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按照易家规矩。长老堂出现人员消减要及时选人补上,段夫人有权推举两人,且夫人一身,维系着长川十八部族和易家的良好关系。之前因为家主的乱命,令十八部族混居,在十八部族的地盘分割和战后奖赏上又行事不公,已经引起了十八部族的愤怒。你也知道,朝廷已经下令撤长川刺史位,皇三子燕绥亲自陪新刺史入川,摆明来者不善。燕绥那个人,你想必也打过交道,难缠得很。这个节骨眼上十八部如果闹事,咱们易家内外夹击,群龙无首,崩裂只是刹那间的事。”
“所以,传灯长老需要段夫人的那两名推举名额而易家主也需要夫人尽快回去安抚十八部族”
“谁都需要那两名名额,七人长老堂本就合纵连横,各有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舍不得。
她僵硬着背脊,感受了一下,她现在勉强能行动,虽然施展不了武功,但自保手段还是很有的,且这里是段夫人居住的内院,里外护卫三层,实在安全得很。基本上能惊动她,也就能惊动段夫人了。
既然没有人被惊动,那对方就是此地主人或者客人,是得到允许接近的。
不是传灯长老,是谁
僵持着也不是个事,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就暂时不会动手。
她缓缓转身。
斜对面依旧是长廊,朱红的檐角垂着的金铃上都覆了一层白,天地万物皆苍然,只有那人一抹墨色鲜明。
风雪呼啸扑入他衣襟,将他的腰间一柄玉笛上雪白的穗子吹得斜飞而起,他面容隔着距离隔着风雪漫漶不清,唯有一双眸子如长天月明。
文臻看着他,忽然就忘记了一切动作。
恍惚里无名青山深潭水碧,又转为火山深处赤红岩浆如烟花喷射。
生死原来不过是一场戏,再见便是当世也如隔世。
她望定他,半晌轻轻道:“唐先生。”
对面唐羡之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又似乎只是一片雪花落在他肩头。
文臻回到长廊上,平静地拍掉身上的雪,唐羡之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动作,手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站着不动。
文臻拍完了身上的雪,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了往日笑容。
说出的话却并不柔和。
“羡之,你今天来,是要向段夫人揭穿我们吗”
她换回了往日的称呼,唐羡之却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
文臻这种人,一个称呼在她那里也是百转千回,第一句是态度,第二句就是对战了。
“如果我说是呢”
文臻有点诧异。
她发觉唐羡之的声音有点问题。
他可以拟音,但这次不像是拟音的问题,倒像是声带受了什么伤还没恢复,带着一点嘶哑,在这午后回旋风雪里,沙沙的,反倒更多一分诱惑的意味。
看来燕绥那一击很重。
对面,隔着风雪,依旧可以看出唐羡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文臻沉默了一下,依旧弯起眼睛,“是或不是,都是你的自由。”
“就这么无所谓吗”对面的声音并没有被风吹散,“包括对我这个人”
文臻眉头微挑,唐羡之,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他并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这不是无所谓,这是无奈。”
“那么,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呢怪你曾经救我一命吗”文臻笑了。
但唐羡之已经不停息地问了下去。
“不怪我昌平城外掳走你”
“不怪我在你们出天京后以毒菇让你中招”
“不怪我在你初进宫的那一日吹箫引齐云深发疯攻击你”
“不怪我在你当初被燕绝接进京路上派人在驿站刺杀并陷害你”
“不怪我当初无名山下曾经想要杀你”
……
风雪在这一刻都似乎停歇,文臻睁大眼睛,不明白何以现在他竟然说出这一堆话来,她原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事,一辈子都要闷烂在心里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呵呵笑了一声。
“感觉你还没说完,比如驿站吃鸭翅那一晚,你没动杀机吗比如无名山潭水初遇那一霎,你不想杀我吗”
“呵。”对面,唐羡之也轻笑了一声,“你果然都知道。”
文臻有些怔忪。
是啊,都知道。
当初无名山下潭水初遇,她抱了他的大腿,当时隔着水波见那仙人风姿,其实,她是有过一丝春心萌动的。
毕竟那人温柔似水,风采如仙,能满足这世上所有少女思春的幻想。
但是那一丝旖旎心思,很快就被现实的棍子给敲碎了。
无名山看似松散,其实戒备森严,闻家的护卫进入之后立即被灭口,她也险些被杀,很明显有人在此有秘密并不允许人撞入,那么,唐羡之何以能在那里安然洗脚
除非他就是那个在无名山有秘密的人,是主人,或者就和她套出来的话一样,是和主人有约的人,所以那两个追杀她的护卫才没有为难他。
当时隔着潭水,看见那两人似乎问了唐羡之什么,随后走开。并不是很熟的模样,那他就是和主人有约的另一方。
和人在那人迹罕至的山中鬼鬼祟祟密会议事,然后被她闯入。
她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对方却认为她知道了什么。
对方要杀她灭口,他却留了她一命。
不是因为怜惜或者喜爱,唐羡之绝不是为了美色就忘记正事的人,何况她也没有多少美色,她还没他美。
他只是怀疑她身后另有指使,想要再仔细观察,顺藤摸瓜罢了。
毕竟当时燕绥也在那附近出现过。
她下山时,觉得风惊草动,心神不安,为此不得不自己回了闻家,其实并不是她敏感,是当时确实她在被跟踪,稍有不慎,一条小命便被了结。
从一开始,故事便并没有那么美好,以算计、怀疑、杀戮开端。
又凭什么期待美好的结局
再后来,驿站也好,宫中也好,很多事当时蒙昧,但有了那样的开端,事后再倒推,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没有怨怼过。
立场不一,不论对错。她无心撞破,而他杀人灭口,如此而已。
所以当九里城他出手为她挡下杀招,她是诧异的。
之后她便也帮他解了围,算是救命之恩的回报。
在她心里,恩怨从这一刻单独计算,之前的,她便不想计较。
后来他的所有给予,她也感激。
哪怕那温柔表象下难掩强取豪夺的意味,她也不去多想。
然而终究是不能再喜欢,终究给不了他想要。
他害过她,也救过她,甚至一边害她一边救她,恩怨纠缠,矛盾纠结,是非难断。到得最后,只能一别两宽。
雪花将他乌发点染微霜,他的肌肤比雪更白,那双眸子宁如静水深若长渊,通往神秘幽冥的另一边。
“我早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怪你,大概早就分道扬镳。可能你死我活的拼杀,还要来得更早一点。”文臻轻轻吹走一片扑面的雪花,“羡之,我有我要守护的一切,你有你要捍卫的家族。这是彼此的宿命。在这样宿命的安排下,一切行为都没有对错。”
“没有对错,就只能从心而行。因为你,我和燕绥险些丧命,所以燕绥还了你一刀。你今日如果去向段夫人揭穿我们的身份。而我,也一定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止你。”
“你如何阻止呢”唐羡之的笑容并不含讥讽,只带着淡淡的冷和倦,“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手段能拦住我吗”
文臻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指尖,“当然有。比如,我手里有一封你写给问药长老的信,内容是你和他密议如何以天星台实验的理由骗取易勒石信任,趁机戕害易勒石身体,令他于不知不觉间中毒,神智昏聩,倒行逆施……你猜,段夫人会不会信你再猜猜,段夫人如果看见这封信,还会相信你对我们的揭穿吗”
唐羡之的眼光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声音听来却是平静的,“文臻,你觉得随便捏造一封信就能让段夫人相信那是出于我手吗还是你以为……”他忽然笑了笑,微带讥诮,“当初我在一号院给你留下的信笺上的私印,可以拓印伪造印章来对付我吗”
“不不不。”文臻摇头,“你唐羡之何许人也就算待我不同,怎么可能把涉及你们唐家安危的个人私印就那样明显地留给我你真正的标记……”她轻轻一笑,“不是在那玉佩里么”
唐羡之不说话了。
半晌,他道:“文臻,燕绥何德何能拥有你。”
文臻笑,“我又何德何能得人喜欢。”
“我不后悔掳走你。”唐羡之笑了笑,“文臻,你这样的女子,和你同行便罢了,如若不能,也绝不可留给对手。”
“所以,你改变了主意,想杀了我吗”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间唯闻风雪怒吼之声。
良久,一直垂着眼睛,却捏紧了手指的文臻,听见他轻轻道:“我很想。但是我……舍不得。”
心上仿若被天降的雪团重重一击。
一霎间凉而微痛。
她抬起眼,便见朱廊九曲,雪落重檐,天地在一片混沌中仿若要归入寂灭,而那墨色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淡去。
回廊里只留一片未曾覆雪的湿润。
阑干上零落半片殷殷红梅。
……
文臻一直没有动弹,指尖上一根金针,慢慢缩了回去。
她出了一点汗,后背此刻很凉。
方才,她其实并没有把握对付唐羡之。
那封信不会存在,那玉佩她也没拿。
当日她回天京,揣着一怀唐羡之死亡的疼痛,看见唐羡之留给她的玉佩和信笺,信笺上他的私印如此鲜明,像是要将这至关重要的东西送给她。
她却注意到那玉佩上的雕刻别有洞天,玉佩在一定角度下发出的光也与众不同。
所以才有了玉佩才是唐羡之信物的猜测。
但哪怕猜到了这些,她也从没想过去用。
唐羡之为她付出那许多,他“死”后留下的赠礼,她永远不会拿去对付他和他的的家族。
哪怕因此要付出代价,要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迂回曲折,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解决今日的危机,玉佩不能用,诈一诈还是可以的。二来,也是希望既然已经彻底对立,便不妨绝情狠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怕老婆夫纲不振
雪越来越大,燕绥揽着文臻回房,一边将方才听见的消息和她分享。
传灯长老果然是来和段夫人联谊的,向她建议了两个人选,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个是他的养子。传灯长老也很直白,表示只要段夫人把这两个名额给了他的人,他必定投桃报李,只要夫人想得到的,他都可以做到。
半个月后,将进行长老选拔,希望夫人届时能给出宝贵的两票。
长老堂的选人,是由家主和段夫人提名,一般是双倍以上提名。家主和段夫人各两个名额,长老堂前三长老各一名额。现在家主的票能不能投出还是未知数,段夫人的票几乎就是必胜法宝。
提名之后会由家主,夫人,长老堂现存长老,和十八部族族长投选。获支持率高者胜。同样,家主和夫人,一票算五票。
这项规定制定的时候易勒石还算年轻,正当壮年,头脑清醒,但这套规定并没有真正实施过,一来当年的长老们年纪也不算大,都安安稳稳到了如今;二来易勒石后来发觉,这规则看似公平,却容易生乱,所以一直说想废除,却也一直没去正式取消,以至于现在易勒石倒下,大家还得按照这规则来。
传灯长老还道,目前十八部族的族长及一部分族民都已经到了主城,十八部族这几年,因为和易家的关系和行事风格等种种原因,主要分成了南北两派,关系十分不和,频频纷争。南派以栗里族为首,和他关系向来还不错,到时候应该也会支持他。倒是北派以呔族为首的那八个部族,近来和提堂长老走得很近,提堂长老可能会撺掇他们向夫人索要名额,请夫人一定不要答应他们。
另外,理刑长老的兄弟易燕吾,也是当前的一个热门人选,近年来很受易勒石器重,还曾经为家族的大业失去了一个儿子,想必等夫人回到主城,理刑长老也会上门拜访。
传灯长老和段夫人唏嘘了一下这些年大家的心路历程,燕绥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家主倒下,人们争夺的重心却集中在长老位置的争夺上。易勒石的儿子们基本都病得很重,孙子辈也都开始发病,家族人心惶惶,为了安抚人心,延续希望,易勒石多年来都在寻找解决家族这个诅咒般的疾病的方法,为此不惜任何代价。屡次失败后,他才发觉,家族中病比较轻的都被折腾重了,还不如赶紧保存实力。而且越是这种人心浮动的情况,家主本人的健康就越重要,才能倒是其次的,反正长老堂大部分是外姓,不受疾病影响,选一个健康的家主,再配备忠诚能干的长老堂,易家才能长久。
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选可选,易勒石没有倒下之前,就确定了易云岑和另一个偏支子弟易修年为家主继任人选,并将重点精力放在了长老堂的考验和选拔上。
传灯长老告诉段夫人,在天星台出事之前,家主已经觉得现在的长老堂不足以托付新任继承人,有意重新选拔和清洗,只是未及开展,便出了事。
传灯长老的礼物流水般送上来,段夫人神情都是淡淡的,连手中书都没舍得放下,只到传灯长老表示,在获得名额成功成为长老之后,他将带领其余几人,提议解除十八部族当年和易家定下的生死盟约,给十八部族自由,并允许一定程度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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