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专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吃书妖
他继续说,“第二,我想带你来认认脸。”
“让我认他们的脸?”我问。
“不,让他们认你的脸。”他说,“免得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以后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然后被我烧成灰。”
叮的一声,电梯来到了顶层。
河豚大酒店的顶层是一整片会场,数十张圆桌排列在会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其中,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空气中流淌着欢庆的背景音乐和沁人心脾的香味。我们一进去,就有穿着得体的侍者走过来,徐盛星递去请柬,然后带着我,大步流星地迈向了更深处。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少数正在欢声笑谈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徐盛星的脸,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然后,沉默就像是传染病一样,迅速地蔓延到了会场的每张嘴巴上。
“怎么了?”徐盛星冷笑道。“继续聊啊?”
远处,有个青年倏然起了身,“你是”然后他被身边的几个人按住肩膀,强行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人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他很快变了脸色,惊惧不已地看向徐盛星。
徐盛星带着我,来到了最深处的圆桌,里边坐着个老人。这老人应当就是我的祖父了。他面容枯槁,身材消瘦,皮肤像快要融化一样松弛,头发也掉光了,身下坐着的是轮椅。虽说现在是他的七十岁生日,但他看着简直像是九十多岁。他先看了看我,再看看徐盛星,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是那种好像喉咙里黏着浓痰的咳法。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没事,继续聊。”
周围逐渐地恢复了欢声笑语的气氛,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比起刚才多了些僵硬感。
老人笑呵呵地看向了我,“这就是我的孙子?”
“是我儿子。”徐盛星说,“不是你孙子。”
他指了指老人,对我说,“这是徐全安。”
“要叫祖父。”徐全安强调道。
“你也配?”徐盛星反问道。
“我是你爹。”徐全安说。
徐盛星冷笑不止。
徐全安看了看我的手脚,又看了看我的眼罩,说话的口吻很是慈祥,“这是我们祖孙俩第一次见面,值得纪念。我听说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想过要来见见你,但是他一直阻止我。你不认为他很没用吗?既没有保护好你,又没能亲手抓住伤害你的凶手,废物一个。我看不如别做他儿子了,来做我孙子吧。”
“你选哪边?”徐盛星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往徐盛星这边靠近了半步。
徐盛星哼笑着看向徐全安。
徐全安叹了口气。
“我要跟他单独谈话。”徐全安跟与自己同桌的,从刚才开始就噤若寒蝉的亲戚们说,“你们先去其他桌吃饭吧。”
亲戚们如蒙大赦,立刻撤到了远处的圆桌。
徐盛星用眼神向我示意,我也退到了远处,找了个地方站着。虽然空气中充斥着背景音乐和其他人的聊天声音,但是以我的听觉能力,哪怕不如那些能够凭灵能强化听觉的灵能者,也足以窃听到远处的徐盛星和徐全安的交谈。
徐全安说:“虽然也给你发了请柬,但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而且还是带着我孙子一起来。我另外一个孙子呢?为什么不把他也带来?”
“今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何必叫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徐盛星毫不客气地说。
“那你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徐全安冷冷道,“总不至于是觉得我命不久矣,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吧?”
“自然不是。”徐盛星看着他,话锋一转,“我今天从局里的秘密渠道得来了一个消息,说是蚁之主前天被无面人刺杀。”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当然。你不过是个二三流地下组织的控制者,蚁之主那种行踪成谜的‘大人物’的消息,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徐盛星讽刺道,“但是说来巧合,你前天不也是被人袭击了吗?而且受伤还挺重的,靠着灵药的力量才能够快速恢复,看似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
“想说什么就直说。”徐全安说。
“那我就直说了。”徐盛星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蚁之主?”
“如果我回答‘是’,你又准备如何?”徐全安反问道。
徐盛星冷酷道:“那么,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69 杀人魔(三)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又与你所讨厌的无面人有什么差别?”徐全安反唇相讥。
“别误会了。第一,我之所以讨厌无面人,并不是因为他破坏秩序。当然,破坏秩序无论如何都是错误的行为。但更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行事作风中,嗅到了疯狂的苗头。”徐盛星说,“第二,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凭借着自己的后台,随心所欲地从事犯罪活动。河狸市的秩序非但无法惩罚你,反而成为了你的保护伞。这种秩序无疑是病态的。如果说你的后台是蚁群,你的真实身份真的是蚁之主,那么为了讨伐你,我也不介意犯规一次。”
“无论你再怎么油嘴滑舌,破坏秩序,依然是破坏秩序。”徐全安这个地下帮派老板,这会儿居然表现得像个守法公民。
而徐盛星则针锋相对,好像是个企图打家劫舍的帮派分子,“只要不暴露,就不算是犯法。”
徐全安看了他七八秒钟,忽然说:“我不是蚁之主。”
徐盛星把右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又缩了回去,然后说:“你最好不是。”
“你听说过驯象人的故事吗?”徐全安没头没脑地问,然后不等对方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说边境地区的驯象人,会用锁链将幼年象绑在柱子旁。幼年象力气不足,无法挣脱锁链,便会逐渐对此习以为常。即使成年以后也不懂得挣脱,任由锁链摆布。”
他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我也从未亲眼见过驯象,因此偶尔会怀疑这故事是否编造。但作为寓言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这故事中的锁链就好像是我们的道德。轻易就能挣脱,却被人们理所当然地遵循着。”
“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想教育我遵纪守法吧?”徐盛星冷眼看着他,“像你这样的杀人犯?”
“你以为自己与我有什么不一样吗?迄今为止,又有多少人在你的手里被烧成了灰?”徐全安反问。
“我所杀的人都罪有余辜。”徐盛星说。
“一样的,都是杀人。一旦杀了人,体验过其他人的生命由自己亲手扼杀的滋味,眼前的世界就截然不同。”徐全安说,“如果是离家出走以前的你,就会理所当然地不杀人。即使你作为灵能者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戮,甚至偶尔也会浮现出‘要让讨厌的家伙从此消失’的念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依然会有看不到的锁链阻止你。而如今的你却远远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你打从初次杀人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锁链。从今往后,便只能靠意志力去控制自己了。”
“现在你的眼神,是彻头彻尾的杀人魔的眼神。”他继续说,“你曾经那么唾弃我,如今却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闻言,徐盛星面不改色。他身经百战,显然不是那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影响心态的人。
就在这时,徐全安重重地咳嗽了起来。这咳嗽非同小可,连血都咳了出来。咳完以后,他左手按住胸膛,右手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远处的亲戚们看到这一幕,想要上前嘘寒问暖,却又害怕近在咫尺的徐盛星。徐全安看到这一幕,便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其实都不在乎我,只是在乎我所带来的利益而已。我这寿宴过得看似人群簇拥,实则孑然一身。而我唯一的儿子非但不在乎我,甚至是做好了杀死我的准备而前来的。我多么希望你至少能对我道一声生日快乐,但你却说要把我的生日变成忌日。”
徐盛星无情地说:“活该。”
“无法顾全家庭的男人,是失败的男人。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我的失败。”徐全安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希求你能够回归家族了。但是,最起码,我希望能够与你促膝长谈一次。不是在这种吵闹的地方,而是在更加僻静的地方。”
“可以。”徐盛星点头。
徐全安欣慰地笑了,“就到天台上吧。现在估计还在下雨,你能替我撑伞吗?”
“能。”徐盛星说,“但再等等。我要先跟儿子一起吃饭。”
徐全安点头。
而徐盛星则转过了身,往我这边走过来。徐全安看着他的背影,幽幽道:“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父亲。”
徐盛星头也不回。
*
徐盛星回到了我这里,我装成没听见两人对话的模样,问:“聊得如何?”
“还可以。”他的心情好像有些低落。我想,他固然轻蔑徐全安,却也无法否认徐全安是陪伴他走过整段童年时光的亲生父亲。徐全安在是他的耻辱的同时,又未尝没有给他带来过温暖的回忆。他揉了揉自己的面孔,然后对我说,“其实他说的对。”
“什么对?”
“我没能保护好你。”他说,“如果我更加注意你,去年你也不至于被卷入无面人与其他罪犯的战斗中。”
“我没在意。”
“我在意。”他看着金碧辉煌的天花板发出长叹,“我甚至还怀疑过你。”
“怀疑我什么?”我明知故问。
“怀疑你是不是无面人。”他说。
“我听说过无面人,据说那是个能够凭借武术技巧去打败灵能者的人物。但是这种人物,明显与我这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吧?”我一边说,一边提起手杖,展示自己的“残疾”。
“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低,但绝不是没有。而一想到我的儿子有可能就是无面人,我便寝食难安。”他缓慢地说,“特别是在前些天,发生了一件事情,又加深了我的怀疑。我在安息镇的朋友私下通知我,说是你和胡麻被卷入了梦境魔物的噩梦之中,甚至牵涉到了凋零信徒的行踪,而无面人也在这起事件中出现过。之后我去询问胡麻,虽然胡麻对你在噩梦中的行动讳莫如深,但也没有否认无面人出现过的事实。”
他笔直地看着我,“这很奇怪,不是吗?你出现在了安息镇,无面人也出现在了安息镇。你在离开安息镇以后,无面人似乎也从安息镇消失了。”
“这的确有怀疑的价值。”我点头,“那么,如今你对我如此坦言,仿佛根本不忌讳打草惊蛇,难道是已经有什么证明‘我就是无面人’的方法了吗?”
“是,我有。”他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件手串。
正是他上次拿来对付井上仁太的手串,能够测出谎言的灵能物品。
“这个灵能物品能够测出谎言,对于并非灵能者的人的准确率,能够达到百分之百。”他说,“而对于我之后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我的确是被将军了。
想来他并非仅仅是为了我而拿来这件手串的,应该是为了测试徐全安是不是蚁之主吧,他刚才肯定对徐全安用过了。否则他也无法从局里申请到这种灵能物品。而这也能够从侧面证明,蚁之主已经从某些大人物的白名单中被移除了。只是对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本人的身份危机。
我并非对于眼下的局面没有任何预想,但我确实不具备反制的条件。在回答内容被如此限定的前提下,我也无法再像是上次一样巧妙地回答以回避雷区。一旦走到这个地步,我就只能接受暴露的结局了。
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与徐盛星这种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时还要继续作为无面人活动,这种走钢丝的挑战能维持到现在已经很好运了。接下来无非是离家出走而已。虽然与他和弟弟道别令人难过,但也不是死别。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没必要为此而矫情。
我默默地尝试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问:“如果我真的是无面人,你准备如何?”
徐盛星沉默片刻,然后流露出来似乎做好了决定的眼神。
但是他没有付诸言语,而是直接进入了测试,“回答我,你是无面人吗?”
*
正当我的回答即将从喉咙出来的时候,宴会现场的墙壁爆炸了。
人们纷纷呆若木鸡,望向了爆炸传来的地方。只见墙壁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洞的外面是酒店顶层所处的高空的风景,暴风雨从洞口吹了进来,淡淡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散着。距离洞口最近的几个人被爆炸波及到,倒在地上痛苦吟叫着。
但很快,这几个伤者都不叫了,因为他们也看到了,有人从洞口处走了进来。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制造爆炸的元凶。他为了进入宴会现场,而以某种手段在酒店外墙上开了一个洞。人们窃窃私语。
“他是什么人?”
“这里可是三十楼高……”
“灵能者?”
“难道是徐全安的仇人……”
“等等……这个人是……”
徐盛星把我护在了身后,而我则凝视着那个方向。
袭击者从尘埃弥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的外表在所有人的面前显露无疑。他佩戴着黑色皮质的短喙鸟嘴面具和手套,身穿黑色的长风衣和方便活动的猎装。尽管手无寸铁,却能在手套上发现白灰的痕迹,好像他刚才就是用拳头直接打爆墙壁的。尘埃很快就被强风吹散了,洞外的黑夜暴风雨景色看上去犹如魔界一般,仿佛他是来自于魔界的怪物,一手凿穿世界的墙壁,踏入了和平的现实世界。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无面人。
70 杀人魔(四)
“无面人?”徐盛星不可思议地自语道,“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既然我站在这里,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假货。
但哪怕是假货,我也必须承认,他的模仿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这里所说的“到位”,不是指他有好好地在自己的面孔上佩戴面具,而是指他在身体细节上所下的苦工。我以往在扮演无面人的时候总是会运用像是“缩骨功”之类的技术,在不影响战斗的前提下,小小地调整自己的身高和肩宽等等身体细节。而眼前这个“无面人”,就连这个部分也与我所扮演的无面人完全一致。
恐怕他就是无人机之前所提及的,在前天袭击了蚁之主的“无面人”了。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冲着徐全安来的吗?
徐全安果真是蚁之主?
“立刻脱掉你的面具,把脸露出来。”徐盛星对着“无面人”发话,他八成也拿捏不住来者是不是真的无面人,但依然这么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冒充无面人绝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如果你不按照我所说的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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