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河里的人去追那个游得飞快的东西,也始终追不上。
少年的笑声在空中飘出很远,“哈哈哈,想要名单,想得美!燕绥,我这机关怎么样从此以后,把这机关大师的名号献给我吧!”
他话音未落,忽然身子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断了绳子,翻翻滚滚地落下去,也算他机变,落下去的时候抓住了那半截绳子,随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水花里一线白色发顶起伏,想必他落下也没丢了绳子,一路被那奇快的水底之物拖拽着滚滚而去,时不时被颠得一浪一浪,想必受罪不轻,再也说不出话来。
河里和岸上的人都没追,静静看他装逼。
文臻凝望着那条浪里小白龙,唇角露一抹诡谲的笑。
……
当夜,一众老臣被连夜急召入宫,当夜景仁宫灯火一夜未熄。
第二日,朝廷每旬一次的廷辩讲经提前举行,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齐齐入宫,景仁殿大门紧闭,金吾、羽林、龙翔,护卫皇宫的三卫全员在岗,将整个皇宫警戒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天京暂停夜市,临时宵禁,城门每日只有固定两个时辰允许进出,来往人等一律加强盘查。
当日廷辩从太阳升起一直持续到月色高悬,也不知道怎的,竟然吵起来了,最后发展为全武行,连太子殿下都揍了,陛下大怒要问罪,太子殿下为他们求情,还还是收押了几人,黜落了几人,另外申饬罚俸了好些人,并勒令他们在家自省,陛下怒气消散前不许回朝。
就这样还没完,陛下事后还派了亲卫龙翔卫前往各家受罚大臣府中,查看他们的自省情况,每日要交一份认错书,由御门监封存。
还派了旗手卫专门看守各家犯错大臣府邸,别说犯错大臣,便是府中婢仆也不许轻易出府,进来出去都要搜查,因为陛下余怒未消,说这些人肉食者鄙,都是肥肉吃多了塞住脑袋导致昏聩,反省期间还不许吃肉食,此事交给新任光禄寺少卿负责,每日周转各府中查看。
新任光禄寺少卿者,文臻也。
陛下在廷辩中气得上火,腮帮肿大牙痛,多亏文女官多日精心调养,陛下恢复之后,便道要履行当日承诺,转文女官为前朝官员,就任光禄寺少卿。
光禄寺掌朝廷祭祀、朝会、饮宴等事务,主官是光禄寺卿,从三品;其下有少卿二人,从四品;其下还有丞二人,从六品。
文臻原本在宫中做女官已经是四品女官,转到前朝为从四品,比皇帝承诺她的还少半级,本身是委屈了,又做的是符合她本来职能的光禄寺少卿,早些年也有过女性先例,因此众人都没有意见,很顺利地通过了。
所以文臻最近也变得十分忙碌,林飞白所谓的中毒已深自然是假,他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之所以深居不出,连三纲五常都不让见,目的就是为了封锁消息,好做下一步的计划,诈出背后的人。
廷辩吵架当然是假,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将那些被蛊惑了福寿膏的大臣们控制起来,本身有问题的臣子直接罢官,严重一些品格没问题的而地位又比较高的就留在宫中,由已经有戒毒经验的文臻负责,比较轻一些的就回家自己处理,怕他们不知道严重性,又安排龙翔卫看守,并让文臻每日轮流去督促。务必要让每个人彻底摆脱福寿膏的瘾。
燕绥的中毒自然也是假,不过是为了让文臻有理由去接触对方,但这个理由瞒不过对方,燕绥和文臻也没想瞒过,最后的目的,还是好让文臻去做诱饵,诱使长川易家对她动手,挖出长川易家在天京的老巢,端掉他家留在天京的所有人手——长川易家要想在宜王府的压力下掳掠文臻并顺利离开天京,就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人力,用上最精妙的布置,而燕绥和文臻并不在乎主事人是谁,只要能打击门阀的势力,就是成功。
经此一役,长川易家损失的并不仅仅是花费了很多时间调教出来,潜伏天京的精锐人手,以及在天京留下的同样花费很多精力打造的老巢,更多的是福寿膏上的投入——要想大量购买这种东西,并在长时间内慢慢推销给目标臣子,这其间的精力心血,难以言述。
长川易家也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人认出了这种刚刚问世的东西的害处,在计划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就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那个白发易家少年也没想到,文臻其实早就看到了名单。
在他的靴子的滚边上。
微绣技艺非常高超,不扒上去根本看不清。所以那少年有恃无恐。
但是文臻那双眼睛,别说那字如蚂蚁,就是如细菌,她想看也看得见。
她一直装傻,趁那白发少年和燕绥讨价还价,早已将名单来来回回背熟。
不去追,只不过是麻痹对方罢了。
只挖一个坑怎么够
还有一连串的坑等着长川易家呢。
……
是
第八十五章 嫁给他好不好?
当晚燕绥回府吃饭。
文臻如他所愿,端上红烧象鼻。
腴肥糯烂,入口回甘,按说应该有点肥,可文臻用一种吸油的京冬菜垫底,入口只觉得香美。
红烧象鼻还是那场国宴的菜色,当时文臻之所以准备那道菜,靠的还是燕绥手下强大的情报打探能力——那位尧国颇有奇技的厨子,曾经和同伴洋洋得意谈起过这个至贵至贱的创意。
文臻很好奇,燕绥为什么始终不问这个至贵至贱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但燕绥就是不提,很显然,他喜欢这道菜,所以害怕问了以后真贱到自己再也吃不了了。
文臻赞殿下真乃神人也。
因为这玩意儿如果大家知道真相真的很多人不会吃。
那哪里是什么象鼻子。
哪来那许多的象鼻子。
那就是个猪大肠。
还是肠头最肥美最像象鼻的那部分,俗称“葫芦头”的那种,用细绳一道道捆了,做出像象鼻子一样的褶皱,再在特制的卤水里浸泡几天,也就好了。
这是从美食大家唐鲁孙书里学来的,当年某酒家用这个手段,忽悠了很多人呢。
反正象鼻子吃过的人也没几个,反正真正的象鼻做出来还未必有这个好吃。
她自己不爱吃内脏,所以没动筷子,只煮了清淡的粳米粥,取出了自己春天用红泥腌的咸鸭蛋,蛋选的是城外清溪山下放养的一种麻鸭的鸭蛋,青皮个大,形状优美;泥则是她走遍全城,选取了好几个地方的红泥,腌制了三批之后选出来的最好的一种,腌出来的鸭蛋个个青玉一样光润滑溜,敲开大头,筷子一扎,吱一下便冒出金澄澄红润润的油,蛋黄香得无与伦比,蛋白细腻软嫩入口即化,是配饭下粥的恩物。
在这全朝戒毒的关键时期,文女官的鸭蛋简直拯救了戒断者日渐颓废的胃口,包括林飞白在内,多少人是靠这个东西吃下饭维持营养从而抵抗住了福寿膏的侵害。以至于文臻的咸鸭蛋日日供不应求,她又满嘴甜言蜜语不肯收钱,人家免费拿了一次哪里好意思来拿第二次,下次再要自然要备上厚礼,文臻眼眸弯弯地数钱,心想卖鸭蛋卖鸭蛋能卖多少钱标价高了还要被御史弹劾,现在赚的,百倍不止,够开一家新的江湖捞分店啦。
文臻的鸭蛋要赚钱,但也不能只顾着赚钱,给芳邻唐羡之和林飞白还是送了许多。当然要瞒着燕绥,这家伙看见她和那两人多说一句话,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吃饭间两人寥寥谈了几句,燕绥道可能过阵子便要出门,长川易家闹得实在不像话,就算朝中想要放任两易争斗,这样的惊天大案也不能轻轻放过,必然要给易勒石惩戒。
燕绥的意思是免了易勒石长川州刺史的职务。不管怎样,门阀官职的任免权还在朝廷手中,只是以往朝廷顾忌门阀势大,不能轻易罢免罢了。如今想要免易勒石,也要考虑到对方是否狗急跳墙,新任的州刺史该安排谁也是件麻烦事,长川完全就是易勒石的天下,这位深居简出行事神秘的长川易主事人,据说也是个不寻常的人。易家家族在那里一手遮天,派谁去可以说都是送死,燕绥说皇帝已经暗示过好几个人,但是没人敢去。
这事儿文臻倒也知道一二,今日在宫中照顾单一令的时候,老头子当着皇帝的面,也忽然问起她这事怎么解决。她便答自然要选择强项令前去,不仅如此,还要同时先联合好西川易家,西川易家没少被长川易家坑,这事儿肯定乐意。
单一令便又问她,西川长川两易家实力相差不多,易燕然不一定肯出大力气对付长川易家,毕竟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一旦实力不济,也怕被朝廷乘虚而入。并且易家肯定不愿意在长川来一个朝廷派来的州刺史,以后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届时易家只要袖手旁观或者小小使点手脚,朝廷派来的刺史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文臻便笑,道朝中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一个铁腕人物易燕然固然免不了私心,可他也不是没有把柄,共济盟不就是易燕然的养兵手段吗派人先去西川,在共济盟的事情上做文章,逼易燕然出手对付长川,想来未必没有办法。
单一令拈须不语,皇帝一直微笑听着,也没说什么,她便收了碗盏告退,多一句话也无。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跨出门槛,单一令便和皇帝道:“难怪殿下让老臣为她铺路,文女官只做女官确实屈才了。”
然而此时,屈才的文女官,鸭蛋就稀饭吃得津津有味,完了准备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各个府邸点卯,累得很。
忽然想起之前做的酱,应该好了,那酱放在之前的大厨房,在前面的院子,便提了灯去看。
出了院子,走没几步,前面忽然走过来一大群人,文臻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担纲五常。
林飞白已经搬出了那个院子,改住到第二进院子里,他明明有宅子,却没说搬走的事,燕绥为此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几天,林飞白也不理他。
文臻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和各大臣府邸两头跑,知道林飞白搬出来了,也没心思去管,三纲五常也是好些日子没看见,此时黑压压冒出一大片,她第一反应就是逃。
结果没溜成,最前面师兰杰一个呼哨,噗通一声,这些刚硬汉子,瞬间在她面前矮上一截。
文臻身后,远远跟过来的燕绥看见这一幕,站定了没有上前。
文臻受到了惊吓,仰头看着师兰杰——特么的师兰杰跪着也比她高!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哈”文臻抖抖乎乎,“大晚上的,集体癔症了”
“侯爷让我们来赔罪,我们自己也觉得该赔。”师兰杰道,“当日不知福寿膏的厉害,误会姑娘冲撞姑娘,还请姑娘恕罪。”说完解下剑,双手捧着递给文臻,“我曾下令欲杀姑娘,如今悔不当初,要打要杀,任凭姑娘处置。”
文臻看着那一泓秋水,笑了笑,手指点点剑面,微喟道:“亲。人命只有一条,如果当日我真被你们杀了,那么你家主子会被福寿膏害死,甚至还有更多的人会死,毕竟了解这玩意的只有我一个。”
师兰杰满面通红,羞愧垂头。
“所以我就一个要求。做人哪,戾气不要太重。杀错了人,头是按不回去的。到时候你这辈子要如何心安”
几十条大汉头垂得像霜打的庄稼,瓮声瓮气地道:“姑娘说的是。”
“不过呢,你们是兵。戾气有一点也正常。”文臻忽然又笑开,“哪,打你们揍你们对我没好处。这样吧,你们答应我,以后只要我有难,或者有需要,你们能出手帮我三次。”
“不。”师兰杰轻声道,“主子说了。他和我们的命都是姑娘您给的。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用我们的命,包括他自己。”
文臻怔了怔,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这话实在有点不像林飞白说出来的,但她知道是真的,她下意识想回头看看燕绥表情,却硬生生阻止自己回头,只笑眯眯道:“啊,这样啊,真是太客气了呢,有点不好意思呢。”
师兰杰也不多话,自行站起身,躬了一躬,带属下走人。离开前他看了暗影里不辨喜怒的燕绥一眼,又看了始终笑眯眯的文臻一眼,在心中为自己主子叹了口气。
他们走后,文臻才听见燕绥似乎哼了一声,便回头笑道:“殿下啊,甜甜啊,坏事不能做多啊,会被老天打雷劈死的哟。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有底线,比如不能下令奸淫掳掠,比如孕妇不杀,比如不欺凌女子……你说是不是”她弯弯眼,“甜甜啊,你要做到,我就给你做提拉米苏,提——拉——米——苏——”
燕绥却并没像她以为的那样问提拉米苏是什么东西,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在文臻以为他要生气走开的时候,他忽然道:“好几年前我处理一宗事件,按照惯例身怀有孕者不予扣押,结果就是那个孕妇,半夜在肚子上藏刀,闯入牢狱,砍死了狱卒七人。这七人中,也有人有妻有子,妻子怀胎九月,将要生产,得知噩耗,便失去了孩子。”
“当年我在边关也曾和西番一战。西番常打马侵边,掳掠村庄,所过处男子斩杀殆尽,女子沦为军妓,以至于那一代很多流浪的孤儿,都是这些军妓所生,既不算西番人也不是东堂人。无处可依。所以我胜了那一仗之后,就命军士不解甲不下马,把西番当地女子也统统掳走,扔进了东堂的妓院。”
“这世间不公不平多愁多苦,老天劈不完。”
燕绥衣袂飘飘地与文臻擦肩而过,文臻张着嘴,一时有点不知道说啥才好。
她发了一阵怔,觉得有点愁。
哎呀,三观不合啊。
或者也不叫三观不合,而是两个人因为所处时代和教育不同造成的文化和三观差异,站在谁的角度上,都不算错,但沟通起来,就各自不能苟同。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个现代人,一个古人,随随便便就水乳交融了,那不是真实,那是狗血穿越小说。
文臻再黑心冷肠,也下意识尊重生命,不敢草菅人命。而对燕绥来说,人命不过是他家皇权的基石。就好比那个是牺牲两个无辜的人救一百人,还是尊重那两个人的生存权的命题,在现代是个颇有争议的话题,但在燕绥眼里,没说的,死多死少,只看是否敌对。
文臻想了一会,耸耸肩,便将这事丢开了——又不跟他过一辈子,不合又怎样
燕绥大概有点生气吧,但是她不想去哄他,不是不能示弱,而是一哄从此这人可能就顺杆子爬了。
但她总归有点心情郁闷,便信步在院子中走,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乐声。
这乐声颇有些奇异,声音很低,非琴非箫非笛非琵琶,音色悦耳,文臻最近久久受音乐熏陶,隐约觉得这弹奏者似乎下手十分小心。
这就很奇怪了,没见过弹琴不敢弹的。这院子中通音律的只有唐羡之,他这是得了什么新乐器
文臻并不想靠近,大晚上的,去男人的院子总归不大好,她不怕名声坏,她怕酸。
然而下一瞬,她就看见一只孔明灯冉冉升起,那灯光线十分暗淡,青莹莹的,飘啊飘啊飘过她脸前,她一抬头,看见那灯里头构造似乎有些不同,而灯下垂下一串鸭蛋壳,淡青色的鸭蛋里头散发着莹莹的光,因此能够看见每个蛋壳上的字,长长一串,加起来就是一句“文姑娘,好玩吗”
文臻忍不住“噗嗤”一笑,仰头看那灯飘远,此时唐羡之院子的门,也打开了。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一进去,就“哇”地一声。
满院子的……鸭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