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燕绥端着一个有点眼熟的锅,立在门槛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表情,或者也和平日一样没什么表情,可文臻迎上他目光,只觉得心瞬间便漏跳了几拍。
那般深黑幽邃,不见微光。
德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竟然分外热情,还藏着一分掩饰不住的小得意。“哎呀,燕绥你来了啊。来来来,一起喝奶茶。”
燕绥也便端着锅进来,德妃探头一看那锅,刚才的兴奋神情立即不见了。
那是满满一锅珍珠奶茶。
文臻刚才做了剩下的奶茶,被燕绥一股脑端来,来气他老娘了。
“文大人,这奶茶怎么回事”
文臻耸耸肩,毫无被揭穿的慌张,“哦,启禀娘娘,这是微臣的试验品。试验品嘛,终究不够那么完美,自然不能奉与尊贵的娘娘。”
德妃看看她,再看看燕绥,忽然呵呵一笑,也不生气了,一脸幸灾乐祸地起身,道:“那便罢了。天色已晚,宫门快下钥了,菊牙。”
菊牙便上前,恭谨地搀着她家娘娘向外走。
德妃走到门口,和燕绥擦身而过时,忽然伸手一拈他下巴,笑道:“小可怜见的。”
燕绥转头,和她对视一眼,也微微一笑,道:“是啊。大概是被你的晦气传染了。”
德妃的手指一顿,似乎要用力,但随即便被燕绥拂了开去,她也不生气,叹息一声,拢起袖子,施施然走了。
文臻看着这对母子互动,心中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两人互相凝视时,眼神一般的寂寥而无奈。却又不是对对方生出的无奈。
德妃的眼神里并没有太多嘲笑,燕绥的漠然却像是早已习惯。
德妃走时那一声叹息如此悠长,以至于好久之后她还在错觉那唏嘘绕梁而不绝。
随即她清醒过来,觉得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好。
然后她就听见燕绥对林飞白道:“最近好像都有点不认识你了。伤也好了,福寿膏也断了,居然还肯呆在本王这破屋陋舍里,也不怕站脏了你尊贵的蹄。”
林飞白坐得笔直,不接他的眼神,冷冷盯着一只青花瓷瓶儿,“我呆在这里是陛下的命令。”
燕绥也不理他,也不再看文臻,转身便走了,连珍珠奶茶都没喝。
文臻怔了一会儿,勉强对林飞白笑了笑,逃难一样收拾了东西,也赶紧走了。
林飞白看向桌面,文臻有临走时候收拾好自己做的东西的习惯,但是她刚才却漏掉了燕绥端来的那一锅奶茶。
是不愿意到他面前来,还是因为心绪烦乱而行为失措
她又是为谁烦乱
林飞白抄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勺珍珠,在嘴里缓缓咀嚼。
嘴里的丸子,如珍珠一般黑亮,却有着珍珠没有的韧性弹性和滑润,入嘴跳跃般一弹,微微一咬,沁人的甜,每一口都需要用点力气,唇齿之间牵绊着红糖温润的香。
她便似这珍珠儿,外表温润柔软,内里韧性非凡,细细品嚼,回味犹甘。
星月挂枝头,清辉遍人间,林飞白始终没有点灯,在黑暗里,慢慢吃完了那一勺的珍珠。
而更远的地方,亭台之间,也有人在吃东西。
不仅吃东西,还喝酒。
当然不是燕绥,是文臻。
她心里有事纠结,就喜欢喝两口,她在宜王府酿的酱油已经大成,拿出来随便拌点什么都是妙品。
一边喝一边笃笃地敲手指,眼角瞟着不远处柳荫下坐着的燕绥。
宜王殿下已经在岸边钓鱼大半夜了。
从林飞白那里出去,他也不发火,也不说话,就坐在柳荫下钓鱼,钓了一条又一条,不一会儿身边就堆满了肥大的五彩斑斓的鱼。都齐齐整整,头对头尾对尾,长归长短归短,远远望去,像开了鱼市。
负责园艺景观的偷工减料急得跳脚——这些不是寻常的鱼,是专供皇家观赏的名种,号称锦龙的那种,价值万金且不必说,关键还是御赐,或者叫御赐也不对,是这位祖宗在皇宫里看见好看,且成双成对,便指使人用麻袋偷回来的。这鱼十分娇贵难养,这样钓上来,没一会儿就死了,都死光了回头到哪找去陛下也会生气的啊。
偷工减料只好来找文臻,可文臻此刻正心虚,心想自己上去,这个任性的神经病会不会一甩钓竿把自己给当锦龙扔回池子里去
感觉他做得到呢。
文臻又叹气,对着面前的小菜,哎呀,黄瓜碧绿清脆脆生生,肠粉雪白澄明拌上上好的她自己炼制的蚝油酱油,香得鱼都弹尾巴,笼蒸凤爪粉红松软,吮骨脱皮,酥烂入味,虾饺皮色透明,隐隐透出翠色的菜泥和粉红的大虾,美得像幅画……这么美好的东西,换以前十个小甜甜也召唤成功了,今儿怎么就不抵事了呢。
“你们家主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钓鱼的爱好”她直着眼睛问。
“我们家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好并不是钓鱼。”偷工减料垂着眼皮,一脸的丧,“他只是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并且杀尽这个地方周围所有喘气的东西。”
文臻抖了抖。
多么凶残别致的爱好。
她食不知味地夹了一块肠粉,在嘴里轱辘嚼,心里想着今儿这事要怎么破
去谈心自己也是个喘气的,会被杀害吧
再说谈什么呢跟他说和德妃的话是误会那就真的要生出更大的误会了。
跟他说和德妃说的话是心里话还是会被杀害吧
她和德妃说的话半真半假,假的是言语,真的是态度。
她不想嫁皇家。
不想和那个看似平和实则深沉的皇家拉扯上任何关系,不想面对德妃这样喜怒无常像个不定时炸弹的婆婆。
不想从此以后面对整个皇家的倾轧和争夺,整日整肃衣冠,装逼矫情,和一群同样装逼矫情的皇族虚以委蛇。
这和她想要的自在天空任我游相差太远。
她是个骨子里自私冷漠的人,不愿为了任何人任何事牺牲掉自我和自由。
但今日这胃
第八十七章 跑了!
这冷心冷肠的蛋糕儿,真的开窍了
燕绥并不想理解自己此刻心潮的荡漾是什么,脑海里已经开始计算聘礼的种类和数量,婚床的位置和布置,滇州的精油据说女子们都很喜欢,云州的锦缎灿若明霞是大婚礼服的最合适布料,定瑶的天虹海珠每年出产越来越少,是时候派人去早点打捞备下了……
他一边思考着这些严肃的迫在眉睫的问题,连分别派哪个护卫去收集这些东西都拟好了名单,一边挺直腰杆大步迈向文臻的房间。
以往他也去过文臻的房间,但这一次不同,燕绥由此思维又发散了一阵,忽然想到自己穿的内衣好像有点旧。
倒不是不干净没换,而是他就是不喜欢新的,嫌弃太硬扎皮肤,所以他的内衣都是由未婚女子双手搓揉至软之后再经过三次漂洗才上身的。
这种习惯以后得改了,小蛋糕看着凡事不计较,但总不能连他的事儿都不计较,这要醋起来……嗯,女人哄起来很烦的。
要不要先回去换套新内衣再来呢
可是这好像有点败兴。
完美主义者陷入了复杂而漫长的思考,直到推开文臻房间的门都没思考完毕。
文臻进了房间便挣扎下了地,一头扎入一个箱子里翻啊翻,燕绥舒舒服服在她床上坐了,顺手将她的床褥一一抹平,又拖过她闲置的一个枕头,齐齐整整两个枕头摆好。
等他忍着内心的骚动东忙忙西摸摸忙完,文臻也捧着终于找到的东西笑眯眯来献宝了。
燕绥一瞧。
一套样式古怪的……内衣。
八风不动的宜王殿下难得惊诧了。
惊诧之后便是微笑——如此心有灵犀,如此准备充足!
有心了!
文臻笑眯眯地将一套内衣捧在手里,这是一套球衣式样的内衣,背心,加上大裤衩子。以舒服凉快取胜,夏天穿正好。
还有一双便鞋,仿的是球鞋式样。一并压在衣服上面。
文臻不会针线,但手巧的人学什么都快,她和宫中针线房的绣娘取了经,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便做成了这么一套。
原本打算燕绥秋天生日的时候送他,今晚她醉醺醺的,容易冲动,想着哄人嘛,就要一次性哄到位,干脆一起拿出来送他算了。
此时房内昏暗,但依旧可以看得出燕绥目光灼灼,文臻便想,这家伙其实也挺好收买的,这一套内衣,虽然舒适,也就是普通布料,加起来一百文钱以内,就搞定了一个娇贵的亲王。
她才不会花很多钱买昂贵的天蚕丝给他做衣服呐。
她的钱要留着开分店开遍东堂的。
还要搞厨艺学校。
这礼物送出去,燕绥不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回礼她不算完。
对面,燕绥看似平静实则骚动地接了这厚礼。
然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澡房呢没准备热水吗不洗个澡怎么换上这衣服呢
看见隔间后好像有点烟气,他便起身,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文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乱找,醉醺醺问他,“殿下啊,甜甜啊,我送了你这么份大礼,你原谅我了吗”
心情很好的燕绥态度很好地道:“当然。”
“那你打算回我个什么呀。”
燕绥掀开帘子看里头,顺口回答她,“自然是我啊。你肖想了这么久,本王自然不能辜负你。”
酒喝大了脑子打结的文臻呃了一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见他掀帘子,那个位置原本是澡房,她却嫌弃澡房在屋子里水汽大,挪出去了,让工于心计帮忙改造了一个舒服的卫生间,此刻发现他居然要去那里,急忙扑过去,拽住他就往外拖。
“殿下啊错了啊错了啊。”
燕绥想为何如此急色不洗澡怎么行
一边身娇体软地顺着她的势往床的位置退。
然而退到离床还有半丈的距离时,文臻的推力忽然换了方向,一个转折,把燕绥推出门外,啪一声,关上了门。
燕绥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贴上了门板。
他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
看天。
这剧情转折太快有点跟不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后背悄默默顶了一顶。
发现门栓已经拴上了。
燕绥:“……”
不死心,又呆了一会儿,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看月亮。
月亮看了一会,里头传来声音,却不是开门的声音,而是文臻欢欢乐乐闹出的动静。
踢踢踏踏去洗脸。
叽叽咕咕吃点心。
细细碎碎换衣服。
伴随着大声的“我爱洗澡心情好好”和“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的魔音歌声。
最后是吱吱嘎嘎的床响。
还有大声的“怎么枕头多了一个!啊呸这是我的单人床!”完了又叽叽咕咕笑一阵,大声报幕,“下面,有请著名民间歌手慕寒演唱,单身狗!”
“两个黄鹂鸣翠柳你还没有女朋友雌雄双兔傍地走你还没有男朋友……”
歌声渐渐越来越轻,最后化为甜美的梦呓。
她睡着了。
在门外的宜王殿下。
睡不着了。
他抱着那套内衣,看着天上的月亮,脖子有点酸,心比这月亮还凉飕飕。
好一会儿,他忽然转头。
就看见不远处的竹林子里,林飞白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但是看那贱贱的神情,一定把该看的都看完了。
林飞白发现自己被发现,转身就走。燕绥也没理会他,默默了一阵,捧着那内衣走了。
走到院子外,他吩咐等在那里的偷工减料。
“明天开始,把三两二钱送到她院子里,给她养。就说……”
偷工减料凝神倾听。
“单身狗,会嚎叫,和她歌声最像。十分相配,敬请笑纳。”
……
林飞白回到自己院子里,正准备歇下,忽然门被打开了。
不是敲响也不是撞开,是打开。
他起身去看,门外面没有人,过了一会,燕绥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跑过。
林飞白的目光从上到下,扫出了难以言喻的惊吓。
这都什么玩意儿
一件布料加起来没有两块帕子大的衣服,没有肩部,就在肩膀上挂着两个细布条儿,露出燕绥骨肉均匀肌理如玉的肩膀,和平直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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