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这算是自己的福气了吧……福气吗
有心想和闻老太太说几句话,侍女却一直站着,正想如何优雅而理由充足地驱逐之,闻老太太已经发话。
“有点凉,去拿件披风来。”
一个侍女应声去了。
“哦对了,还应该拿个手炉。”
另一个侍女也不得不去了。
第三个侍女含笑上前来,“老夫人,我给您捶捶背吧”
“老骨头不经捶,去我房里拿我的布捶子来,我孙女会伺候我。”
第三个侍女自己找事,悻悻而去。
“记得关门。”
门关上,这下拿好东西的人也不能随便进了。
闻老太太这才叹息一声,拍拍文臻的手,道:“辛苦你了啊。”
文臻素来是个笑面虎,笑着笑着,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别人也不觉得她需要什么,但当刚硬的闻老太太忽然温言来了这么一句,穿越以来那些接踵而至的危机陷害倾轧磨折导致的所有辛酸、压力、苦痛和惆怅,便如被冻土压制住的萌芽一般,呼啦一声便蹿出了顶。
她手抖了抖,反手一把握住了闻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的手掌并不柔软,却温暖干燥,掌心有劳作而生的微微老茧,细细摩挲着她的手,那点粗粝的感觉像给心上了一层磨砂,微微模糊,却又平生温润。
文臻忽然就想起这双手本也该细腻柔软,保养得当,那样的大富之家出身,最后却落得失明沦落,比起惨,老太太比她惨多了。
凄惨若此,老太太犹自心气不灭,自己又有什么好低落的呢。
她笑一笑,却没有抽开手,她自幼便如孤儿,从未感受亲人温暖,未曾想一朝穿越,却添了亲人,闻大爷夫妇她感觉平平,闻老太太却实实在在在素来为她所尊敬。老人看似嘴上薄凉,精明冷酷,实则恩怨分明,心思细腻。她去了天京,她带着儿子媳妇也来了,江湖捞里帮忙不少,更重要的是,她因此有了娘家。
此刻两手交握,于此心底空茫时刻,遇见可亲的长辈,心底竟真的生出孺慕爱娇的情绪,她贪恋这一霎难得的温暖,将脑袋靠在闻老太太肩头。
闻老太太即便在这难得温情时刻,也端正坐着,只道:“我只嘱咐你一句。有人请我来,我不得不来。但你要做任何事,都不必顾忌我。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有一日成为他人负累,我宁可立即从这船上跳下去。”
文臻心中再次感叹老太太眼盲心不盲,通透到了极点,嘴上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您会成为拖累就您的见识眼界,明明该是我的主心骨才对。”
闻老太太不答,半晌叹息一声,将她拉开,道:“人前,还是莫要太亲昵的好。”
文臻坐正了,听她道:“你的事,我隐约听说了些。照我看,宜王殿下和唐家公子,都非你良配……”
脚步声响,有人上楼来,闻老太太立即住口。
来人礼貌地敲门,是唐羡之的声音,带着笑,“老夫人,文姑娘,今夜好月,可愿凭阑把酒一赏”
文臻叹口气。
丫鬟不给进,主子难道也不给进
闻老太太站起,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劳顿,还是先去睡了。”
说罢开门离去,十分干脆利落,也绝不和两人说任何温情话语。
唐羡之侧身施礼避让,又命等在阶梯下的侍女上来扶老夫人,眼看闻老太太安稳下了阶梯,才自己上楼来。
文臻看着那乌黑的发顶,有点出神。
唐羡之一手端一只托盘,托盘上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回下酒的不是鸭掌鹅翅了,却是一盘新鲜的炸小鱼,文臻没想过唐羡之居然会吃这种河上渔夫才吃的下等菜,没曾想小鱼一入口,便美味得让人惊叹,惊的不是烹调技术,不过就是油炸而已,只是这鱼细嫩鲜美,入口即化,衬着被豆油炸酥的香气,连鱼骨都脆酥香美如肉松,文臻连吃几条,只叹太少,连喝酒都顾不上了。
唐羡之见她喜欢,也不动筷子,只倒了一杯酒慢慢地晃着,道:“这鱼你别看不起眼,却是这明江内最有名的一种瑶鱼。这种鱼长不大,一般也就手指长短,却极有耐力和毅力,能迁徙千里,穿越高山瀑布,因此肉质极其鲜美,每年夏天这鱼会经过明江入海,但这鱼极难捕捉,我命人捕了半日,也不过勉强这一小碟,不然方才就送来给你佐粥了。”
文臻咬着筷子,笑眯眯道:“你吃呀。”
唐羡之笑而不语。看文臻吃了几筷,便慢慢停了下来,也不催促她再吃,只将那葡萄酒送了过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文臻接过酒,看那深红酒液在水晶杯里光泽如宝石,映得对面人眼眸璀璨令人沉醉。
“我出宫后并没有立即回去,等在宫门前想和你聊聊的。结果看见燕绥护卫接走你,路线却不对,我便跟了上去,本来以为你去江湖捞或者别的地方,也想罢了,不想越跟越觉得不对劲,一直跟到码头。其实跟到码头看见那么多船,我也没多想,还以为燕绥约了你泛舟江上,但我忽然发现那艘来接你的船,吃水非常深。”
文臻怔了怔,心想当时江上那么多船,一艘挤一艘,都看不见侧面,这人居然能发现这个,真是心细如发。
“我当即命人调船来,跟了上去。但临时调船,终究要花些功夫,等我终于追上你们那艘船的时候,发现那船拖着一个巨大的铁罐子,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截下铁罐子,就看见一道飞刀斩断了系着罐子的铁索。”
文臻立即问:“哪里来的飞刀附近船只应该很好查证。”
“不,那飞刀来自江水一侧山崖。那一段正好是江面最窄的一段,两侧都有山崖,当时天色已经昏暗,崖壁上又黑黝黝的,根本看不清飞刀来自何处。”
文臻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东堂,她遇见的莫名其妙的,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已经有很多次了。
每次都是这样,我明敌暗,无迹可寻。
真刀真枪她不怕,论起坑只有燕绥能和她一时瑜亮,坑也能把丫坑死。
可是这样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也完全摸不到线索,实在令人憋屈。
按说应该从燕绥身上想,因为他树敌太多,但就因为他树敌太多,所以也一样很难找出来。
何况她还觉得,这屡屡遭受暗杀,还不一定是因为燕绥,说不定就是因为她自己。
但是她又是在什么时候招惹了强敌的呢
哎呀次数太多,实在也记不清了呢……
“当时那段江面窄,只能容一船过,等我追过去,已经看不到那个铁罐。又是夜晚,那罐子是黑色的,没有办法寻找。我的船在江面梭巡了好一阵,直到我忽然发现有一处水浪激涌,鱼虾聚集,还有不少大鱼看来十分狂躁,试探着过去,才发现它们都围着那铁罐……”
文臻心想这到底算唐羡之救她还是燕绥救她呢这一笔笔的帐真是算不清啊。
她弯起眼眸,真心诚意地感谢道:“羡之先生,你又救了我一命。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唐羡之道:“叫我羡之。”
他素日分寸感极强,从不强人所难,别人想怎么叫都随意,但今日分外坚持,文臻看定他,他今日眸光也与平日不同,清亮莹澈,倒映自己的影子。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道,“我在出宫之前,已经拿到了陛下关于赐婚的手谕。”
文臻有点意外,倒不是意外他的心急,而是心想皇帝果然把一切看得清楚,看准了她会拒嫁燕绥,看准了她会同意嫁给唐羡之。之前问那许多,不过是个姿态。
如果她不明白这姿态,看不清楚皇帝的迫切,信以为真真的答应做燕绥的妃,那么她就真的完了。
但那又如何呢,这是封建时代,那是帝王,一言可血流漂杵,一言可覆天下,愿意给她做这份姿态,已经算是恩厚。
她顿了顿,微笑,声音清晰,“羡之。”
唐羡之也微微一笑,亲自夹了一条鱼给她,道:“趁热吃,迟了便风味大减了。”又给她斟酒,道:“我在上船之前,已经让护卫回皇宫,递上我的折子。求陛下允准,我与你扬帆出海,在海上成婚。”
文臻:!!!
……
夜幕已经降临,宜王府今日却毫无烟火气儿。
因为文臻还没回来。
文臻还没回来,整个宜王府别说烟火气,就连灯光也没有。黑沉沉如巨兽默然蹲伏,仿佛又回到了大半年之前的宜王府的状态。
大厨房其实有厨子,但现在厨子们烧的菜从来不敢奉到殿下面前,不怕被嫌弃,就怕被比得想自杀。
殿下没吃,德容言工们自然也不敢吃。大家饥肠辘辘等着文臻,越发怀念每天那些色香味无与伦比的美食。
燕绥一直坐在廊檐下,吃瓜子,瓜子也是文臻给炒的,找的最好的种子,仁儿肥大饱满,大小形状都差不多,炒出来的香脆自不必说,燕绥原本对吃瓜子没有太多的爱好,毕竟那是他娘的爱好,最近倒是迷上了,一边吃一边把瓜子壳按照花纹相近颜色相近的,整齐地排上一排,有时候还在对面排上一排,看上去像是对弈一样。
今天桌子上已经排了满满好多排,他素日并不会吃那么多。
德高望重看看自己主子,燕绥素来神情散淡,虽有笑怒,也多令人感觉空明,今日这种空明的意味更浓了些,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融入黑暗一般。
文姑娘在的时候,殿下虽然大多时候也淡淡的,但那淡就是鲜活的,无须颜色自成风采。
德高望重皱眉看看天色,悄声问:“今儿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去问问”
容光焕发道:“是咱们的人去接,应该不会有事儿,许是陛下那里有事留住她了今天好像应该是工字队的良工巧匠赶车……咦,良工巧匠怎么在这里”
他这么说,两人都惊了一跳,面面相觑,容光焕发赶紧召来良工巧匠,“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轮着你去接文大人”
良工巧匠憨憨地道:“我家队长说他今天要出去买东西,顺便去接,省得出两辆车了。”
“工于心计啊……”容光焕发牙花子一啜,吸口气道,“不大妙啊……要不要告诉殿下……这事儿……”
“这个……你去说吧,我尿急……”
“你是总队长你不说谁说你尿急我还跑肚呢!”
“让良工巧匠去说!该他的活换了人当然他汇报!咦……良工巧匠呢”
……
一群人推诿了半天,还没研究出谁去汇报坏消息,结果燕绥目光在人群中一掠,自己发现了问题,“工于心计呢”
“呃……殿下,他去接文大人了……”德高望重小心翼翼地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燕绥不说话,手下的瓜子却摆歪了一颗。
德高望重跟他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当下吩咐道:“工字队全员沿路出去接应。”
正说说,言出法随匆匆进来,道:“工于心计回来了。”
燕绥摆瓜子的手一顿,选出了一颗特别漂亮秀气的瓜子,有意无意抬头看了一眼。
众人大喜,急忙迎上,看见工于心计将马车一路赶进了院子,容光焕发呵呵笑着迎
第九十三章 我在乎
皇帝眼神并不意外——多智近妖并不是白叫的。
“怎么猜出来的”
“我先前问了您三句话。第二句我问的是唐羡之,并没有问文臻。而您却说我三句话都和文臻有关。”燕绥淡淡道,“既然唐羡之忽然和文臻扯上了关系,以他的德行和文臻能和他发生的勾连,也只有指婚了。”
“老三。”皇帝道,“你如此聪慧,应该能看开很多事。”
燕绥唇角一勾,“您答应了”
皇帝凝视着他,“那你说,文臻答应没有”
燕绥不答,过了一会道:“父皇您有没有先问问她是否愿意嫁入皇家”
“朕倒是不想问,”皇帝呵呵一笑,“奈何我怕有人会因此想要弑父。”
燕绥也笑,“这玩笑您不想害死儿子最好别开。”
皇帝叹息一声,问他,“那你觉得,如果朕这样问了,她会怎么回答”
燕绥淡淡道:“从内心里,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皇帝忍不住一笑,指指他道:“你啊……”他出了会神,道,“朕想也是这样的吧。”
燕绥神情更漠然了,“所以她拒绝了。怎么拒绝的”
皇帝道:“不能生育。”
燕绥一脸“我就知道这样,还能有点新花样吗”表情。
“朕当时没说话,其实朕有点想笑。”皇帝摇摇头,“是个很好的理由。她也以为这句话祭出来就落定了。却不知道朕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拒绝她的。”
燕绥唇角笑容讥诮。
小蛋糕儿聪明是聪明,黑心是黑心,但毕竟,不了解皇家啊。
不能生育算什么,前朝有位皇帝的皇后不仅不能生育而且还瞎了一只眼呢。
但架不住人家家世好,对皇权有助益。
主母生不生确实重要,但妾侍是干什么吃的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妾生了放在主母名下也可以的。
归根结底,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定之规,有的只是利益权衡。
“朕今日便和你说几句心里话。朕其实很喜欢这丫头,觉得她会是能臣。朕也让钦天监给测算过,钦天监说她命盘如云遮月,难以理清来处去处,但确实有能臣之相。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不宜与皇家走近,但却可以为朝堂出力。朕愿意给她机会,走上朝堂更高处,朕看得出来,她也有这个野心。但她这个机会,是要你来成全的。”
时辰已晚,夜市将要收摊,笑闹的孩子们被大人们劝走,灯火一盏盏寂灭,这夜,眼瞧着便冷清下来了。
燕绥眸瞳里原本倒映的无数灯火,化为这天际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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