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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你被闻家接走,我们也走,之后生死各安天命。”

    “那为什么现在不逃,之前不逃,而任闻真真绝望自尽”

    闻老太太腮帮一紧,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之色,闻大爷和闻大娘齐齐垂头。

    “还不是我这孝子贤媳聪慧孙”闻老太太冷笑,“府衙来传王府均令时我便让他们走,我一把老骨头留在这周旋。结果孝子觉得堂堂皇家不会仗势欺人,说清楚真真是有夫之妇便成;贤媳觉得真真嫁给王府也不差,胜过那个酸臭书生;聪慧孙读几本列女传后厢记便觉得自己贞洁珍贵,不急不忙等着她情比金坚的有情郎为她出头,勇拒王府婚事从此成就一段佳话……老身一个瞎眼老妇,一个人能走哪去!”

    闻大娘脸燥得通红,闻大爷一声一声讪讪咳嗽。

    “本来还来得及,结果真真自尽,这事掩不住,府衙一定会盯紧我们。”闻老太太叹息,“于今之计,只有请姑娘你帮忙,周旋过这几日,一旦跟随王府上京,王府和府衙也便松懈了,大家便都有机会。”

    “老夫人觉得,王府是真的想要真真做妾吗”文臻在米缸里找到了米,开始淘米,顺手烧上水。

    “叫我祖母。”闻老太太道,“只有我那孝子贤媳聪慧孙,才会觉得,闻真真美貌聪慧到,哪怕身居小镇陋巷,也会美名远传京都,令天潢贵胄也寤寐思服,辗转求之。”

    文臻哈地一笑,这位老太太除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妙人。

    和这样的人合作,让人于恶劣环境中稍稍生出信心。

    她手上不停,洗米的动作轻柔迅速,很快将米淘好后泡起,一边问:“那么祖母您认为王府指名要真真的原因是什么”

    闻老太太脸上皱纹稍稍舒展,似对她如此顺溜地改了称呼表示满意,淡淡道:“我不知道。”

    文臻回头,笑眯眯看她,闻老太太站如松,毫无愧色地“回视”她。

    一老一小对视半晌,半晌文臻呵呵一声,回头,将泡好的米倒入已经烧开的锅里,扔了两根柴压火,又将剩下的一点鸡汤倾入。

    闻老太太绷紧的肩膀慢慢松了。

    闻大娘闻大爷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总觉得方才似乎发生了什么,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只好茫然地看天色,天际一线浅青如睡眼,渐渐启缝,透出其后清澈亮白的光来。

    快要天亮了。

    折腾一夜,还没吃到嘴的文臻,饥肠辘辘地为自己煮粥,手上不停地顺时针搅拌,属于大米粥独有的清香渐渐盈满小屋。

    刚刚吃完一碗面的闻家三人,嗅着这清淡却莫名诱惑的气味,只觉得好像又饿了。

    远处隐隐有吵嚷之声,似乎正向这个方向接近。

    文臻已经拿出了豆腐渣,闻大娘一看就啊地一声,怒瞪闻大爷,“这是准备喂猪的,你怎么放在碗橱里!”

    闻大爷茫然:“啊”

    “谁说喂猪的,豆腐渣很好吃。”

    “这东西怎么会好吃”闻大娘反驳,“你在我锅里炒这个,可别把我锅染上味儿。”

    “你觉得不好吃,等会就别吃哦。”文臻笑盈盈,“我还饿着呢。”

    “谁吃这个,”闻大娘没好气,“打脸也不吃!”

    闻老太太冷哼一声。

    文臻烧热锅,哗啦一声倒油,闻大娘心疼得嘴角一抽,看一眼闻老太太,没敢说话。

    油热,豆腐渣下锅,文臻动作很快,不轻的锅铲在她手中轻灵如羽,另一只手抓着油壶,一边炒一边细细倒油,闻大娘再也忍不住,喊:“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炒这种下等东西你用这么多油!”

    文臻手一挽,锅铲划过一道冷光,闻大娘惊得脑袋一缩,忽觉头顶似有细物越过纷落,抬头只看见雪白手掌轻轻巧巧一撒,一把切碎的雪菜已经落雪般下锅。

    与此同时,油香、豆香、雪菜清香猛然交织爆开,三者融合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香气,馥郁馨逸,像一把小勾子,忽然就勾到了人的咽喉。

    闻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爆出难掩的喜色,闻大爷直勾勾瞪着锅里,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唾液,一边喃喃道:“饥饿未必死,甘腴能杀人。饥饿未必死,甘腴能杀人……”

    闻大娘已经傻了。

    文臻锅铲一划,那一锅雪菜豆腐渣就进了碟子,完完整整一个圆,中间旋出个可爱的窝窝。

    碟子虽是粗瓷,倒也雪白,豆腐渣竟然被炒成细密的金黄色,望去便如新鲜肉松,而雪白青翠点点,点缀其间,三色鲜明,远望去像镶了碧玉的黄金碗。

    闻大娘有点恍惚,这是喂猪的豆腐渣

    文臻自顾自盛了一碗粥,粥煮得芬芳粘稠,米粒已经开花,香气清郁。锅边缘黏起一层透明薄脆的粥锅巴,木勺子上缓缓流下的粥厚重如乳,闻大爷眼睁睁瞧着,觉得舌头似乎有点控制不住,总想趴上去舔一舔。

    “砰。”

    外间门撞在墙面上一声巨响,惊醒了被食物围攻的闻家夫妇,闻大娘一扭身出到外间,看清来人,脸色顿时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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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坑我坑大家坑
    “呜呜呜阿尚哥……”文臻抬起袖子遮住脸,掌心里一点辣椒抹在眼角,眼泪哗啦啦不要钱涌出来,“我逼阿尚哥去和府衙说清楚我们有婚约,阿尚哥答应了,约我去他家见最后一面,我去了他又反悔,我愤怒之下,说要向官爷举告他孝中流连花楼……”

    两名官差呃的一声——本朝以孝治天下,热孝之中夫妻都不能同房,更不要说流连秦楼楚馆,被举告了那是立即要夺了功名并且终身不得再考的。

    他们本有些不信,此刻倒觉得难怪。功名何等重要,闻真真这句话招来杀身之祸一点也不冤枉。

    “两位官爷恕罪,”闻老太太接话接得顺溜,“真真原先心思没转过来,做了些痴事,辜负了贵人和府衙的爱重,不过如今她已经明白了,自然是要好生应召随贵人上京的,两位官爷一大早过来,想必还未能好生用饭,老身这里也只有薄粥小菜,不嫌弃的话还请多少用些。”

    “不嫌弃不嫌弃,”李官差还有些犹豫,那年轻官差已经飞快走了回来,一边自来熟地坐下一边拿起筷子,刚一入口,就“唔”地一声,瞪大了眼。

    然后他就一头埋进了碗里,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粥,一边端着碗去了厨房,自来熟地找了把大勺子挖菜,李官差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坐下操起了筷子,一筷雪菜豆腐渣入口,禁不住吸一口气。

    入口酥松,肉松一般,微微一抿便在舌尖化开,随即淡淡油香包裹着清逸豆香便滚滚而来,雪菜在其中起到点睛作用,咸细脆,将食物本身微淡的口味提升,更激发了鲜气,一口入口,酥咸脆层层递进,化雪般清爽留香。

    而那粥,看似寻常,却成了这菜的最佳搭配,香浓黏腻,温暖而柔软地包裹着口腔,一口咽下,才能感觉到喉间回甘,香气绵密不散。

    李官差虽然身份不高,平日里也不少孝敬,诸般酒席吃过不少,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乡野穷措大,过往半生所吃皆粗食。

    不过一粥一菜,两人眨眼便解决,嘴一抹,只觉口舌清爽腹内熨贴,心情都似轻快几分,李官差再说话时,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既然闻真真无事,也应召,那你闻家自然无罪,稍后我回府向县尊回禀一声便是。”

    “那便多谢两位官爷了。”

    “刘家杀人未遂,还行为不端,稍后我便报给县尊。”

    “闻家上下,俱感念官爷恩德!”

    “嗯……午间何时开宴”

    “自然官爷何时到,便何时开宴。”

    李官差对闻家老太太的识时务非常满意,点点头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随口问:“方才那小菜着实独特,是何物所制”

    闻老太太梗了一下,豆腐渣在本地无人食用,都是用来喂猪的。这要实话实说李官差生了气……

    “雪菜鹿松。”文臻接得顺溜,乌黑眸子闪着纯真诚挚的光。

    “果然香气特异,酥松脆美。”李官差满意点头而去。

    闻老太太回头,对着文臻,文臻对她展现无辜笑容。

    闻老太太拐杖一抬,指指文臻:“小姑娘,够狠。”

    “夸奖,不如老夫人您。”

    闻老太太一声长叹,“真真要有你一半,也不至于……”

    文臻耸耸肩,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闻真真那性子,就算昨晚不出事,真去了王府,一样是活不过第二集的命。

    身后忽然想起吧唧声,文臻回头一看,呵,闻大爷正趴在灶台上刮剩下的一点锅底呢。

    旁边闻大娘拿着筷子去夹剩下的一点雪菜豆腐渣,闻老太太一巴掌打下了她的手。

    “别!”

    “娘!”

    “我怕你打脸!”

    最后一点留在锅里的菜和粥,在闻老太太的高压控制下,最后还是归了文臻享用。

    闻大娘的泼辣,在强悍精明的老太太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只好挎了篮子去买菜,顺便按照吩咐,在集市上,将“闻真真被刘家所害大难不死”的话儿,和三姑六姨编排个遍。

    等她从集市回来,左邻右舍听说闻真真没事跑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

    免不了七嘴八舌询问的,闻大爷负责躲在屋子里,闻老太太和文臻两员女将,左推右挡,滴水不漏。

    闻老太太负责唏嘘带控诉,文臻负责掩面抽泣,她已经换了闻真真的衣裳和装扮,但毕竟和本人有区别,所以尽量不让大家看清全貌。

    闻大娘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大娘大婶们,都已经摸着文臻的头发泪汪汪哭上了。

    闻大娘心情复杂地将菜交给文臻,文臻一转身进了厨房,有熟悉的妇人便愕然问:“真真怎么忽然下厨了”

    “这不是要进王府了嘛,这些活计,也该学着些。”闻老太太一脸慈爱,文臻适时微红了脸,一扭腰进了屋。

    闻大娘盯着她说红就红的小脸蛋,颇感唏嘘。

    闻家小院被人潮重重包围,另一条街巷的刘家还保持着安静。

    毕竟做了亏心事,接连两晚刘家人都没睡好,今日起床便迟了些。

    刘婶子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很多人往一个方向涌去,还有人大声道:“真的真的活了”

    “活了!我小姑子亲眼看见!”

    “前晚易小子到处喊说闻真真没死,我还以为他又发失心疯,原来还真有这事!”

    刘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步拉住那人,“姚叔,你方才说啥闻真真没死怎么可能!”

    对方回头看见她,顿时眼神古怪,和身边人交换一个眼色,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真的,人就在家里呢,刘家的你不信,自个去瞧瞧”

    说完挣脱刘婶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不时回头看刘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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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美一人,十分难搞
    文臻此刻正在厨房里煎炒烹炸。

    闻大娘买菜,自然是普通鱼肉菜蔬,文臻考虑到闻真真不善下厨,也就没敢拿出十分手艺,饶是如此,香气也惊动了左邻右舍。

    李官差比预期还早地来赴宴,顺便还带来了县丞和师爷,他自己是衙役班头,都是县衙里叫得上字号的人物。

    王县丞形容颇有些枯槁,黑眼圈重得可以直接扮鬼,他过来的时候,颇有些不情愿,以他的身份,来这小巷吃寻常人家的宴席,未免太掉价了些,但经不住老友死拉硬拽,因此在院子里小方桌前坐下的时候,脸色微黑。

    “大人,”李官差附在他耳边道,“卑下知道您在愁什么,不就是住在府衙的那位难伺候吗,据说很挑嘴放心,您今天吃过这一顿,就会知道之前的心都是白操了。”

    “你错了,”王县丞重重叹气,“那位并不是挑嘴,只是要找名厨,真正挑嘴的,你还没见过呢。”

    “怎么,听说又来了一位贵客……”

    “天杀的,谁知道吹的哪门子邪风,咱们这小小地界儿,一下子跑来两尊神!”王县丞悲愤向天,脱下帽子,把头顶越发稀疏的发拨了又拨,勉强去遮正中光溜溜的一片,“你瞧瞧我这头发,我这头发!定王来的时候还勉强能盖住,宜王来了,直接就掉光了!”

    涉及到两位贵人,李官差也不敢评说,只嘿嘿笑着,王县丞也知道这番话不妥,苦着脸不说了,然而想着那一个比一个难缠的两位,只觉得嘴里泛苦,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站起身要走,“我先走了,还有许多事儿。”

    “别啊大人,再忙,饭还是要吃的。”

    “这平头百姓家,能有什么好饭不吃了不吃了,老李你也是,这种地方的东西也吃得下,你要是最近缺油水,改明儿我请你醉丰楼搓一顿。”

    王县丞要走,李官差急忙挽留,正拉扯间厨间的帘子挂起,浓香几乎刹那便冲入两人鼻端,两人动作都一停。

    “闻着倒是不错。”王县丞虽是赞许,依旧带几分不以为然神色,不过终究是就势坐下了。

    桌上几位有头脸的乡老里正,急忙给几位大人斟酒,然而当菜鱼贯上来,那一壶酒,就再也无人问津。

    一碗肉挂了金红琥珀琉璃浆,入口外脆里嫩,酸甜多汁;一道辨不出荤素的菜同样玉色透明,晶莹闪光,轻轻一夹,竟然拉出无数金丝;猪蹄汤色呈乳白,蹄花如玉,入口腴烂粘牙,里头的青笋浮沉如舟,黄豆饱满可爱,入口一抿便化,只余浸润肉汁后的微微豆香。

    更不要说瓦罐烧肉金红油亮,干丝青蒿脆嫩清鲜,蒜苗腊肉如绿玉红瑙,腊肉片片透明微卷,

    最后上了一锅集市上廉价的杂鱼,先炸后炖,熬出多种河鲜交织的醇厚滋味,配上在锅边贴熟的碱面馍,贴锅的馍因为重力作用,一面厚一面薄,薄底被热锅烤得金黄焦脆,微黄的馍面浸入浓厚的鱼汤,脆的香,软的鲜,众人的筷子落下如雨,吃的太急,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咬掉舌头。

    王县丞菜一入口,便是一呆,怔愣半晌,忽然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失心疯,尤其见他那一霎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狂喜到迸发无限光彩,便好像忽然得了救赎。

    感觉他一边吃一边似要流泪了,众人慌忙低头不敢看,再说也没时间看——不快一点,眨眼菜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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