坚决地道:“拖油瓶!”
文臻:“……”
真是不知道是痴了还是傻了。
此刻喜堂中已经乱了,一部分人冲出来,要将易铿拉走,一部分人挡在易铿前面,似笑非笑看着易铭,不断有人缓缓站起,走到某一方的阵营里去,使两边阵营越发泾渭分明,最后只剩下几位老者狐疑地站着,望着这奇怪的情势,易铭却在看着文臻手里的印章。
文臻扬起手中的章,晃了晃,道:“家主印一枚,换快马一匹,干粮若干,以及不追不索,两两相安。你们俩谁答应,出城后这印我就给谁。”
易铭嘴角微勾,易铿偏头看着那印,文臻看着他那神情,心中也是一阵茫然,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易铿好像真是个傻子啊,并不是韬光养晦来着那一个傻子如何能有这许多拥护者,在这喜堂之上和易铭的人两相对峙呢
忽听身后的燕绥嗤地一声,笑道:“傻子有什么关系呢,傻子上位,更有实惠啊。”
“可是傻子是怎么笼络住这么多人的,而且看有的人对易铿的神情,颇为忠诚,不像是对傻子,还有方才有人出手捣乱,也太巧了……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没有回答,她一侧头,看燕绥皱着眉道:“这事好像是我先安排下的”
文臻心里更愁了,这位的脑袋,好像还是出问题了。
那边易铭却笑了,一抬手丢掉手里那一枚,从怀里抽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道:“我这里有真的,为什么要你那个假的”说着偏头对易燕然的方向道,“爹,告诉他们你早就将印给了我,也好让这些傻子死心……”
她语声忽然顿住,半晌,眨眨眼,又抿了抿嘴。
众人这才发现,椅子上的易燕然身体僵木,两眼微张,望着天顶,竟然是已经死了。
方才大家忙于划分阵营,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一代煊赫人物,死得无声无息,死前还要目睹一场喜堂生变兄弟阋墙,实在也是凄惨了点。
燕绥笑道:“哦原来我们这个是假的啊,那就毁了算啦。”说着指尖一弹。
也不知是谁喝了句,“且慢!”
燕绥就好像没听见,手上不停,眼看那足可裂金石的指风就要落在那印章上,又有人大喝道:“来人,备马!”
易铭冷笑,“备什么马!你还真相信他们手里是真的啊”
易铿那边有人硬邦邦地答:“不管真假,只要有一丝可能,家主印就绝对不能落在任何外人手上!”
还有人喝道:“这两人是谁易铭,这两人是否和你勾结”
文臻差点听笑出来,易铭已经笑了起来,她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却对燕绥低声道:“殿下,做个交易,彼此都不泄露对方身份,怎么样”
燕绥瞟她一眼,又看一眼文臻,才慢慢地哼了一声。
文臻笑:“多谢看重。”
易铿那边已经知道易铭是女子的真相,接下来等着易铭的将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文臻燕绥。
而不揭露文臻燕绥的身份,那她还有机会去否认一个傻子的话,将此事翻篇灭口。如果燕绥以宜王的身份喊破她是方袖客,那就等于板上钉钉了。
文臻调皮心起,忽然撮唇一吹,窗外一阵扑啦啦响动,有飞鸟的翅膀撞上来。
有人惊道:“唐慕之!”
易铭接得飞快,立即退后一步,道:“派人立即将喜堂周围十里的鸟兽都斩杀!”
易铭在易家果然很有威信和势力,几乎立刻,这府里便响起各类鸟兽嘶嚎之声,还有一连串的格格鸡叫,看样子短期之内尧城百姓要没鸡蛋吃了。
有人在门外大喝:“马已备好!”
易家的那些宾客眼神警惕,盯着燕绥和文臻,似乎在猜测他们是不是唐家兄妹
现下自家大位未定,易铭也好,别有心思的易家人也好,都不愿意现在出头招惹唐家这样的敌人,因此都沉默着没有动弹。
易铿易铭一左一右,让出红毯位置,燕绥和文臻携手出门去,文臻看着自己深红绣金的裙裾摆动,旁边就是燕绥的黑靴,一时有些恍惚,竟有些自己正和燕绥成亲的错觉。
然后她就发觉在这四面皆敌的紧张时刻,燕绥竟然走得悠哉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千阳镇上唯一一家当铺前,黑衣黑笛的人,原本已经要走过去了,忽然倒退几步,仰头看着一张挂在柜台上的画。
那画上画着一些简单的物事,衣服,妆盒,平平无奇,但每件东西,都看起来鲜活如真,让人总担心那胭脂盒子,会砸下来落在人头上。
不断有人路过,对这画啧啧称奇。
男子看了一会儿,走进当铺,对着老板一指那画,道:“这画,我要了。”
……
黑衣男子走后不久,易人离和厉家的六个葫芦娃也到了千阳镇。
易人离搜寻的路线在千阳镇这里,正好遇上厉家兄弟,然后厉家兄弟又被自家报信的人追上,终于得到了文臻和燕绥的确切消息,易人离当即派人回去通知林飞白等人,自己跟着厉家兄弟回到千阳镇。
结果他们紧赶慢赶赶回镇上,却得到了易家提前迎娶,易铭和厉笑早上已经启程的消息。众人只好再一路追过去。
……
厉笑一直心惊胆战地呆在那间放嫁妆的房间内。
殿下醒来后的表现实在有点考验她的心脏。殿下好像什么都记得,但却搞乱了很多。他记得文臻,醒来一张嘴就是小蛋糕,但是却把她认成了文臻。
殿下也记得他自己的身份,却不记得这回出来是要做什么。
问他厉笑是谁,他当着她的面评价说:“易铭的傻子未婚妻。”
问他易铭是谁,他道:“排行第五的那个傻儿子。”
厉笑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又一口的血。很后悔给他施针的时候没有多捻几下直接整痴呆了不好么。
她默默抱着双膝,隔着窗户看着外头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烟花在放,隐约还有些鸡飞狗跳的声响,算时辰拜堂应该完毕了,也不知道文臻那边怎么样了。
燕绥去,应该能解决吧。
她有点羡慕地垂下眼。
忽然在那片喧闹中听见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呼喊,惨叫,甚至隐约听见刀剑入肉的声响,那种噗嗤噗嗤的声音十分冷静却让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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