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底下是个大裤衩儿,倒也什么奇怪的,缝两条黄色的边,露出小腿。
再底下是一双鞋子,这个又奇怪了,底子厚厚的,没有靴筒,鞋腕浅浅的露出脚踝,居然还有带子,在两边的小孔里交叉,系出一个结。
稀奇古怪的,但看着还挺舒服的模样。
他这么一扫,燕绥已经从他面前跑过去了,后面跟着一群夜跑的苦瓜脸护卫。
林飞白站在台阶上发了一阵愣,想起来这衣服好像是他刚才看见的燕绥手里捧着的那套,而刚才燕绥是从文臻房里出来的,想必是文臻的赠送。
这衣服式样一看就是寝衣。燕绥这骨头轻的,女子私密相赠的寝衣就这么大喇喇穿出来招摇过市,是生怕不够败坏文女官名声吗
林飞白又发了一阵愣,然后才察觉夜的冰凉,正想要回去继续睡,忽然又一阵脚步踏踏响,回头一看,燕绥又带着他那群一脸丧的护卫跑回来了。
依旧是目不斜视地从林飞白门前跑过去。
林飞白干脆不走了,抱臂靠在门边,看他作妖到几时。
远远地看见燕绥带人夜跑的路线,绕过了几个空着的院子,主要是经过一号院的后门和六号院的前门。
唐羡之住一号院,他住六号院。
林飞白在门口站了两刻钟,燕绥经过三回,第三回他回来的时候,旁边的护卫手里拎着打包的肠粉。
那肠粉鲜亮洁白,拌着红红的辣子和翠绿的葱花,酱油色泽浓厚闪亮,老远就能闻到清爽的香气,从视觉到嗅觉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滋养。
一看就是文臻的手艺。
林飞白几乎要冷笑了,睡衣夜跑炫耀得这么幼稚也罢了,这还特意绕到厨房,继续炫耀文女官大半夜给他做夜宵
林飞白忽然有点恶意地想到,这要万一哪天每个院子都住了人,这位是不是每晚都得跑死自己啊。
燕绥轻飘飘地跑过来,经过这长达一个时辰的夜跑,心底的那团隐火才慢慢地平伏下去。
尤其是每次路过用余光看见林飞白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嘴脸,那火就下得更快一些。
唯一可惜的是唐羡之那家伙起居永远那么规律,永远不被打破,这个时辰他早睡了,也绝不会因为院墙外重重的脚步声就起身去看的。
好在还有林飞白。
燕绥心底的小火苗始终蹭蹭地冒,一半是因为之前的话,一半是因为有了之前的话还不好好道歉还要恶意撩他的某人,但一个醉汉能和她较真什么,较真也要等到她酒醒。但心上像多了只猫儿,小爪子时不时抓一抓揪一揪让人难受,他便也揪一揪扯一扯别人,如此便公平了。
至于对象,自然是本就看不顺眼还要赖着不走的林飞白。
所以他特地让偷工减料去厨房一趟,找到了剩下的肠粉,反正文臻做东西吃的惯例就是份量多多的,从来不愁吃不完。
这回端着夜宵,他终于看见林飞白了,那家伙竹竿子一样矗在门边,一脸的看腻了的冷峭。
燕绥招呼,“夜宵,来一口”
林飞白瞟也不瞟他,“谢了。厨房里吃剩的,没兴趣。”
燕绥笑,“嗯,今天吃我剩下的珍珠奶茶,味道如何”
林飞白:“不错。好歹还有个杯子,总比端着锅喝体面。”
“你今天好像有点冲。”燕绥打量林飞白,眉眼带笑,“怎么,墙根底下偷窥,窥到些不愉快的了要我说,你自己也不是没有府邸,要么早点回德胜宫找娘娘抱抱也行,赖我这,以后保不准越来越碍你的眼,何苦来”
林飞白薄唇一掀,还没来得及惯例的反唇相讥,忽然容光焕发蹭蹭蹭地跑过来。
燕绥眉毛一挑——他的护卫向来摄于他的威严,不敢放肆,这么着急失态,肯定有事儿了。
果然有事儿了,还没等他开口让容光焕发换地儿说,还没发觉林飞白在门口的容光焕发已经扯嗓子唤起来。
“殿下,殿下,文姑娘跑了!”
“……”
片刻寂静后,林飞白眼角一弯,笑了。
他素来很少笑,这一笑云霁月开,清风过松,郎朗然令人目眩。
“果然碍眼。果然碍眼得狠哪。”
……
六号院唇枪舌剑文臻可没想到。
想到的话大抵要骂一声贱嗖嗖真是万贱之宗。
她也不是故意要落燕绥面子,实在是睡到一半醒了,口渴得厉害,找到水咕嘟嘟喝完,一边喝一边大骂某人只晓得装逼赌气,追女仔半点窍不开,都不晓得给喝醉的人准备水。
一边骂一边觉得自己十分英明,燕绥这种强迫症洁癖傲娇蛇精病,想要调教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大床实在比把人妖恢复成壮汉还难,这种人生来居于宇宙中心,脑子里就不知道关心体贴之类的词儿怎么写,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余真是乏善可陈。文臻向来就是个懒的,绝没有和自己过不去找事的爱好,在她看来,燕绥=麻烦,还不如找个性格温和的普通人,过自己爱过的日子。
喝完水准备脱了衣服再睡,一边脱一边继续骂燕绥个傻逼,穿越小说里这时候男主就要狗血地帮女主脱衣服,擦擦汗倒倒水说点温存话儿,顺便那什么什么,那什么什么要看当时的审查制度严格与否,严的话范围就在脖子以上,吻戏蜻蜓点水;松的话范围就在脖子以下,肉肉端上一盘。
瞧他做的什么事儿,搬个枕头拖床被子的,咋,等俺上来自己动
心火旺旺的,骂完又觉得自己无聊,他不开窍不是好事自己有病啊,不娶何撩
也不知道自己郁闷个啥,她闷闷地脱衣服,忽然触及袖口里硬硬的,这才想起好像之前有收到一封信来着。
反正一时也没睡意,她随手拆开信,随便看了几眼,忽然坐了起来。
司空昱的信!
说是在天机府遇见了可能是她朋友的人!
信中
第八十八章 贱人不可貌相
文臻此刻已经出了天京。
赶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出城,她知道自己身后应该有燕绥的人跟着,但也没有去管。还在想起来后,在显眼处留了一封信,把事情和燕绥说了一下,并请他代为向陛下告假。
反正大臣们最近恢复得都不错,她的事务基本完成,陛下也说过要给她几天假再让她去光禄寺点卯的。
这信很快就不见了。想必是燕绥手下拿走了。她因此也便放心了。
她没想过这事会有什么不妥,她是个自由人,没给任何人任何诺言,为的就是这说走就走的痛快。
至于燕绥可能会生气回来给他多做几个蛋糕就好啦。
她现在心情不错,一边在大车中补眠一边和君莫晓计划着开分店和开厨艺学校的事。
外头易人离亲自赶车,没有用车行提供的车夫。这是他自告奋勇,因为文臻又从宜王府带小玩意给他了,宜王府的机关体现在生活各处,易人离有次无意中发现十分有兴趣,因此有时文臻出来和他谈事情,都会给他带个宜王府里的小机关玩意,易人离也颇有天赋,有时候能够在那些机关上翻新出新的花样来。
文臻上车时夸他如今可比以往勤快多了,经过他身侧时候无意中一偏头,看见他乌发下一小片白色,不禁骇然,笑道:“易人离,最近是不是开分店特操心,怎么连白头发都一下子出来这许多”
易人离一怔,伸手摸了摸头顶,顿了一会才笑道:“是啊,忽然有钱了,总睡不着觉,都是你害的。”
大家便笑——确实江湖捞生意非常红火,现在大家都有钱了。前不久文臻还给几个人分红,据说易人离买了个小宅子,单独搬出去了,说还住在闻家不大合适。君莫晓则买了一大堆衣裳胭脂水粉,堆满了半个院子,至于闻近檀,啥也没买,大概又藏起来了,她一向扣扣索索的,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啥也不舍得花。
天机府在建州乔郡的漳县,离天京距离五百里,要跨越两个州境,在现代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在古代就代表着漫长的旅途了。
所以文臻去车马行雇了最结实的车,配上擅长走山路和远路的草原马。因为司空昱说那神眼少女属于天机府的秘密小队,时常要去执行秘密任务,在天机府呆不了多久可能就要走,而且去处也是秘密,什么时候回来也是秘密,文臻不得不拼命赶路,希望能尽快到漳县。
车行一日,便已经到了离天京最近的定州境内,白天三顿饭都在车上解决,一天下来屁股已经被颠麻,跑得太快车子也出现了伤损,文臻便决定穿最近的定州郧县而过,一来在城中休整,去车行换马,加固车子,人也休息一下;二来,郧县繁华,又没有天京那么多规矩和限制,她一直想把厨艺学校也开在这里,正好顺便看一下城景,考察一下选址。
到了郧县,易人离去修马车,文臻君莫晓去郧县江湖捞分店。
郧县江湖捞开在郧县百尺街,也是一个繁华地段,最近刚开始了夜市,那条街更加热闹得不行,江湖捞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旁边就是文臻抽江湖捞利润设立的一个简易读书点。
江湖捞经过文臻一再改良,服务模式、经营方式、工作流程都有了一套固定的规矩,因此两人也没有进去,站在一大堆折纸排队等候吃饭的人群后看了看,文臻便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这条街是夜市闹市,自然是脑满肠肥者多,但江湖捞附近,却是穿简朴长衫的人多,那些人出入一个叫做“三问书屋”的地方,举止斯文,和四周格格不入。
“三问书屋”是文臻所办的免费图书馆,“三问”取的是问天,问地,问心。从现代来的人,都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古代印刷贵纸张贵书自然也贵,寒门学子哪里看得起书,文臻这个书屋,每月都会拿出江湖捞的十分之一利润来购书,到现在整个书屋已经有藏书千册,在这个时代算是精神的豪门了。
文臻在书屋门口站了一会,看见来往的书生虽然多半衣着寒酸,但举止有礼,看书时神情专注,有几个书生还会来的时候帮忙扫地抹书架,走的时候把书整理好放回原位,有破损了自己带纸来修补,文臻瞧着便觉得这钱花得值得,心情甚好。
她看了一会,不知不觉地走近书屋,忽然有人从里面出来,神色冷漠,将她一拦,道:“两位姑娘请留步,书屋都是男子,不允许女子进入。”
文臻怔了怔。旁边的君莫晓已经柳眉倒竖,正要呵斥,文臻将她一拦。笑道:“啊,不知此地规矩,抱歉抱歉。”便拉着君莫晓走开几步。
文臻有些不快,她设立书屋的时候只是交代了一声,具体的事是易人离在当地雇佣人来办的,并没有提过女子不能进书屋的事。但时代不同,礼教于此地是大防,书屋窄小,男子居多,再放女子进去,是可能引出一些非议,如此惹出事端的话,反而会给书屋带来麻烦,这么一想,文臻也便不生气了,便想再看看江湖捞便走。
她走开了,那看守书屋的人还不罢休,盯着她们,目光灼灼似防贼,看她们还在周围梭巡,顿时眉头一挑,道:“两位姑娘还请走远些。这书屋都是读书人,未来都要飞黄腾达封妻荫子的,可不能被阴人冲撞了气运!”
“冲你老娘!”君莫晓不干了,立即开始捋袖子,“赶我走是吧要不要我告诉你——”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搡,猝不及防差点栽个跟头,还是文臻一把扶住,两人回头,就看见身后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当先一人脸上斜贴着一块膏药,一脸的横肉和邪气,身后有人在嚷嚷,“女人不许呆在三问书屋附近,滚开滚开!别拦了郑爷的路!”
那个郑爷倒了停了停,眼光在文臻脸上溜过,再转向高挑昳丽的君莫晓,顿时光芒大亮。
文臻想难道要开始狗血的当街抢民女戏码吗好啊好啊好久没有看见君莫晓揍人了呢。
然而那郑爷比她想象得有格调,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冲身后一个手下飞了个眼风,便大喇喇走了过去。
他一过来,那态度冷漠的看守人表情便有些难看,一边低声催促里头的书生赶紧走,一边迅速迎了上去,笑道:“郑爷,您今儿个有空,亲自过来啊”
那郑爷哼了一声,斜他一眼,道:“今儿个的借书费呢我瞧瞧”
文臻眨眨眼,一脸魔幻。
啥
借书费
我啥时候规定过这玩意
那看守的人面有难色地端上一个托盘,里头寥寥几个铜子,那郑爷一见便飞起了一边眉毛,“就这么点”
看守的人呵呵笑,搓手,“您瞧,都是些穷书生……”一边竖着眉催促那些书生,“走走,快走。”
文臻在一边,也挑起了眉毛。
很多事,还真是要看到最后啊。
原以为这个看守人态度恶劣行径势利,还想着回头把他开掉,谁知道这恶人私下里,也有一颗怜贫悯苦的心肠。
很明显三问书屋已经变味了,被这个地头蛇一样的郑爷过来收借书费,倒是这看守人还有几分良心,郑爷不在的时候便不收钱,所以书生们也感恩,便帮着收拾整理。
文臻看了一会准备走,她还有要事要赶路,不想节外生枝,打算回头再来处理这事。
原本这边江湖捞的掌柜代管三问书屋,但是看这情形,这郑爷在此收费已经有一阵子,也没见江湖捞来管,很明显其中有了利益输送。现在要动定州江湖捞掌柜动静太大,得等回京后做好后续安排再说。
她正要走,忽然江湖捞那边有人过来,文臻一喜,还以为江湖捞的人终于开始履行职责了,结果就见那边几个伙计手里都端着火锅肉片等物,十分熟门熟路地送进三问书屋,又招呼那郑爷,“郑爷您来啦今天我们有上好的新鲜黄喉,您尝尝。新鲜嫩脆,可绝了!”
那郑爷便随手从那个装借书费的托盘里抓了几个铜钱,往那小二托盘里一扔,得了一串谀词如泉涌,哈哈笑着进门去了。
随即那批书生便被都赶了出来,那地头蛇一群人,将屋子里的桌子都拼在一起,拿出随身带来的酒,火锅肉片蔬菜都放在桌上,几人团团围坐,就在这满满书香的屋子中开始喝酒,猜拳,酒坛搁在书架上,骨头啃得手油腻腻的,顺手从架子上扯一本书擦手。
一大群书生远远围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痛得两眼发红,却是敢怒不敢言。
君莫晓头上已经好像有小火焰在燃烧了,声音嘶嘶的道:“不行文臻,不行,你不要再拉我了,气死我了,我忍不了了!这些书,有一大半是我去书市,去旧书摊,甚至去人家府里上门求人,请人家允许我派人去抄书,才弄来这么多的……那本《四书集注》,你看见没有那本书人家是孤本,不卖啊,我上门三趟,帮人家老娘调理经脉才抄到手的!现在被人家拿着垫牛肉片……我可去他娘的!”
她一捋袖子,大步上前,文臻叹口气,对天望了望,希望燕绥的护卫就在附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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