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
最近我又去了香港,她已经六十岁了。我仍然和她在魔星岭上喝咖啡,我仍叫她方小姐。
我连着两天没有上班,哪怕走去了公司,看到妙巴黎的陈设布局又不了一阵反感,于是我流连在这条马路,来来回回踱步,无所事事。朱进便也连着两天没有联系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私自找了丁予涵的缘故。那天夜里,我只觉烦闷无比,出去散步又走到了那条街上。妙巴黎对面原本也是一家歌厅,不过后来被曹亚荣整了,开了两年后关门大吉,现在是一家小酒吧。
我推开门,里面灯光朦胧,冷冷清清,我在猜想此刻还不是喝酒的时候,直到我向酒保点酒才明白这冷清的原因:此地服务人员全是外国人,不讲中文。
“mayihelpyou,sir?”
他高耸的鼻梁令我想起朱进。我无措地站在那儿,六神无主,耳朵里只有老派的爵士乐。这种羞耻感与几年前我面对那群达官贵人的时候别无二致,没想到哪怕是现在,我依旧尝到了那羞愤的滋味。
“wehavespecialdealseverythursdayevening,it’sonthelistifyou’dliketohavealook.”
他递给我类似酒单的东西,我看不懂英语,胡乱指了最贵的一杯,然后便讷讷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在这个地方我或许只有买单最擅长。这里的几桌客人要不是老外,要不就是一两个会说双语的中国人,他们隐藏在昏暗里,时间随着音乐节奏缓慢流淌,看不出原本被确计算过的韵律。这不相干的客人们在同一个时空用不同的语言交谈,突然令我觉得交谈这个行为似乎失去了原本重要的意义,人们在消磨的是自己,而不是时间。孤独在这种封闭式的情境中逐渐显露出它的本质来。
侍应端来了我的酒,我朝他笑笑。
准确地来说我与这位侍应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我们只是构成彼此世界的微小信息而已,他需要成百上千个我来构成他服务生的部分经历,我是什么样的人,说怎样的语言并不重要。我想朱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做了怎样的决定可能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吧。我对他一切的追求是自身的投影,在孤独面前,爱是最佳道具。它被抬举得如此崇高,如此神秘,以至于在另一个位面成了每一个人的遮羞布,各色各样的人都能将它扯下,盖住心口溃烂流脓的缺口,至于我则是用它堵上那填不满的空虚罢了。
我除了对过去的回忆与支离破碎的梦境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紧紧地抓住他。那他呢?在朱进的心里,这样永无止境地向高处攀爬有什么意义?他对程祝诺的追求的本质和我对他的是同一回事么?我其实离他的生活很遥远,他每日做了什么我均不知情,他在想什么也全靠猜测。朱进的形象从我心头飘离了,越飘越高,成为了渺茫的空中楼阁。他最原本的样子隐匿在了酒杯中,我喝了一口,辣得眼眶湿润,心口溃烂的地方更是刺痛,眼前变换的灯光与他成为妙巴黎打手的那晚重叠,如梦似幻,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黄浦江的冷风他没吹过,也不打算去吹。朱进脑海中闪过各色大款的做派,漂亮女郎的身姿,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越想越觉得比起毛大明来他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娘的。”他心中顿时不是个滋味,连毛大明都把他甩在身后,他怎么配得上程祝诺?他怎么做上海的金山银山梦?朱进干脆拐了个弯,重新绕去黄河路那里,沿着记忆走去了程祝诺上次带他去的歌厅。
曹亚荣今日正巧在店里盯着人布置台面,眼一斜就瞅着朱进在门口畏畏缩缩,要进不进的样子。他朝外头喊了声:“看什么呀,进来吧。”
“哎,哎。”朱进连应了两声,束手束脚地踏进歌厅。此次是他第一次单独同这样的大老板打交道,没有程祝诺在他觉得自己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哪能啦朱老板?”曹亚荣点了支烟,玩味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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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体?”
“我……”老实讲他自己都没想好为啥会突然弯到歌厅来见陈老板。他只觉得心里有只猫在抓,抓得他这张劣质人皮浑身不舒服,越是接近程祝诺他就越是清楚,心里的不是猫,而是个猛兽狂躁地在原地打转。“陈老板,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朱进拳头握紧又松开,终于鼓起勇气讲,“我是个外地人,没身份没家室,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喊我帮忙就行!”他的手掌微微发麻,他晓得自己走出了这一步之后,便没有回头路了。
曹亚荣微微眯起眼睛,吹出的烟将两人的距离一会拉近一会抛远。“朱老板,侬是程家的朋友,我也是程家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阿拉就是一家人,侬讲是伐?”
朱进看着他,摸不透他的意思。对方是个见惯场面的生意人,话里话外总不单单只有一个意思,但这个意思微妙如眼前飘忽不定的烟,他嘴上这么客气,左一个老板右一个朋友的,到底是接受还是赶人呢?朱进挫败地低下头。曹亚荣突然笑了,讲:“侬今朝运道好,我平时这个时候不在店里的,晓得为啥伐?”
朱进复又抬起头。
“下个月对过一个新舞厅要开起来,伊老板摆明就是要跟我抢生意,所以我这段时间抓紧把舞台重新弄弄,重新请点歌星过来,搞搞新意思。”他抖了抖烟,滚烫的烟灰落到朱进劣质的皮鞋上,“做生意嘛,关键就是时间。谁先抓住机会先走一步,谁就胜利了。是吧?我们这里日赶夜赶,如果对面不触点霉头,恐怕也要拖到下个月。到时候不晓得谁先开张了。”
朱进心领神会,按奈住心中的激动,说了句:“知道了。”看来陈老板还是看在了程祝诺的面子上打算拉他做自己人,给他派了个“投名状”。
“朱老板,上次阿拉就谈妥,如果侬有心,旁边的小店我盘给你做生意,我们造歌星,你这里宣传出去,一条龙,一起合作做生意,侬讲是伐?”
“是,是,我明白。”这那算一起合作,听上去简直就是歌厅老板直接赏口饭吃。朱进立刻暗自告诫自己: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搞砸了。“陈老板放心,对过那个门面,过两天肯定触霉头。”
“唉,我不知道的。”曹亚荣眉开眼笑摆摆手,“我哪晓得对过要开什么生意?朱老板常来玩啊。”“好的。”朱进应了一声。
这一声“好的”之后,他的生活似乎同毛大明一般,彻底有了一个新的、看不见的开端。朱进没有任何不安或者惧怕,不破不立,他觉得自己朝前跨了一步,从这个诺大的城市的透明布景跨向一个活生生的台面,他不再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纸片人。走出歌厅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脚面正式踏上土地的感觉。
酒吧突然换了音乐,将我瞬间拉出回忆。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抿了口酒。低头的时候发现手机闪烁,又是朱进。
“喂?”
“两天没见你了。”
“嗯。”
“咱们好好聊聊吧。”
我思索着回应,抬起头看向对面马路,发现朱进就举着电话站在妙巴黎大门口看着我。我看着他在路灯下的身影,动了动嘴唇,只得回答:“行啊,你过来。”
“帮我把酒点了。”
“哦。”
他三两步穿过马路,推门而入,准确无误地坐在我对面,带着外头湿热的气息。绿化带里的花朵全开了,在夜晚都能瞧见它们盈盈的姿态。我讲:“方小姐……那个大伯把电话号码给你了么?”
“给了。”朱进竟然很淡定,不经意地讲了句,“我没要。其实我晓得他电话和联系方式。”
我顿时什么酒都没心思喝了,只觉得被他耍了一圈。
“我……我和他有过约定。”朱进顿了顿,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跟来我“谈一谈”,“程一民让我不要纠缠他儿子,他儿子在美国会有前途。我后来同意了。那时曹亚荣有意无意地带我,最后把股份一让,搭上了程一民前后脚跟去了美国,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妙巴黎就是我的封口。”
“封口?封什么口?”
朱进看着我,表情起了细微的变化。我想像他这样越是“成功”的人越比普通人因为对人性弊病的了解程度而更敏感地感受着痛苦。“诺诺惹了个摆不平的人,程一民是从上海滩拖家带口悄悄逃走的。”
“谁?”
“你就别问了。其实我也不认识他,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其余一无所知。”
“好阔绰的封口。”
朱进苦笑一声:“那时候妙巴黎的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曹亚荣想找个替罪羊而已。谁会想到大明的爹会出来帮我们一把。”
那时候,曹亚荣三月份刚走,妙巴黎五月份就涉黄被公安盯上,朱进简直是祸从天降,每日焦头烂额。毛先生为何会出手相救?我想真相可能就是丁予涵那日在海滩上情绪失控对他大打出手的原因,并且我不相信朱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我们三人到底是如何从向权贵屈辱地下跪,流泪,逐渐地向上流动,直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权贵”,并安然地享受着财富给我们带来的便利?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记得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错,没有一步错。
“我都忘了我们最初来上海是为了什么。”
“为了发财。”
“现在发了。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
朱进看了我一眼,没有讲话。
“你在想什么?”
“想死。”
“被方小姐听到了,你就真的要死了。”我刻意地开个玩笑,将朱进说的那两个字冲刷得干干净净,“婚期定了没?要不要跟老家说一声?”
朱进宛如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笑着反问我:“我们这种人还能有老家?”
我垂下眼帘,又问他:“既然你没有在找诺诺的下落,那和方小姐还有那必要么?”
“我觉得是没有必要了。”
我也不知道他此刻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他悲伤的神情巧妙地融进了这酒馆的孤独之内,我分不清他是同我一样无处将孤寂安放,还是内心的孔洞已经烂到将整颗心脏蛀空,再也放不了世间的悲欣。我问他对未来的打算,问他愿不愿意就此手,我们兄弟三人带着赚来的钱离开上海这个福祸之地重新开始。朱进微微蹙起眉,眼光闪烁,我能透过眼神看到他内心那片汹涌的海。我猜想他一定是动了心的。但是那位侍应好巧不巧在他要回答的时候上了酒。朱进要讲的话被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愿望我再也没机会听见,有的时候你错过了某一个瞬间,那便是永远的告别。命运比谁都薄情,不愿意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那晚我们的角色对调了一番,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是他将我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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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家伺候躺下。一沾上床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迅速投身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不知今夕何夕。
程祝诺看着姓张的不讲话。他死死拽着衣角,气得眼睛通红。早上他爸说要去外地考察一个礼拜,老妈跟保姆都不会开车,他安排朋友接送。谁能想,好巧不巧,安排的竟然是这位!
“诺诺,上车呀。”姓张的笑眯眯等他,很笃定。
程祝诺看他这副样子头也不回直接走人,姓张的喊:“喂,认识回家的路伐?此地虹口区哦!”“不要你管!”程祝诺回头瞪他。张老板一下子有点好笑,怎么许久不见,小朋友完全变了个样子?他讲:“你走回去天都黑了。”“我坐车!”“你妈要是看到你自己回去的会怎么想?快点上车。”张老板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你们家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程祝诺听了这个仿佛被捏到痛处。程家可以说是和他们姓张的有长期合作关系,听方妈说老爸特别希望两家结成亲家,那个姓张的没同意。
“来吧。”
程祝诺低头,认命般走回去坐上了他的车。
姓张的看他一眼,边开车边说:“很久不去你家了,诺诺跟张叔叔不亲了。”
程祝诺坐在那里,面色铁青,不响。
“你爸爸跟你说去出差了是吧?”他转动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讲,“他其实是去日本玩女人了。我安排的。”果然,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旁边的男孩一脸惊诧看着自己。
“日本艺伎见过伐?面孔雪白,浑身雪白,你要她唱啥她唱啥,别看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脱起来倒是很方便……”
程祝诺暗暗握紧拳头,看车窗外面,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这些淫词浪语。他爸那么爱妈妈,怎么会去日本玩女人?姆妈讲,他们如果不相爱怎么会有自己?
“诺诺,女人玩过伐?”张老板瞄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你年纪也不小了,张叔叔也可以为你安排一下。”
车窗外景色疯狂往后倒退,连成模糊的一片。春光将街景染得红红绿绿,刺痛程祝诺的眼睛,男人的气息甚至令他隐隐有些头疼。他忍住不讲话,不听,不看,不想。
张老板见程祝诺不为所动,熟门熟路将一只手搭上他的腿,正如他这几年一直做的一样:“你叔叔从来没有越界吧?”话里意思似乎是埋怨这男孩不识好歹。不出意料,程祝诺听了这句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满脸通红。他想呵斥些什么,但看到这张看惯了的脸他又没有底气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勇气说一句“滚开”不是么?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是不是天生的贱胚?
“你放心,我要动你早动你了。你张叔叔不喜欢年纪太大的。”
是的。这个男人的神情清清楚楚告诉自己,他程祝诺就是一个贱胚。他在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摸进了自己的小卧室,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把一个手无寸铁的男孩逼到墙角,逼他脱下衣裤任其亵玩,用甜言蜜语哄骗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如果不是这个男人陪伴了他几乎整个青春期,他程祝诺可能不会是如今这副畏缩怯懦的模样。他就像个奴才,一个被呵斥惯了的奴才,敢怒不敢言任一个男人在用他童贞的身体为所欲为。
张老板看身边小朋友生气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诺诺啊,我还要接送你一个礼拜,给叔叔一个好脸色好吧?”他的手逐渐钻进男孩腿间,如冰冷的蛇扭动,“叔叔还是很喜欢你的。”
程祝诺瞪着这个男人的侧脸,终于明白了他对于爱如此困顿痛苦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他一直故作轻松,一直试图诱骗自己他没有受伤,他没有与成年人淫荡欢爱,男人对他说过的“欢喜”是自己无罪的最好证明。程祝诺眼眶一点点泛红,那么多年来,他骗着自己无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下贱地罪大恶极,而如今,他脑子一下子清楚了,像忽然参悟了真理。
正是这个男人的丑陋的性器在他身上打了个永久的烙印,他被残酷地剥夺了爱的能力。
“哪能哭了?觉得不够啊?”男人一首开车,一手附在他的下身使劲揉捏。
这一次,程祝诺再也隐忍不下去了,他呼吸越来越重,眼眶越来越酸涩,他再也受不了了。“滚!”胸腔爆发出绝望又无助的呐喊,刺穿鼓膜,刺穿头颅,刺穿他血淋淋的心脏。“滚!”他嚎叫着将身边男人一把推开。方向盘瞬间失控,巨大的刹车声盘旋在整条马路,他一刹那觉得自己五脏六腑被狠狠地摔出了胸腔,头晕目眩,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一片血红。
车外头所有路人惊呼尖叫。
程祝诺使劲眨了眨眼,觉得脸上有温热的血液流下。他后知后觉愣愣地看向四周,看向男人,男人倒在安全气囊上,一动不动。他眼神失焦了。画面迅速褪成黑白,好似在做梦。迷迷糊糊、懵懵懂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杀人了。
夜里,阿平和朱进不上班,兄弟三人难得有时间在一起喝酒。
朱进兴致高涨,五点种不到就去菜场买了最新鲜的菜,经过鳝鱼摊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跟老板讨了点黄鳝骨头。他一手拎鱼肉一手拎蔬菜,回家经过三号里朝房东太太家窗口望了望。“衡衡!”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果然见到了一只小京巴狗脑袋。“汪!”衡衡见到朱进没命了,三两下跑下楼,直冲朱进……手里的鱼肉袋袋而去。朱进笑咪咪把鱼骨头留给他,突然有种时过境迁重获新生的感觉。他那会儿就靠着绑票这只小狗拿到了第一笔钱,有了本金去做碟片生意。一切似乎还得从衡衡说起了。
阿平小丁了洗菜让朱进烧,两人结伴出去买酒,回来的时候小方桌已经被摆满,油焖笋、油面筋塞肉、炒青菜、当中一盆菠菜豆腐汤,朱进上次烧的也是这几个菜。小丁眉开眼笑,跑到底楼灶批间喊朱进:“哥,快好了吧?我们酒买来了。”
“好了好了,你帮我把这碗红烧肉端上去,我擦完灶台就上来。”
“好嘞!”
一样的良辰一样的月亮,一样的亭子间一样的三兄弟。毛大明不在,朱进没烧茭白炒虾。朱进端起酒杯朝他们二人敬上:“今晚难得我们都有时间。”
“干干干。”“干。”三人碰了个杯。平益温柔笑笑,看了眼曾经毛大明的位置。
“我今天有个事情要跟你们说……”“哥,哥!”朱进还没讲完就被丁予涵打断。小丁急不可耐跳出来讲,“我有个事情憋一天了,我先说!”
“好好你说。”
“嘿嘿。”丁予涵得意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照片往桌上拍,“你们瞧。”
“哟。”那两人立刻凑一会儿朝着照片爆笑,“不得了不得了,丁予涵成大明星了!”那照片是小丁的艺术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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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了妆,穿着时尚的衣服站在背景墙前摆明星姿势,看着非常模有样。小丁摸摸脸皮连连谦虚:“还可以还可以,我一个人不行,公司说准备把我包装成hot那样的组合歌手,现在谈了三个人,还在安排。”
“哇,他娘的,你厉害了!”平益忍不住给了丁予涵一拳,“怎么怎么厉害?太他娘顺了你哈哈。”“走运……嘿嘿,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签约了,然后公司就说培养我了。”朱进忍不闷闷直笑,高兴之余又有些惭愧,这两日只关心着程祝诺和自己,竟忽略了兄弟那么多。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晓得小丁与阿平这几日到底在做些什么,做得如何了。他清了清嗓子,讲:“我今天去了歌厅,有个歌厅老板打算提携……”朱进话没讲完丁予涵又吵吵上了:“哥,哥,哥,我想起来了!我还没说完!我那公司正在黄河路上看中个场子,也准备建个歌厅,到时候我们组合会在那儿驻场开唱。老板说成功的话我们能一炮而红!”
朱进笑容僵在脸上。
“他们打算趁热打铁一个月以后开张,我是他们第一个推的,说抢占男子组合的市场,成败在此一举。”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平益给丁予涵斟了酒,“干,敬事业。”“干。”两人碰了杯,清脆的响声在朱进的脑海中炸开,是无声息的无巧不成书,一波总三折。
平益讲:“兄弟,我今天也有事情要说。”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他的行李包,掏出个布袋袋,里面赫然一个信封,不薄。“哥。”他走回去,落座,将信封放在桌上,“这里面一千块钱,我来上海挣的。给你买音像店用。”
朱进皱眉:“什么意思?”
“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结义兄弟,不分你我。”
小丁隐隐琢磨出不对劲的味道来,阿平的表情怎如此奇怪:“平哥,我手缝针的医药还没还给你呢。”
平益笑了:“哪要得着你还?咱们分什么你我?阿进现在正好碰上了个机会,我能帮的不多,一点心意,就当我入股了。”
朱进不响。
“我要走了。”平益淡淡地讲。
“啥?”“为什么?!”
“我寻了个去处。”他显得很轻松,一边吃菜一边聊,“我不是饭店中午休息的时候一直去图书馆么?上个月的时候,有个老头跟我搭话。其实我早注意到他了,他也是每天去图书馆。那天我们正好挨着坐,我边看书边做笔记,那老头突然凑过来跟我讲,我划的重点不对,其实那作者话里有另一层意思。然后咱俩就聊起来了。就这么连着一个月,那老头问我愿不愿意住到他家去,给他当个……类似学徒吧。”
朱进忍不住打断他:“那老头是谁?”
“一个退了休的教授,他说他没见过我这样好学的,想给我个机会。”平益淡淡地笑着,似乎是求仁得仁,“我去过他们家一次,四周摆得都是书。每个礼拜六都会有学生去看他跟他爱人,因为他们子女一个在国外,还一个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老教授说希望我住他家,帮忙照顾着他们二老。他呢就教教我学问。”
他说完这段后,房间陷入长长的沉默。丁予涵啜泣声终于压抑不住在房间里回荡,过了半晌,朱进只说了句:“挺好的。”
“你为什么要走?毛大明走了,你也要走……”
平益不响。
朱进替自己酒杯斟满,一杯接一杯的喝。辣酒入腹,他恨不得大醉一场,他有千言万语要说,端起这酒却只得将这些话痛饮。他想说的那个消息可能并不重要了,喉舌间尝尽这恩怨滋味,三杯两盏,朱进想起他们兄弟在农村经历的一幕幕:一起下塘摸鱼,一起上山砍柴,一道给十六村的大姑娘讨说法,一道去抓流氓送去生产大队,一同吃尽饿肚子的苦,一同做进程发财的梦……四海为家,五劳七伤。相濡以沫的兄弟,即将在丁予涵的泪水中相忘于江湖。
朱进太阳穴突突地发胀,他觉得自己要醉了,他觉得自己突然老了。
“阿平哥,那老头可能骗你的。”丁予涵挽留他。
“我观察了一个月了,心里有数。而且他也不我房租伙食……我觉得我是走大运了……”平益低下头。其实他们三个准确地说外加毛大明四个人都走大运了,每个人都走上了人生的拐点。这运气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飞冲天,攀龙附骥,羡煞旁人。然而对他们几人来说,竟是如人饮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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