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专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吃书妖
65 都灵医生(上)
距离安息镇事件,又过去了五天,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返回河狸市以后,我渡过了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胡麻偶尔会找上门来约我出去散步,现在的他仍然处于停职处分期间,整个人闲散得很,却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并且对我的心理健康问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总是想把我带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到处走动。尽管我拒绝了他数次,可他似乎不懂得什么叫放弃。有一次他上门的时候正好徐盛星也在,徐盛星便劝说我索性答应他得了,而我也确实没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
一天中午,我们在河边走着。他走在我的前面,因为步速比拄着手杖的我更快,所以有时会不小心与我拉开距离,又停下来等我赶上去。冷不丁地,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对着空气张大嘴巴呆呆地“啊”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问:“徐福,你不用上学吗?”
“还是要上的。”我说。
他直言道:“但你好像很闲啊。”
“我上的私立高中,有这么一条规矩。”我回答,“只要能够证明自己已经掌握了下个阶段的全部课程,那么就可以选择跳级,或者旷课,去发展自己的课外兴趣。”
“也就是说,你的成绩非常好?”胡麻钦佩地问。
“算是吧。”我说。
但我其实既没有他闲,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闲。
这些天,我把很多时间放在了训练“化零为整”这一秘技之上。“梦中梦中梦”的体验对我而言真的是获益匪浅,在返回河狸市的那天,我发现自己哪怕什么都没做,“化零为整”模式的持续时间底线也从“九秒钟”增加到了“十一秒钟”。而在训练的过程中,更是能够简单地抓住窍门。如果说以前的我仅仅是摸黑前进,很容易就会走入莫名其妙的岔道,那么现在就好像走入了一条笔直的光道。无需担心跌倒和迷路,只要在光道上昂首挺胸地前进即可。顺利到这种地步,反而让我不安。虽然过去的我在武术训练上也是如此顺利,但“化零为整”终究是另外一个次元的技术。
或许我距离自己曾经在小镇噩梦中想过的,以“化零为整”的技术再造**的设想,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
只不过,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无法调动上次的血祭仪式为自己带来的“血之力”。
血之力就像是真正的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全身,却又宛如幻觉般毫无真实效力。有时候我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忘记这股力量的存在。我怀疑这股力量是有着某种响应条件的,只是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将这个条件找出来。这分明是距离我最近的货真价实的“超自然力量”,我却对此无能为力。这种心情着实令我一言难尽。
而说起超自然力量,则必须提及另外一件物品我在梦境中用以杀死暴烈的短刀。
那把短刀跟着我来到现实世界了。
梦境中的物品被人带到现实中,这诚然罕见,却没有到达无法理解的地步。只需要满足某些“非固定条件”,谁都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听说有些高级梦境技术者甚至能够在没有满足条件的前提下,强行将梦境物品携带出来。只是这种事情放在我的身上,却难免令人费解。
难不成是因为这把短刀,曾经杀死了我的二重身?
五天后的下午,我接到了都灵医生的联络。她已经在河狸市这边安顿下来了,此时是把居住地址发送给了我。
她住在一栋高级公寓的十五楼,屋子装修简约而雅致,却像样板房一样,在干净和精致之余,又缺乏生活味道。当我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以那具没有四肢的娇小身躯安分地躺在卧室的床铺上,露出友善的,或者念及她的年龄,不妨说是和蔼的微笑面对我。只是配合她那蒙住双眼的黑布,这微笑再友善,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神秘味道。我把短刀的事情跟她提了提,但是隐去了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的部分。
她略作思索,然后回答,“将梦境物品带到现实,虽然条件并不固定,但几乎都有一条姑且可以称之为‘主旨’的规矩。”
“是什么?”我顺势提问。这是我不曾了解过的梦境知识。
“缘。”她说。
“缘。”我重复了一遍。
“或者说是关联性。”她说,“这把短刀本来与你没有关系,仅仅是一件在梦境中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物品。但是以某件事为分界线,它与你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关联性。正是这种关联性,让它追逐着你,来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追逐着我这种表述倒真是危言耸听。仿佛那把短刀蕴含着趁我不注意时自己爬起来,然后自己插入我的心脏的可能性。
但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楚了。她所说的以某件事为分界线的“某件事”,无疑就是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一事。当时的二重身徐福基本上已经完成人格独立,他藉此自杀一事的意义,几乎等同于我本人藉此自杀。这等关联性如果还不够密切,那就真的不知道怎样才叫密切了。
遗憾的是,那把短刀上并没有都灵医生为其添加的强烈咒毒。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那并非作为“用来杀死暴烈的短刀”,而仅仅是作为“二重身徐福藉此自杀的短刀”,追逐着我来到现实世界的。
只是,这样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哪怕是梦境物品,哪怕与我之间的“缘”再强烈,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比起这个,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所谓‘之后’,是指?”我反问。
“据暴烈所说,你如今正在被地心教会所觊觎,我希望能够知道你对此的看法。”
“如果他所言不虚,那我就只能撤离河狸市了。”
“哪怕必须放弃现有的生活?”
“是的。”我让自己毫不迟疑地说。
“但在我看来,你大可不必如此。”她说,“据我所知,前段时间有凋零信徒涉足河狸市,暗中控制了河狸制药公司,研发所谓的灵转药,最终却功亏一篑,还引得降魔局的战斗专家进入了河狸市。如今凋零信徒应该不会在河狸市范围随意活动了。哪怕他们对你有所觊觎,也不至于去冒被战斗专家所发现的风险。”
“你知道凋零信徒为什么会觊觎我?”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们相信,与众不同的人即使在灵魂的构造上,也与一般人有着某些差别,而这种差别则能够反映到某些仪式上。”她解释,“擅长艺术的人,擅长科研的人,初入商界就取得精彩成就的人,对武术一学即会的人……凡是在某个领域崭露头角的人物,都有可能被他们盯上。特别是你这种放眼全联盟也可称是十年一遇的武术天才,那就更是如此了。若是我当时在‘梦中梦中梦’里所看到的你,那么哪怕说是百年一遇也不为过。现在活着的武术家里大概不存在能够与那样的你相提并论的人,要找的话只能往历史书上找。当然,这点他们并不知道,否则哪怕河狸市有着战斗专家,他们或许也会冒险抓你。”
“你很了解他们的作风。”
“毕竟我曾经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他们都是不畏死亡的疯子,真的会害怕所谓的风险吗?”我问。
“他们推崇死亡。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于死亡怀有浪漫的追求。像是因为自己愚蠢而被‘降魔专家’随手碾死的这种死法,他们是不会接受的。”她微笑着说,“用他们喜欢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就是,人生的终极价值不取决于获胜的方式,而取决于毁灭的形态。”
她一边说话,一边好像有所回忆,缓慢地说,“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们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如何谢幕。”
她的口吻中隐隐地透露着宛如烟雾般的虚无感。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流露出了自己曾经属于凋零信徒的色彩。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无法认为她的心里仍然留有凋零信徒的根。就好像是我们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星光,其中有些星光很可能是跨越无数光年才来到地球上的,作为本体的恒星搞不好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毁灭了。如今的她所流露出来的凋零信徒的色彩,更像是那业已毁灭的恒星所投射过来的光。
“有件事我想问你。”我岔开话题。
她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是第一次来河狸市吗?”我问。
“是的。”她承认。
“我的名声在河狸市之外应该没有那么响亮,但是你却在初次见到我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我看着她。
“因为我本来就有计划要来河狸市,所以自然要在到达这里以前,对这里的知名人物做一轮调查。”
“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是的。有人向我特别地提起过你。”她说。
“什么人?”我问。
她微微一顿,然后回答,“索尼娅.香格里拉。”
66 都灵医生(下)
我大约花费了五秒钟时间,才终于把“索尼娅.香格里拉”这个曾经仅仅听过一次的姓名从脑海的深处打捞上岸。对,我知道这个姓名。这是“无面之影”那个见鬼的女人,第一次与我在现实中见面时故意使用的假名。当时的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假名,并且针锋相对地编了个叫“哈斯塔.洛夫克拉夫特”的假名反击回去。这件事情距今不超过一个月,却不知为何让我觉得,这好像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认识她。”我看着都灵医生。
她小幅度地点头,然后说:“那是个行踪成谜的女人。并且与你和我一样,擅长于变幻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外表。我所见到的她,看上去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蓝发少女,但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实外表。甚至未必是她的真实年龄和性别。我对她亦是知之甚少。”
“你是如何与她认识的?”我问。
“她与我一样,也正在被凋零信徒所追杀。根据她对我的说辞,她在一年多前,从凋零信徒的地方据点里,盗走了某个相当重要的,封印着禁忌知识的容器。”她回答。
封印着禁忌知识的容器,难不成这个禁忌知识,就是灵转药配方的知识?
在我消化这些话语的同时,她继续说:“一个月前,她帮助我脱离了凋零信徒的追杀。而作为报酬,我按照她的要求,为她配制了一份苏生灵药。”
“以剩余寿命减半为代价,服用以后强制性地连续睡眠三天,让所有的伤势甚至是致命伤也得以痊愈的‘苏生灵药’?”我确认了一遍。
“是的。”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将那女人在河狸市中做过的事情讲了一遍。
“杀害无辜女子,并且剥下其脸。传播禁忌知识,暗中利用河狸制药,诱发血腥的人体实验……”她数着那女人的罪行,然后叹息,“我所认识的‘索尼娅.香格里拉’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这确实是只有她才能办到的事情,同时也与我所掌握的河狸制药事件的线索全部吻合。看来我也被她欺骗了。真是惭愧。”
她对我郑重地道歉,“对不起。如今想来,她很可能并未死去,而这又与我为她配制的苏生灵药脱不了干系。这是我的责任。”
我不置可否,然后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向你提起我的?”
“那是一周多前的事情。她从河狸市走出来,向暂居安息镇的我购买了少量的伤药,然后离去。在与我闲聊的时候,她提起了你。”她回忆道,“她说你正在打听与退转药相关的情报,有可能会在近期找到我。还说你或许也与凋零信徒有过节,如果我又被凋零信徒找上门来,或许能够向你求助。”
“听上去好像没说我的坏话。”
“我跟她说:既然如此,不妨我们三个人结成搭档。我负责后勤支援,无面人负责前线战斗,而你则负责侦查情报。三个人在一起的话,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吧。”她说,“但是她拒绝了。她说,如果下次再与你见面,大约会分出生死。”
“自然如此。”我一边说,一边想:我对那女人倒是没有多少仇恨,仅仅是出于某种类似于心理洁癖的情结,无法容忍这种人在自己的面前活蹦乱跳而已;但她应该是对我仇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把我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才对。
我对于那女人的梦想就是损毁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我绝不同情她。相反,我为此感到神清气爽。甚至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来一遍。
“先不提她的事情。”我说,“我来这里见你,另有他事。”
“是为了退转药的事情吧。”她说。
“是的。”我说,“你上次说过,无论我想要做的是什么,仅仅有了退转药及其配方,是不够的。”
“你知道这其中的理由吗?”
“自然。”
理由很简单,像是“退转药”这种直接影响灵魂,降低服用者灵感的灵药,对于我这种近乎于完全免疫来自于外部的灵魂影响的人而言,就是吃了再多也不管用。从这方面来讲,我很久以前服用的“鲜血心眼魔药”反倒是个异类。那是借由直接影响**而间接影响灵魂的魔药,原理上更加接近于“灵转药”。
但,既然我早已对于这种事情了然于胸,那就自然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跌倒。我知道如何让退转药在自己身上生效的方法。
那就是“自行配制”。
若是以自己的双手触摸每件原材料,亲手体验退转药配制过程的每道工序,那么到了服用成品的环节,纵然是我这犹如绝缘体一般的灵魂,也会不得不承认退转药的存在。虽然听上去相当唯心,但这就是服用退转药的唯一解。
这个方法的难点在于,我没有灵药学的技术知识。而好在,灵药学诚然是高难度的学问,但若是不追求成为灵能药师,仅仅是学习特定药物的配制手法,那就可以做到短期速成。
我一开始的打算相当简单,就是先拿着配方,去求教自己曾经委托配制“鲜血心眼魔药”的灵能药师,再让那药师反过来将配制细节传授给我。但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同,既然凋零信徒以组织的形式成为了我的潜在敌人,那么我也多多少少要对合作者的立场有所讲究。从这点上来讲,同样与凋零信徒为敌,并且本来就有退转药配方的都灵医生,就成为了我最佳的选择。
“我会传授给你退转药的配制手法。这也是我对于将你卷入小镇噩梦这件事的赔偿之一。”她说,“但是退转药的主材过于稀有,我手头上只有一些辅材,暂时只能为你演示前期环节,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我说。
“你是否对灵药学有过研究?”
“只有门外汉水平的了解。”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明白,灵药的配制,究竟是何等‘不切实际’的技术。”她说,“有些地方甚至比起梦境技术更加荒谬。就连那个坚韧不拔的暴烈,也在灵药学上举手投降。”
“我明白。”
这也是我之所以没有学习过灵药技术的关键理由。过去就连那么重要的鲜血心眼魔药,我都交给了其他人配制,我想,如果不是服用退转药有亲手配制的需求,我这辈子都不会动念去学习什么灵药配制技术。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她说。
学习灵药技术的过程绝对无法带来所谓的充实感。要我形容的话,那更加近似于习以为常的观念遭到了强暴。但那不是她故意使然,实在是灵药学这一学问过于云里雾里。
天黑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一边反刍着自己之前学习到的知识,一边抬头四顾。忽然看到旁边的书架上放了几本故事书,便回头去问,“你没有视觉,也能够看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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