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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专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吃书妖

    “若是集中灵感,姑且能够把握到书上写了什么。”她老实回答,“但那是相当辛苦的,更加无法从中体会到看故事的快乐。”

    我抽出其中一本故事书,翻了翻。她好像踌躇了下,问:“那本书,能否念给我听?”

    我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她那双失明的被黑布蒙住的眼睛,想着她刚才也在努力为我讲解灵药配制技术,便点头答应了。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把故事书翻到第一页。

    神出鬼没的无面人,没有四肢的都灵医生,真是个都市怪谈般的组合。我一边油然而生这种念头,一边念起了手里的故事。




67 杀人魔(一)
    三日后的今天,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发生在上午,令我心里充满了迷惑;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下午,看似没有多少问题,但若是与第一件事相结合,便释放出了难以释怀的疑云。

    如按时间顺序,或许应当从第一件事开始讲起,但这里不妨先讲讲第二件事。

    大约是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我待在家里,而徐盛星也少见地没有忙碌于公务,闲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此时窗外正值暴雨天气,天昏地暗,雨水以令人惊诧的密集度和速度撞击在玻璃上。徐盛星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拿着打火机,但是没有点燃,只是灵魂出窍般地看着阳台的方向。连电视机也没有打开,灯也是关着的。客厅好像被暴雨淹没了。

    我正在查看冰箱里面的食材。食材还是够做晚饭的,却只是凑合而已。菜市场应该还在开,但是雨下得太大了。尽管我也知道今天会有大雨,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外出购物的心情就像是附在玻璃上的酱污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一般荡然无存。不过难得他在家里,我倒是想做得丰盛些。于是回过头跟他说我要去菜市场,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

    过了三秒钟,他才像是机器终于启动一样抬起面孔,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你祖父的生日。”

    “我祖父?”我缺乏现实感地问。徐盛星这人是几乎不会提及自己父母的,好像我和弟弟根本没有祖父祖母。即使问他,也往往是避而不谈。而今天他却主动提及,让人感觉他好像是提了个什么故事里的虚构角色似的。

    他点头,“对。他生日。准确地说是‘寿日’吧,今天刚好是他七十大寿。”

    “所以?”

    “他和那帮亲戚在河豚大酒店庆祝寿日,估计有不少好吃的。”

    “你想去?”

    “准备去一次。”他说,“你如果感兴趣,也可以过去。”

    他提及祖父寿宴的口吻,像是在提及某种不足挂齿的东西,似乎也不认为自己直到此时才把那么重要的事情想起来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与其说那是祖父寿宴,莫如说是跟自己关系不那么好的同学们的聚餐一样。实际上他的言语也几乎是那么主张的,“正好凑合一顿晚饭。”

    “那就去吧。”我说。

    片刻后,我们下了楼。他把汽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我撑着伞接近汽车,暴雨落在伞面上的触感就像是上方有十来个肉眼看不见的莲蓬头同时卯足力气攻击下来一样。上车以后,汽车穿过重重雨幕驶出了小区。我一边看着在前窗玻璃上发出奇怪声音快速摆动的黑色雨刷片,一边回忆起了上午发生的“第一件事”。

    *

    今天上午,为了购入退转药配方上指定的主要材料,我联络了地下情报商“无人机”。

    退转药的主材有三种,辅材则有十几种。后者都是容易获取的材料,部分索性是日常生活中就能看到的物品。而前者却都是稀有物,稀罕到了仅仅看名字就知道获取难度有多么高。举例来说,其中一门的主材名叫“蚯蚓的眼球”。看了的人恐怕大多会以为这个名字是某种隐喻,实则另有他指,毕竟蚯蚓是根本没有眼球这种器官的。就好像“龙肝凤胆”这道菜一样,并不是真的让厨师用龙的肝和凤的胆来做菜。然而问题是,配方中所要求的“蚯蚓的眼球”,就是原原本本的蚯蚓的眼球。

    这也是灵药学的离奇之处的一角。据说有些灵药会要求药师拿来“男人的羊水”、“与铁一样重的云”、“长着翅膀的盘子”……。而据都灵医生所说,她所掌握的那些灵药配方上,甚至出现过“无声的尖叫”这种东西。

    至于这些离奇的材料要如何才能得来,这先不提。无人机很快就接通了我的电话。他一边按照我的要求查询自己目前所有的资料,一边与我聊起闲话,“最近某些人简直是人人自危,你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

    “某些人?”

    “某些害怕你的人。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他说,“不过你最近没有多少大动作,有人就怀疑起了你复出这件事的真实性。”

    与其说是“没有多少”,莫如说是“根本没有”。我这么想着,同时接了一句,“也难怪。”

    “因为这个情报的源头是我,所以总是有人打电话过来,反复询问我情报的真实性,还有人把我当成了贩卖虚假情报的骗子。”他抱怨道。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希望我还活着。”我说。

    “如果你是灵能者,他们倒不至于如此不知所措。”他说,“因为这样一来,你的强大就有理有据了。但你实在过于扑朔迷离了。或许在你自己看来,你没有任何神奇之处,就好像魔术师不会像是观众一样对自己的魔术感到惊奇。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你的力量根本无法理解,就好像那些根本无法理解的怪异一样。早已没有人把你当成单纯的没有灵能的人看待了,有的人甚至宁愿相信你的真实身份是亡灵一类。”

    说到最后,他似乎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连我有时也担心,这通电话对面的到底是不是人类。”

    我没有生气,这本来就是我有意为自己塑造的形象。

    “如果让你与你自己对抗,你会怎么想?”他问。

    闻言,我想起了二重身徐福,但这明显不是一回事。我反问:“比如说?”

    “就是说,如果有另外一个武术水平与你一样高的人,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还要杀了你,你怎么办?”

    “无非是反击而已。”我回答,同时想象那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对。就算这样假设,你也不会跟我们一样,觉得对手很未知……”他似乎在摇头,“就当我没问过吧……嗯,等等,我查到了。”

    他说的大约是蚯蚓的眼球的下落。我问:“在哪里?”

    “蚁群。”他回答。

    “是那个黑帮?”我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河狸市这个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城市中,理所当然地栖息着为数不少的帮派势力。而在这里面,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曾经君临于河狸市黑色地带,以至于被誉为河狸市地下王国的邪恶组织“黑暗河狸”,其领袖则是一名强大的特级灵能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特级灵能者”简直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游戏中的最终boss一样的敌人。而那名特级灵能者则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曾经将我逼入绝境。但在经过一系列千辛万苦的战斗以后,我终于在前任搭档的支援之下,艰难地打败了他。

    在黑暗河狸随着领袖死亡而溃散以后,势力第二强的“蚁群”,便顺势成为了河狸市最大的黑帮。

    蚁群与黑暗河狸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其领袖并非特级灵能者,甚至不是灵能者,仅仅是个一般人。

    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他哪怕在组织内部也是几乎完全隐形的,仅仅通过亲信向着组织传达自己的命令。而若是有人追查他的真实身份,则会遭到极尽残酷的反噬。

    “蚁群在河狸市已经存在了超过八十年,论及门路,比盛极一时的黑暗河狸还要多。”无人机说,“他们最近确实是花去一笔大钱,弄来了一些蚯蚓的眼球……这种稀奇古怪的材料居然真的存在啊。但是不知道他们放在组织的哪里了,我掌握的情报也有限。不过按照我的推测,像是这种存放地点不明,又相当昂贵的物品,搞不好是送到他们的领袖‘蚁之主’那边去了。”

    “言之有理。”我说,“那么,你能帮我找到蚁之主的所在吗?”

    “容我拒绝,这太危险了。”他说,“而且,像是这种情报,反倒是我要问你买才对吧?”

    我没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蚁之主的所在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反问:“如果你不知道,你前天是怎么袭击蚁之主的?”

    *

    根据无人机所掌握的情报,我,无面人,在前天追踪到了谁都无法追踪到的蚁之主的所在地,并且对其发动了一次致命刺杀。

    然而蚁之主却是个谨慎至极的人物。他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一般人,在被“无面人”近身刺杀的前提下,居然险死还生,有如神助地摆脱了“无面人”的追击。之后,心有余悸的他召唤了自己的亲信们,而亲信们则秘密地组织队伍,在黑色地带反追踪“无面人”的真实身份。

    当然,对我而言,被人反追踪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是家常便饭了。我的真实身份绝没有那么简单被追踪出来。问题是这个“无面人”。

    我根本没有自己在前天暗杀蚁之主的记忆。

    而且我也没有任何失忆迹象,前天在做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无面人”绝对是假货。但就算是假货,这个“无面人”,也至少是个与我水平相近的武术家。

    想要冒充我绝非易事。我作为无面人活动的时候经常变幻容貌,因此没有能拿来冒充的容貌。短喙鸟嘴面具这种东西谁都能戴,也无法成为身份证明。唯一能够作为身份证明的,就只有相对应的武术表现。惟其如此,蚁之主才能够确信,暗杀自己的正是无面人。

    但不是我吹嘘。尽管我总是自称一般人,可那仅仅是说我没有灵能而已。我也明白像自己这种武术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出现的。

    也就是说,这条情报,其实是蚁群故意捏造的谣言?

    但按照无人机的说法,蚁之主被无面人刺杀的消息则并未正式地流传出去。这条情报是他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结合其他情报从侧面验证出来的。话虽如此,却有着相当高的可信度。如果连谣言也要保密到这种地步,那么造谣又有什么意义?

    时间回到现在。我坐在汽车副驾驶席上,从难解难分的思绪中挣脱出来,转头询问徐盛星,“能跟我说说祖父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个没多少年好活的老头而已。”他意兴阑珊地说,“本来就重病缠身,前天居然还被人袭击了,看来他的好运也到了头。”



68 杀人魔(二)
    我上午才听说蚁之主被“无面人”所刺杀,下午就听到了祖父前天遭人袭击的消息。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蹦跶出来了一个堪称魔幻的念头:我的祖父不会就是蚁之主吧?

    徐盛星一边驾车,一边询问,“我以前有跟你聊过我们家族的背景吗?”

    “没有。”我说,“你从来不聊这些。”

    不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但是我有做过调查,大体上是知道一些的。

    “我们家族从你曾祖父那辈起就开始在河狸市闯荡,如今则控制着一个二三流的地下组织。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伙随处可见的乌合之众而已。这个地下组织从你曾祖父传到了你祖父的手里。而你祖父则打算传到我的手里。”他说,“那时我还很年轻,比你更加年轻,只是个初中生而已。学习成绩一般般,跟着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乐,成天想着班级里面长得好看的女生。差不多就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你祖父突然跟我说,要让我继承他那个无聊透顶的地下组织老板的位子。”

    “你拒绝了。”

    “自然是拒绝的。否则现在就没有现在的徐盛星了,有的只是地下组织老板徐盛星而已。”

    地下组织老板徐盛星。我试着在脑海中勾勒那种形象,然后没来由地回忆起了在无面人事件中,当着我和那女人的面频频爆出问题言论的徐盛星。

    “你这是什么眼神。”徐盛星警觉道,“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什么。”我言不由衷地说,“后来呢?”

    “当年那老头准备跟我打长期战。就像是那些想要极力说服不想结婚的年轻人去相亲的父母一样,想要耗到我点头同意为止。”他说,“我实在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你那时还是初中生吧,离家出走以后要如何生活?”我问。

    “还能怎么样?只能看着办了。况且我从上小学时起就觉醒灵能了。像我这种灵能者只要肯开动脑筋,哪怕还是初中生也能够弄到钱。当然,我没有犯法,更加没有伤害无辜之人。与你祖父和曾祖父不同。”他说,“他们的地下组织是真的会杀害无辜之人,也曾经摧毁了很多家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我小学时反而很崇拜他们,但到了初中时就对此深恶痛绝。越是成长越是痛恨。在离家出走以后,我独自赚到了上高中的钱。他们联络我,我也只当不认识。”

    说到这里,他流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跟你母亲林小染也是在高中时认识的。我隐瞒了自己的家族背景,也隐瞒了自己的灵能者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与她谈恋爱。大学也上同一家,毕业以后没过多久就结婚了。”

    “祖父就这样看着?”我问。

    “当然没有。他极力要我回归家族,我没给他机会。”他说,“高中三年级那会儿,有个脑子进水的亲戚为了讨好那老头,绑架了小染,逼迫我回归家族。后来我把这亲戚灭了,但家族背景也暴露给小染了。幸运的是,她并没有在意这点,依然接受了我。”

    他这青春期过得简直跟都市异能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我心想。

    “如果可以,连那老头我也想捉进监狱里。或许你认为我不孝,但那家伙就是罪孽深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说,“地下组织这玩意是没有任何浪漫可言的。你也千万别因为他是你祖父而心存幻想,把某些黑色电影中表现出来的浪漫理念移植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肆无忌惮地利用他人。如有必要,别说是老幼妇孺,甚至连最亲近的人也能够杀害。龌龊恶心到了极致。”

    “但是你没能下手。”

    “是没能下成手。虽然他经营的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组织,但是……”他没有说下去,看来里面有着某些不方便说的缘由,然后他又转回了自己的话题,“大学毕业以后,我设法进入局里工作。哪怕是亲戚,只要是在我的管辖区域里犯事也照抓不误。事实上也的确抓了不少。我就这样与家里人越走越远了。”

    我以一般人的立场提出疑问,“如果要做这种工作,应该是会审核家庭背景的吧。”

    “其他城市或许会更加严格,但河狸市是实力主义的城市。连井上仁太的儿子也能做,我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说。

    我点头,然后问:“井上仁太又是谁?”

    他看了我一眼,过了三秒钟,这才回答,“曾经是我朋友的人。”

    *

    二十分钟以后,徐盛星驾车驶入了河豚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我们下了车,乘坐酒店电梯,前往举办祖父寿日宴会的顶层。

    “既然你这么讨厌那些亲戚,为什么现在又要来参加这宴会?”我转头问他。

    “有两点。”他微微一顿,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裤子口袋,然后说了下去,“第一,他好歹也是我父亲,我估计他是活不到八十岁了,所以就在他七十岁寿日的时候过来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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