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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杂鱼锅贴上来后,众人依旧礼让王县丞先,王县丞取了一个锅贴,刚嚼了两口,忽然把筷子一丢,端起锅就走!

    众人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锅贴飞了!

    “哎大人!”李官差跳起来追,哪里追得上,眼看王县丞步子飞快,稳稳端着一锅汤,眨眼就不见了。

    文臻出来时就看见这一幕,有点傻眼,见过抢吃的,没见过这样抢的!

    “这世间的万物,都应该是齐整的,横平竖直,两两相对,如此才能算上美,如此才能让我心里美。”

    三月的春风向来是柔和的,说话的声音也颇为动听,让人想起风暖游烟,碧水蓝湖,所有华美又沉柔的一切。

    说话的人在下棋,对弈却无人。

    春风在画舫亭阁的檐角间盘旋,逗弄垂挂的金铃琳琅作响,铃下束纱飘荡,纱中人影朦胧。依稀看来是男子的背影,颀长,秀致,姿态轻懒。

    棋子敲击棋盘叮叮作响,左边黑子黑压压,右边白子白花花。

    左边拼出个月亮,右边就不能是太阳。

    修长手指一阵拨弄,调整好了最细微的角度,务必保证黑白月亮横看竖看歪看下看都绝对一模一样,才满意地停下。

    一个小厮跪行而来,小心翼翼地托起棋盘,再一步步挪出去。

    船身晃荡,托棋盘的手很稳,不敢不稳,弄散一颗,小命不保。

    男子转头看看空荡荡的江面,百无聊赖地叹口气。

    “好饿啊……”

    男子起身,穿过同样盘子盛着的两两相对的赤色的乳猪,橙色的鱼柳,黄色的油淋鸡,绿色的胡瓜……

    面对空荡荡的江水,再次寂寞地摸摸肚子,“饿啊……饿到想吃棋子……”

    岸上侍从两三人,束手而立,整齐排列,无人搭话。

    搭什么啊

    寂寞个鸟啊

    江上为什么这么空荡荡,殿下你心里没点……数

    饿到想吃棋子你倒是吃啊

    到哪哪都摆满食物偏偏到处喊饿你是在向所有人暗示我们把你的鸡都偷吃了吗

    你肯吃我愿意天天请你吃鸡啊!

    “饿得……”男子轻叹,抚摸肚子,“心情不好啊……”

    随从们眼前一黑。

    来了!

    又来了!

    今天打算干什么

    是潜入河底挖春天不存在的藕,还是跳上楼船要借人家的桨打肉丸

    是要这江上所有画舫的卖笑女一起去河滩找野鸭蛋,还是要求龟公下河捞乌龟,还得和龟公长一模一样的乌龟

    呵呵,你倒是瞧瞧,这江上还有人吗

    还有吗啊

    三天前听说你来,都跑了啊跑了!啊!

    人家倾江你清江啊!

    悲愤啊,悲愤。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五岁成赋的才华呢七岁理政的智慧呢十岁舌战群使的凌厉呢十二岁征战沙场的英武呢

    都成了乌龟肚子里的野鸭蛋了吗

    既然是公认的东堂皇族朝堂第一人,那就做点第一人该做的事啊,比如争争权,夺夺位,杀杀反对派,整整好兄弟,不好吗

    怎么就忽然开始不爱吃东西




第十章 有美一人,多智近妖
    燕绥打算在这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多留两天。

    至于本县本府的所有官员,会不会因此多上吊几个,关他何事

    燕绥立在踏板上,任分外猛烈的江风吹举衣袂。

    今天衣衫分外宽大,很衬这江这风,一言不合,便喜提谪仙风采。

    然而他内心毫无波动,还有点想发火。

    原因无他,都是裤裆惹得祸。

    昨晚裤裆是重灾区,他不得不细细地洗了一整夜,每个角落都不敢放过,按说早就清理彻底了,可他总觉得某处褶皱或者角落里,还悄悄隐藏着那种红色的小恶魔,鲜艳的、火辣的、无处不在的、像无数个红色的小鞭炮,时不时便biu一声发射,炸起满身疙瘩,炸出蛋蛋的忧伤。

    所以今天的袍子开衩,今天的犊鼻裤开口巨大,漏进浩荡的江风,那画面,他不愿想。

    从昨夜到今天,他的全部精神都被那红色粉末骚扰,越发没了胃口,可是不吃饭会饿,饿了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得排解,排解就得找事做,前几日德安府所有衙门里的积年卷宗,涉及征税、刑狱、户籍、文书档案、劝农稼穑、赈灾济贫……等等所有事务,都被记性极好又过目不忘的宜王殿下翻了个底儿掉,本来准备到此为止,今儿想想还是再翻一遍吧。

    第一次翻,府衙上吊了两个,第二次,县衙又跳河了两个,今天是第三次。

    一大队远远等在岸边的官员看他上岸,赶紧列队过来,在马车前垂手排成两排。德安知府将一大叠卷宗恭恭敬敬亲自捧上,垂头退回。这不热的天气,所有人低垂的鼻尖,都隐隐有汗。

    燕绥并没有接,自有侍从上前翻开,哗啦啦一阵翻,燕绥抚着肚子,叉着腿,似看非看,忽然道:“停。”

    所有人顿时面如死灰。

    “……永裕十一年呈上勾决死囚三人,其中一人当街杀人,因为杀死的是地方附营士兵,所以从重论罪,秋后处斩,其名张二勇,德安府长缨县青田村人。”燕绥看着天边,那雪白雪白的云,似上好的酥酪……呕,好恶心。

    “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这个青田村的张二勇,曾经于永裕七年被县衙表彰,以嘉奖其纯孝好善,妻丧后独自照料岳父母,数十年如一日,本王还记得,卷宗中如此描绘:其人以不足六尺之身,晨兴夜寐,承星履草,奉养泰山,十载如一。真是令人感动啊……

    “是啊是啊。”众人频频点头。

    “倒是那个被杀的,身高八尺,据说在附营也以勇武著称,曾单身对战力挑十人,获‘彪’称号。瞧瞧,也挺可惜啊……”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所以本王想请教各位贤能,一个长年辛劳身材矮小的农人,是如何杀死一个长年征战边关,高大勇武非常的附营士兵的”

    “是啊……啊”

    “这这……是当时那个士兵酒醉……”知府开始抹汗。

    “永裕十一年秋,德安府附营总统领由邱同暂代三个月,邱同是神将林擎的亲信之一,以严厉苛刻著称,在他军中,别说擅自饮酒,就是多闻一口酒气,都可能被处死,”燕绥还在盯着那块恶心的“酥酪”——多恶心一会,说不定就不觉得饿了……“看来本王得代那位士兵感谢德知府,谢你在他身死多年后,还如此高看他的武勇和胆气。”

    德安府知府并不姓德,但绝不敢就这个姓和随口乱称呼的宜王殿下较真,他两条腿已经向面条逼近——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三天前无数厚达一尺卷宗里一笔带过的一个名字一段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六年前一个小府县临时代理三个月的营统领也记得!

    “这这……这是下官前任办结的卷宗……”

    “案件前一年冬发生,当春季办结,德知府你当年秋季履新此地,但这个卷宗因为曾被中州路打回耽搁数月,所以本应春结的案件成了秋结,如果本王没算错的话,待勾名单上的签名,应该是你哦德知府。”

    “殿下!”德安知府噗通跪了。

    他身后噗噗连声,顿时全部矮了。

    “这就跪了”燕绥惊讶,“跪太早了啊,万一跪下就没机会起来,膝盖岂不是要坏,嗯,派人先去寻跌打大夫,赶紧的。”

    一个侍从立即去寻。殿下可不是开玩笑,殿下从来不开玩笑,谁要把他的玩笑当玩笑,自己下辈子一定会是最大的一个玩笑。

    燕绥叹息一声——真的跪太早了啊。

    卷宗哗啦啦地翻。

    “永裕十三年德安府当年赋税,户口三十一万,人口一百七十八万,田赋:米六十六万石,麦二十一万石,丝九百一十斤,棉十五万斤,布三万匹,户口钞两百九十一万贯,杂课钞两百四十三万贯,盐课六万一千引,茶课两万七千斤,军屯粮食九万石,减免税粮五万石,按说你德安府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当属富庶之地,这田赋虽不算少,和你德安这处宝地比起来,却似差了些。”

    “殿下……殿下容禀……是因为德安有两县临海,且那两处海域风急浪大,数年前更曾发生过风浪噬人事件,时日久了,当地的土地也多半成了盐碱地,作物难活,是以……是以数年前,便将当地田亩及其余赋项,按五中取一计算……”

    “数年前,哪一年啊”

    被击中要害的德安知府,这下连肩膀都软了。

    “永……永裕十二年……”

    “就说是你刚上任那年不就成了”

    “……”

    “全县都是盐碱地啊,养不活呢,”燕绥指尖嫌弃地点点卷册,“按说这样的县,人丁应该居于德安府后列,为何五年来,人丁增长及佣工人数,反而远超其余诸县”

    “……”

    “本王记得前几日看的那本本地修筑类项卷宗中,好像提到临海县最近五年内新修官道两条,拨钱三十万贯。道路修得极好,和中州府连接,可直达京都——临海僻县,盐碱陋地,诸般作物都因产出少而减免税赋,修这两条平整好走的路,临海有什么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运送呢”

    语调好奇,好似真在询问。

    四面却似



第十一章 真香
    侍从们惊讶地瞪着眼睛,看见一个跑得披头散发的男人,抱着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跑了过来。

    那玩意……是锅

    众人看见今日休沐的王县丞竟然跑了过来,一时又感激又惊诧,感激他这时候出现也算暂时转移了瘟神的注意力,惊诧他为何如此作死,生路不要偏寻死门

    王县丞却没发现此刻诡异的气氛,为了保证锅热食物风味不失,他将锅连盖抱在怀里一路快跑,又要小心汤汁不要洒了,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众人怔怔看着,直到他快跑到燕绥面前,侍从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拦,当先一人喝道:“不明之物不可奉至殿下身前!”劈手便打掉了锅盖。

    盖子一开,一股香气蹿起,鲜而微辣,激得人浑身一颤。

    侍从们又是一怔,当先一人怒喝道:“什么腌臜东西,赶紧滚下去……”

    原本已经背过身去的燕绥忽然道:“拿来。”

    侍从们手一松,王县丞已经蹬蹬蹬过去,半跪着将锅子往头顶一送,“殿下,请尝此乡野之味!”

    燕绥转身一瞟,难得地怔了怔。

    其余人也看见那锅里的东西,顿时觉得后背出了一身汗。

    这都啥东西啊!

    形状不规则的馍馍也罢了,怎么还有把杂鱼小虾小蟹一起炖的鱼什么品种都有,黑的白的红的青的,长不过筷子,短的只有手指长,虾子也是胖瘦不一,还有几个圆圆的孩子掌心般大的蟹……这、这是给猫吃的吧

    这卖相别说和宫里那些美不胜收的摆盘比了,普通人家烧个鱼切个肉还讲究整齐方正呢。

    不过这香味……倒是挺蹿的……众人忍不住翕动鼻子。

    燕绥瞧着锅里,对于他这样不对称不能活的人来讲,这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太可怕了,唯一可取的也就是锅边贴的饼子倒是两两相对,大小如一,但这也不能让他放弃原则去吃这么可怕的东西,哪怕确实有点香……嗯……不错。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绥手上只剩半个的饼子……

    金黄脆翘的薄底在齿尖碎裂的声音清脆,厚实的那一面吸饱了汤汁则是另一种醇厚绵长的鲜美,刚出水的河鲜,哪怕一条手指长小鱼,也能绽放出属于天时和甜水的肥美,这许多种滋味不同的出水鲜荟萃一锅,提炼出的便是令人神魂俱醉的佳味。

    一个饼子不见了,这个饼子对称的饼子也不见了,香气于唇齿间迤逦因而越发撩人,四面有些骚动。

    侍从们想哭——他们多久没看见殿下这样完整地吃完一样东西了啊!

    感觉好像天都亮了一些似呢!

    王县丞手举酸了,心却雀跃得想要飞。

    燕绥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他还处在嫌弃的情绪中——这都什么厨艺啊,鱼不能整齐排列吗口味各异的鱼怎么能这样胡乱堆在一起对得住这鱼的鲜嫩柔美汤稠汁厚吗还有这饼子,揉面的手艺既然炉火纯青,把饼子做得筋道柔韧面香十足,为什么就不能做成浑圆或者正方弄得他简直不知道该在哪下第一口的好……

    在绵绵不绝的腹诽当中。

    六块饼子神奇地消失了。

    一旁侍从捧着的白绢上,多了一堆鱼骨虾壳螃蟹盖。

    燕绥再次伸手的时候发现饼子没了,他的手在锅上空顿了顿,抚抚肚子,满足又不快地长叹了一声。

    “谁做的”

    王县丞急忙道:“是民女闻……”

    燕绥摆了摆手,王县丞立即停住。

    跟了他一路的侍从悄悄瞟他——这位主子此刻心情想必比较复杂,既有对那厨子的赞赏又有恼恨,正常情况下饭烧成这难看样赐他个鹤顶红也是应该,偏偏味道好让他饱了腹,再要杀就显得有点不那么硬气,所以干脆不问了。

    “下回再烧成这样……”燕绥摇摇头,转身走人。

    侍从们赶紧端着锅跟上,心想那厨子下回还是别碰见这位主儿的好。

    就让他快点饿死算了。

    侍从走之前对跪满一地的人也随意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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