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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
这一顿饭吃得艰难,平益隐忍,丁予涵痛哭,朱进沉默。吃过洗过后,朱进朝他们讲:“我出去散散心。”他心里难受,想去找程祝诺聊会儿天。
上海这时的季节已然变得温热潮湿起来。夜里的天幕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灰蒙蒙的,被远处的霓虹路灯打亮。朱进暗自踱步到了程祝诺的小楼前,小楼内漆黑一片,没什么动静。他觉得奇怪,朝着程祝诺的窗户学了两声猫叫,等半天,未果。他们一家全出去了?朱进一时疑窦丛生,也拿不定个主意,便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台阶上。
他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晚上应该出去摆摊的。他不管了。脑袋似乎空了一样,微凉的空气钻进钻出。他眼神呆滞地望着地上的一块黑斑,他们渐渐放大,扭曲,变换形状。
“哥。”
朱进猛然抬头。他看到了程祝诺。“你怎么了?!”程祝诺脑袋上贴了块纱布,非常突兀。
“哥……”程祝诺看到朱进,眼眶忍不住湿了,“我今天……”
“你慢慢说。”朱进把他搂到身边,看到他眼睛湿漉漉的样子只觉得脑子空得更厉害了。
“我爸去日本了,安排一个人来接我上下学,我不喜欢他,就趁他开车的时候推了他一把……然后就出车祸了。”
“你没事吧?”
“没……”程祝诺摇摇头,“我妈关我禁闭,我从保姆房间窗户爬出来的。”
朱进拉住他的手不响。只要诺诺没事就好。
“那个人还在医院里,有点脑震荡。我爸明天赶回来。”程祝诺只是捏着朱进的手浑身微微发抖,“如果他要告我怎么办?哥?他会不会告我?”
朱进将他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中。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发胀,疼痛。今夜并不是一个好夜晚。凉风送来,月光皎洁,浮云一瞬间全部散开,前途啊钱途啊兄弟啊义气啊情啊爱啊……都被吹散了,朱进的脑袋里终于浮现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没事,到时候哥替你坐牢。”
我原以为生活会如白水一般继续,直到方小姐在夜里敲响了我的房门。
“阿平!朱进消失了!”
她满脸泪痕,惊慌失措地站在我的面前,宛如另一场梦境。我立刻拨打朱进的手机,无人接听,随后开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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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源里,里头空空荡荡,找了妙巴黎,以及他自己的家,均是一无所获。方小姐双手捂住了脸开始小声啜泣:“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阵冰凉。“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已经两天没有联系上他了!”
“你爸妈要担心你的。”
她泪痕未干,哭哭啼啼,倒像个傻乎乎的村里闺女:“我骗我妈和阿进去球场了。”
我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叹口气,调转方向盘:“那你今晚住我家吧。”她满是不安地盯着车窗外快速退去的风景,一声不吭。雨下得痴狂,挡风玻璃很快就模糊成一片,将马路晕染得诡谲怪诞,好似置身在外太空。我忍不住问方小姐:“你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爱上朱进了?”
“因为他傻。”投射在方小姐脸上的光斑不停地跳动着。
“我看你更傻。”
“我喜欢他傻乎乎钻牛角尖的样子。我晓得他不爱我,但我还是想拥有他。”
“你这样也在钻牛角尖。”
“你还记得那晚的舞会么?你跟我讲朱进和程祝诺的事情。”
我瞥了她一眼。
“我回家就打电话找程祝诺了。我们……”她抿了抿嘴唇,微微蹙起眉,“我们其实也是认识的,他小时候来我家玩过。他跟我讲,如果我不提,他快要不记得朱进了。”
我忍不住握紧方向盘,只觉得眼前的水帘越来越令人目眩。
“他说几年前确实有个乡下人帮他出了头,后来还是他爹出面摆平了事情。他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也不想再提。我不知道程祝诺的话是真是假,但肯定和你跟我说的全然是两个版本,我甚至不能确定程祝诺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现在在美国有女朋友的。”
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身体宛如被雷击了一般猛地激灵了一下,随后便四肢僵直,险些扶不稳方向盘。街景随着她的语调天旋地转,我睁大了眼睛,在几秒钟内看了一场人间悲喜剧。
“那晚过后,我只觉得……我只觉得朱进他,太傻了,蠢得跟头牛似的。他需要有个人好好地去爱他。”
方小姐的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睫毛,我不曾仔细地观察她的内心,但是她此刻在我车内滴落的泪水和车外的暴雨混在了一起,模糊了我心中是非对错的那根弦,令它逐渐松软下来,妥协地般地垂坠在地面上,孤零零的,毫无主张。
程祝诺在我梦里无比清晰的面孔被洗刷得支离破碎,我既看不清眼前的路,又看不清身后曾走过的路。如果程祝诺从没有真正地爱上朱进,那朱进做的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呢?
雨那么大。
第五章
毛大明是自杀的。
自他不辞而别之后,再见到他是在报纸上。新闻报道他吊死在浦江小别墅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已经爬满了蛆。替他尸的是别墅区物业经理,由于身份敏感,毛先生没办法参加他的葬礼,参加他追悼会的只有我们三人。方小姐没有出面,只是花了80元买了一个花圈,让我写上她的名字。我想毛大明真心爱过她。
他没有家人,没有同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象征性地对着我们三个人念了一下模版悼词,内容与事实极为不符,在理应沉痛的情形下竟有一丝讽刺的幽默感在里头。他被推去火化的那一刻,丁予涵哭得撕心裂肺,我始终不能明白他如此依恋毛大明的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丁予涵与毛先生的关系,也许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也是杀死毛大明的凶手之一吧。骨灰盒里的富贵荣华现在成了齑粉,我手捧着森森白骨,心想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决意赴死?才能在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不断填补自身的空虚,直到丢失了生存的意义?
毫不惭愧地说,我永远无法理解我的这位朋友,正如我或许无法理解我的每一位朋友。死亡与人性幽暗之处冲击着我,岁月将它们一一抚平,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命运也紧跟着挥舞它的魔棒,将我打扮一新,用新月的颜色装点我的肤色,将玫瑰花瓣贴上我的唇,抖下满地的钻石,将它们慢慢镶嵌在我的长袍上,最后用它沾满泪痕的双手将我一步步往前推进,我被装扮成一块肥沃的、等待殖民的土地重新站在深渊面前,我凝望着昨日,死亡的列车呼啸着从空谷中驶来。
我也无法说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想起了大明的死,或许此时站在那里的朱进,身上带着着些许大明的影子。他再次成为了圈子里的红人。突然消失整整一个礼拜,然后出人意料地悔婚,与方小姐分手,几乎在一夕之间被孤立,外人看他就是个吃里扒外、喜怒不定、不择手段的白眼狼,原本和妙巴黎合作的几位老板纷纷向我们关闭大门,与方老有些交情的企业也与朱进再无联系。
“你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吗?”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似乎比过去更高大英俊些,夏日薄薄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胸脯,勾勒出轮廓。丁予涵见我神色有异,忍不住开口打断我们:“我们离开上海吧。”
我和朱进望向他。
他脸上满是近乎哀求的神情:“我们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钱了,干脆把生意都卖了离开此地,重新开始人生。”
朱进端详着他的脸,我原以为他在仔细考虑着这个提议,谁料他突然开口问丁予涵:“你和毛先生分手了?”
丁予涵听到后如临大敌,身体竟支撑不住朝后踉跄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双唇颤抖:“你……我……你、你怎么知道?”
朱进垂下眼帘,阴影再次投向他的面孔。我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不去看他们两个。
“阿平哥,你也知道了么?”
我不响。
朱进的房间里只剩下时钟走动的声音,一秒一秒,逐渐在空气中催生着令人烦躁的气味。我想大约是夏天的热气教人静不下来,便跑去窗边将窗子推开,从玻璃的倒影里我看到丁予涵脸色苍白,身体僵硬,像是瞬间被孤独捆绑住似的动弹不得。他讲:“我和毛先生好聚好散。”
朱进缓缓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那个时候大明喊他爹来照顾我的生意,替我捧捧场,送送花,我原本以为是一件好事情。谁晓得,事情就会往坏的方向发展,越是害怕,越是会来。”他使劲地用手搓了搓脸,双颊瞬间血红,但又迅速地褪色,变回苍白一片的模样。“哥,我嘴上怪你,其实是怪我自己。没有人逼我去卖,是我自己想卖。”
我几乎要喊起来了:“什么卖不卖的?你不过就是爱错了人罢了!”我眼前逐渐浮现丁予涵曾经在舞台上活力四射的光景,他每日早起去公司上课练习,每晚唱着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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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流行的歌曲,朱进曾为了他替曹亚荣做了许多不能端上台面的事情,最后他也依旧没有火成。能不能火,我个人倾向于宿命论,就像丁予涵的演唱事业刚有些气色的时候,偏巧碰上了毛先生。
“大明的遗书我动不动还会拿起来看看。我住在他外婆家里,每天醒来都能想一遍自己有多么下贱。”
毛大明将他名下的房产、投资以及现金全部赠予我们,兄弟的死亡令朱进意外获得他人生第一桶金。准确地说,我们通往向上流动的狭长之路的关键机遇,便是踩在毛大明的尸体之上够到的。最开始我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财产保管起来,并尝试联系毛先生,再之后,我也忘了是哪一天,出于什么原因,美好的愿望破开了个口子,就如同我内心膨胀的欲望一般越开越大,我们凭借着这一大笔钱财,完成了一次阶级跨越。
“哥,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走吧。我只想过我原来清净的日子。”丁予涵近乎哀求地望着朱进。
那日在咖啡馆我也如同这样哀求过他,我不知道我那时的脸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态,但是透过丁予涵,我看见了自己饱受痛苦并沉湎于痛苦的模样。
“你可以走,哥帮你打点。”
“那你呢?”
“我有事情要做。”
我忍不住插嘴:“你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简直就是把生意往火坑里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拾这堆烂摊子。”
“不用拾。”朱进淡淡开口,“我自始至终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不就是成为人上人么?你已经……”
“不是。还没完。”
虽然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朱进三缄其口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他此时不惊无喜的神态与那日苦笑着的毛大明格外相似。我想他们两人必定是参透了某个真理,用着必胜的决心孤注一掷地贯彻那个真理,毛大明用了死亡这个方式,我不晓得朱进准备做什么。但是在这一刻我明白,我不能再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远远旁观他的生活,并每夜流连于不切实际的梦中,我要亲自将他的秘密找出来。
分手后的那天起,我将冗事交给老沈打点,只身一人跟踪起了朱进。
我原不知朱进的生活其实很规律。他每日定点去一次公司,一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后便把门关紧,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几个小时内做了什么。我有时候站在他的门口仔细倾听,只能隐约听到些许电脑键盘被敲击的声音,想必他确实是在认真工作。像他这样一个失去了生活追求的人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除了机械地工作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呢?有时候我也体味到这样的一种格格不入感,虽然身处于多的世界,但自己的时间不随着世界的时间流转移动,我定格在手机前,机械地刷新着邮件提醒,机械地刷新着发生在周围的新闻,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除了呼吸,我似乎一无是处,明明斑斓又愉悦的往昔就在身后。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我与朱进都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我喊你吃午饭。”
他动了动嘴唇,讲:“我中午约了人,你一起来么?”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一路跟随坐上他的车。炙热的阳光刺进我的皮肤里,皮座椅和一块烧热的铁板似的,夏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他开了空调,同时摇下车窗,滚烫的风朝我脸上扑来,我突然意识到朱进竟然换了车。“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上个月。”
“那么奢侈……”我环顾车厢内部,不禁咋舌,“公司这几周亏损得厉害。餐馆和咖啡馆生意还可以,酒店和上季度持平,舞厅不行。”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他邪笑了一下,平稳地拐弯,往小高速上开。说实话坐在新车里完全感受不到速度的改变,直到我瞥了眼仪表盘才意识到他现在开得有多快。“哥!慢点慢点!超速了!”
“高速,没事。”他稳稳地占在超车道上飞驰向前,如射出的疾箭超过前方一辆又一辆车。
“你他妈的……”我大惊失色,想打他的方向盘,“就不怕驾照被吊销吗?!”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踩下油门,我瞬间心脏狂跳紧紧捏住安全带,只觉得低血压要犯了,十指发麻脸色苍白。他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终于慢悠悠减速下了高速。
“朱进!”我差点喊破音,“你不想活啦?!”
“我慢了我慢了,60了。”
“真的有毛病!”
他依旧显得心情舒畅的样子,不紧不慢载着我一路往前。
“这是哪儿?我从没来过。”
“嗯。客户选的地方。”
我忍不住揶揄:“哟,你还有客户呐?上个月不把人上上下下圈里圈外都得罪光了。”他听后也没有不悦,只是伸手挠了挠我的头发,随即再也不讲话了。说实话我有些反感他这个小动作。
我们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看外表一点都觉察不出此地竟然是个饭店。朱进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领着我穿过深深浅浅的曲径,面无表情地走去了餐厅。我对一切好奇,但只能保持安静,因为周遭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流露着肃穆感,教人难以喘息。
“朱先生,这边请。”就连侍者都保持着一份神秘感,似乎在无何有之乡凭空出现,随时可在闹市中消失。我不禁奇怪朱进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到底认识了何方神圣,能将一顿饭局安排得如此神秘。“哥,我跟着不太好吧?”
“没事。”他朝我笑了笑,信步走去预约好的包厢。
幽静的木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致小菜,一个清瘦的男人正独自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我们后立刻放下茶杯,点头致意:“朱先生,你好。”
“顺便带了我朋友一起过来。”
“荣幸之至。”他起身示意我入座,言谈举止倒是和四周的环境相得益彰,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我吃不准,瞥了眼朱进,拘谨坐下。原以为他们又会聊些生意场上的事情,谁料这个饭局就是纯粹的吃饭,朱进与他言语不多,期间侍者时不时端上时令菜肴打破沉默,令我好过不少。
“朱先生,国庆过后的上海时装周可能需要您操心些。”
“嗯。”
我心中不警铃大作:我们公司什么时候又能和此类文化娱乐扯上关系?时装?我抬头看朱进,朱进看那名男子。对面的这位消瘦的男人连吃东西都是一丝不苟,看着十分严谨,连同他说话的语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抑扬顿挫之间令人不了去咀嚼他的弦外之音:“朱先生无论想要涉猎什么样的领域,总能得到支持的。请朱先生放心。”
“谢谢。”
“场地暂时选在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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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这几年发展得很好,适合这种活动。”
“是的。”
“附近有个新楼盘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香港人的公司,朱先生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朱进听到这里愣了愣,筷子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他脸上瞬间闪过的厌恶神情无声地叙述了一件不情愿的幕后交易,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狼狈的表情来,这倒令我想起被强行追求的少女,面对无赖不知所措的姿态。他放下筷子,对那男人讲:“不用了。”男人又只是笑笑,唇齿开合似乎发动了一次言语上的好无硝烟的战争:“我们感谢朱先生所做的一切,只想尽尽地主之谊。还请朱先生赏光。”朱进非但没有应战,反而主动低下了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之后又继续吃饭。
这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憋屈的一顿午饭,佳肴在前,无心享受,只祈祷着早些结束。朱进吃完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讲:“没有别的事了吧?”
“没有。朱先生慢走。”他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嘴里的尊称再致漂亮也掩盖不了从言语背后冒出的轻蔑之情。他放下杯盏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袖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由于我身边很少有人戴袖钉,每次见了我往往都会留意一下。
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下次再见。”
我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堆上业务笑容与男人道了别,随后紧跟着朱进转身走了。回去的路上朱进很沉默,只跟我讲:“送你回公司。我下午不去了。”我无心分析朱进的心情,只是在脑海中疯狂地检索着所有记忆碎片,希望能想起上一次见到这副袖钉的场景,想了一路,毫无线索。朱进把我放在公司门口后便走了,我看着他的新车远去,立刻拔腿奔去停车场,猛地扎入自己的车内,来不及甩上车门便朝他驶去的方向狂追,随后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打开具有定位功能的软件。我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速度了,直到软件追踪到了朱进的定位方心定些。
他似乎正在往福源里的方向开。
方向盘的皮套有些湿漉漉的。朱进垂下的嘴角,他在程祝诺离开后再也没有向我们吐露过的心声,突然冷酷的心肠,他们随着车轮的转动而被迅速抛向远方。在此时此刻我沿着滚烫的马路一路追逐,恍惚间以为是朱进在追逐着程祝诺,我们来的时候天气也是如同今天那般炎热。我觉得我钻了牛角尖,执着于找出我们几人从当初走到现在的背后原因,同时在潜意识里找反驳的理由。然而事到如今,有什么改变了呢?一切的爆发的情感还是如同当初那般都毫无目的,我像只绕着原点打转的狗。
导航显示的定位突然不动了,他沿着南北高架一路往下,开去了密密麻麻交错的小道,穿过了金光灿烂的云层,停在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里。我见前方是条狭长的小道,便减缓车速,直接停在了公园附近,随后步行去了公园。小道被繁茂的树叶包裹,日头看不见了,此处瞬间成了静谧又隐蔽的世外之地。我在阴影下步行了约五分钟,见道路突然开阔,柔软的草坪铺展在我眼前,尽头处有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冠被古老的风修饰过,露出不朽的姿态。朱进独自坐在树下的长凳上,背靠着我,静静地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
我一动不动地躲在阴影处凝望着他。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树叶从翠绿变成枯黄,清脆的鸟鸣声淡去,秋虫的交响乐开始奏响。再然后,西风一阵阵地掠过他的面庞,他没有露出更伤心的表情来,哪怕白霜凝结在他的睫毛上。高耸入云的树冠不再显得那么庞大,反倒是有些萧条地摆动着,树梢刮过灰白天幕,被割伤的云约好了一般地落了下来,积在地上雪白一片。朱进的肩头也落了白色的雪,坐在那里如同一个雕塑。他完全跳出了原来的圈子,借着那个神秘男人的东风更上了一层楼,第二次改头换面,成了再纯粹不过的“贵族”。再也没有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他的名声越来越大,神也更显得得珠光宝气,然而情绪却越是来越坏,良知也逐渐被掩埋在厚厚的土地里,在严冬下看不出任何痕迹。突然有一天,他不再去那个公园。
我再也没有做过哪怕一个和过去有关的梦。
“平老板,这次去北京可别再给我带那些小玩意儿了啊!你让我怎么好意思!”
“哎应该的应该的。”我陪着笑,看对方端起手边的普洱,腕上一串沉香的手串油线清晰,颜色温润,对他的品味有了数,“那我们下个月再见,等我从北京回来后再详谈。”
“好的,两位再聊。”
我和小丁朝他道别。待他走后,丁予涵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满不情愿地跟我讲:“哥,你是不是在套他话呀?我听着怪别扭的。”我忍不住嘲他:“哟,见过世面了,听得出人是在说话还是套话了?”“我怎么没见过世面?”他没好气瞪了我一眼,又跟厨房多要了两份小菜,絮絮叨叨地讲:“我看你就是魔怔了,整天神经兮兮的非要找出那个人来,找到了又能怎样?”
“不搞清楚心里难受呗。”
厨房很快地出了菜,领班毕恭毕敬地端到了我们的桌上:“打扰两位老板。”丁予涵朝他笑笑:“没事儿。”这个饭店的老板又换了人,朱进走了,我和丁予涵二人接了手。不仅仅是饭店,妙巴黎的生意朱进也拱手让出,我不得不接下他的烂摊子,拉着没心没肺的弟弟开始做起一把手。丁予涵最初一口回绝,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简直要绝望的时候才松口帮我,穿上他最厌恶的西装,做起了我原来的工作。每次和朱进聚会他没少骂人,骂着骂着,他的西装越穿越服帖,举手投足之间竟然看不出原来不着四六的样子,远远望去,倒有些风度翩翩的味道来了。
他讲:“你就和原来的阿进哥一模一样。”
我撇了他一眼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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